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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一四、橫笛號事件

坂本龍馬 司马辽太郎 30828 2018-03-16
坂本龍馬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上午,他還在和薩摩的西鄉、大久保會面,下午就趕赴洛北岩倉村去見岩倉具視,晚上則到煙花巷的酒樓上與佐佐木三四郎等土佐藩官僚見面去了。這就是他每天的生活。回到海援隊京都本部車道木材店時,往往已經是深夜了。 店主的女兒千代總是會等到龍馬回來以後才睡下。 “哎呀,你也沒睡呢?”每次龍馬從側門鑽進來,都會十分抱歉地對千代說。 到了別院,收拾停頓後,千代會將煎好的茶端上來。這是每日的例行功課,分毫不差。這天晚上也一樣。 “啊,還沒睡呢?”龍馬像往常一樣撓撓頭,走進土間,忽然把千代抱了起來。他有些醉了。 “真沉啊,姑娘就是重啊。” 他興致頗高地一邊抱著千代一邊向裡走。

千代嘖道: “姑娘都很重嗎?” “當然。” “那麼,無論哪個姑娘,您都會像這樣抱起來嗎?” 龍馬啞然。 “那可不行。要是像這樣隨隨便便走到哪裡都有這種能把姑娘抱起來的心情,坂本龍馬或許還能干成一番更大的事業呢。” “我太重了,還是放下來吧。” “不不。”龍馬一邊穿過廚房的土間,一邊說,“讓我再抱一會兒吧!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消遣了。” 他笑著繼續向前走,不久,走到了通往別院的道上,才把千代放了下來。 “看樣子長岡也還沒睡呢。”他看了看別院屋裡的燈光。 龍馬進到屋裡,拉開了長岡謙吉房間的紙門。這兩天天熱得厲害,長岡身上一絲不掛,正在忙活。他的頭頂吊著他從長崎帶來的煤油燈。

“幹得很起勁啊!”龍馬坐到長岡身旁,把白天發生的事都告訴了他,這也成了在京都的例行功課。 長岡“嗯嗯”地點著頭,用鉛筆把要點都記錄了下來。 長岡的書桌上,草稿堆積如山。他的筆總是蘸著墨,濕濕的。奉龍馬之命,他正在將英文的《萬國公法》翻譯成日文。 龍馬有意以海援隊之名出版,已經在長崎準備好了鉛字和紙張,只等長岡翻譯完畢。 “拜託!這個要是完成了,就會給日本國帶來無法衡量的利益。”龍馬拿著一張草稿做了一個合掌禮拜的動作,說道。 “陸奧去哪裡了?”龍馬問道。這一時期陸奧陽之助應該和長岡住在一起,協助他翻譯《萬國公法》。 “還是老地方。”長岡一臉不快。老地方,說的是煙花巷。 龍馬竟然十分罕見地沉下了臉。 “他沒有幫你?”

“他?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就算是坐在這裡,也只是翻字典,什麼也不干。等我回過神來,人已經不見了。” “真是個怪物。” 陸奧陽之助實在是個讓人棘手的年輕人,有時連龍馬都覺得心中不快。平素他總是板著臉一言不發,就算同志跟他搭話,他也總是瞧不起人似的微微一笑,經常就此便不再理會別人了。但是如果發生了他看不慣的事情,他就會用他過度銳利的舌峰和縝密細緻的邏輯向對手發起攻擊,不置對方於死地誓不罷休。不僅如此,他還不講禮貌,很少為同誌著想,在隊裡過著一種隨心所欲、任性妄為的生活。自然,他遭到了隊裡其他人的厭惡,幾乎處於孤立狀態。只有龍馬袒護陸奧,還重用他,每逢大事總會帶上。 “為何坂本先生要寵愛那種像馬關河豚一樣有毒的人?”隊士們甚至會不服氣地想。

陸奧唯獨對龍馬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過,雖說心服口服,他特別不喜歡表現出來,經常會頂撞龍馬。而且,和隊士同席而坐時,他會直呼龍馬之名。這種做法惹怒了隊士們。有一次,他們為此指責陸奧時,陸奧反唇相機道:“這正是我尊敬他的證據。”按照他的說法,眾多歷史人物如孔子、孟子、諸葛孔明、楠木正成等,人們都是直呼其姓名。因此正因為把龍馬看做和歷史上的這些傑出人物同樣優秀,他才直呼姓名的。 “既然如此,為何不當面這樣稱呼他?” “人都是有感情的。”陸奧不為所動,“龍馬也是有感情的,如果被我這樣的年輕後生直呼其名,肯定心中不快。我是因為尊重龍馬的感情才沒有當面直呼其名。” 這個人就是這樣強詞奪理,讓人感覺面目可憎。一次,有幾名隊士甚至叫嚷著要殺了陸奧。

次日清晨,剛一起床就發現天氣炎熱難耐。龍馬把飯菜擺在清風陣陣的簷廊上,迎風吃起早飯來,這時陸奧陽之助穿過庭院走了過來。 “真晚啊,現在才吃早飯?”說著,他瞅了瞅龍馬的早餐。京都風味的白醬湯搭配乾燒豌豆,還有一片熱騰騰的干炸油豆腐。 “把那片乾炸油豆腐給我吧。”陸奧用撒嬌的語氣說道。 “你要來作甚?” “吃啊。” “你今天早上才回來?”龍馬露出極不痛快的神色,抓起那塊油豆腐,想了想,扔進了自己嘴裡。 “太過分了!” “我倒是也能理解你的心情。”龍馬轉換了話題。心情是個模糊的詞。 “我的心情?”陸奧不解地歪著腦袋。 “那種尖酸刻薄又帶刺的心情。” “你言重了,我從沒對坂本先生尖酸刻薄過啊。”

“我是說你對其他人的態度。” “啊,對那幫傢伙啊。” “你必須和他們相處得再融洽一些。” “真是令我毛骨悚然啊。這不像是坂本先生說出的話。” “何出此言?” “和睦相處,不是糟糕透頂的低級趣味,就是蠢笨無知的標誌。在村子裡的祭典上,年輕人傻乎乎地大喊大叫,一片其樂融融的景象。難道坂本先生就是想看到這副光景麼?” “我不明白。” “你應該明白的,正因如此,我才會追隨你。” 陸奧想說的是,年輕人在認真思考、反复徹底思考某些問題時,便無法在和稀泥般的和諧關係中其樂融融地生活下去。 “只有那些從不動腦思考的呆瓜才會和睦相處。那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氛。” “你的意思是說,在酒宴上,同伴們都醉了,卻只有你一個是清醒的?”

“雖說不是個好例子,大致就是這個意思。” “不僅清醒著,而且還一直在冷笑,嘲笑那些酒醉的同伴。” “這真是個糟糕的例子。” “可是,我說得沒錯吧?你這種狀態我能理解。以前,武市半平太組織了土佐勤王黨,召集了土佐七郡的兩三百名鄉士子弟。我也欣然加入了,可是他們酩酊大醉的時候,我卻無論如何也醉不了。” “我說得沒錯吧?” “但是,這些年來,我一直裝作和他們同醉的樣子,現在也是一樣。” “這我可學不來。” “男子漢大丈夫必須有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智慧,可是,也必須能夠和眾人一同醉,否則,便無法在這個世上成就一番大事業。”龍馬放下筷子,說道:“你這樣不行。”說完,他端起茶碗。 “長岡謙吉如今正在廢寢忘食地翻譯萬國公法,幾乎每天都是揮汗如雨,你卻根本不想認真幫他一下。”

“這是因為……” 陸奧也有不同意見,可是龍馬根本不聽。 “我不想听你發牢騷,一說話就傷人,這樣原本能做成的事也會失敗。你只知道追求自己的樂趣。” “你這是說教!”陸奧想逗龍馬笑,可是龍馬沒上當。 “確實是說教。” 如今,圍繞大政奉還方案,政治局勢愈發撲朔迷離,可是在龍馬看來這件事一定會成功。他確信無論佐幕和倒幕的旋渦如何轉換,水最終都會流向一處。 “如此一來,新政府就會成立。從成立之日起,新政府就必須取代幕府和外國打交道。那麼從那天開始,最需要的就是萬國公法,它就像是盲人的拐杖啊。” 有可能加入新政府的公卿和各藩先覺志士當中,甚至很少有人知道《萬國公法》的存在,讀過其中一字半句的人就更少了,因此《萬國公法》的翻譯工作才是爭分奪秒的緊急大事。

“我不懂英語。”殊不知龍馬早就規定海援隊隊士須掌握英語,也正因如此,在長崎的時候,才讓長岡來教大家。 “只要你去幫他,漸漸就會懂了。” “這樣行不通,那比漢籍還難學啊。” “我不懂漢籍,也不會英語,可是我明白事物的本質。你要做的是協助翻譯萬國公法,邊做邊學,最後掌握英語。” “為什麼單單對我提這麼苛刻的要求?” “新政府即將成立。”龍馬放下茶碗。 “到時,豈能將對外交涉之事交給那些不明就裡的公卿和薩長的野蠻之士?如果海援隊不能全面接管外交,一定會發生讓國家蒙受奇恥大辱的事件。我要你一手獨攬日本的外交事務。我已經決定了。” “這太讓我吃驚了!”陸奧頓時如醍醐灌頂,幡然醒悟。他沒想到龍馬對自己的價值評價如此之高。

“你肯幹嗎?” “當然!被吹捧到這個份上,就是奈良的大佛也會跑出來啊。” “我去給你要早飯。”龍馬跳下簷廊,赤著腳往廚房的方向去了。 在龍馬為大政奉還四處奔走的這一時期,一個意想不到的事件從天而降。 這一年的七月二十八,幕府大監察永井尚志對土佐藩府頒下命令:因有公務,火速前來。 如今京都留守居役是森多司馬。此人思想上是佐幕派,不過卻也並非那種能堅守節操的有骨氣之人,平時總是一副戰戰棘棘的表情。傳喚狀上寫著“十萬火急”,森多司馬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連忙趕赴二條城,拜見永井尚志。 永井臉色黯淡,問道:“海援隊可是屬於貴藩旗下?” 永井認識龍馬,也知道海援隊是怎樣的組織,不過他還是要確認一下。 “正是。” “目前詳細情況還不知道,據說海援隊隊士在長崎殺了英國海軍的兩個水兵。” “啊?”這豈不是和前幾年薩摩人惹下的生麥事件一樣嗎! “詳細情況目前還不得而知,不過英國方面似乎掌握了確切證據。為此,英國公使巴夏禮把軍艦開進了大坂,目前正在和老中板倉伊賀守勝靜大人嚴正交涉。鑑於目前局勢,這起事件似乎不太好解決啊。” “果真是土佐人幹的嗎?” “不清楚。不過可以確信的是巴夏禮對此深信不疑,而且他的確掌握著確鑿證據。” “土佐究竟該怎麼做?” “我也說不好啊。希望土佐藩負起責任來,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斡旋工作。” “遵命!” “這場騷動要是鬧大了,貴藩提議的那個……”永井尚志嘴角浮現出一絲分不清是譏諷還是同情的微笑,說道,“大政奉還方案恐怕也要付諸東流了。” “啊!”森多司馬有些惶恐地籲了口氣,“那件事您已經有所耳聞了啊?” “這是當然。作為幕府的大監察怎可疏於職守!” “大人明察,在下好生佩服!” 森多司馬退出二條城後,火速返回河原町藩府,召集了同僚由比豬內、大監察佐佐木三四郎、小監察毛利恭助等人,商議善後對策。 “這可不好辦啊。”一向膽小、專心於公務的由比豬內就像一頭受了驚的驢子,頗為惶恐。一旦事件屬實,莫說是大政奉還方案,恐怕土佐藩也會被捲入一場國際紛爭,不得不從國內的舞台上退下來吧?必須立即通知龍馬。不管怎麼說,龍馬是海援隊的隊長。 藩府立刻遣人四處搜尋龍馬的下落。不在寄宿的地方,也不在薩摩藩府,陸援隊本部也沒有他的身影。 這一天,龍馬采取了一項絕密的行動,他悄悄拜訪了洛北岩倉村的岩倉具視,就目前的局勢進行了一番暢談。 在此之前,岩倉已經和薩摩的大久保一藏聯手,一直在暗地裡做朝廷的工作,爭取向薩摩藩和長州藩下達討幕密詔。所幸天子尚年幼,只要籠絡住太傅中山忠能卿,就能夠獲得詔書。岩倉有著做成這件事的謀略。他在暗地裡十分有耐性地籠絡著中山忠能,不過當土佐藩私下向他提起大政奉還方案時,他煩惱了一陣,有些猶豫是否該中斷這項秘密工作。儘管岩倉無法相信,一旦將軍慶喜放棄了政權,就不能討伐幕府了,因為失去了對幕府揮刀相向的理由。 他和薩摩的大久保仔細討論了此事。 “龍馬一直待在長崎。他乘船渡海,在大坂登陸,突然一頭扎進京都的局勢中,所以對於局勢還有不甚了解的地方。他把事情說得輕而易舉就能成功,令人不敢相信。”他們開始有些懷疑了。他們料定,大政奉還方案十之八九將以失敗告終。 “下發討幕密詔一事最好還是按照原計劃進行。”也就是說,對幕府的挑戰,存在著和平與武力兩種方式。這兩種方案現在正在京都互不干涉地各自進行。 龍馬知道這件事後大吃一驚,連忙趕往岩倉村,想要探聽清楚策劃密詔的主謀岩倉具視的真正想法。 “所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如果您不停止,恐怕最後會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一旦討幕密詔的事被幕府知道,幕府的態度肯定會強硬起來,拒絕接受大政奉還方案。 “請您暫時靜觀其變。”龍馬向這位當世少有的謀士懇求道。在他看來,頒發密詔之事等到幕府拒絕大政奉還以後再開始也不遲。 “在那之前,請您無論如何都要忍耐一下!”龍馬囑咐了好幾遍。 岩倉使勁點頭,滿口允諾。暫且不論他的真實想法如何,至少表面上聽從了龍馬的勸說,尚局興興地把龍馬送走了。 龍馬回到京都時已經是晚上。 他回到車道的木材店一看,土佐藩府的使節,一個叫岡本健三郎的小吏早已等候在那裡。 健三郎出身鄉士。這個年輕人長了一張長臉,人們都叫他“馬健”。他對龍馬崇拜得五體投地,龍馬在京都時,他就像小跟班一樣整天黏著龍馬。他尤其佩服龍馬的經商頭腦,暗地裡早已將他當做自己的老師,想要努力學習這種才能。 “怎麼是你啊,岡健?”龍馬鑽過小門,剛一走進土間便問道。岡本健三郎立時趨過去。 “出大事了!”健三郎壓低聲音道,“長崎那邊出事了!英國公使正鬧得厲害。” “冷靜!慢慢說。” “好。你的海援隊隊士殺了兩個英國水兵。” “嗯?”龍馬歪著頭想了想,“岡健,這事有些奇怪啊。” “消息很可靠。今天中午,森多司馬大人已經被叫到二條城,被勒令釆取善後措施了。” “巴夏禮向幕府提出抗議了?” “是的。” “難道你會相信英國人的說法?” “你在說什麼啊,龍馬!現在說這種話又有什麼用呢?” 龍馬旋即帶著岡本健三郎奔向河原町藩府。由比豬內、佐佐木三四郎等重要官員已經離開藩府了。一直聯繫不上龍馬,他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已經火速前往大坂了解情況。藩府裡已經亂作一團。 血氣方剛的下級藩士們都叫嚷著:“事已至此,索性來一場土英戰爭!” 前幾年,薩摩人在生麥村斬殺了對自己無禮的英國人,由於事後薩摩人態度強硬,最終導致薩英戰爭爆發。這些人或許覺得此次事件會重蹈生麥事件的覆轍。 上級藩士則是另外一種反應。 “就是因為土佐以藩國的名義養著海援隊這種有勇無謀的結社的浪人,才會發生這種事情。這下土佐藩搞不好會因為賠償金而破產啊。”他們心中十分不痛快。 龍馬沒有進門,而是將藩府內有頭有臉的人都叫到門口,說道:“我這就追隨由比、佐佐木等人前往大坂。有件事我要先說清楚,殺了兩名英國水兵的不是海援隊隊士,絕對不是。請大家做到心中有數。” “為什麼?”有人問了一句。 龍馬說道:“我的隊士全都知道萬國公法。海援隊的方針正是國際合作主義。難道明知如此,我們還會去殺人嗎?” “可是英國公使已經將事情通報了幕府。” “難道就因為是英國公使和幕府說的,你們就相信?這種事情,應該親眼見到再來討論。什麼都沒見到,就不要瞎起哄。所謂眼見為實,耳聽為虛。” 龍馬整理好行裝,帶著寢待藤兵衛出發了。 為了乘坐最後一班夜船,龍馬火速前往伏見。夜半時分,他走進了碼頭客棧寺田屋。 “哎呀哎呀,總算是趕上了。”他邊說邊坐在了地板上,登勢聞聲走了出來。 “都這個時候了,還要去大坂?”她坐在龍馬身後,環視了一下四周,似乎有些顧忌。 “嗯,總之先去一趟大坂。到了那邊以後是要去長崎,還是不得不去一趟英國,就不好說了。當真是前途一片迷茫啊。” “盡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不,我是說真的。”龍馬一反常態,沒精打釆地說道,“這次可真是一場伸手不見五指的大霧啊,我也是前途未卜。所以日本的前途也不容樂觀。” “你有些奇怪啊。”登勢為龍馬撣去肩上的塵土,她已經註意到這個一向快活的人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樣。 “突然發生了一件大事。” “你可是坂本龍馬,沒必要為那種事情大驚小怪。” “這次恐怕要大驚小怪一回了。”龍馬拿起小侍女端來的盛有開水泡飯的茶碗。 “比方說我正在這裡下一盤象棋,再有幾步對方就會被我將死了,這時我家的小童爬過來了,這個傢伙大叫一聲,把棋局全給打亂了。現在就像是這種情況。” “敢問下的是什麼棋?” “是一盤摧毀舊日本、重建新日本的大棋局。” “那麼,既然棋局被破壞了,日本又恢復到老樣子了嗎?” “不,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現在日本將轉向何方,已經到了千鈞一發的危急時刻。不管怎樣,這聽起來或許像是吹牛,但我坂本龍馬只要活在這個世上一天,就決不會讓日本停滯不前。” “看看,這就對了。”登勢故意開朗地笑起來,“精神頭總算又回來了。我也把三味弦的音調一調,來配合一下你吹的大牛皮吧。” “這可不是吹牛,登勢。” “愛吹牛可是坂本先生的優點呢。” “真拿你沒辦法。”龍馬抹了把臉。仔細想來,在登勢面前吹吹牛,說說大話,是他最高興的時候。 “我這裡已經積攢了好多信。”說著,登勢退回到起居室,從上了鎖的錢櫃裡取出一捆書信,交給了龍馬。裡面有乙女寄來的,也有大哥權平寄來的。 河岸傳來船老大的吆喝,要開船了。龍馬將讀了一半的信塞給登勢,飛奔了出去。 寢待藤兵衛已經等候在船上了。 若是在以往,末班夜船總會擠滿了人,頗為熱鬧,可不知為何,這次卻只有十位客人。 “人真少啊。”龍馬對寢待藤兵衛說道,接著便一骨碌躺在了藤兵衛給他舖的被子上。 船離岸了。 船上有三個江湖女藝人,三個行腳商裝扮的男人,一個大店鋪伙計模樣的人,還有一個威風凜凜的武士帶著兩個隨從。 藤兵衛目光銳利地環視了一番,說道:“都是些普通人,沒發現可疑的傢伙。” 一聽這話,龍馬笑出聲來。 “可疑的就只有你我二人。” “這倒也是。”藤兵衛也苦笑起來,掏出了煙袋。 那個大店舖的伙計正坐在船尾,恭恭敬敬地同行腳商談論物價。 老百姓關心的可不是什麼尊王攘夷,而是米價菜價。 這些年來,各色日用百貨的價格不斷上漲,並愈演愈烈。最主要的原因是接連幾年的歉收。吃飯難影響了政局和人心,成為騷亂之源。 物價飛漲的原因不僅僅是歉收。各藩奉朝廷和幕府命令將大量士兵送入京都、大坂,此舉對物價的影響也不容小覷。幕府的兩次長州征討,也導致物價飛漲。 除此之外,幕府推行的對外通商更是令形勢雪上加霜。三百年來,一直鎖國的日本第一次置身於世界經濟的大潮之中,由此帶來的物價變動也是令人心驚的。 “所以我們才要驅逐外夷。開國祇會讓百姓痛苦,國家滅亡。”一直以來,尊王攘夷派和佐幕攘夷派正是秉持著這樣一種樸素的經濟觀念,而如今的通貨膨脹則煽動了他們的熱情。 然而,這場物價飆升從今年的五六月突然開始減勢,最先是米價,隨後各種商品的價格也開始下降了。 “聽說大米降價了。”藤兵衛說道。 “之前加賀大米是一貫五錢銀子,現在只要八百五十錢。”龍馬道。若論起對物價的熟悉程度,就連西鄉和大久保在龍馬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風。 “金市也從一百二十錢五分降到了一百十四五錢。”龍馬又說道。這是因為兵庫開港讓行市明朗起來,幕府從京都、大坂撤走了追捕長州人的告示,一掃百姓心頭對戰爭的畏懼,等等。雖然政治局勢和世情仍舊是一團混沌,可是物價已經先一步追尋著光明行動起來了。龍馬這樣想著。 不久,船上的乘客都進入了夢鄉,只有艄公划槳的聲音時不時傳入耳中。 “藤兵衛,睡吧。”龍馬說完,閉上了眼睛。 “這樣您會傷風的。” “你幫我蓋上吧。” “先生。”藤兵衛忽然小聲說道,“海援隊的人是不是真的殺了英國水兵?” “當然沒有。” “這您都知道?” “知道也罷,不知道也罷,就是沒有殺人。” “是!”藤兵衛十分佩服龍馬。看樣子,龍馬甚至打算在必要的時候顛倒黑白、死不認賬。 “在英國,有議會,估計那幫人不會輕易罷休。我打算必要的時候去英國的議會走一趟。” “議會啊。” “在日本,根據幕府的法令,締結徒黨是最大的罪行。可是令人驚訝的是,不論是在英國還是美國,都公然結黨,結成的政黨發出正確的言論,和其他政黨進行大討論,由此來推動一國的政治。這就是議會。” “原來如此啊。” “推翻幕府之後,我也要成立議會。建立議會是倒幕的最大理由。到時候藤兵衛你也能當上議員呢!” “不可能。”藤兵衛縮了縮脖子。 “現在看起來不可能的事情,在新時代會成為理所當然的事情。如若不然,回天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龍馬發自內心地這麼想。現在薩摩和長州除了倒幕眼裡看不見其他東西。雖然龍馬在和他們一起奔走,可是這並不意味著真心信任他們。據他觀察,薩摩和長州的志士們並沒有維新回天之後的構想。該建立一個怎樣的國家?西鄉和桂小五郎都沒有想。 他們很有可能再弄出一個毛利將軍或是島津將軍來。事已至此,也只有依靠土佐的志士了。只能把我的想法灌輸給土佐的那幫傢伙……龍馬不知不覺睡著了。 醒來時,船已經行進到守口附近。東邊河岸上,村子裡的驛站鱗次櫛比,大街上,人們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到達了天滿八軒屋,換乘去往城內的河船。 龍馬要去往西長堀藩府。 龍馬剛一進西長堀藩府的門,就問看門人京都的由比豬內和佐佐木三四郎等人來了沒有。 看門人擺擺手說道:“半個小時前出去了。” “去哪兒了?” “這就不知道了。” 看門人很為難,他並不知道具體情況。 龍馬於是走進玄關,大喊道:“有人嗎?我是土佐的坂本龍馬。有沒有人知道由比豬內和佐佐木三四郎的消息?” 很快走出來一個看似很愛刁難人的老官,他用懷疑的眼神看了看龍馬。 “老夫便是本府的留守居役輔佐山田喜內。來人可是高知城下本町一丁目的鄉士坂本權平之弟龍馬?” “正是。” “大膽狂徒!追究你脫藩之罪的文書早已分發至各處。你若是在大坂走動,定將你逮捕歸案。” “你說的多半是以前的事吧。” 龍馬的脫藩之罪,最初那次是經過勝海舟的斡旋,由容堂親自赦免了。第二次脫藩也因為他當上了海援隊隊長而被赦免。 “你還真敢厚顏無恥地四處遊蕩啊。” “我沒心情跟你開玩笑。我現在很忙。” “老實點!” “若是真有書狀,就請拿來給我看看。” “好啊,這還用你說!”山田喜內命一個小吏拿了過來。龍馬一看,還真是正規的文書。龍馬看完後迅速揉成一團,趁山田喜內大吃一驚、還沒緩過神來的工夫,拿來擤鼻涕了。 “你、你在做什麼?” “這是一張廢紙。老人家可知道海援隊?” “不知道。” “這可是土佐建立的日本第一的海軍啊。隊長不是別人,正是高知城下本町一丁目鄉士坂本龍馬。不信你去打聽打聽。” “你說的可是真的?” “真囉嗦。”龍馬厭煩至極。 “老人家,請聽我說。前幾日,在長崎發生了殺洋人的事件。現在,因為這件事,英國想要和我土佐開戰。我正是為此事才來和由比豬內、佐佐木三四郎見面的。” “我可沒聽說什麼殺洋人的事件。”喜內用充滿了猜忌的眼神看著龍馬。 “你這個小子,是想刺殺由比大人和佐佐木大人吧。我看錯不了!” 土佐的家臣大都把勤王志士看做強盜一般,這位山田喜內恐怕也將龍馬當成一個殺手了。因此,無論龍馬怎樣費盡唇舌地請求,喜內就是不肯說出由比、佐佐木的去處。 龍馬站在玄關,一籌莫展。在頑固不化的官吏面前,就連龍馬也無計可施。 “拜託了!”龍馬作揖央求道。可是這位擔任大坂藩府留守居役輔佐的老人只是板著那張蒼古消瘦的臉,一味地搖頭。在土佐藩,考慮到有可能遇到暗殺的危險,重要官員的外出地點和住處一律不准告訴藩外之人和藩內的下級武士。 “只要有那種規定,我就不能告訴你。”山田喜內老人只是重複著這句話。迄今為止,龍馬曾經以一介浪人的身份謁見了越前侯鬆平春岳,借出了一大筆錢,也曾深得幕府軍艦奉行勝海舟和高官大久保一翁的喜愛,越過了等級的障礙,自由地行動。他唯獨在土佐藩的官僚面前束手無策。 “您就是不肯說嗎?” “因為最近世道不太平啊。”山田喜內用銳利的目光掃視了一下龍馬的佩刀,說道。 龍馬無奈地走出了藩府。眼前是鰹座橋。在橋對岸,魚店、紙店、木材店等土佐的特產店沿著河岸一字兒排開,讓人覺得彷彿回到了家鄉。 “藤兵衛啊。”龍馬倚靠在鰹座橋的橋頭,看著四橋的方向說道,“我現在已經走投無路了。” 藤兵衛沉默了。剛才,他就在龍馬的身後,看到了交涉的全過程。過了許久,他才說:“是因為爺的身份。”這句話是他經過反复思量後說出的。當然,他完全沒有諷刺龍馬的意思,他的雙眼中滿是淚水。藤兵衛十分同情龍馬,全身心地同情他。 “在山田喜內看來,我就像草鞋一樣卑賤。” “可是爺對待後藤象二郎大人,還有佐佐木三四郎大人,都像是對待部下一般啊。” “那些人是同志。對方首先把自己擺在了那個位置,所以我也可以那樣和他們相處。可是若是碰上像這位老人一樣的普通官兒,我就沒轍了。” “還真是傷腦筋啊。” “嗯。”龍馬眺望著上游的城池。 “我想他們應該是去找老中板倉伊賀守了。” “可坂本龍馬也不能闖進幕府的老巢去送死啊。” 確實是這樣。比起土佐藩的庸俗小吏,幕府的高官更清楚坂本龍馬是何許人,現在正在幹什麼。 “他可是當今最危險的人物之一啊。”若是通曉時局的幕府官員一定會這樣說。如果不知好歹地跑到幕府的根據地大坂城去,後果可想而知。 “但是,藤兵衛,我不得不去。”龍馬邁開了步子。老中板倉伊賀守勝靜應該就在御堀端的大坂城代府。 “這樣太危險了!”藤兵衛竭力阻止。可是龍馬已經開始向東走去,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生狗連峰的山巒間沒有一絲雲彩。在它的前方,一排長長的城牆和箭樓沿南北方向依次排開。那裡就是大坂城。 自從元和元年豐臣秀賴沒落以後,大坂城便同江戶城、二條城一起成為了德川將軍所有的城池。除了家康、秀忠時期,後來便沒有將軍進駐到這座城裡。不過到了十四代將軍家茂,政治事件多發生在京都、大坂,到了晚年,家茂幾乎常駐京都附近,最後更是在大坂城病逝。如今的十五代將軍慶喜也是從擔任家茂顧問時起便常駐京都,已經把二條城和大坂城當做了自己的住處。老中之中自然也會有數人駐守在這裡。 在這次殺英國水兵事件中,英國公使巴夏禮正是跑到大坂的板倉老中這裡來興師問罪。龍馬確實聽說是這樣。由比豬內、佐佐木三四郎等土佐藩重要官員恐怕現在正在板倉那裡了解情況。 龍馬抵達了大坂城代府。 高聳的大門,四個衛兵手持長棍在站崗,怎麼看都不像是一介浪人可以進去的地方。 過去大久保一翁在府內時,龍馬曾經前來拜訪過一次。但是這種方法肯定不能用在老中身上。 龍馬拿出成捲的信箋,蹲在門前的路上給板倉老中的管家寫了封信。 “在下土佐才谷梅太郎。我藩之由比豬內、佐佐木三四郎若是到訪,請代為轉告:有十萬火急之事。在下就在門外等候。”寫完信,龍馬交給了門衛。 門衛拿著信走進玄關,交給板倉家的武士。 管家是一個叫佐藤善藏的人,他將信讀了一遍,左思右想,總覺似乎在哪裡聽過才谷梅太郎這個名字,不過他沒能立刻想起來這就是坂本龍馬的化名,便如實向等在門外的龍馬回復道:“土佐藩的各位大人已經離開了。” 龍馬很失望。實際上,在龍馬到達的一個時辰前,由比豬內和佐佐木三四郎辭別而去,他們和板倉的會談並不順利。 “你們乾了一件讓人頭疼的事啊。”老中身材痩削、膚色黯淡,這讓他看起來比實際上狡滑很多。他歪著發黑的嘴唇說,“想必你們也知道巴夏禮人品惡劣、脾氣暴躁。當時,他發了瘋似的衝到我這裡,大吼大叫。我只能說這件事給幕府帶來了天大的麻煩。” “小人不勝惶恐。可是,還不能斷定兇手就是土佐人。”佐佐木三四郎的口吻似乎在責備懦弱的板倉。聞聽此言,這位備中松山的城主、身居高位的大名終於露出了極不痛快的神色。 “你!注意你說話的方式!這樣的辯解之詞,你跟巴夏禮說去。巴夏禮他們已經斷定就是土佐人所為了。” 會談的場所是一個大廳,板倉坐在正中。身後坐著被各國公使稱為“狐狸”的外國總奉行平山圖書頭。接下來依次是大監察戶川伊豆守、監察設樂岩次郎等幕府的高官。 佐佐木三四郎心想,這個時候一定要抵賴到底。於是他抬起了那張長臉,壯著膽子問道:“請問可有證據?” 人一旦豁出去了,反倒有一種強大的威懾力。 “這個嘛,倒是沒什麼證據。”板倉的口氣忽然軟了下來。 “雖然沒有證據,但是根據英國公使的調查,長崎的日本人都風傳是土佐人幹的。” “您這麼說我很吃驚。土佐人即便是因為迫不得已的理由殺了洋人,也決不會做出那種隱瞞罪行的卑鄙行徑,一定會去自首,再自行了斷。這才是我藩的士風。單從這一點來看就不可能是土佐人幹的。” 佐佐木三四郎在老中面前以足以壓倒人的咄咄逼人的氣勢據理力爭時,禁不住感嘆幕府已經威風不再。老中板倉伊賀守被佐佐木的氣勢壓倒,心虛得一個勁兒地眨眼睛。看來要是世道變了,即便是面對下級,也會有啞口無言的時候。 “右是幕府一定要相信英國公使的妄斷,那也沒有辦法。土佐藩就只好同英國直接進行談判了。” “這、這可不行!” 在這場糾紛中要是英國和土佐藩撇開幕府直接談判,幕府恐怕就會遭到外國的懷疑了。本來最近外國人就認為,日本是由三百諸侯組成的聯邦國家,將軍和大名的關係並非純粹的主僕,故而甚至出現了疏遠幕府的苗頭。在這種時候,板倉不得不誓死堅持由幕府掌握外交權。 “不能直接談判,要由幕府來斡旋。”板倉說道,“為此,外國總奉行平山圖書頭、監察設樂岩次郎將從大坂乘坐幕府軍艦前往土佐,現在已經一切準備就緒。” “這是幕府的自由,土佐不會妄加評論。” “英國公使也會乘坐本國的軍艦,應該會在今天從大坂起航趕赴土佐。對了,英國方面還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他們要求在開往土佐的英國軍艦上要有一名土佐藩的重要官員。” “是要鄙人前去嗎?” “恐怕是這樣。” “渾蛋!”佐佐木不小心失言罵道。幸好聲音不大,板倉似乎沒有聽清。 “我拒絕。英國公使非要跑到我土佐,那是他們的自由,我土佐管不了。但是我們沒有義務給他們帶路。” “喂喂!” “請您先聽我把話說完。有關這次的事件,我們本來就有一肚子的委屈。英國公使聽信了長崎市井中流傳的只言片語,便捕風捉影,妄自推斷兇手是土佐人,不僅對幕府施壓,甚至還對敝藩派遣軍艦。此種虛張聲勢、威脅恫嚇之舉,實乃上天所不容!” “佐佐木,你是攘夷之士嗎?” “不,我不是攘夷。鄙人既不攘夷也不支持開國,只是根據道理思考行事。所以,我斷然不能給如此倨傲無禮的英國人帶路!” “英國方面已經提出了要求。”板倉左右為難,事已至此,只能重新和英國方面交涉了。 這期間,佐佐木將大坂留守居役石川石之助作為代表留在府中,自己則與由比一起擅自離開了。佐佐木想要比英國公使和幕府高官早一步回藩,可是他沒有輪船。 “我必須儘早回藩,越快越好。”眼前是大坂成排成片的房屋,佐佐木三四郎一邊走下坡道,一邊對由比豬內說道,“哪怕是在水面上飛奔,也要比英國公使和幕府官員早一步回藩。否則,藩國來不及應對,就會陷入被動。” 既然已經弄清楚了英國公使和幕閣的意向,藩國如果不釆取極其強硬的態度,恐怕就會成為敗者。既然事件本身是暖昧的,誰的嗓門大,誰就會取勝。英國公使的聲音已經很大了,佐佐木必須讓藩國的頭頭腦腦們發出比英國人還要大許多的叫喊。英國人和幕吏都已經燒旺了各自軍艦上的鍋爐,急著趕赴土佐。可是佐佐木三四郎卻沒有軍艦。 “向薩摩藩借一艘如何?”佐佐木駐足說道。薩摩藩常年備有輪船,以便運輸人員。輪船現在就停靠在大坂的天保山海面上。佐佐木曾經聽龍馬提起過這件事,況且薩摩的西鄉現在應該已經來到了大坂。雖然和他的關係算不上親密,但經龍馬介紹,兩人總算見過一面。儘管如此,令佐佐木焦躁不安的一個原因正是坂本龍馬。 “那個傢伙還沒出現啊。看來是沒聯繫上他。”海援隊隊士殺英國人的事件已經引起了這麼大的騷動,可是當事人海援隊的隊長坂本龍馬卻總也不露面。佐佐木將挽在一起的雙手從胸前放下,邁開步子。既然這次的事件必須要由自己這些藩國要人承擔起來,那麼必然就會較少借助藩士和脫藩浪人等的力量。但如果龍馬在的話,至少能在他和西鄉之間搭橋連線。 佐佐木攔住了一頂在街頭攬客的轎子,往薩摩藩大坂府而去。所幸西鄉在府中。 令他們吃驚的是,西鄉已經知道了事件的大致經過。 “請問您是在哪裡聽說的?” “我只是略知一二。”西鄉說。而實際上並非如此。昨天,他與前來拜訪的英國公使的翻譯官、日本通厄內斯特·薩道義見了面,得知他們即將趕赴土佐。 “英國人喜歡糾纏不休。”西鄉說道。薩摩藩有過薩英戰爭的經驗,知曉英國人的脾氣。在這一點上,他們比其他日本人佔優勢。所謂糾纏不休,是說他們做事太講原則。 “千萬不要落人話柄。他們會找出你話中的漏洞,死咬不放。”西鄉傳授了這個竅門,然後告訴他們可以任意使用停泊在天保山海面的薩摩輪船三邦號。 龍馬沒見著佐佐木,便在這一天的下午釆取了另外的行動。他開始往北走,出了本町,沿著淀屋橋街北上,過了淀屋橋,到達中島。在這塊漂浮在大河之中的狹長沙洲上,數十個藩國的大坂藩府圍牆挨挨擠擠,這已經成了大坂城中的一處奇景。 一直往北,便是越前福井的大坂藩府。 寢待藤兵衛感到不可思議。龍馬沒有謁見自己藩主的資格,一次都沒有被接見過,可是在比土佐強大的藩國統治者那裡,比如門第高貴的越前侯鬆平春岳處,他即便是突然造訪也能順利拜見。 實際上,龍馬只是對門衛說了句“承蒙關照”,便閃身進去了。等來到接待官員這裡,他才不得不報上姓名,叫來了這個藩的參政中根雪江,提出了拜見春岳的請求。 中根雪江這位名震天下的老者,對時局有著非凡的洞察力,他與龍馬很久以前就已關係密切。 “總能聽到有關你的傳聞。”中根雪江知道龍馬的來意,問道,“是英國水兵之事嗎?” “正是。”龍馬說,“在下在土佐藩身份卑微,而且曾經犯過脫藩之罪,所以這次雖然有我的隊士涉嫌其中,可是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確實如此啊。”中根雪江的臉上浮現出善意的微笑。 “那當如何呢?” “我有話想對容堂公說。我想請求春岳公代我轉達這番話,以便為土佐藩指點迷津。” “啊?你說讓春岳公為你出面?” “正是。” “佩服!”中根大聲笑起來。堂堂三十二萬石的藩主為一介小小浪人出面,向土佐侯傳話。 聽了中根的轉述,春岳也笑起來,他覺得再也沒有比龍馬更值得愛惜的人才了。 “你還是老樣子啊。”龍馬上前拜見時,這位四十歲的老侯說道,“你的意思是,讓我給容堂寫封信?” “如果大人能這樣做,在下將不勝感激!” “這有何難,自當鼎力相助。嗯,該怎麼寫呢?” 龍馬開始闡述信的內容,他講萬一兇手果真是土佐人時的對策。到時候,如果按照容堂一貫的蠻橫做法,反而會把事情搞砸,問題會越鬧越大。因此,務必要遵守國際條約,站在信義的立場上來處理。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 “原來如此。因為容堂是英雄啊。”鬆平春岳頗有風度地笑了笑,他的口氣裡仍舊有幾分諷刺的味道。 “我明白你的擔憂。”他正色道。容堂自誣英雄,也正因為如此,如果洋人依仗強勢威脅恫嚇,他極有可能盡藩國之力,發動戰爭。 “我說的沒錯吧?” “這個嘛……”龍馬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在龍馬看來,容堂雖然不乏英雄氣,可他只不過是喜歡說些豪言壯語,缺乏實幹能力。龍馬擔心的反而是容堂口中那些讓人一時痛快的斥責與怒罵,還有他那可殺人的刻薄之言。如果他當著英國人的面滿不在乎地說出這些,那些人說不定會抓住話柄。那就不好辦了。土佐藩正在就自己提議的大政奉還方案與幕閣和諸藩進行前期溝通,右是在這個時候和英國起了糾紛,那大政奉還就功虧一簣了。在這種關鍵時刻,龍馬唯願國內一切平安,現在哪怕是幾聲犬吠,都能讓他擔驚受怕一陣子。 “先不說這個了。聽說你正在讓海援隊翻譯萬國公法?” “正是。”龍馬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他最拿手的萬國公法了。只要日本國和各個雄藩不遵守萬國公法,歐美列強就會把日本看做野蠻國家,只要他們一直把日本看做野蠻國家,就不會平等地與日本交往。龍馬接著說道:“正因為如此,這次的事件也必須完全按照萬國公法來處理,還請您務必點醒我土佐的老藩公。” “嗯。我這就去寫信。”春岳爽快地點點頭,命侍童準備好紙筆。 寫完以後,春岳將信展示給龍馬看。 “這樣可以嗎?”他問道。龍馬感受到字裡行間洋溢出的春岳的好意,感動地連連點頭,幾滴熱淚滑落到榻榻米上。 “在下乃一介村野莽夫……”他不會說感謝的話。 聽龍馬這麼說,春岳覺得他淚流滿面的樣子有些滑稽,便說道:“這番話不像是你會說的啊。”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這是我與你之間的友情。”這位門第出身僅次於禦三家的大名,竟然與龍馬這個浪人以朋友相稱。 佐佐木和由比在薩摩藩府從西鄉那裡得到了種種建議,隨後便回到了西長堀的藩府。二人在府內吃完飯,正在休息時,西鄉忽然派使節給他們送了一封信來。信上寫道:“我曾告知二位,敝藩輪船三邦號正停泊在大坂天保山海面,是我弄錯了。” 看到這裡,佐佐木慌了。 “啊!那我們豈不是回不了土佐了?” 佐佐木在藩內雖然是能力超群的官員,但遇事時仍舊有些沉不住氣。 “佐佐木,別慌,接著讀下去!”由比豬內啾了一眼信,說道。 “船停在了兵庫海面。我已經派出使節,命令輪船先將鍋爐燒起來。據說幕府和英國的軍艦也停泊在兵庫。” “兵庫啊。” “有八十里遠啊。” “既然已經燒上了鍋爐,我們若不早些趕到怕是不太好。” “接著往下看。”由比豬內責備道。由比雖然不是個能人,但因為年長許多,所以做事沉穩,這也是他的長處。 “根據我藩府獲得的確切情報,英國將會有兩艘軍艦開往土佐。英國公使等人已經從大坂乘坐小船趕赴兵庫了。” 英國方面的要員有公使巴夏禮、書記官密福特、翻譯官薩道義。他們搭乘的軍艦是東洋艦隊中的蛇怪號和薩拉米斯號。 “這……得趕緊找一頂快轎趕過去啊。” “沒錯,我這就命人準備。”由比豬內叫來了大坂留守居役輔佐山田喜內,命他立刻準備兩頂前往兵庫的快轎。 山田老人吩咐完畢之後,一臉極其認真的表情說道:“有一件事,不知該不該禀告二位大人。小人反复思量以後,還是認為通禀一聲較為妥當,所以小人現在要向二位大人匯報。” 他囉囉唆唆一大堆,觀察著佐佐木三四郎和由比豬內的臉色。 “什麼事?” “有人要暗殺兩位大人。” “暗殺?什麼人?” “是高知城下本町一丁目鄉士坂本權平之弟龍馬。他曾經找到本府來,已被小人婉言轟走了。” “混賬!”佐佐木暴跳如雷,將這個小吏罵了個狗血噴頭。 “龍馬人呢?去哪兒了?” 官畢竟只是官,佐佐木三四郎心想,他似乎忘了自己也是個官。山田喜內趕走了龍馬還不算,甚至連龍馬的去向也沒弄清楚。 “真是傷腦筋。” “這、這個……”山田老人遭受了上司這場突如其來的斥責,徹底陷入驚慌之中。 “坂本龍馬在你們這些藩吏眼裡一直都只是個鄉士之子。要知道,他可是威震天下的名士!” “雖、雖說如此,此人是脫藩的罪人,在本大坂府也有他的通緝令啊。大人是要小人將這個罪人當做名士接待嗎?” “山田的話也有道理。”說這話的是由比豬內。所謂官員,必須要一板一眼。 “只有那些做事死板的官員,才是真正的官員,否則藩國便無從立足。山田待龍馬沒有什麼不妥。三四郎,你就原諒他吧。” “嗯。”佐佐木也只能贊成由比的這個理由。若是官員個個都見風使舵,藩國組織便無法正常運作了。 雖然佐佐木和由比都是官員,不過這二人以政治家自稱,一直都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事實上,佐佐木作為大監察,確實不能放過龍馬這個脫藩浪人。 可是,他現在的立場,讓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由比豬內說道:“如此看來龍馬仍舊是脫藩的罪人啊。我原以為後藤象二郎和福岡藤次已經幫他打點好這件事,讓他恢復了士籍呢。” “不,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佐佐木三四郎打著官腔說道,“藩廳的文件還是和以前一樣。他現在還是脫藩之人。畢竟老藩公那邊的想法不好揣測。” 確實如此。容堂專制,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脫藩之人。尤其是龍馬,曾經兩次脫藩,一旦申請赦免脫藩罪名的文書上呈到容堂那裡,他一定會勃然大怒。佐佐木等藩國要員正是害怕會出現這種情況,才一直都沒有正式辦理赦免龍馬脫藩罪名的手續。 “先不說這個了。此次和龍馬是別想見面了。” 二人正說著,從驛站派來的兩頂快轎已經到達了藩府。一頂轎子配了八名轎夫。 佐佐木和由比系上頭巾,鑽進了轎子,抓住從轎頂垂下的繩子,略微彎腰,做好了準備長途旅行的姿勢。 這天晚上,龍馬辭別了越前藩府,在道頓堀的一家客棧住了下來。 今天一天完全是白費力氣。如此一想,心下甚覺沒趣,抑或是擔心將來的事情,雖然緊閉了雙眼躺著,卻遲遲不能入睡。好不容易才拿到了春岳公的親筆信,可要是找不到佐佐木和由比,拿了也是白拿啊。 “爺,您真是不容易啊。”藤兵衛十分體貼龍馬。 “或許吧。” 同是志士,薩摩的西鄉和大久保早已是藩國的高官,可以號令全藩,可龍馬卻還只是個地位卑微的脫藩浪人,無法利用藩國之力。就算他回到了藩國,也只是一介鄉士,不能動用任何藩國資源。 “畢竟爺您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啊。” “是啊。”龍馬也不由得在被窩中苦笑了一下。他雖然擁有自己創立的海援隊,可一旦遇上這種必須動用全藩之力才能解決的事件,也會束手無策。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龍馬就醒了。他實在受不了就這樣乾等著,從被窩裡一躍而起。 “爺,外面還黑著呢。” “不行,還是要去一趟西長堀的土佐藩府。要是藩吏再囉唆起來沒完,我就只能用刀逼他說出來了。” “這個辦法好!”藤兵衛整理好行李,去廚房讓客棧裡的人捏了幾個涼飯糰子,打開小門,來到街上。 天空仍舊群星閃爍。 二人邊走邊大口吃著飯糰,走到戎橋邊上扔掉了包飯糰的竹筍皮,然後便悶頭趕起路來。 過了四橋,往西走了一段路,太陽升起來了。順著長堀川畔的道路一直向西走,經過宇和島橋、富田屋橋、問屋橋和白髮橋,便到了土佐藩府門前。下人正在清掃門前的街道。 龍馬像之前一樣讓人打開小門,進入府內,來到玄關。不一會兒,留守居役輔佐山田喜內老人出來了。 “老人家,你看這個。”龍馬從懷中取出用油紙包裹好的鬆平春岳寫給山內容堂的書信。老人終於屈服了。 “我已經從佐佐木大人那裡聽說了。佐佐木大人昨夜已經乘坐快轎趕赴兵庫。” 來不及了,龍馬心想。不過可以騎馬追趕。 “把藩府的馬匹借我一用。”龍馬逼上前來,那可怕的表情彷彿在說:不借就砍了你!沒想到老人很快就妥協了。 大概是因為意識到了龍馬與藩國要員關係密切,老人很討好地說:“兵庫有一家叫做析屋的藩棧。將馬拴在那裡即可。”很快,馬厩的僕役牽來了馬,龍馬翻身上馬,問藤兵衛:“你打算怎麼辦?”藤兵衛沒有馬。 “請您不用為我擔心。無論如何我都會想辦法過去,就算是跑著也要跑到兵庫。萬一和爺走散了,我會返回京都。” “好。” 龍馬手拉韁繩攏過馬頭,拍馬過了鰹座橋,飛馳而去。他仔細揀了幾條北上的街道,策馬穿過城內。不久便到了福島村。接下來便是一望無際的田園,龍馬可以毫無顧忌地策馬飛馳了,再也沒有什麼障礙物。他順著田間道路向西奔去。 不久,面前出現了一條河,是中津川。 大坂和兵庫之間的陸上交通最不方便的一點就是,大部分的河上沒有橋。一直以來,江戶幕府十分厭惡架設橋樑,這幾乎成了這個政權的一個怪癖。據說是出於戰略方面的考慮。設想有敵人從西邊進攻幕府管轄的大坂,一旦河上有橋,就會大大加快敵人的行軍速度。 因了這個緣故,若是想要去四十里之外的西宮,期間要渡過的沒有橋的河川就有中津川、神崎川、左門殿川、武庫川、枝川等等。武庫川和枝川平素沒有水,同行走陸地沒什麼兩樣,不過中津川、神崎川和左門殿川則是一片浩瀚大水,必須要乘坐渡船才能過河。 龍馬從野裡渡口乘船渡過中津川,再次騎馬抄近道飛奔,不久便來到了人聲鼎沸、車水馬龍的大道上。在主幹道上馬兒不能率性奔跑,龍馬有些焦躁。一個時辰之後,終於抵達西宮。龍馬鑽進客棧,給馬餵了水。 一群運土工唱著小曲走過。龍馬清楚,他們被幕府徵去建造西宮海岸的砲台。這是勝海舟設計的砲台,自從文久三年開工以來已經過了五年時間,應該接近完工了。建造地基時沒有使用較為耗費錢財的石壘,而是使用了土壘,可以看出幕府在財政上已經陷入困境。而且那些土壘也都是將河底挖出的摻雜著蘆葦根的泥漿進行加固製成的,當地的人們暗地裡都用鄙夷的口氣稱這個砲台是“泥巴砲台”。 經過西呂驛站時,龍馬總是會想起元治元年蛤禦門之變的情景,那是一段陰暗、淒慘的記憶。 在京都敗退的長州人和土佐浪人沿著山崎大道一路流落到西宮,他們想從西宮經海路逃往長州。幾乎所有人的身上都染滿了鮮血,瀕臨死亡的重傷員躺在轎子裡,還有人將長槍當做拐杖,一步一步艱難前行。那真是淒慘至極。 西宮是大坂與兵庫之間最大的交通要衝,同時也是攝海的防衛要地,所以幕府早已下令姬路藩、但馬豐岡藩、泉州岸和田藩和紀州藩等駐守在此。姬路藩兵其時正在西宮的六湛寺宿營,聽長州軍從京都敗逃至此,便在宿營處東邊的東川堤壩上布下炮陣,只等敗軍前來投網。 以吉田松陰弟子的身份廣為人知的時山直八作為軍使前來。 “我等乃是從京都返回故鄉的長州兵士,如若貴軍阻擋我歸鄉之路,唯有一戰。”一旦交戰,長州敗軍恐怕就要在這西宮全軍覆沒,但也算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準備。 姬路藩的諸位將領也是明白事理的人。 “貴軍特意前來通告,我等心中著實不安。我藩奉幕府之命守衛主幹道,確實不敢疏於職守。不過,其他的道路,就不在我藩管轄範圍之內了。如果貴軍從他路行走,便與我等無涉了。” 其他的豐岡、岸和田、紀州各藩也不想損兵折將,都採取了同樣的態度。長州人這才得以虎口脫險,從小路逃走了。 後來幕府官員從大坂因差至此,知道了這些守備藩玩忽職守的事,只是此時的幕府早已經沒有足夠的威嚴斥責這種行為了。無奈之下,幕吏們只好指揮當地的捕吏去抓捕商人。凡是長州人沿途休息過的茶肆的老闆都被扭送到西宮的衙門,賣雜貨的小商販、將長州人帶到海岸的漁夫們都被抓進了牢房。 當時,龍馬在距離西宮四十里之遙的神戶村掌管海軍學堂。由於學堂裡有人在池田屋出事,並且學堂收留了事件後的幾名殘兵,幕府便開始懷疑勝,最終導致勝的下台。自那以後,已經過了三年。這三年無論是對龍馬還是對日本而言,都發生了許多事,甚至讓人覺得彷彿已經過了一百年。 龍馬讓馬兒放慢了腳步,在擁擠的人群中緩緩前行,不多會兒,便走到了客棧盡頭的夙川乾涸的河床上,越過這片河床,龍馬又揚起一鞭,策馬飛奔起來。 正午剛過,龍馬抵達兵庫。 這是兵庫?龍馬大吃一驚。這個驛站的樣子和幾個月前的情形完全不同。自古以來,兵庫便作為近畿最好的港口繁榮昌盛。不過,雖然是驛站,卻沒有旅館,只不過是許多戶人家聚在一處形成了一個雜亂的聚居區。然而,這年冬天,發生了一件事,讓這裡完全改變了。列強逼迫幕府開放這座港口,幕府又拿此事去向朝廷施壓,雖然許多公卿和志士極力反對朝廷敕準,可是在幕府的逼迫下,朝廷還是頒下了敕書,兵庫遂成了國際性的港口。各國紛紛在這裡劃出居留地,建立領事館。其建設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在近山的地方已經到處建起了長崎那種殖民地風格的小洋樓。西洋男女騎著馬或乘坐馬車來來往往,隨處可見,他們那魁偉的身軀愈發襯托出日本人的寒酸。 龍馬找到大坂留守居役輔佐所說的客棧析屋,將馬安頓好。隨後,他便腳下生風一般趕赴港口。港內停泊著十幾艘軍艦和輪船,船上飄揚著不同國家各式各樣的國旗。幕府軍艦也赫然在旁。 幕府的要人們就是乘坐那艘艦船前去麼?龍馬暗想。這船叫回天艦,龍馬曾經見過。回天是幕府艦隊的主力艦之一,是去年六月幕府通過美國沃爾斯商行購買的一艘德國產軍艦。這是一艘木質明輪船,排水量是一千六百七十六噸,馬力四百,三桅帆。船上的兩根煙囪噴出大股的黑煙,看樣子正在加緊準備起航。 龍馬衝進港口內一家船行。這個港口有好幾家船行,這就相當於海上的轎行。他們不僅會搭載著客人在港口內航行,而且還承接往入港船隻上運送食品、薪柴和淡水等的生意。船行的辦事處是沙灘上的一間小屋,掛了一張葦簾子遮擋陽光。 “店家,租船!”龍馬喊道。話音剛落,只見一位身上只裹著一條紅色兜襠布的老漁夫出來了。 “敢問客官是要去哪艘船啊?”他問道。 “我是近視眼,看不清楚,港口裡應該有一艘薩摩藩的三邦號吧。就去那艘船。” “三邦號馬上就要離港了啊。”老漁夫用攝津方言嘟囔了一句。 龍馬跳上駁船,艄公連忙劃起來。 “這港口裡應該也有英國軍艦吧?” “哦,您說的是蛇怪和薩拉米斯吧。” 艄公知道的還不少。不過,蛇怪號已經起航了,他又說道。 “那團煙便是了。”艄公抬起下巴指了指海面上的黑煙。 待到駁船靠近薩摩藩輪船三邦號時,龍馬抬起頭大喊:“我是坂本龍馬!” 船長是薩摩藩士井上新左衛門,他認識龍馬。 “我這就命人放下繩梯。”不一會兒,繩梯垂下來了。龍馬沿著繩梯爬到了船上,徑直朝由比豬內、佐佐木三四郎的船艙走去。二人驚得瞠目結舌。 “這不是龍馬嗎?” “嗯。”龍馬點點頭,從懷裡取出越前侯鬆平春岳的親筆書信,說道:“到了高知以後,請立刻轉交給老藩公。” “可否拜讀一下?” 這有些出乎由比的意料,不過他在徵得了龍馬的同意以後,對著書信行了一禮,開始讀起來。 “寫得好!”讀完,他鄭重地將信重新卷好。 越是老年人,越是會說這些話。龍馬心下覺得好笑,說道:“我想向二位請教一下處理事件的方法。”細細問來,龍馬不禁感嘆,不愧是容堂精挑細選的能吏,處理事情可謂正中要害。 第一,向英國人堅定地主張兇手絕不是土州人。 第二,談判要遵循萬國公法,嚴格守法,推進談判。如果得知兇手確是土佐人,也要果斷地按照法律和國際慣例來處理。 第三,藩內的激進分子定會鼓吹對英作戰,到時要利用老藩公的決斷將其遏制住。 “妙哉妙哉!”龍馬忍不住擊掌叫好,這與他的意見不謀而合。 “無論如何,這個事件絕對不能成為即將上演的大事件的絆腳石。” “仁兄所言極是!”由比和佐佐木都點頭表示讚許。 “話說回來,你下一步作何打算?”二人問道。他們不可能將身犯脫藩重罪的龍馬帶回藩國,況且若是龍馬和藩國要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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