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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九、回天之夢

坂本龍馬 司马辽太郎 12333 2018-03-16
慶應二年年末,中岡慎太郎身在京都。 孝明帝崩。 時勢要變了,有著敏銳感覺的中岡立刻判斷。孝明帝是攘夷的源頭,這一點令天下攘夷志士為之振奮,然而他卻不主張討伐幕府,這又讓反幕勢力無所適從。他不僅反對討伐幕府,甚至還想恢復幕府權威,通過幕府的武威來鞏固國內秩序,進而推出強硬的外交政策。如此一來,他自然痛恨眾反幕公卿,並於文久三年八月將三條實美等人以“奸賊”的名義予以肅清,將宮廷中主事之人換成了佐幕派。 若說起和這位天皇信奉同一的,便是京都守護會津藩了。會津藩管轄的新選組也算是和天皇在同一戰線上。會津和新選組成了天皇的左膀右臂,四處奔走,忙著驅逐反幕府勢力。他們所堅信的正義之源,正是孝明帝。

天皇駕崩之後,繼位的為尚不滿十六的少年新帝。 幕府也在打著如意算盤。孝明帝恨洋夷的毛病在幕府看來相當礙事,他們已經和法國公使秘密約定在兵庫開港,於是便想趁機向少年天子討一份開港的敕令。 倒幕派浪人中岡慎太郎也懷有同樣的想法。如今他已經成了薩、長兩藩最得力的謀士。 巧得很,薩摩的京都外交官西鄉隆盛也於年末從藩國返回京都府上任了。 “天皇陛下他曾經最反對兵庫開港。”中岡勸說西鄉道。 的確如此,已經開港的橫濱和長崎離京都甚遠,兵庫卻可稱得上是京都的咽喉。一旦允許洋人在兵庫逗留,說不定會像大清那樣,帝都早晚有一天會遭到洋人的襲擊。天皇心中一直有這樣一種恐懼。正因如此,此前幕府曾經幾次求取開港的敕令,天皇最終也沒有同意。

幕府鐵了心要開港,原因可想而知。開港後,幕府可以名正言順地壟斷大部分交易,而且可以利用這些利益徹底改變經濟實力。 豈能讓爾等遂了心願!中岡等倒幕派的立場也很明確。 “我們應該趁此機會把外交方針的決定權從幕府手中奪過來!我們可以效仿普魯士,國家的最高決策應該由朝廷召集的大名會議來決定。” 西鄉表示贊成。 此時沒有任何一種救國方案能夠像“大名會議”這個構想令志士們熱血沸騰。當然,這既不是中岡想出來的,也不是西鄉、龍馬的想法。志士們都在爭相議論這個方案,可是誰也想不到這一方案來自一位英國青年。這位青年正是英國公使館的翻譯官厄內斯特·薩道義。薩道義的語言學習能力極強,甚至能夠流暢閱讀日本的公文,最重要的是他對於局勢有著新穎獨到的洞見。他在橫濱出版的Japan Times上面發表了一篇文章,提了一條建議,以收拾日本的混亂局面。

文中他這樣評論日本的將軍:“起初,諸國以為將軍是這個國家的元首,而且幕府也是這樣宣稱的,可實際上他只不過是諸大名的首領。明知如此卻還自稱君主,這是僭越。” 總之,他認為,以英國為首的列強意欲同並非國家元首的將軍建立外交關係,這就導致了今日外交的混亂。 “因此,日本最好改造目前的政治形態。最好的辦法是,將軍退回到自己的本來面貌一做大名的頭領。擁戴天皇的大名聯合體成為統治勢力執掌政權,這是比較妥當的方式。” 在寫這篇論文時,薩道義沒有和他的上級公使商量,以個人的名義發表了,這自然違反了為官之道。文章被他的日語老師阿波蜂須賀家的家臣沼田寅三郎譯成日文,日文抄本在民間廣為流傳。不知何時,文章的題目變成了《英國策論》這種官腔十足的東西。龍馬讀過,中岡自然也讀過。至於西鄉,他不僅讀了文章,還在兵庫海面的薩摩船上和薩道義見了面。

先不管薩道義的論文有多大影響力,大名會議這個方案在對幕府懷有好感的人中漸漸受到認真討論。 幕府正在逐漸喪失執政能力,連佐幕派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對於倒幕派來說,在這一時期舉辦大名會議,是一個吸收反對派的絕好方案。 “我這就返回藩國,盡快統一藩論。”西鄉說,他還建議中岡去一趟鹿兒島。西鄉和中岡開始大顯身手。 中岡是個機敏的人。他立刻趕往大坂,找到藏於土佐堀薩摩藩府的長州藩的井原、清水二人,一同前往兵庫。此際恰巧有一艘薩摩藩船停泊在港口,三人便藉了船,駛向大宰府。被孝明帝下詔問罪剝奪了官位的三條實美等五位公卿正在大宰府閉門蟄居。此次前去,是為了將孝明帝駕崩這個文久以來最大的政治事件通報他們,一併商量今後該做何打算。

西鄉則在中岡走後幾天,乘坐另一艘船向鹿兒島出發。在京都,他和同藩的小松帶刀、大久保一藏與中岡慎太郎等人反复商討並斟酌了一個方案,已經是成竹在胸。雖說是大名會議,卻也不是把三百大名悉數召集到京都。這些人不過是些大老爺,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既沒有能力也沒有思想,更講不出什麼救國之道。 天下還有另外一批人物,人稱“四賢侯”。曾在安政年間名噪一時的四賢侯,指的是薩摩的島津齊彬、土佐的山內容堂、伊予宇和島的伊達宗城和越前福井的鬆平春岳。如今齊彬已死,掌權的是他的弟弟、現任薩摩藩主的親生父親島津久光。 四賢侯要召集會議,自然由朝廷出面主辦,至於前期工作,西鄉早已在出發前就安排妥當了。 西鄉回到鹿兒島後,立即謁見久光、忠義父子,進言道:“現在正是絕好的時機。趁此機會,我們可以將歷來以將軍為中心的政治轉換成以朝廷召集的四賢侯會議為中心。一旦錯過這個機會,幕府便會擁戴幼帝,挾天子以令諸侯,到那時,後果將不堪設想!”

“有道理。”就連一向討厭西鄉的島津久光也充分理解了目前的嚴峻局勢。 “召開會議需要武力。”西鄉說道。單憑嘴上說要召開“四賢侯會議”,朝廷和幕府必定不會答應,需要有足以引起他們重視的大軍作為支持。也就是說,四賢侯必須各自率領軍隊,火速上京。 “言之有理!”久光幾乎是大喊了起來。風雲已經湧動,薩摩藩自然要趁勢而行。 “即刻整頓軍隊,由海路進京!” 接下來還必須說服其他三位賢侯。越前的鬆平春岳已經身在京都,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讓土佐和宇和島的兩位行動起來。 “立刻派人前去遊說。”久光命令西鄉。 西鄉乘上輪船,首先奔赴土佐。他由海路從鹿兒島進入土佐的浦戶灣,二月十六,他在高知城散田府謁見老藩公山內容堂。

西鄉向容堂闡述了當今天下的形勢,說明了四賢侯會議的必要性。理解能力極強的容堂立刻爽快地說:“明白了。”他本來是一個有著複雜思想的人。他雖然以主張佐幕著稱,但基本的理性還在。此時,他對西鄉說道:“老夫十分尊重薩州侯作出的努力,你的看法也很有道理。只是有一點,希望貴藩能夠理解,我土佐山內家與薩摩島津家不同,從初創時便蒙德川家恩澤甚多,對此還請貴藩多多諒解。” 作為士佐當權者,容堂應該明白,唯一的救國之路就是建立起一個以京都天皇為中心的統一國家。如果他不是命中註定要做土佐藩主,而是出生在一個職位卑微的武士家,還是次子,他肯定早已成了最激進的勤王志士。 容堂情感豐富而外露,別人在他眼中原本只不過是些蠢貨,即使與人議大事,他也往往激動之下憤然離席。

“此次事關重大,還請您莫要再像從前那樣活兒乾了一半兒就撒手。”面對大名,西鄉勸誡道,可謂下了很大決心。 易怒的容堂卻微笑著接受了西鄉巧妙又有些詼諧的勸說,爽快地答應下來。 “我知道了。此次前去,我已做好了化作東山一抷土的思想準備,哪怕回不了土佐也要奮起一搏。” 緊接著,這位仰慕織田信長的行動派還在西鄉逗留土佐期間便將自己的話付諸實踐——對整個藩國發動了進京動員。 此後,西鄉再度乘船,從土佐灣向西轉了一個大彎,進入同樣是四國的伊予宇和島十萬石的城邑,謁見四賢侯之一的伊達宗城。 宗城長臉,人稱“長面侯”。而且他歲數大了,氣質也和容堂不同,屬於過於敏感的一類人。所以,西鄉在宇和島受到了令人不太愉快的接待,自然在所難免。

伊達宗城對於薩摩藩提倡的四賢侯會議,表現出極為警惕的態度。決不上薩摩人的當,他這種態度十分明顯。若論起才乾和行動力,宗城也是一位人物,而且他有一雙極富洞察力的眼睛,早已看出幕府命數將盡。在這一點上,他和薩摩人是一樣的。但是雖說如此,他並不清楚薩摩藩的決心,因而對於薩摩藩的提議並不是很熱衷。伊予的伊達家是外樣大名,和仙台的伊達家本同屬一門,只是宗城本人乃是從旗本山口家過來的養子,是幕臣出身,所以對幕府的感情並不似西鄉。可以說他是尊王佐幕派。在這一點上,他的想法和容堂一樣。 “容堂公究竟為何進京?”侍奉宗城的家老松根圖書問西鄉。按理說容堂應該不喜被薩摩擺佈,松、根的言外之意裡隱藏著深深的懷疑。

西鄉不由得怒上心頭。 “閣下問這話就不應該了。容堂公自然是看到了今日天朝的危難,萬般無奈之下方才揮師進京的。”他扔給松根一個冠冕堂皇的回答。 伊達宗城既沒有說去,也沒有說不去,釆取了一種像是婆婆虐待兒媳的觀望態度,這和容堂乾脆爽快的應對形成了鮮明對比。 會談之後擺上了酒宴。酒宴十分特別,許多城中的藝伎被叫到殿中,為客人們斟酒。 “這是宇和島的風俗。”宗城笑著說。 在酒席之上,宗城對西鄉說:“吉之助,你在京都可有意中人?”語氣裡有嘲弄之意。而西鄉並沒有可以稱得上情人的女子,他覺得宗城的這番戲弄甚是愚蠢,便說:“有。” 結果宗城不依不饒,繼續問道:“芳名是什麼?” 西鄉沉默不語,良久方道:“即便說出來,也是毫無用處,拜託大人問一些有用的話吧。” 西鄉如此一說,宗城似乎要將自己的想法一吐為快似的。 “你這樣的人,正是因為只會說這種話,才無可救藥。” 宗城說的這番話,意思有些令人費解。如果他的意思是讓西鄉稍微說些閒話,那西鄉可是閒聊的高手。宗城一定是誤會西鄉了。 西鄉這一番奔走最終所獲甚豐,宗城基本答應進京。中岡慎太郎又如何呢? 中岡正不知疲倦地隻身趕往筑紫,不久便踏進大宰府的大門,這裡幽禁著日本最大的政治犯——三條實美等五位激進公卿。 中岡來到三條實美的住處,拜謁了五位公卿,告知他們天皇已駕崩。 “此話當真?”三條從座位上探出了身子。 “絕無半點虛假。”中岡俯首跪拜,說道。 三條忽然放聲大哭。 中岡大感意外。三條等人觸怒了佐幕的孝明帝,被趕出了朝廷,流落西國,如今又因為幕府的命令被幽禁於這偏遠之地。按理說他們應該對天皇恨之入骨,可是現在這五位公卿卻掩面慟哭。 五公卿這一哭,天皇駕崩後政局該當如何便無法再討論下去。 第二日,中岡再次前來謁見,這時三條已經稍微恢復了冷靜。 “中岡。”三條率先說,“新帝尚年幼。如若幕府擁戴這位幼帝,掌控了宮廷,恐怕幕府政權就能百年安泰了。一想到這個,我便坐立不安。” 中岡說,薩摩藩應該正在京都趁機活動,赦令應該很快就會下來。三條點頭說道:“雖說如此,現在我們也不可能立刻返回京都。活動需要時間。如果在此期間幕府掌控了幼帝,一切就都無可挽回了。” “既然如此,我們就要想辦法阻止。”中岡於是如實介紹了召開四賢侯會議、設立臨時政府的方案。三條不禁拍案叫絕,旋又嘆道:“可惜可惜,我在這個重大時期卻偏偏還是被囚之身。中岡,你就是我的替身!”於是,作為信物,三條將自己自幼佩戴的錦緞護身符贈給中岡。 中岡隨後又去了鹿兒島,和薩摩藩廳的人碰頭協商,接著又去了長崎、大村,最後回到大宰府,再次謁見三條實美。 “有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需要請示您的意見。” “何事?” “關於皇宮內的事。” 三條只聽了這句就已知道中岡要說什麼。天皇駕崩后宮廷事務由誰來主持,對於這個最為重要的問題,三條也是一籌莫展。沒有可用之才。如今位居宮廷要職的公卿無一例外都是佐幕派,是敵人。激進勤王派全都被貶了,即便是這些人中,也沒有一個能夠勝任宮廷事務。 “公卿都是些蠢貨。”三條實美長嘆一聲。可是,沒有公卿,就無法在宮廷活動。 “前右近衛中將岩倉具視卿您覺得如何?”中岡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這個提名可絕非兒戲。 此人曾經作為宮廷佐幕派的謀士而大顯身手,在安政年間曾經贊同井伊大老的強制開國政策,為促成幕府和朝廷的融合而奔忙,最終成為將天皇之妹和宮下嫁將軍家茂事件的中心人物。因了這個緣由,井伊招致了志士們的仇恨。志士們認為他身為天子之民卻將天皇之妹出賣給幕府,是個大大的奸賊,遂於櫻田門外殺了井伊。此後,岩倉也被激進的志士追殺,差點命喪刀下。後來,岩倉接到了降罪詔書,退隱至京都以北的岩倉村,過著窘迫的生活。 “他是大奸啊!”就連三條也忍不住提高了嗓門。 中岡點點頭,“我也聽說了。非但如此,文久年間,鄙人甚至動過刺殺岩倉的念頭。” “那麼你究竟為何要舉薦這個岩倉?”三條面色蒼白地問。 原來,中岡去鹿兒島時,談論起這樣一個問題——找不到有才能的公卿。說起有能之人,就只有岩倉村那位惡名昭著的退隱者了。 “這位岩倉卿……”大久保一藏說,“這可是秘密傳聞,據說他對前幾年犯下的錯誤甚是後悔,如今幾乎可算是唯一一位胸懷回天之志的公卿了。這是水戶脫藩浪人香川敬三、江戶儒者大橋順藏、肥後脫藩浪人德田隼人的說法,他們曾悄悄拜訪過岩倉。” 大久保孝示,無毒不成藥。中岡也表示贊同。於是,中岡便極力勸說大宰府的三條和洛北岩倉村的具視結成同盟。 中岡懇求三條實美:“懇請大人給岩倉卿寫一封信,闡明意欲修好之意。鄙人將攜帶這封書信上京,前往岩倉卿退隱之地拜會。” “見了以後,又作何打算?” “首先,鄙人會觀察此人的人品,聽其言,觀其行,仔細考察他的見解、熱情和誠意。” “然後呢?” “如果經過驗證傳聞屬實,鄙人便會將大人的書信交付於他,促成你們結成秘密同盟。” 中岡慎太郎頗有識人的眼光,他對人物的點評在志士中間也是大名鼎鼎,如果某個人得到了他的賞識,僅憑這一點人們就會將其當做一流的武士。 “若是對回天有幫助,我沒有異議。一切都交給你了。”三條強壓下內心的感情,說道。然後,他起身離座,給他最痛恨的政敵寫了一封信。 “余西逃之後,百事不如意,卿宜輔弼中興之業,餘亦一併協力。”三條拿筆的手微微顫抖著,這也是他的性情所致。他是個意志頑強卻又感情豐富的人,性格中有些地方很像女子。 中岡拜領了這封信,將它捻做一根細繩縫在貼身衣服的領子裡,戴上鍾愛的韭山斗笠,離開大宰府。途中,他在馬關下船,和湊巧來到此地的龍馬在飯莊長太樓痛飲了一番。就是在此時,中岡得知多年來並肩作戰的高杉晉作已經生命垂危。高杉患的是肺癆,已經無藥可救,只是苟延殘喘。實際上,高杉在自己的老毛病加重以後,仍舊為藩內的政變和幕長之戰奔走,其間還大肆飲酒,可以說身體的承受已經到了極限。 中岡淒然喃喃道:“若是沒有他,長州恐怕早就變成另外一副樣子了。”說罷不由得流下眼淚。他隨後將促使三條和岩倉聯手的事情告訴了龍馬。 “三條卿答應了嗎?”龍馬忙問。他認為,薩長秘密同盟的締結讓歷史向著維新邁出了第一大步,第二步恐怕就是三條和岩倉的聯手了。在他看來,單憑三條實美這樣單純激越的公卿已經無法完成革命了,他這種人只有在革命初期才能派上用場,如今最需要的正是像岩倉這樣卓越的謀士。 中岡慎太郎於慶應三年四月悄然進入京都。 街市上,會津藩士和新選組隊士手執明晃晃的長槍巡邏。從伏見進入京都以後,中岡在大佛前接受了新選組巡邏隊的盤問。 “請報上藩名。”新選組的隊士問道。 中岡的沉著冷靜是公認的。他死死盯著對方的臉,然後說:“薩摩。”聲音低沉,回答簡潔有力。要是說多了,難保土佐方言不蹦出來。 “叫什麼?” 新選組最初是一個浪人結社,不過由於歸屬了幕府機構京都守護,也算名正言順。 “石川清之助。”這是中岡經常使用的一個化名。 。 “從何處來?要去往何處?” “從大坂來。現在要去薩摩府。” “薩摩藩府的位置?” “二本松。” 中岡緩緩邁開了步子。新選組多少有些疑惑,不過他們也不能砍殺公然聲稱自己是薩摩藩士的人。 在祇園石段下,中岡又遭到見回組的盤查。見回組和新選組不同,原則上用幕臣的子弟,所以態度十分傲慢無禮,隊伍的管理也不像新選組那樣井井有條。 “你是哪個藩的?”他們用的便是這種狂妄的語氣,問話時高高揚起下巴。 “薩摩。”中岡仍舊簡短地答道。這個時期,就連幕府對待薩摩也甚是客氣,所以薩摩藩名就像一個護身符,頗為管用。 “告辭。”中岡走了。他有一種虎口脫險的感覺。 我還不能死,中岡心中尚埋藏著回天的密謀。如果不能將這個密謀付諸實現,不能讓歷史發生大轉折,將死不瞑目。 高杉可以放手了。每當這時,中岡就會這樣想。高杉晉作正臥在病榻上,命懸一線。在中岡看來,高杉已經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即便是現在死去,他的靈魂也可以安息升天了。 我的事業才剛剛開始,中岡則想。自從文久三年脫離土佐藩以來,他一直過著櫛風沐雨的生活,如今終於可依稀見到希望了。 中岡在京都一路往北,不久便進了二本鬆的薩摩藩府。他一邊和守門人打招呼,一邊麻利地走進門去。 他在府裡住了一晚,同藩府裡的人商量如何潛入岩倉村,結果得知岩倉村也有幕吏把守,甚至比城裡的戒備還要森嚴。他不得不去找門路。 “有一位前田雅樂大人。”薩摩藩士高崎佐太郎說。前田雅樂是一位供職於皇宮的武士,他和岩倉具視志同道合,岩倉若是需要來京都辦事,前田雅樂府上便充當他的聯絡處。岩倉因是被先帝趕出皇宮的戴罪之身,故無法親自來京。這時,岩倉忠實的僕人、岩倉村的年輕農家子弟與三便會作為密使悄悄潛入前田家。 “只要與三來了,就能聯繫上。”高崎帶著中岡找到前田雅樂,說明了來意。正在這時,頭系手巾、一副農夫模樣的與三從側門偷偷溜了進來。 中岡頓時激動不已,彷彿神佛在幫助他,籌劃已久的秘計將成為現實。 “與三,拜託了!”中岡請求與三給自己帶路。 “盡力而為。”與三繃著臉說道。他也明白,一旦事情暴露,自己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第二天傍晚,中岡在夜色的掩護下離開二本鬆的薩摩藩府。出了京都,來到田中村附近時,天已黑盡,中岡在漫天星光下繼續趕路。 走的是田間小路,中岡不敢點燈籠,勉強摸索著前行。 土佐的星星要更亮一些呢,中岡有些氣惱地抬頭望瞭望星空,京都天空的星星很小,或許是因為這個地方比南國潮濕的緣故吧。中岡忽然想起了故鄉的老父親和妻子。 穿過茂密的上賀茂村森林,進入松崎村,再往前走,便看見一個山坡,這裡叫狐崗。這個地方曾經出現在古詩歌裡,正像山坡的名字所說,據說此處現在也經常有狐狸出沒,過了狐崗,岩倉村便近在咫尺。 中岡在半山腰坐了下來,取出竹筒喝水。 “大人。”一個人影湊了過來,是與三。 “事情進行得順利嗎?” “一切順利。” 幕府在岩倉具視租借的農家一旁的路對面設置了監視的崗哨,安插了幾名會津藩士。為了穩住這些傢伙,與三賣掉了岩倉的刀,買了酒來,方才正與那些人暢飲。 中岡跟在與三的後面走進岩倉村。這是一個四周都是丘陵的平淡無奇的小村莊。 岩倉具視的隱居之所,北面是農田,南面有一個破落的旁門,朝向村里的小路,從杉樹籬色的縫隙裡可以窺見比叡山。住所佔地比想像中要寬闊,看樣子有四百坪。住宅被紅土院牆圍了起來,塌陷的地方便用杉樹籬色補上。中岡弓身鑽過籬包,進了院內。 屋子很小。這是附近鄉村的農民為他建造的隱居之所,只有三間房,各為六疊、四疊半和三疊。三疊大小的房間裡與三住,六疊大的房間則供主人岩倉的起居。 難道這就是前中將的家?想到此,中岡心中湧起一陣悲涼。 幸運的是,因為宅子佔地廣闊,岩倉便將院子裡的一部分地闢出來,自己開墾種菜。他幾乎沒有什麼收入,原本的俸祿是一百五十石,實際收入卻只有四成。用這點錢來養活京都的家人,此外還要維持自己的生活,實在是艱難。 岩倉喜歡喝酒,每天三餐都要喝,每次五勺。至於下酒菜,據與三說,多數情況下只是豆腐。其實岩倉喜歡吃魚。但是,他沒有錢每天買新鮮的魚吃,與三便會時常到河裡捕魚給他。岩倉的兒子週丸、八代丸兄弟每每從京都來看望父親,都會去河裡捕魚,努力為父親改善伙食。 岩倉為了防止被刺客襲擊,只要太陽一落山,必定會鎖好門窗。可是,在某個夏天的夜晚,與三為岩倉按摩時,主僕二人都打起盹來,醒後自是各自驚心不已。 還有一件事,發生在刮大風的日子。那是文久三年九月的某個下午,突然下起了暴風雨。因為屋子是通頂設計,岩倉和與三都慌了手腳。門窗隔扇都被吹跑了,可是岩倉和與三顧不上這些,他們在屋裡瘋了一樣地跑來跑去,用手腳甚至整個身子按壓住各式公文,唯恐弄丟了秘密文件。 真是名副其實的隱居生活。 岩倉極害怕打雷。如此有膽略的人物竟然會害怕打雷,真算是一個可愛之處,可是一旦電閃雷鳴起來,與三可就慘了。他必須火速掛起蚊帳,請岩倉躲進去,再用被褥裹住岩倉,等待雷聲停歇。 如此等等,趣聞不斷。 “請這邊走。”與三穿過杉樹籬笆在一片漆黑中邁開腳步。 待到靠近岩倉的屋子,才發現雨窗緊閉,許是為了防範聚集在路對面監視的會津藩藩士。屋裡似乎沒有點燈,從門板縫隙可見屋內十分昏暗。 “大人,大人。”與三將嘴巴貼在門縫上喚道。 “這就開門。”微弱的聲音從屋里傳出來。 不久,門開了一條細細的縫,屋內的黑影用蒼老的聲音問道:“來人可是土州的中岡慎太郎?” 中岡低頭說道:“鄙人正是土州中岡慎太郎。”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十分清晰,正是他的風格。 “久仰大名,請進。” 聽說此人怪異,中岡暗想,聽聲音倒是十分和藹。 中岡進屋後,將長刀放在走廊裡,走進四疊大的房間。 與三關好了門,岩倉打火點著了紙罩座燈。 “那裡太窄,到這邊來吧。”岩倉招呼中岡坐到自己六疊大的室中。 “不敢!”中岡連忙推辭。與貴人見面時,應當隔著門檻,在另一間屋子寒暄,這是眾人皆知的禮數。 “我是個被流放之人。況且這間屋子就像樵夫的小屋一般簡陋狹窄,哪裡還顧得上這些?” 岩倉是個不拘常規的公卿,行事做派如同江湖中人,卻又十分講究做事的規矩。岩倉說:“如果交談時分出上下座,聲音自然會高,若是讓外面的人聽見就糟糕了。”原來他是擔心這個。 “小人冒昧了。”中岡走進六疊大的房間,房裡書籍一直堆到壁龕,看來是個愛讀書的人,中岡心想。不過他也曾聽過相反的傳言。說岩倉在二十歲以前,都是在皇宮的講堂和其他公卿子弟一同修習學業。但有一天,正是伏原宣明《春秋左傳》的講義時間,在課堂上,岩倉抓住同輩中禦門經之,說道:“我們下象棋吧。”說完便從懷裡掏出自製的紙棋盤攤開來。中禦門是個認真的學生,大怒道:“現在先生正在講課。為何不學習?”岩倉嘲笑道:“我已經領會了春秋的大意。那種東西只要悟出了大意即可,剩下那些瑣碎的字句解釋,記它有何用?還不如下下象棋、比賽智謀有用。” 果然相貌不凡!中岡出神地看著岩倉。他約四十二三歲,剃了個光頭,細長的單眼皮,眼睛炯炯有神,一張闊嘴。 這副模樣真不像公卿啊,中岡甚至想。不是說岩倉這副長相很少見,而是說這張臉不應該長在公卿、大名身上,更像是賭徒和江湖藝人的面目。 “一路上辛苦了。”岩倉突然眉開眼笑。他對中岡的大名和事蹟瞭如指掌。水戶脫藩浪人香川敬三、土佐的大橋慎三等人秘密前來拜訪時,曾經談論過天下的局勢和有為之士的活動。 “今晚我想與你徹夜長談。”岩倉站起身來走向廚房,不一會兒,拎著大酒壺和茶碗走出來。與三跟在後面,端著魷魚乾。 “都說土佐人能喝酒。你的酒量如何?” “我不能喝。”中岡苦笑著說。在酒量上,龍馬和中岡都比其他的同鄉小許多。 “據說在酒席間各藩之人都有自己的癖好。薩摩人喜歡和歌伎玩鬧,長州人會橫眉立目地吟詩作賦,土州人則會口沬橫飛地長篇大論。” “我們沒有什麼能耐。”中岡愈發窘迫地苦笑起來。土佐早就被稱作蠻荒之地,一直沒有受到京都文化的潤澤。 “土佐話也是原因之一吧。”岩倉說。他對土佐話頗有研究,土佐話不僅發音清楚,而且不像京都一帶的語言,表達意思暖昧的情感的詞語很少。在這一點上,可以說土佐話是唯一一種很容易有條理、有邏輯地表達的方言。他遂說:“土佐之所以有那麼多辯士,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 隨後,他們討論了時務。岩倉毫不含糊地主張奪取政權,剿滅德川氏。 “安政以前,我也是佐幕論者。那是因為我覺得,既然幕府掌握著日本的政權和兵權,為了保護這個國家免遭外夷的侵略,就只能協助。但是,現在形勢變了。幕府已經喪失了力量,它的存在甚至已經威脅到日本的生存了。如果不把它割下來扔掉,這片國土只能走向滅亡。或許這聽起來像是虛張聲勢,但蟄居在岩倉村的這幾年裡,我曾經將自己一些微不足道的感想付諸文字,向朝廷的有誌之士寄送過幾次。” 所謂感想,多是收拾時局的策略,岩倉將其中的兩三篇拿給中岡看。中岡仔細拜讀,每一篇都充滿了光輝閃亮的真知灼見,論點也頗為明確。世間竟有如此人物!他不得不重新審視岩倉這張怪臉。議論自不待言,中岡感到最欽佩的,是岩倉在蟄居期間也沒有停止思索天下大事。僅此一事,就能判定岩倉絕非常人。若是尋常人,要么變得厭世悲觀,韜光養晦,長吁短嘆地虛度光陰,要么大徹大悟,無所作為。而岩倉似乎耐不住寂寞。他這種一刻也閒不下來的積極性格,正是如今風雲變幻的局勢所需要的。 “您每天都在考慮這些事情嗎?” “有時心情也會沮喪。那種內心被陰鬱逐漸侵襲的痛苦,只有嘗試過蟄居生活的人才知道是何種滋味。十日里至少有一次會陷入那種情緒,有時甚至會想到死。” “那種時候您是怎樣過來的?” “沒有好辦法。不過……”岩倉從背後堆積如山的書籍中抽出一本書。 書皮上用假名寫著書名,這是岩倉為自己編輯的一本詩歌集。作者全都是作古之人,而且無一例外都是為國事而逝的勤王志士。 “讀了這些,便能暫時消我胸中塊壘。”岩倉說。 令中岡震驚的是,這些故去的志士,都與岩倉立場相反。在寺田屋戰死的薩摩人有馬新七、天誅組死去的藤本鐵石、蛤禦門之變中的真木和泉和久坂玄瑞等。中岡僅大體看了一眼,便瞧見三十餘個熟悉的名字。 看來這位公卿的至誠之心是千真萬確啊。中岡斷定。於是二人交談不久,中岡便切入了正題,懇求岩倉與在大宰府勢居的三條實美聯手,並奉上三條的信。 讀過信,岩倉含淚說道:“前面已有薩長聯盟之秘事,此番三條卿又將和余聯手。天下大事將成!” 席間,並非只有議論。岩倉講那些大道理講累了,便突然轉換話題,講起那些不溫不火的村子裡的家常閒話來,就連一向嚴肅的中岡也被逗得哈哈大笑。 “別看是個小村子,自有那好笑的事情。”岩倉說道。在岩倉這樣的宮中貴族看來,蒙昧無知的村野生活自是別有一番風味。 “離這裡不遠處有一個花園村,那裡住著一個叫九兵衛的老農,這位老人耳背得厲害。” 花園村的九兵衛是岩倉乳母的丈夫。有一段時間,岩倉曾被勤王派的刺客盯上,無法繼續住在岩倉村的隱居所,便暫時藏身於花園村九兵衛的宅子裡。 “那個時候,實在是無聊。”岩倉說。那時閒來無事,便終日跟老九兵衛廝混。 “九兵衛雖然年紀大了,可仍然很忙碌,每天都去曬穀場搓繩子。我就蹲在他身邊,從早到晚閒聊。” “哦。”岩倉已經孤獨到不得不和野老閒扯度日,因九兵衛是看著岩倉長大的,所以岩倉在他面前最是可以心無芥蒂、坦誠相待。 “九兵衛是個胸無點墨的倔強老農,可是因為他飽經風霜,身上散發出的滄桑氣息,比起那些公卿、大名來自有沉甸甸的厚重風釆,或許應該說是頗有威嚴。” “哦。” “有一次,我還像往常一樣,蹲在搓繩子的九兵衛身旁聊得正歡,這時正值正午時分,院子裡的五六隻雞便打起鳴來。九兵衛徐徐轉頭,看了看那些雞。真是物換星移啊,世間萬物都和從前不一樣啦。他嘟囔道,話裡還夾雜著漢語。我心下奇怪,便豎起耳朵想听個仔細。我們年輕的時候,雞報時的時候都會發出咯咯咯的叫聲,可現在這些雞都只張嘴不出聲。九兵衛完全忘了自己耳聾的事。” “哈哈!”中岡放聲大笑起來,倔強老頭九兵衛的樣子彷彿就在眼前。 “平民中也有如此了不起的人。”岩倉也大笑起來,“我也領悟到,原來這人世間有許多人都是這樣考慮事情的。如果我一直像從前那樣過著公卿生活,恐怕也不會知道這些事情。流放的生活對我有很大的幫助。” 岩倉說話的同時也在觀察著中岡。 看來是位剛直之士,起初,岩倉從中岡的風貌如此判斷。但經過交談,逐漸感到中岡的好處絕不止於此。此人擁有敏銳的時勢感覺、果斷的性格,而且反應甚快,轉換話題時能敏捷地適應,這些都讓人深感佩服。此人足以共成大事,岩倉如此一想,便將對任何人都沒講過的絕密之事告訴了中岡。 岩倉在蟄居期間曾經頻繁寫下書信送至姻親朋友處。經常出入皇宮的中禦門經之與岩倉是總角之交,他是個除了誠實之外一無是處的平庸公卿,但他比任何人都敬畏岩倉這個幼年好友,對岩倉可謂言聽計從。他每次接到從洛北岩倉村送來的書信,都會按照上面的指示在朝中動作一番。 岩倉在聽到天皇駕崩的消息時悲嘆不已,同時他又覺得自己復出的日子到了。如果我不重出江湖,天下的混亂便無法解救。岩倉腦中湧起如此激蕩的念頭,他多次給中禦門經之寫去密信,僕人與三由此頻繁潛入京都。 岩倉打下的第一根粧子,便是設置幼帝輔佐大臣太傅。 朝廷官最高者是關白。天皇如果已經成年,僅有關白就足夠。不過如果是幼帝,身邊則需要一個手把手輔助的監護人,是為太傅。如果將充當監護人的公卿拉入我方陣營,那麼朝廷的事情就都在我們掌握之中了。因為監護人如果能夠握著幼帝的手按下玉璽,那麼輕而易舉就能擬一份敕書,“討幕”的敕書轉瞬之間就能擬好。 但岩倉並沒有直接對溫厚篤實的中禦門提及上述意圖,只是從正面立論,闡述設立太傅的必要性。 “最適合這一職位的莫過於正在閉門思過的前大納言中山忠能卿。除他之外,再無別人。”中山忠能是幼帝的外祖父。幼帝從還是嬰兒佑宮時起,都是在中山府上生活、成長,讀書習字。岩倉雖然不曾和中山忠能打過交道,不過他認為只要先賣給忠能一個人情,日後自己官復原職也就指日可待了。 事情正如岩倉預料的那樣,忠能順利地去幼帝身邊輔政。 革命,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最大的陰謀,而革命的主導則需要具備有如神一般炮製陰謀的才能。岩倉這位樣貌普通的公卿有著遠遠超出中岡預料的謀略之才,他的整個身體彷彿都是由膽略鑄成。 在日本,從遙遠的大化改新以來,政治、社會的大變革都是在得到了天皇的敕命以後,新的勢力才得以安定。因此,策劃革新的一方在運作局勢和準備軍事力量的同時,必須控制住宮廷。這是為了取得敕命,以討“朝敵”的名義討伐敵人。源賴朝便是如此,他得到太上皇的詔書,征討了平家。 豐臣秀吉當上了關白,以此取得了統治天下的資格;德川家康也是由天皇下旨封為徵夷大將軍,才得以統治日本。江戶中期的哲人新井白石曾說過“將軍才是皇上”這樣的話。這也意味著,想要成為“皇上”,必須得到朝廷的認可。 不過,在當前局勢下,討幕派要想獲得朝廷的許可幾乎絕無可能。這是因為,在日本歷史上,朝廷總是將敕命頒給武力強盛的一方。源平爭戰、天下大亂之時,京都低估了賴朝的勢力,平家便是官兵,而當平家的軍事實力減弱時,源氏又成了官兵。 現在的情況則不同。天下三百大名,倒幕的僅有薩、長二藩。雖說德川幕府的為政能力衰退了,但仍舊是國際公認的日本政府。即便沒有三百大名的支援,從它本身便擁有四百萬石領地這一點來看,也絕非薩、長二藩能比。 朝中自然是佐幕派公卿佔據壓倒性優勢,他們憑什麼轉而支持勢力微弱的倒幕派?不過,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們同意。否則,安政以來那些前赴後繼、舍生取義的志士仁人的英靈便無法得到安息,維新回天的夢想也無從實現。 “這就需要運用計謀了。”岩倉雙目炯炯,點了點頭,讓中岡放下心來。 “朝廷的事就交給我吧。看來我必須返回朝中,否則行動起來不自由,做起事來也不方便。” 實際上,這方面的計劃也在穩步實施。在岩倉的指示下,友人中禦門經之大顯身手,讓多位受先帝罪詔閉門幽禁的公卿重返朝中。他們已經感受到了幕後主使岩倉的這份恩情,岩倉獲赦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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