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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一七、大政奉還

坂本龍馬 司马辽太郎 12203 2018-03-16
坂本龍馬從高知到大坂的航程並不順利。十月初一,從浦戶起航的震天號在當天下午便於室戶海角遭遇了暴風,險些沉沒。 “還是回須崎保險。”龍馬做出決斷。船於是立刻改變航向,開進土佐海岸最好的避風港須崎。由於激浪狂瀾使震天號的發動機部分受損,無法再出航。 岡內俊太郎迅速登岸向高知藩廳匯報情況,希望藩廳能夠再派一艘船來。藩國立即決定火速派遣藩船胡蝶號,並將一切準備停當,但是仍舊無法救急。這期間,龍馬想到京都的政局瞬息萬變,不禁有些焦急,可是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最終,胡蝶號於十月初五出航了。有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擔任胡蝶號船長的乃是龍馬相識甚久的同誌上田楠次。 龍馬提醒上田有關煤炭的事。 “一旦京都發生戰爭,薩摩、長州和幕府的軍艦輪船都會行動起來,煤炭會因此而短缺,你可以預先在兵庫釆購大量煤炭囤積起來。”

出於同樣的想法,龍馬已經命令由石田英吉擔任船長的海援隊橫笛號開進兵庫港,在船上裝滿目前尚還便宜的煤炭。 楠次之弟名八馬,他很早就在京都藩府開展勤王運動,可是上個月月初,他在五條大橋上同十名佐幕派的會津藩士吵了起來,衝動之下拔劍砍傷數人,隨後只好亡命天涯。 “八馬以前就身手敏捷。”龍馬捧腹大笑道。此番爭吵之後,京都藩府懼怕和會津起糾紛,便將八馬打發回藩。 第二日,龍馬抵達大坂天保山海面。 他乘坐河船沿淀川北上,進入土佐堀,然後上岸走進薩摩藩大坂藩府對面的該藩商家薩萬。此處已成為海援隊的大坂事務所,隊士白峰驗馬、高松太郎、長谷部卓爾等人在此留守。這些人都對薩摩藩的動向瞭如指掌,認為革命戰爭隨時都會在京都爆發,無不興奮異常。 “哪還有心思處理商務啊!”眾人躍躍欲試。龍馬穩住他們,命令他們一旦開戰,便火速前往兵庫,乘上橫笛號突襲停泊在天保山的幕府軍艦。隨後龍馬便離開了薩萬,連茶水都來不及喝一口。

和他一起趕往京都的為戶田雅樂和中島作太郎二人。他們從天滿八軒家乘坐北上淀川的夜船,當天晚上便在船上休息。次日清晨,眾人抵達伏見。 一行人走進碼頭客棧寺田屋,沒有上樓,在門口吃早飯。 “京都似乎馬上就要發生大事了。”登勢看起來憂心忡忡,不過龍馬十分淡然。 “伏見怎麼還有蚊子?”他有些不耐煩地追打著落在胳膊肘和胸口的蚊子。 登勢笑著說道:“伏見到處都是大酒舖,有時都用上被爐了,還有蚊子呢。” 他們沿著俗稱大佛大道的主路進入京都,在城內一路北上,最後抵達白川村陸援隊大本營。在這裡,龍馬終於解下了手背套和綁腿帶,躺在中岡的房間裡睡了個飽覺。 “終於到京都了!”龍馬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說道,“真是的,都是託了長崎水兵被襲事件的福,我足足開了兩個多月的小差。”

休息好後,中岡似乎想到了什麼。 “龍馬,你過來看看!”他說著把龍馬拽到走廊上。 走廊裡掛著三百多盞騎馬燈籠。燈籠的上邊緣和下邊緣都染成了紅色,和海援隊用的顏色構思相同。此外還有掛在竹竿上的燈籠、令旗、槍械等,黑壓壓擺了一地。 “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算是現在起兵,我們也可以立即出動。”中岡並不是在炫耀,他是在暗暗嘲笑龍馬讓後藤象二郎四處推銷毫無希望的大政奉還方案是多麼不切實際。 “我曾經想殺了後藤。”中岡說道。這位武力革命論者有這種想法也很自然,他無法容忍後藤拿著一封建言書四處拖延起兵之日。 “那種運動,若是讓他一直搞下去,不僅會貽誤戰機,還會令士氣萎靡,更會給幕府充裕的時間為開戰作準備。要是等到幕府從江戶調集軍隊過來,一切都晚了。”

“這樣說起來,”龍馬順從地說道,“好像確實是拖延了啊。” “龍馬,現在不是裝傻的時候。” “先別著急。”龍馬穩住中岡,“現在可是關係到能否放棄家康公以來三百年、賴朝公以來七百年武家政治的關鍵時刻,不能急於求成。” “後藤沒有遵守和西鄉的約定,沒有帶一兵一卒就上京來了。” “這件事我聽說了。現在我就去見後藤,問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慎兄,只要再忍耐七八日就可以了,請你務必穩住薩摩的那些傢伙!拜託了!” “大家都已經按捺不住了。我沒有信心能穩住他們。況且,”中岡凝視著龍馬,說道,“就連我自己也控制不住了。” “慎,這幾日的忍耐是為了日本此後的萬世千秋啊!” 龍馬扔下這句話便站起身,抄起長刀出了屋。他有些疲倦,自從從高知出發,他一刻也沒有休息,現在又要奔走於京都城裡,去和關鍵人物後藤象二郎見面。

龍馬來到屋外,順著白川村的小路向京都方向走去。此時太陽落山了,天空被燒得通紅,就連路兩旁的樹木都被染成了紅色。 龍馬抵達河原町藩府時,已是夜裡,後藤還沒有回府。 “大人正在二本鬆的藩府和西鄉會面。”下人說。 後藤此時的確正在薩摩藩府。最近這幾天,他每天都會將自己奔走說服的結果向薩摩的小松帶刀、西鄉隆盛匯報,希望能夠以此阻止他們動用武力。 西鄉常常不做聲。小松帶刀則因是一藩重臣,對後藤所說的和平方式似乎容易接受,他的應答還算充滿善意。 西鄉仍舊堅持要立即開戰,對於後藤的活動十分不痛快。後藤將要離去的時候,西鄉硬要讓他提上燈籠。後藤不好拒絕,便提了燈籠,向門外走去。令他意外的是,門旁邊的暗處竟然站著一個人。此人手舉長刀,似乎馬上就要將人砍成碎片。此人正是西鄉的崇拜者殺人魔半次郎。

後藤緩緩將燈籠提起,照著中村半次郎的臉,說了句“辛苦你了”,便揚長而去。半次郎驚得屏住了呼吸,氣焰頓熄。後藤撿回了一條命。 後藤返回藩府後,聽說龍馬正在對面的書坊菊屋等他,於是再次套上草鞋,走出藩府大門。門前是河原町大街,只要大步走上個五六步,就能撞上對面的商家。 龍馬就在店面的賬房裡。店主一家已經就寢,只留下家裡的長子峰吉照顧龍馬。峰吉已是二十歲上下的成年人,但因皮膚白晳,臉又小,故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 後藤剛一進到賬房裡,峰吉便關上店門,拿出了陶爐,他要燒烤成串的沙丁魚乾。 “哦?要烤沙丁魚乾啊。”後藤探出腦袋瞅了瞅網上的魚乾。他最愛吃沙丁魚,在大坂的茶館他必點的一道菜便是這個。在京都找不到新鮮的沙丁魚,所以龍馬特意讓峰吉準備了些。

“龍馬,看不出你還挺細心的。”後藤高興地說道,拍了拍自己的脖子。 “剛才,我差點被薩摩的中村半次郎砍死。” “你一定要再活得久一些啊,否則就麻煩了。”龍馬端起了酒杯,“西鄉情況如何?” 後藤說:“他甚是焦急。”然後他便將與幕府、薩摩談判的經過和對今後事態的預測一五一十地細細道來。從他的話裡可聽出西鄉和大久保的確已經十分焦躁了。 “西鄉的反應在意料之中。”龍馬放下了酒杯。在他看來,西鄉此人極富人格魅力,這一點無人能敵,可是他有一個怪癖,那就是好戰。而且西鄉在藩內擁有眾多的崇拜者,這些人都是血氣方剛之士,有時候就連身為老師的西鄉都無法掌控,中村半次郎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原來如此。”聽龍馬這麼一說,後藤似乎有些明白了。 “或許是這個原因吧,剛才會談時西鄉幾乎沒有發表什麼像樣的意見。照這樣推測,西鄉已經控制不了藩內的同誌了。”

“一旦開火,事情就功虧一簣了,必須讓幕府即刻作出決定。” “即刻?”後藤已經精疲力盡了,“太難了。如果能再拖延些時日,或許還能想想辦法。” “如果幕府無論如何都不肯接受,”龍馬說,“那就改條件,讓他們好接受一些。幕府應該不甘心失去將軍這個稱號吧,到時候就讓他們保留這個稱號。” “龍馬!”後藤大吃一驚,“你這番話太荒唐了!大政奉還的重點不就是廢去將軍嗎?” “稱號只不過是名目,政權一定要返還天皇,只給他們保留名譽。不過我們讓他們保留稱號,是有相應的交換條件的。” “什麼條件?”後藤將膝蓋向前挪了挪。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作為保留將軍稱號的條件,就是要求他們即刻把江戶的金座、銀座轉移到京都來。”

金座、銀座乃是幕府的錢幣鑄造所,如果將這些機構轉移到京都來,幕府直營的金山、銀山也就都轉移過來了。幕府再也沒有金銀可用,自然無法從外國購買貨物。失去了錢,幕府便只能走向滅亡。 盡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後藤搖了搖頭。 先不說龍馬的動向。在京都的一角,武力討伐幕府的計劃正在秘密卻又十分迅速地進行。主謀是隱居在洛北岩倉村的公卿岩倉具視。先帝的降罪詔書已經解除,岩倉可以直接參政了。不過他表面上仍然是一副隱居之人的行事作風,為的是掩人耳目。到了深夜,他就會換上武家裝扮,以布蒙面,悄悄前往大久保一藏的寄宿處,或是去拜訪幼帝的外祖父中山忠能。他的暗中活動神秘莫測。 如果說革命是一場巨大的陰謀,恐怕再沒有人比岩倉更具備進行陰謀的才能了。而且他並沒有離開洛北岩倉村,而是在這京郊一隅操縱著京城的政壇風雲。

岩倉有個好夥伴,此人便是薩摩的大久保一藏。當革命已經走進死胡同,只有講究技巧的陰謀才能奏效時,便不再是西鄉可以發揮特長的領域了,西鄉將這方面的活動全都交給了大久保。大久保與岩倉攜手,二人的關係已經到了血肉一體的地步。 公卿岩倉的任務,是想方設法籠絡中山忠能,以拿到討伐幕府的密詔。大久保的任務則是拿著這份密詔去說服薩摩藩主,西鄉的任務是帶領藩兵投入革命的烈火,進而指導京都的戰爭。這三人分工不同,配合默契,就像三位舞蹈高手同台起舞,這支舞的節奏越來越快,即將到達最精彩的高潮部分。 岩倉命令他的同志兼秘書玉松操這位在野學者暗地裡設計一面大旗。既然是討幕,就不能是薩摩和長州的戰爭,否則天下人不會響應,必須成為官兵。為此一方面要為密詔的頒發做工作,另一方面要製作一面大旗。這就是岩倉的魔法。這種大旗據史書記載,只曾在南北朝時使用過。 “就算是查閱歷史,也不可能知道旗幟的具體樣子,只要想出一種大家都認可的形狀就可以了。”岩倉對將自己尊稱為“老師”的秘書玉書操說道。日後把薩摩和長州變成官兵的錦緞大旗,就這樣在岩倉村設計出來。 只是錦緞很難弄到手。 “女人的腰帶料子應該可以。”商量出這個結果後,大久保便將錢交給與他相好的女人,讓她去西陣買了來。那女人恐怕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買來的布料將會成為扭轉歷史的小道具。 就在龍馬從高知沿海路抵達大坂的那一天,長州的聯絡官品川彌二郎悄悄潛入京都,拜訪了位於石藥師大街寺町東邊的大久保住處,與一藏見了面。 “終於到起兵的時候了!”品川十分亢奮。一旦商議妥當,他就離開京都返回長州,讓藩軍大舉進京。 為避免被新選組盯上,大久保讓品川裝扮成薩摩藩士。 薩摩人喜愛穿絨制的和服外褂。 “絨”從荷蘭語來,是一種將麻和棉等混合羊毛織出來的厚厚的布料。品川借來了黑色印染家紋的和服外褂,戴上了印有島津家家紋的薹笠,怎麼看都是一個薩摩人。 第二日辰時四刻,大久保和品川一起騎馬趕赴岩倉村。這次的秘密集會,應該會締結武力革命的最終協定。 已時四刻左右,他們進人岩倉村,但是二人並沒有去岩倉具視的隱居處。那裡已經被所司代監視了,所以密會的地點定在公卿中禦門經之在村子裡的居處。經之乃是岩倉的總角之交,並非佐幕派,自然不會走漏風聲。 大久保、品川二人騎著馬走進了大門。二人在府內下馬,這時恰巧有一隻小烏龜從腳邊爬過。 “這是吉兆啊!”品川那寒酸枯瘦的臉上露出笑容。這人算不上長州志士裡的頭等人物,卻十分細心,是做聯絡官的理想人選。 大久保大笑首肯。或許正因為大事當前,極度緊張,平素莊嚴冷靜如冰山的大久保才會因為一隻據說會帶來吉兆的小烏龜而欣喜至此。 密談不久,岩倉具視拿出玉松操設計的軍旗圖案。 兩人趴在榻榻米上看了起來,不一會兒便商定了製作事宜。 大久保弄到了布料,品川彌二郎則說要將設計圖案和布料帶回長州製作。 旗幟有正旗和副旗。正旗繡上了日月,只做了兩面,分別給薩摩藩和長州藩使用。副旗是給隨後加入的各藩準備的,有菊花圖案的紅旗和白旗各十面。 “只要豎起這些大旗,幕府頃刻之間就會變成賊軍。”品川高興得大笑,臉上都起了皺紋,“長州會盡快趕製出來,做出來以後會將薩摩藩用的旗子火速送到京都。” “接下來,是密詔的事情。”岩倉對二人說道。為了讓軍旗合法化,薩摩和長州必須將討伐幕府的密詔弄到手。岩倉站起身來,從多寶格上面的文件匣裡拿出幾張紙。 “這就是密詔。” 品川彌二郎著實吃了一驚。岩倉不僅製作了軍旗,甚至連密詔都準備好了? “這、這是真的麼?” “真老實。”岩倉不由得笑出聲來。他拿的並非密詔原件,而是草稿。這個草稿是由岩倉的秘書斟酌謄寫的。 “但是,只要在這裡按上玉璽,就成為詔書了。”岩倉用手指按住文章最後的空白處。說完,他瞪了品川一眼。 “這件事進展還順利嗎?”大久保問道。岩倉苦笑了一下,他為此沒少費心血。 中山忠能這位前大納言乃是公卿中少見的極有骨氣而且堅韌剛毅的人物,同時還是一位頑固的攘夷論者。岩倉出於無奈,只好配合這位老人的保守論調來勸說他讓天皇降下密詔。只要忠能點頭答應,到時候握著幼帝的小手在這份草稿上輕輕一按,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這次進京,龍馬的落腳點換了。此前他一直下榻的位於車道的木材店已經被幕府的探子盯上了,薩摩藩和土佐陸援隊的人只好重新給他找了住處。新地方仍舊在河原町大街上,距離土佐藩府很近。 順著四條往北走,在路西,也可以說是在河原町大街蛸藥師南側。這是一家頗大的醬油店。商號名叫近江屋,主人新助。這家店原本是土佐的藩商,不過京都的商人支持勤王志士的頗多,這位新助也說:“既然是這樣一位志士,那麼小人就算賭上性命也要為他提供住處。”他特意在後院的土牆倉房裡準備了一間密室,一有緊急情況,可以順著梯子逃到後面的誓願寺。 西鄉等人仍舊放心不下。 “既然土佐藩已經寬恕了你的脫藩之罪,何不就住在藩府?”他甚至派人專門去給龍馬提出了這番忠告。藩府擁有治外法權,而且戒備森嚴,只要龍馬待在府內,那些想要謀害他性命的人就無計可施。 “在那裡待著不自在。”龍馬笑遣,不屑一顧。與其憋在大名府上,還不如住在城裡的商家,這樣更符合他的性格。 與後藤在藩府議完事,龍馬便返回了近江屋。 二樓和倉房是供龍馬自由使用的空間,他還有一個隨從,叫藤吉。 藤兵衛今年春天與龍馬在大坂分別後,膽結石的老毛病又嚴重起來,於是便在大坂的薩萬留下一封信,回江戶去了。龍馬十分懷念藤兵衛,便讓新的隨從改名為藤吉。 藤吉出生於近江的大津。他是京都相撲力士,還有一個藝名云井龍。不過他不怎麼厲害,最近做了先鬥町的飯館魚卯的送菜伙計,每天拖著龐大的身軀穿行在狹窄的小巷裡。後來海援隊文官長岡謙吉發現了他,從去年開始對他疼愛有加,這次龍馬進京,便讓他做了跟班。 “雲井龍?和我的名字相似啊。”龍馬十分高興,對他很是中意。如今由藤吉負責龍馬的飲食起居。龍馬回到近江屋時,已是深夜,陸奧陽之助突然闖了進來。 “我從中岡那裡聽說了。”他將密詔一事告訴了龍馬。 “是嗎?以岩倉卿的能力,做這點事應該不在話下。”龍馬不置可否。 問題是討伐幕府的密詔何時頒發給薩摩和長州,有可能是明天,也有可能是十天后。一旦詔書頒下,就意味著開戰。龍馬的大政奉還,恐怕就要在砲火中灰飛煙滅了。國內就會硝煙四起,三百大名會分成京都陣營和江戶陣營在各地開始混戰,日本將再次出現和南北朝一樣的亂世。岩倉已經點燃這場大戰的導火索,火星順著導火線奔跑,不久就會引爆整個火藥庫。 “必須趕在爆炸以前讓將軍奉還政權。這是在和時間賽跑啊。”龍馬咕唆道。 在隨後的幾天裡,龍馬和後藤分頭行動,四處奔走,可是未見成效。 幕府自創立以來,原則上釆取合議制,所以一旦發生緊急情況,完全不知道該由誰來負責和決定。 後藤多次南下大坂,勸說駐在大坂的老中首領板倉勝靜。板倉按照西方的說法就是首相,可是他總是逃避做出首相該做的裁決,後藤的勸說幾乎成了徒勞。不過板倉似乎也認識到不能讓土佐藩顏面掃地。這也很自然,若是駁了土佐的面子,說不定會把這個難得出現的四處奔走拯救德川家的藩國逼到薩摩和長州那邊去了。板倉害怕出現這種情況。後藤也很巧妙地抓住了對方的軟肋,拼命勸說。 總之,要想讓幕府的官僚有所行動幾乎是不可能的,不得不由將軍慶喜親自作決定。這就需要說服慶喜最信任的近臣玄蕃頭永井尚志。龍馬和後藤輪流前去拜訪永井。這段時間,永井在二條城北側的京都所司代十本府南邊的角落租了一間名佑筆的屋子。 永井被後藤的熱情打動,逢人便說:“後藤著實正直。”他還評論龍馬道:“比後藤更加高大,論說之處亦十分有趣。” 十二日晚,事態發生了變化。這天晚上,二條城的使者飛向京城四面八方。使者們說:“明日,即十三,將軍將會破例召集各藩重臣齊聚二條城,商議大事。”德川三百年間,將軍召集各藩重臣,親自詢問政事,這可是絕無先例的,而且諮議的內容也寫明了:“關於大政奉還之可否。” 這天晚上,整個京城沸騰了。受召各藩是在京都派駐了重臣的四十餘藩,它們分別是:加賀、薩摩、仙台、尾張、越前福井、肥後熊本、築前福閃、藝州廣島、肥前佐賀、因州鳥取、備前岡山、阿波德島、土佐、久留米、秋田、南部、彥根、米澤、出雲松江、郡山、姬路、伊予松山、柳川、福山、二本松、中津、宇和島、津輕、大垣、松代、新發田等。 土佐藩自然是藩國首輔後藤象二郎前往。唯獨對於薩摩藩,幕府特地指定了家老小松帶刀前往。幕府已經打探清楚,此藩近侍重臣西鄉隆盛和大久保一藏現在只知倒幕。 當夜,後藤在藩府接待了二條城的使者。使者回去後,他立刻提筆給龍馬寫信。 龍馬在近江屋接到這封信時,彷彿覺得歷史的重擔一下子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再也抑制不住從身體內部發出的顫抖。 大概將軍慶喜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雖稱是諮議,實際上只是想將自己的決定告訴諸藩。 是吉?是兇?龍馬在心中猜測。但是,這是無法預測的。 龍馬又開始咬指甲。到了明天,一切就都塵埃落定了。如此一想,他這個看似散漫放縱的男兒竟然也有些坐立不安。想到用大政奉還這個方案來收拾嘉永以來的混亂局勢,甚至思考並充實了關於新政體的構想,最後把這些拋入了時勢的洪流。這些都是他一人所為。成功與否,明天就會知曉。 龍馬只是一介藩士,並非後藤那樣的藩國重臣,所以不能親臨二條城,只能在住處等待結果。如果他有資格和將軍慶喜單獨會面,他就會闡述方案的合理之處以及帶來的好處。 “家康公平定亂世,構築了三百年太平盛世的基石,這毋庸置疑。現在,若是能夠親手終結這一世襲政權,並立刻打開嶄新的歷史局面,這將是比家康公所為還要偉大的功績,德川家也會再次為歷史做出貢獻。請您想一想吧,古今中外,不動用武力,不挑起戰亂,一心為天下蒼生著想,將政權讓給別人——這樣的例子可曾有過?本朝沒有,中國沒有,西洋也沒有!您就讓德川家來承載這項榮譽,讓這項史無前例的事業在日本誕生吧!”龍馬多麼想這樣對慶喜說啊。如果能說出這番話,龍馬就算當場死了也毫無遺憾。不過,所有這些話他都已經告訴了後藤。聰明善辯的後藤一定會盡數轉達給將軍。 可是,如果將軍不同意呢?這不僅僅是個假設,冷靜下來想一想,不由人不悲觀。認為將軍會痛痛快快交出政權這種期待更像是不切實際的童話。將軍畢竟是現實中的大活人,不是什麼中國古代神話中堯、舜那樣的聖人。若是還有一絲希望,那就只能寄希望於將軍慶喜是有教養的文化人這一點。既然慶喜接受的教養的根基是以堯、舜為理想君主的儒家文化,那麼他就有可能夢想著某種昌明的政治,雖然這種夢想會否變成現實的決斷還得另當別論。 “藤吉,拿紙筆來。”龍馬對隔壁的隨從說道。 不一會兒,藤吉將筆墨紙硯送了過來。龍馬要給後藤寫一封信。 他寫下了第一行字。不愧是相撲力士出身的藤吉磨出來的墨,墨色十分純正。 “建白之事一旦無法付諸實施,因閣下原本已有殊死之決心,故理應不會退出城池。” 後藤曾對龍馬說過,如果方案被拒,他就會在二條城切腹自盡。所謂“決心”,便是指這件事。 “如果遲遲不見您出城,我將獨自率領海援隊埋伏在將軍進宮的路上。”龍馬會和海援隊隊士一起殺死將軍,自己也戰鬥至死。 “這樣你我就會在地下相見了。”龍馬的想法是,用自己的死來彌補讓薩摩、長州等待了這麼久的罪過,同時他也將作為討伐幕府的先鋒而犧牲,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這封信共三百八十五字,字裡行間卻充滿了殺氣。藤吉將信送到後藤手中,後藤讀過之後不禁打了個寒戰。 這一天終於來了:慶應三年十月十三! 正午的太鼓響過沒多久,身著禮服的武士便陸陸續續地走進二條城的城門。他們正是慶喜召集的四十餘個藩國的代表,大藩一般會邀請兩名同僚,所以總數有六七十人。 會場是一個兩間屋子大小的大廳,眾人在未時四刻以前都落座了。 幕府的首席老中板倉勝靜出現在入口處,一臉沉痛的表情,而後也落座了,隨行的有大監察戶川伊豆守、監察設樂岩次郎。 慶喜沒有現身。 一眾人向板倉勝靜行禮。 “諸位辛苦了。”板倉低聲道,接著便命令下屬將事先抄寫的幾頁文件拿給眾人傳閱。這份文件上寫著將軍的口諭,這是議事的步驟。將軍和諸藩家臣身份差距懸殊,因此不得不釆取這種方式。當然,與此次集會的重要性相比,形式已經完全無所謂了。 “這便是將軍大人的意見。”板倉勝靜說道,“諸位若是有何意見,請坦率直言,莫要有所隱瞞。” 話音剛落,大監察戶川伊豆守便拿來了筆和紙。 “有意見要陳述、想要拜見將軍的人將會獲得許可,請把姓名寫在這上面。”意思是如果有意見可以在隔壁拜見慶喜。 將軍的“話”在眾人手上傳閱。大廳裡有些許騷動,不過這些人都是藩國重臣,深知殿內禮節,所以並沒有人大喊大叫,做出狂妄的舉動。 如此一來,後藤象二郎只能在心中嘀咕:究竟是兇是吉?他如坐針氈,焦急萬分,可是也只能耐著性子等待文件傳過來。終於,文件傳到了他這裡。他禮拜完畢,雙手接了過來。 啊!他欣喜若狂,簡直想大喊出來。 “將政權歸還朝廷,廣盡天下之公議……”首先躍入眼簾的便是這行字。 “帶刀大人。”後藤輕喚一聲旁邊的薩摩藩小松帶刀,小松點頭不語。後藤激動不已:終於成功了!他的手緊緊抓住了膝蓋。這個時候他最想做的就是盡快通知方案製定者龍馬,可惜不能中途退席。 “後藤大人。”小松輕聲說,“我們申請拜謁吧。大人和藝州的辻將曹大人,以及在下,我們三藩共同申請,提出拜謁。可以嗎?” 礙於這種場合,後藤不敢出大聲,只拼命點頭。 正如小松所說,有必要求見將軍。即便是將軍決定奉還大政,幕臣和會津、桑名兩藩一旦橫加阻礙,局勢一定會陷入極大的混亂,最終很有可能不了了之。為了防止出現這種情況,必須立即懇請將軍進宮謁見天皇並火速上奏。只要得到了朝廷的許可,奉還政權便成定局。 二條城的大廳分為正廳和側廳。 “請允許我為各位大人帶路。”禦坊主走在薩摩、土佐、藝州三藩代表的前面,一行人徐徐穿過走廊。 這天佐幕派的會津藩主、桑名藩主恰巧也在二條城,兩位藩主看到這一行,十分不屑地擠出了一句話:“真是亂世啊。外樣大名的家臣這種貨色竟然要在將軍大人面前陳情!真乃聞所未聞。” 四人被賜了座,沒等多久,慶喜出現了。 慶喜落座。眾藩之臣行平伏之禮。他們以額抵手背,屏氣凝神,一直保持著俯首叩拜的姿勢,一動不動。 “因爾等說有意見陳述,將軍大人便即刻允許爾等直接覲見。”首席老中板倉勝靜說道。 四人中座次靠前的薩摩藩家老小松帶刀沒有資格和將軍直接對話,他轉向板倉,微微抬起上身,表達了對將軍今天這個決定的感謝之情。 板倉頷首道:“爾等不是有話要說嗎?不妨說來聽聽。” “臣下惶恐。” “但說無妨。” 一番寒暄客套之後,小松再次向將軍行平伏之禮。後藤、福岡、辻也同樣在將軍面前俯首叩拜,他們不能抬頭仰視將軍。 小鬆開口道:“即便現在把政權交還給朝廷,但是由於朝廷還沒有成立政府,所以不可能明天就執掌政權。在朝廷組建新政府之前,外交事務和國家大事就交給朝廷的評議會來處理,其他行政事務就遵照以往的慣例,採取由朝廷委託的形式來處理。” “言之有理。”慶喜頷首稱讚。這是小松等人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聽慶喜說話。 不久,他們告退出來,在另一間屋子拜見了板倉勝靜,懇請板倉立刻進宮面見天皇,以獲朝廷的敕準。 “現在?”板倉皺了皺眉。他雖說是幕府的首席家老,但終究是個大名,並不像他的臣子那般了解形勢的緊迫性。可是小松等擔心發生難以預料的事,比方說會津藩反對將軍的決定並製造騷動,西鄉、大久保二人便伺機率領薩摩軍,以討伐會津為名,掀起討幕戰爭。小松帶刀正因為是薩摩人,才會從心底擔心發生這種事。 然而,身為老中同時又是備中松山五萬石大名的板倉勝靜即便是從道理上明白了這種危機感,卻未必切身感受到。 “即便立刻進宮,也是不可能的,朝廷有自己的安排。”他打起了官腔。 小松等人不依不饒,一遍又一遍地請求,終於定下來明天去探問朝廷的日程,後天即十五,慶喜進宮面聖。 “若是將軍大人費盡周折將此事上奏天皇,朝廷卻不予批准,又將如何?爾等四人一定要事先周旋,確保不出現此種差錯。”板倉叮囑道。 小鬆一行出了二條城,為了板倉所說的“周旋”,馬不停蹄地趕往皇宮。此時已是亥時。 在河原町,毫不知情的龍馬還在等待。 這天,京都所有土佐志士都聚集在龍馬的住處。 近江屋的樓下樓上擠滿了說著土佐方言、腰間佩戴朱色刀鞘的男子,有人因為客廳裡太過擁擠而一直坐在通往茅廁的走廊上。 大家都在等待。他們等的是二條城會議的結果,因為龍馬這裡可以知道最新消息。而且,如果方案被拒絕,他們便要立刻擁戴龍馬發動討伐幕府的戰爭。 龍馬一直待在二樓。他吃了幾塊點心,又喝了會兒茶,直到太陽落山,後藤那邊仍舊沒有一點兒消息。這傢伙難道不行了?龍馬歪著頭思索起來,不露聲色地叫來中島作太郎。 “有件事要麻煩你跑一趟。你去藩府看看象兄回來沒有。” “明白!”中島一陣風似的奔了出去,不多會兒便回來,說後藤還沒回府,住處也沒有人。 “也就是說,他還沒有出二條城。”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啊,龍馬心道。估計是城內出了亂子,最糟糕的結果是方案被拒絕,後藤的三寸不爛之舌沒能派上用場,便在城內切腹自殺了。 “龍馬,這是不是意味著已經絕望了?”資歷較深的志士高聲喊道。 “世上沒有絕望的事情。”龍馬板著臉說道。高杉晉作也曾說過類似的話,龍馬此時忽然想起了這番話。 後藤終於和小松、福岡、辻走出了二條城。他們本應徑直前去拜訪二條關白,不過後藤因為要告訴龍馬會議結果,便在中途告別了其他人,回到住處,寫了信,讓僕人火速送往龍馬處。 “將軍發布了將政權歸還朝廷之號令。”這行大字粗獷有力。 僕人飛奔著穿過一條條街道,不久抵達河原町的近江屋,在門上一通亂敲。中島作太郎跑去開門,接過信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躍上二樓,將信交到龍馬手中。龍馬展開了信。他默然垂下頭,出神地盯著手中的信,並不抬頭。 到底發生了什麼?眾人心中疑惑,便探頭來看龍馬膝上的信——上面不是白紙黑字寫著大政奉還已經大功告成了嗎? 眾人都不敢做聲。龍馬依然沉默著,低垂著頭凝然而坐,一動也不動。良久,大家終於明白了龍馬是在低頭流淚。這也難怪,大家對此心知肚明,為了成就這件事,他可謂不辭辛勞,嘔心瀝血。可是,誰知龍馬的感動卻是為了另一件事。他橫倒身體,雙手捶打著榻榻米,緊接著一躍而起,說出了一番大大出乎在場所有人意料的話。 “將軍大人,我體諒公今日的心情。公今天下此決斷,實乃英明之舉!英明之舉也!坂本龍馬在此立誓,甘願為公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感激之情在龍馬心內翻滾,以至於有些失態了。他此刻的感動,乃是這世上最複雜也最單純的情感。 龍馬從長崎出發來京都時,曾經頗為激昂地對長州的桂小五郎說過:“美國的總統會關心一個女僕的薪水,試問日本的將軍三百年來可曾這樣做過一次?就憑這件事,也應該推翻幕府。”進入京城後,他又對後藤象二郎說:“如果將軍無視這個方案,我將獨自率領海援隊埋伏在路上,取將軍性命。” 然而,龍馬現在卻伏在榻榻米上呼喊:“甘願為公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龍馬為慶喜自我犧牲拯救日本而感動。慶喜能夠做出這番自我犧牲,龍馬覺得這是個奇蹟。而慶喜心中的劇痛,龍馬十分理解。 此時的慶喜,或許連坂本龍馬的名字都不知道。龍馬自然也不知道慶喜長得什麼樣子。可是,這兩個人卻合力改變了歷史,而這種合作只有這二人才能完成。龍馬策劃方案,慶喜做出決斷。龍馬不單單為慶喜的自我犧牲而感動,他還品嚐到了彷彿藝術家完成作品時的那種喜悅。 此刻的龍馬,對於慶喜的未來有一點擔心。他擔心西鄉、大久保和岩倉會窮盡詭計,誘騙慶喜犯下罪過,然後起兵討伐“叛賊”。到那時,江戶的旗本也一定會拋棄慶喜。慶喜原本就因為出身水戶一係而不怎麼受幕臣歡迎,並且他這次沒有同幕府眾臣商量便擅自放棄了政權,怕是已經招致他們的反感。他被薩摩、長州攻擊,又被幕府眾臣拋棄,雖然是歷史的功臣,最終卻很有可能遭遇最悲慘的命運。 龍馬的周圍響起了歡呼聲。同志們手拉手跳起了舞,享受著自嘉永以來犧牲了幾千名志士而終獲成功的喜悅。 夜深了,志士們三五成群地結伴告辭,只有陸奧陽之助和戶田雅樂留下。 “今天晚上必須把新政府方案製定出來。”龍馬說道。明天,天亮以後,一個全新的日本將開始她的生命。一定要在今天晚上製定出她生存必須的政體。 主人家早已進入了夢鄉。 龍馬將陸奧陽之助和戶田雅樂叫到樓下的別院,那裡已經準備好了紙筆。 “首先要建立新的官制。”龍馬說道。 新官制的要點是議會制度和富國強兵,思想方面提倡人人平等,卻無法將這些立刻作為新政實施起來。首先必須建立一個過渡政府。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在現階段三百大名仍舊沉睡不醒,不可能立刻廢除他們對土地和人民的支配。 況且農民和商人根本指望不上,他們在文化和政治上都尚未成熟,平日里所感所想只是停留在與天下國家基本無緣的個人利益的追逐上。立即讓他們參與新國家的政治,恐怕有些強人所難。公卿也有問題,他們自從源賴朝建立鎌倉幕府以來,便做了七百年的政治上的失業者。如此一來,能夠立刻擔負起國政之任的恐怕只有幾位賢明的公卿、大名,以及各藩中為國事而奔走的志士。 在龍馬看來,應該首先由這些人來擔任政府要員,讓他們做一回新國家誕生的助產士,然後慢慢向西方的政體轉變,這才是最穩妥的方法。 “官職的名稱暫時沿用舊有的稱呼。”龍馬說道。西式的官職名還沒有合適的翻譯名,而且並不為人們所熟悉。能夠不讓人產生抵觸心理,並且又不乏新意,就只有古老的具王朝風範的名稱。這樣一來,也能夠合那些頑固的勤王之士的心意。 這方面的問題,找戶田雅樂商量最合適。他是侍奉公卿的武士出身,對於這類名稱和各種制度甚是熟悉。 “設一個關白之位。”龍馬說。當然,這並不是古時的關白,而是相當於西洋的首相。 不多久,草案完成。 草案完成時,已是拂曉時分。 “藤吉,準備被褥。”龍馬吩咐正在隔壁打盹的隨從。 藤吉將三床被褥鋪在一間屋子裡,擺上三個枕頭。龍馬等人鑽進各自的被窩,這時窗外傳來蟲鳴聲。 “咦?京都也有金蛉子?”龍馬在枕上豎起了耳朵。金蛉子並不是鳥,而是草間的鳴蟲。天空快要被朝霞染紅時,它會在黎明來臨之前的黑暗中發出搖鈴般的鳴叫聲。龍馬小時候曾聽乳母阿丫婆說過:“別看金蛉子個頭小,卻能夠驅散黑夜,帶來光明呢,小少爺。” 我也是隻金蛉子啊!龍馬這樣想著,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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