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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一二、三都往來

坂本龍馬 司马辽太郎 22755 2018-03-16
坂本龍馬在馬關承諾桂小五郎之後,就奔走忙碌了起來。 在馬關與桂別過,他立刻拜託長州藩的信使給長崎龜山商社的同志們送去了一封急報。 “請購入一艘軍艦。”事情的詳細經過也寫在信中。接下來,龍馬寫信給薩摩藩家老小松帶刀,詳細講了事情經過,將諸事拜託於他。 龍馬很快就得到了回复,兩方面都聲稱配合。龍馬不禁拍手,立刻向寄住的白石家借了匹馬,往山口狂奔去尋桂小五郎。 中岡也騎馬跟上龍馬。他一邊飛奔,一邊思緒萬千。何謂維新回天之業?和同志們高談闊論,在京都以天誅之名懲罰佐幕派,操縱公卿,與新選組戰鬥,參加天誅組的義舉,在蛤禦門與幕府軍對抗。中岡以為這些就是維新回天之業。他和土佐浪人們從血肉橫飛的戰場一路衝殺過來,一直作此想。然而,龍馬的做法不同。即便都是提倡薩長聯盟,龍馬卻不提什麼主義,而是用利益誘之。這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極端現實。

“龍馬,我明白了。”他策馬與龍馬並駕齊驅,突然說道。 “明白什麼了?” “你的做法。我考慮薩長聯盟時,覺得同是尊王的兩個藩卻互相仇視,是不應當的,既然想法一致就應該聯合起來。我原本想因此讓雙方握手言和。” 然而龍馬則是從利害入手。他仔細研究了薩長的實際情況,認為即便是水火不相容,也應該有某些利益上的契合點。比如購買武器一事,長州樂意,對薩摩來說無關痛癢。於是先從此處建立起聯繫。這種做法,中岡等志士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只要有高尚的操守,就算用商人的做法也沒關係。倒不如說推動世界的不是思想,而是經濟。”龍馬用土佐話說。 不一會兒,二人到了山口的藩廳,見到桂。 “能否找一個明白事理的人,立刻派他前往長崎?”龍馬說。

雖說要在長崎買軍艦,可是要買一艘價值多少、什麼樣的軍艦,是身在長州的龍馬沒法把握的。龜山商社的同志們和薩摩藩家老小松帶刀應該會酌情辦理一切事宜。可是,實際的買主是長州。所以理所當然,長州藩必須派一人過去。 在山口郊外湯田溫泉的客棧裡,龍馬對桂說:“此次萬萬不可用那種頑固無能之輩。” 龍馬希望派一個靈活的人過去。如果是那種滿口尊王攘夷,被對薩摩的仇恨沖昏了頭腦之人,絕對辦不成買軍艦這筆大買賣。而且到了當地,肯定只會和薩摩人吵個不休。 “正好有合適人選。”桂道。 第二天一早,他帶來兩個年輕人。 怎么生得像朝鮮人?龍馬見那二人高高的顴骨,眼角向上吊起,頓生疑竇。 “這位是井上聞多,那位是伊藤俊輔。”桂介紹說,接著指著龍馬道,“這位便是土州的坂本先生。”

龍馬有些難為情。 井上聞多與龍馬同歲,出身於上士家中。伊藤俊輔卻是下士出身。他本生於農家,年少時在武士府上跑腿,偶然被鄰家的吉田稔麿看中,十分喜愛,將他帶到吉田松陰門下。 “俊輔有斡旋之才。”松陰曾讚揚過他。松陰惋惜他身份低下,便讓他給武士來原良藏做家臣。來原去世後,桂收留了他。當然,這是為了讓俊輔在藩內獲得發言權,並無家臣之實。 俊輔作為志士,初出茅廬時,曾跟在別人身後協助暗殺,或是火燒洋行,做過一些糊塗事。後來他作為藩府的秘密留學生,扮成苦力遠渡英國。同行之人便是井上聞多。沒多久,馬關海戰爆發,他們回到長州藩,成了藩內為數不多的幾個洋務通。 “拜託二位了。”龍馬寫了兩封薦書,一封給龜山商社的同志們,另一封給長崎的小松帶刀,交到二人手中,道:“如果有人知道你們是長州人,二位會有性命之虞。去了長崎,你們就住在薩摩府,行事作風都扮作薩摩人。”

炎夏一天天臨近。 龍馬在長州山口對桂等人交代妥當,十日後,他已經快步走在炎炎烈日之下的伏見大道上,向著京都進發了。 寢待藤兵衛邁開小短腿,碎步疾行,跟在龍馬身後。他的身後是中岡慎太郎。 “爺,聽說京都是浪人的地獄啊。” “哦。” 途中,他們過了幾個關卡。會津藩、桑名藩、大垣藩、新選組、見回組等已經奉了幕府之命,正嚴防長州人和長州派浪人潛入。 每當遇到盤查,龍馬和中岡都會詐稱是薩摩藩士。無論在哪個關卡,二人這樣說時都面不改色。不管對方問什麼,他們都拼命搖頭,一律用語速很快的薩摩方言回答:“不知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剛從薩摩出來,什麼都不知道。”剛出藩的薩摩人的確有許多聽不懂外邊的人說話。

“鄉巴佬。”哨兵們通常都會嘟囔一句,然後放他們通過。而且,現在薩摩與幕府聯手,還支配著京都政界,所以即便他們覺得可疑,卻也害怕惹上麻煩,最終還是會放行。 二人順利抵達錦小路的薩摩藩府。 西鄉隆盛不在府中,說是到三本木與會津藩的人會談去了,傍晚時分回來。 二人受到盛情款待。府裡簡直就像迎接貴人一般,專門為他們配了一名茶人,準備沐浴,奉上酒肴,無不畢恭畢敬。 有一個叫高崎佐太郎的年輕人,負責在京都接待諸藩來客,他對龍馬和中岡道:“想必二位先生已經有所耳聞,幕府此番有著怎樣的想法。”他開始講述最近幕府的形勢。幕府這次再度討伐長州,勢必要將長州置於死地。 “擊垮長州之後呢?” “據說將會把長州歸幕府直接管轄,再把長州收益充作海軍費用。這是小栗上野介的提議,他最近在幕閣中炙手可熱。”

幕府似乎將自身的興亡全都寄託在此次長州征伐上了。幕府已經決定在消滅長州以後,將長州藩的勤王黨和中岡等亡命長州的浪人全部處死,並將大宰府的三條實美等五位流亡公卿流放八丈島。 “我藩已有對策。想必您已經知道了。我藩認為,幕府再次討伐長州完全是為了一己之利的不義之戰,我們堅決不響應,不派兵……” “冒昧地問一句,”龍馬道,“聽說貴藩今年稻穀收成不好。” “什麼?” 薩摩今年的確稻穀歉收。薩摩本就不怎麼出產大米,白薯、稗子和穀子是主食。即便地位很高的武士家裡,一日三餐也離不開白薯。 現在卻有一件傷腦筋的事。薩藩為了順應時勢的巨變,以護衛京都為名,從藩中調集了大量藩兵入京。他們在京都還會吃白薯嗎?龍馬思考的是這個問題。

斷然不會,他心想。各藩的武士平日里便已在背後譏笑薩摩人是“白薯武士”,若是在繁華京都還吃白薯,不僅事關薩摩藩的人氣,而且作為稱霸京都政界之雄藩的威望也蕩然無存。 可是沒有大米。當然,只要肯花錢,從大坂和大津的米商那裡想買多少就能買多少。不過,要讓精明的薩摩藩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藩兵吃著昂貴的大米,可真是一件令他們痛苦的事。 “其實,有便宜的大米。”龍馬說。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勤王志士還是精明商人。 “哦?這可真是個誘人的消息啊!”高崎佐太郎向前探了探身子。他是薩摩數一數二的詩人,後來當上了宮中禦歌所寄人,成為與明治帝對詩之人。不過,年輕的他對理財也多少有些興趣。 “哪裡有便宜的大米?”

“這個嘛,現在還不知道。”龍馬故意含糊其辭。其實龍馬想到的是長州的大米。長州盛產大米,雖說藩主名義上領俸三十六萬九千石,可是經過兩百多年的開墾,財富早已超過了百萬石。龍馬打算說服長州,分一些大米給薩摩藩的京都駐軍作為軍糧。 如果這件事得以實現,龍馬心想,這些大米將有重要意義。因為薩摩在京都駐紮大軍的最重要目的,便是牽制幕府,阻止二度征討長州。對長州來說,這是再好不過的事了。作為謝禮,長州應將大米運送上京充當薩摩軍糧。長州人恨薩摩人的情緒或許會因為大米而弱化。 龍馬不會去講什麼勤王的大道理,而是想通過這種途徑一步一步將薩長聯手討幕這個偉大的構想變為現實。 黃昏時,西鄉回府。 “啊呀,坂本君來了!還有中岡君!”西鄉顧不得擦去臉上的汗水,徑直走進屋來。 “我沒去馬關,實在對不住二位。我向二位致歉了。看來,兩位大媒人是為了向鄙人興師問罪才追到此處的?”

“說媒這種事,”龍馬道,“目前不做了。” “不做了?你這媒人已經不願意和西鄉我打交道了?”西鄉說完,眼中頓時流露出愧色,臉頰也因為血氣上湧而變得通紅。他與中岡約好在馬關和桂相見,可是走到佐賀關時卻改了主意。這確有其事。西鄉以為龍馬因為自己的食言動怒了。 我把他惹怒了,確實是我不對。這樣一想,西鄉竟然像孩童般羞紅了臉,慌張起來。 真讓人看不透。龍馬觀察著西鄉。有趣的是,這個孩童般的西鄉,卻也在面不改色地運用權謀在人前上演一幕幕大戲。他有著深遠的智謀與孩童的天真。西鄉的魅力,就在於這樣兩種完全相反的性格極其自然地共存於一身,並且這兩副面孔不斷地交錯出現,發出璀燦的光芒。正因為如此,才會產生這樣一種奇特的現象:比起藩主,薩南的健兒們更願為西鄉捨棄性命。

“不不。”在西鄉那孩子般的純真面前,就連龍馬也有些狼狽,“我並沒有那麼說。只不過我意識到要做此事還為時過早。我的意思是暫時將說親這件事放一放,下一步要做的是努力想辦法讓雙方產生非結合不可的心情。” “啊,總算放心了。”西鄉笑了,轉身對一旁的吉井幸輔、中村半次郎道,“有什麼吃的嗎?” 二人忙去問藩府裡負責膳食的官員,回來說只有魚乾之類的干貨了。不一會兒,傭人從廚房將食物端了過來。 “為何在佐賀關改了主意?”龍馬問道。 西鄉笑了笑,並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說了:“無論哪個藩,都有執迷不悟、頑固守舊的佐幕派。” 也就是說,西鄉最終沒能得到島津久光等藩內權族貴冑的認同。和長州這個敵人聯手,在常識看來是不可想像的。如果西鄉擅自跑去握手言和,便成了獨斷專行的光桿司令。 “您的意思我明白,不過還有一件事。”龍馬一一道來,“長州藩要在長崎釆購軍艦槍砲,我希望能夠以薩摩藩的名義購買。關於這件事,我已經拜託正在長崎辦事的貴藩家老小松帶刀大人幫忙辦理,長州應該也已經派出了井上聞多和伊藤俊輔趕赴長崎負責釆購事宜。”龍馬分明先斬後奏,現在又來徵求西鄉的同意。 “當然沒問題。薩摩藩的名頭早已借給了你的龜山商社。不管你用這個名義做什麼,薩摩藩絕不會有人抱怨。” 長州藩密使井上聞多、伊藤俊輔於七月十六從長州馬關出發。他們乘坐木船渡海抵達九州。 同志說這二人就像供奉在神前的一對酒壺,無論去哪裡都是結伴而行,在喜好女色這一點上也臭味相投。二人身上都有那種恰到好處的幽默與勇敢。 在船上,伊藤道: “餵,聞多。不管多熱,可都不能摘掉草笠啊!” “我明白。”井上聞多答道。他的臉上,從右側臉頰到嘴唇有一道又粗又深的傷痕。要是在途中露出這張臉,客棧裡的人肯定會懷疑他的身份。不僅臉上有傷痕,若是露出上半身,可以看見滿身的刀傷。這些傷痕還有一番來歷。 元治元年九月二十五晚戌時剛過,井上退出藩廳後,便朝自己在山口郊外湯田的家走去。走到袖解橋時,忽然從黑暗中竄出幾名武士,問道:“來人可是聞多先生?” “正是。”他回答道。 話音剛落,其中一人立刻從背後抱住他,其餘幾人舉起白刃,照著聞多就是一通亂砍。第一刀砍在了背上,幸運的是聞多的長刀恰巧在背上,擋住了那一刀。雖然被砍得鮮血噴湧,總算沒傷到要害。就在聞多掙扎著要站起來時,後腦勺又重重挨了一刀,接著臉也被砍了,同時有一刀橫掃過他的雙腳,腹部也被切了個大口子。說來真是上天眷顧,聞多的懷裡恰巧揣著一面銅鏡,刀刃砍在了銅鏡上,沒有要了他的命。這面鏡子乃是京都一家名松儀的雜貨店所製,裝在用葛布蘭式織錦做成的頗為華麗的刺繡袋中。它是聞多以前的相好一京都祇園一位叫君尾的藝伎送給他的禮物。 後來,附近的農夫將他抬回了家,農夫家人連忙找來了兩個大夫,可是大夫卻束手無策。恰巧此時有個叫所鬱太郎的美濃浪人前來拜訪,見此情形,道:“雖然沒什麼把握,我來試著替他縫合吧。”他花了兩個時辰,足足縫了五十針,又看護了聞多好幾天。 對聞多下手的是藩內的佐幕派,然而最終也沒查出其姓甚名誰。 事後不久,聞多又被激進攘夷派給盯上了。這次他化裝成旅行者逃到了別府,投靠了當地一個叫灘龜的無賴頭頭。因為這一身傷疤,他在那群人裡很是吃得開。聞多對混跡在一處的賭棍們信口胡謅道:“我和別人的老婆私通,才弄成這副樣子。”不管怎樣,他算是個命硬之人。 二人在大宰府前停住了腳步。 這兩個樂觀的長州人之所以順路拜訪築前大宰府,是因為這裡有土佐浪人。 他們拜見了三條實美,將此去長崎要辦的秘事和盤托出。 “我們一直在等這一天。”三條和隨行武士們說道。原來他們早已知曉了其中詳情。 “長州以薩摩的名義購買軍艦槍砲這件事,坂本龍馬已經詳細與我們說過了。” 土州人楠本文吉主動請纓,帶領二人去拜訪長崎的龜山商社。 土方楠左衛門也對他們十分關照,囑咐道:“在路上若是用長州人的身份行走將會很危險,最好扮成薩摩藩士上路。” 此時薩摩藩的篠崎彥十郎與澀谷彥助恰巧在大宰府,土方就此事徵得了二人的同意,讓聞多和伊藤以他們的身份上路。 十九日,他們從大宰府出發。二十一日,潛入長崎。進入長崎以後,他們即刻趕赴龍馬的同志組成的龜山商社所在地龜山。 “俊輔啊。”在爬石階時,井上聞多小聲道,“聽說長崎的妓女又漂亮又便宜。真想快快見識一下。” “小心傷疤會疼。” “傻子。只要是自己喜歡的東西,不但不會疼,還是治療良藥呢!” “聞多,我勸你還是收斂一點。”伊藤俊輔道,“我們這次來不是為了尋歡作樂,是來買軍艦的。” “我知道。” 說話間,二人已到了龜山商社。眼前是一座矮小的房子。其窮酸相令二人驚愕不已。坂本龍馬一口一個龜山商社,還以為是個多了不起的公館,原來就是這間小屋啊! 二人走了進去。他們被帶到裡面一間六疊大小的屋子,龍馬的屬下陸陸續續走進來,挨個兒同他們打招呼。 其中一人道:“在下土州人近藤長次郎。” 此人聰明外露,想必是個頭腦機敏、能力出眾的人。龍馬平時稱呼他“饅頭君”。 賣饅頭的精通蘭學,還多少會一些英語。龍馬看中了這一點,在馬關寄來的信中指示道:“長州釆購軍艦一事務必交由饅頭君負責。” 於是,此時這位饅頭君開口道:“二位在長崎的這段日子,將由鄙人照看。”他接著說,“先去住處看看吧,從今晚起二位將住在那裡。” “我們住在哪裡?”聞多和俊輔問道。 “薩州府。”饅頭君一本正經地答道。 這饅頭君也有一番來歷。 在高知城裡,龍馬家屋後流淌著一條水道,這一帶因此得名水道町。水道町有一家叫大黑屋的饅頭店,長次郎便生在這家。他還是少年時,便挎著裝滿饅頭的木箱沿街叫賣,所以這條街上的人都叫他“饅頭店家的長次郎”。乙女極愛吃饅頭,聽到叫賣聲總會嚷嚷:“啊,長次郎來了,長次郎來了。”打發龍馬的乳母阿丫婆去買饅頭。 後來,長次郎不再賣饅頭,開始學習知識和繪畫。繪畫師從河田小龍,服便從小龍那裡了解了許多外國的情況,並且在小龍的私塾裡結識了完成劍道修行後從江戶歸來的龍馬。其後,他當上了上士由比豬內的侍從,來到江戶。在江戶,他跟隨安積艮齋學習漢學,向手塚玄海學習洋學,並且向高島秋帆學習炮術。 他的卓越才能令土佐人驚嘆不已。為了讓他繼續學習,允許他稱姓帶刀,並准許他僱用兩名僕從,俸祿由藩內負責發放,此外,每年還賜予他十兩金,並終生享用。在土佐這個以等級嚴明而著稱的藩地,一介商家之子能夠憑藉學問享受武士待遇,實屬罕見。 龍馬在江戶修學時,長次郎脫藩前來投奔。龍馬便將他介紹給勝做了學生,並且讓他學習航海術。後來,他便跟隨龍馬來到了長崎。在長崎,他用的是上杉宋次郎這個化名。 長次郎嚴謹,總是板著一張臉。由於他的上進心過強,多少有些自私自利,所以和同志們相處得不算太好。 長次郎帶著井上聞多和伊藤俊輔二人來到長崎的薩摩府,安排二人藏身於此,還將他們引見給了當時恰巧要乘坐藩船海門號回藩的家老小松帶刀。 薩摩人盛情款待他們。 酒酣興濃之時,長次郎道:“二位,鄙人有個提議。” “說來聽聽。”井上聞多道。 長次郎微微向前探身,道:“釆購軍艦和槍砲這等小事,我一人便可辦妥。所以,還請二位能留一位在長崎,另一位隨小松大人前往薩摩。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去薩摩?” 長州人沒有得到本藩允許,便擅自跑到視如仇敵的薩摩藩去,此事恐怕大為不妥。 “請一定試試。只要在薩州多走走看看,多認識一些薩摩人,仇恨自然會消融,感情自然會融洽。為此請務必去一趟薩摩。”長次郎頗為執著地勸說。小松帶刀也向二人建議說:“此乃良策。請二位一定去我藩看看。” 俊輔忽然搶先大聲說:“我留在長崎,聞多去薩摩。” 聞多暗叫糟糕,狠狠地瞪著俊輔。長崎有妓館,薩摩沒有。俊輔這廝恐怕是想獨自享福。 第二天,長次郎一行人出去釆購軍艦。 “我們去哪裡買?”俊輔問長次郎。 “大浦海岸。”長次郎有些得意地說道。大浦海岸矗立著許多洋人的商行。 “我們要去找一個叫托馬斯·布萊克·古拉巴的英國商人。我已經在大浦最大的商行與他商量過此事。今天早上,我們商社已經派高松太郎等人過去了,他們現在已經在商行里等著我們。” “讓您費心了。”聞多道了聲擾。 他們來到海岸。聞多不禁感嘆,來到此處果然像到了西洋一般。一幢幢兩三層的木樓錯落有致地排列著,北部便是港口碼頭。 他們經過一家商行時,長次郎介紹說:“這是哈特曼商行,我們同它也有往來。” 不一刻,眾人來到了英國人古拉巴的商行門前,龜山商社的高松太郎已經在門口等候,將長次郎一行人領了進去。 古拉巴已等候多時。他將長次郎等人帶進里間的私室,招待十分熱情。 交談還算順暢。聞多和俊輔曾經在倫敦短暫逗留,長次郎會說幾句英語,古拉巴也能聽懂日本話。 “這筆買賣我接下了。”古拉巴最後說道,“做生意乃是敝人的本行。” 接下來談得很順利。長次郎巧舌如簧,聞多和俊輔開始同古拉巴商定價格。 “槍每支五兩。”古拉巴道。 長次郎立刻用英文大喊起來:“不,不,我們不要這種便宜貨。你說的是蓋貝爾步槍吧?” 蓋貝爾步槍的點火用的是打火石。扣動扳機後,便會擦出火苗,點燃槍膛裡的火藥,射出子彈。這種槍要從槍口將子彈裝填進去,因此很浪費時間,而且命中率極低。幕府的西式裝備軍使用的主要就是這種步槍。 “蓋貝爾步槍一支五兩,這個價格很便宜啊!”聞多小聲說道。 長次郎擺擺手,“現在這種槍在全世界都這麼便宜。但若用蓋貝爾槍,長州怕是贏不了幕府的。” 長次郎知道,歐美已經出現了米涅步槍。這種槍可以說是步槍史上的革命,乃後裝式步槍,而且火藥筒直接裝在子彈上,扣動扳機後帶動擊針撞擊雷管,雷管爆炸使子彈飛出。很準,而且操作簡單,蓋貝爾槍打一槍所用的時間,米涅步槍可以發射十槍。如果給軍隊裝備上這種步槍,長州兵一人抵得過十個幕府兵。 “有米涅步槍嗎?”長次郎問古拉巴。 “有。可以從上海訂購。” “什麼價錢?” “十八兩一支。”古拉巴答道。 果不其然。此槍比蓋貝爾步槍貴出好幾倍。不過,所謂一分錢一分貨。 “十八兩太貴了。便宜點。”長次郎開始討價還價了。但是,聞多和俊輔卻阻止了他:“武士買東西無需講價。如果是正當的價格,就成交了。” 經過一番商談,最終定下來購買四千三百支米涅步槍,共費七萬七千四百兩。 長次郎趁勢向聞多和俊輔建議道:“索性再買上三千支蓋貝爾槍,反正很便宜。” “您剛才還說蓋貝爾槍派不上用場。” “不,就看怎麼用了。作戰時,讓先鋒手持蓋貝爾步槍,一齊向敵人射擊,等敵人被嚇得魂飛魄散,再衝上來用米浬步槍。總之,如何用很重要。” 不愧曾向高島秋帆學習過西洋砲術,長次郎連這些細節都一清二楚。於是,又買下了三千支蓋貝爾步槍,接下來開始交涉購買軍艦一事。 “我為長州諸位準備了上好的軍艦。請允許我展示給各位。”說完,古拉巴起身離席,走向安置在屋內的保險櫃。 “那艘軍艦不是在長崎港嗎?”伊藤操著半生不熟的英語問道。 “不,現正停泊在上海。”古拉巴用日語回答。或許是因為娶了日本藝伎阿鶴為妻,他的話頗為流暢。 “我明白。”伊藤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一旁的井上聞多暗中拽了拽伊藤的袖子,提醒他別說英語了。 “就是這個。”古拉巴將印有軍艦照片的商品介紹攤開在桌案上。 “上杉先生。”井上聞多回頭看看近藤長次郎,用眼神向他示意,意思是,他們對軍艦一竅不通,請他來鑑定。 這是一艘木質蒸汽船,船身有四十五六米長,算不上是很大的軍艦。船籍英國,名聯合號。 是艘老式船,長次郎心想。近一兩年來,列強的軍艦基本上都換成了鐵船,木船逐漸被淘汰。所以這些船在卸下火砲後便被拿出來販賣。幕府海軍的軍艦同樣全是木船。與幕府作戰,這種軍艦足矣。長次郎暗自思忖。幕府軍已經逼近大坂。對長州來說,當務之急是要有一艘像樣的軍艦。 “下水多長時間了?”長次郎問道。 “七年。”古拉巴答道。對於蒸汽船,船齡七年意味著已經老朽不堪,鍋爐很容易損壞。 “也就能再用個兩三年吧。”古拉巴在這一點上倒是頗為誠實。 井上聞多、伊藤俊輔問道:“還有合適的軍艦嗎?” 古拉巴答:“在英國倒是有。” 這樣一來返航所用的時間太長。長州恨不得立刻拿到手。 “就要它了。”二人說。接下來談價格。最終,以裝上火砲後三萬九千兩的價格談妥。 價錢如此便宜。如果開這艘船打敗了幕府,恐怕再也沒有比這更划算的交易了。 生意總算是談完了,只是實物不在長崎,步槍和軍艦都在上海。古拉巴將前往上海把貨運回來,在長崎交給長州。其間,伊藤俊輔獨自在長崎等待。井上聞多將乘坐薩摩藩蒸汽輪船遠赴薩州。 當天晚上,井上、伊藤和長次郎三人住在山坡上古拉巴新建的府第中。 夜深了,三人在古拉巴的陪同下悄悄走出了大浦海岸的商行。為免被幕吏懷疑,長次郎預備了三個薩摩藩的燈籠,讓兩個長州人也提在手裡。三位壯士和一個英國人在曲折迂迴的狹窄山路上攀登。 天下之大,竟無人知曉我等四人的密謀。長次郎熱血沸騰,激動不已。幕府軍一旦向長州藩發動進攻,剛才買下的四千三百支新式步槍和三千支蓋貝爾步槍將會大展神威,將幕府軍殺個片甲不留。一旦吃了敗仗,幕府自會倒台。他曾經聽龍馬這樣說過。 長次郎緩慢地走在坡道上,只覺如做夢一般。 “在京都,”伊藤俊輔開口了,“新選組和見回組像瘋狗一般咆哮。京都成了討幕志士的地獄。” “正是。”長次郎點點頭,“有許多土州人也犧牲了。”盯著燈籠那搖曳的燭火,他接著說:“但幕府盡是一幫蠢材。不管他們在京都殺多少人,局勢終歸會變。長崎就要發生大變了。” “長崎?” “正是。就在剛才,我們改變了歷史。二位,對日本而言,今晚將會是難忘的一夜。” 長次郎抬頭仰望星空。稻佐山上空的星河,閃爍著璀燦的光芒。 一行人來到了古拉巴府。 府門前有一棵高大的臥藤松。這棵參天松樹從街市上便可遠遠望到,百姓都管這裡叫做“橫松異人府”。屋子是一座西洋風的平房,只有屋簷鋪上了日本的黑瓦。據說這是古拉巴親自設計,請日本工匠建造的。 三人被帶到客廳。客廳有八疊大,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港口的燈光。 古拉巴的夫人阿鶴親自端來酒菜。將下人支開應該是因為他們是秘密客人的緣故。阿鶴用長崎話叫古拉巴“孩子他爹”,讓人聽來,不覺有些滑稽。 為長州購軍艦槍砲一事,近藤長次郎出力不小。伊藤俊輔給桂小五郎寫過好幾封書信,每次都在信中誇讚近藤長次郎勞苦功高。 “上杉君此次亦是大為費心。” 身在京都的龍馬也從龜山商社寄來的信中對談判的情況瞭如指掌。信件委託給往來於瀨戶內海的薩摩藩蒸汽船。從長崎寄往京都的信,順利的話八日左右就可到達。 世道真是方便了。龍馬深切體會到機器文明帶來的恩惠。不僅是書信,人往返也快了。如此事物的節奏一旦變快,時勢說不定也會很快成熟。如果交通狀況還像幾年前那樣,幕府和各藩的要人們仍舊慢吞吞地徒步行走於東海道,幕府的壽命或許還會維持一陣子。 龍馬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西鄉。 “幕府的壽命長不過兩年。如此一來,須得以一瀉千里之勢將其推翻,否則反而會陷入混亂,引發意想不到的後患。” 西鄉覺得龍馬這種超前的想法甚是有趣,道:“不管怎樣,你真是個與眾不同的志士啊。” 收到長崎長次郎第三封書信的那個傍晚,龍馬離開了京都,去往伏見。 當他走進碼頭客棧寺田屋時,登勢和阿龍一見到他便問道:“這次要住幾天?” “待不了多久。明天就搭乘淀川的河船去大坂,然後去長州。” 深夜,吃過宵夜,喝了兩三杯酒,龍馬便把酒杯扣在案上,發話道:“我要歇息了。把被褥拿來。” 阿龍下樓方便去了,屋裡只剩下登勢一人。 “是。”登勢剛要起身,忽然說,“阿龍姑娘似乎找到了個好人呢。”她瞧了瞧龍馬的臉。 “好人,是指這個嗎?”龍馬豎起了一根手指。 “沒錯。因為您太久不理她了,才會變成這樣一。畢竟那個孩子實在太漂亮了,我們這兒的常客,還有這條街上的男人們都喜歡得不得了呢。” “所以就有了相好的?”龍馬嘿嘿笑起來。 登勢有些厭煩了。她想知道龍馬對阿龍的感情到底有多深,才故作此說,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坂本先生,你到底作何打算?” “這得視情形而定。” “視情形而定是指什麼?”登勢歪著頭,不依不饒地追問道,“也就是說,根據事情發展的情形,也有可能娶她做妻子?” “嗯,算是這麼回事。” “您原本是不打算娶妻成家的吧。如今莫非改變了初衷?” “我的想法沒有變。怎能帶著老婆跑天下呢?” “有何不可?” “對呀!”龍馬露出感到新鮮的表情。 “這個辦法興許不錯。”真是個絕妙的主意,他暗想。如果帶著老婆上路,或許可以輕鬆混過幕吏的耳目。 “請您認真點!” “我很認真。”龍馬說完,忍不住問道,“先不說這個了。剛才你說阿龍找到了個好人,這是怎麼回事?” “您果然還是介意。”登勢笑了。 “當然會介意。不介章的男人怎是男人?” “那是騙您的。” “騙我?好沒意思。”說著,龍馬將小指伸進鼻孔,挖出一團東西,說,“老闆娘,這是從坂本龍馬身上取出來的東西。”說完抓過登勢的右手,想要放在上面。 “討厭,臟兮兮的。” 登勢想要縮回手來,可是龍馬緊緊握住不放。不經意間,二人你推我搡、拉拉扯扯起來。 正在此時,傳來格子門吱嘎作響的聲音。兩人扭頭一看,阿龍正站在門口。 “發生了什麼事?”阿龍表情十分僵硬。 登勢連忙解釋了一番。 “原來如此。”阿龍在走廊裡坐了下來,然而僵硬的表情並沒有緩和。看到阿龍這副樣子,登勢那天生的倔脾氣又發作了。 “你這樣怎麼行?”她反倒斥責起阿龍來,“阿龍姑娘,你要是接受不了坂本先生身上的怪習氣,就做不成這個怪人的媳婦。別看他已經這麼大了,可有時卻像個孩子一樣荒唐。” “可是……” “沒錯,剛才是我不對。怎麼看都像是糾纏在一起。”登勢扭頭轉向龍馬,說: “接著說說剛才的事。” “什麼事?” “何時娶阿龍姑娘。” “老闆娘,我看你也有些不對勁。”龍馬翻過扣在桌上的酒杯,給自己倒上酒。 “為什麼這麼說?” “像我這種男人,你問了也是白費力氣。” “可是,娶不娶她,不是要由坂本先生您來決定嗎?” “我是靠不住的。” “一點兒不錯。”登勢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阿龍也笑了,“您這個人真是讓人傷腦筋。說話從沒個準。” “正是正是。”龍馬口中的酒噴了出來,他自己也感到好笑。 “就算我被迫娶了媳婦,可是連個住處也沒有。” “您不是說過在長崎龜山租了房子嗎?” “可是,那所房子是兄弟們的宿舍。那三間屋子里胡亂擠著十幾個無所事事的大男人。” “這可不行啊!”登勢有些恍惚地看著龍馬,“照這個樣子下去,我得一直替你照顧阿龍了。當然,她是我的養女,我自然希望她一直留在我身邊。可是,姑娘家還有年齡問題。” “說得太對了。” “您說的這是什麼話!”登勢真想照著龍馬的臉狠狠掐上一把。 “登勢,我正在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不知最終能否成功。如果成功了,幕府便會倒台;如果失敗了,日本將會亡國。” “不就是讓長州和薩州聯手之事嗎?” “啊?”這下輪到龍馬大吃一驚了。 “你怎麼會知道?”他仰起臉,瞪大了眼。 “我可是寺田屋的登勢。您認為我這個老闆娘竟然遲鈍到連這種事都覺察不出來嗎?” 或許真是她的直覺,龍馬心想。薩長土三州的勤王志士,常來寺田屋投宿。大家多多少少都受到過老闆娘的照顧。文久二年的寺田屋事變中,那場血腥的戰鬥結束後,登勢曾手拿念珠,默默地擦拭血跡。她是這樣一個女人,對時勢敏感,倒也自然。 “在這場大戲中,只有坂本先生您扮演的角色最如魚得水,是個名角兒。不管別人怎麼說,我登勢絕對敢拍著胸脯這樣講。” “如果此事成功了,”龍馬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我就娶阿龍。” 若是失敗了,別說娶媳婦,在幕府軍如怒濤般的攻勢下,龍馬恐怕只能落得個慘死荒野的下場了。 “如果薩長聯盟能夠成功……”登勢不禁向前挪了挪膝蓋,龍馬用手勢阻止了她。 “啊呀,小點聲!會被鄰居聽到。” “不會聽見的。這裡是二樓,而且左鄰右舍早就已經入睡了。” “屋簷下有幕府的密探在轉悠。”龍馬嚇唬登勢。 登勢不由得一驚,站起身來,將格子門拉開一道小縫,俯視街道良久。北邊遠遠傳來犬吠聲。 “沒事。”登勢重新坐好,再次確認道,“如果薩長聯盟成功,您就會娶阿龍姑娘嗎?” “就這樣定下來。到時我會帶著阿龍小姐去長崎。” “我想去長崎學彈月琴。” 阿龍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登勢皺起了眉,不過龍馬就喜歡阿龍這種出其不意的個性,她也沒辦法。 “您說的薩長聯盟是在什麼時候?”阿龍問道。 “這怎麼行呢?”登勢小聲道,“這種話可不能隨隨便便掛在嘴上。如果被人聽到了,奉行所的官爺就會找上門來,阿龍姑娘的細脖子可就會立刻被擰斷。” “我才不害怕什麼奉行所的官爺呢。”阿龍身上有一種旁人無法匹敵的膽識。 “我也不知道何時能成啊。事不宜遲,你也到附近的神社拜一拜吧,祈求上天保佑我順利促成這番大業。” “我不信神佛。” “哦,對。” 這種事情對龍馬來說其實無所謂。 “在長崎,我聽說了一些關於月琴的事。據說丸山有一位名叫阿元的藝伎琴技相當了得。聽說是個美人兒呢。” “您見過她?”阿龍的眼睛開始發藍。她只要一生氣,不知怎的,眼睛就會發藍。 “還沒見過。人們都說她人漂亮,月琴彈得又好。我就想,那豈不是和阿龍很像,所以打算下次去長崎的時候,趕緊去睡一覺看看。” “啊?”阿龍和登勢頓時驚呆了。 “坂本先生,萬萬使不得啊!” “你是說不能去聽月琴?” “不,是睡覺!” “我的意思是,把阿元叫到座位前,我躺著聽她彈琴。你們倆想到哪裡去了。” “還不是因為您說那種奇怪的話……”登勢感覺有些無趣,但仍然叮囑道,“總之咱們說好了。薩長聯手和阿龍姑娘的終身關係重大。” 龍馬離了伏見,便去了神戶,從兵庫乘坐薩摩藩蒸汽船胡蝶號,兩日後到達馬關港。他一上岸便直奔白石府,並立刻打發藤兵衛去通知山口的桂小五郎。翌日,桂急匆匆地找來。 “桂君,我在京都見到西鄉了。”龍馬說。 桂一聽到這個名字,立刻沉下臉來。看來他對西鄉厭惡愈甚。龍馬見狀,道:“我勸你還是盡快拋棄對薩摩的陳舊看法。你這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誰看了都頭疼。” “這是我的天性。我這個人天生就裝不了。”桂說道。 龍馬忙說:“西鄉對長州也抱有好意。上次他沒能來馬關的理由,我已經仔細問清楚了。西鄉這個人,值得你信賴。” “我大體明白了。多虧了你的龜山商社和薩摩藩,才能買到軍艦和那些槍彈。這樣長州應該能和幕府對抗一陣子了。” “很好。”龍馬點點頭,“這也已經是薩摩藩極大的好意了。這一點你應該明白吧?” “明白。”桂承認。 龍馬拍了拍桂的肩膀,道:“薩摩藩表示了好意,還請長州舖達纖之情。” “你信中提到的大米一事,我已經都安排好了。” “哦?”龍馬大悅,“萬分感激。看到長州的大米,薩摩人定會感謝你們。如此一來,薩長也親近一些。” 薩摩之所以要從藩內調集大軍駐守京城,原因之一便是要藉助這股軍事力量,向幕府和朝廷施壓,反對再次征討長州。所以,區區藩兵軍糧,長州承擔下來也是理所當然。 “坂本君,你真是個奇人。”桂嘆道,“你像在變魔術。大米、軍艦、槍械,這些都是你魔術裡的小道具。它們在眼前飛來飛去的工夫,長州對於薩摩的感情已經變了。” “就讓我再表演一陣子魔術吧。我會上演一出誠心誠意的大戲法。” “拜託了!” “長州能提供多少軍糧?” “薩摩想要多少,我們就給多少。” “價錢呢?” 龍馬這麼一問,桂十分乾脆地答道:“無償奉上。”見桂如此膽識過人,行事乾脆利落,龍馬不禁拍手叫好:“桂君,你定能奪取天下!” 長崎的龜山商社以推翻幕府為己任,致力海上運輸、貿易和建設海軍,而與此相對地,京都的新選組卻主要是仗劍進行恐怖鎮壓,竭力維護搖搖欲墜的幕府權威。這可謂一大奇觀。 在龜山商社中,近藤長次郎風頭頗健。此人幾乎是獨斷專行,有事從不與其他同志商討,所以,他自然而然逐漸脫離了同伴。 這段日子裡,雖然龍馬行踪不定,時而在馬關,時而在大坂,有時又在京都,可陸奧陽之助和高松太郎等人還是將此間消息通過書信一一匯報給龍馬。其中就有“先生不在,長次郎獨攬大權,同志們不知如何是好”、“長次郎野心勃勃”、“長次郎招致同志們憎恨。此人絕非能共事之人”等話。 龍馬暗暗稱是。長次郎雖有才能,卻不能與人通力合作。這是他的悲哀——貧苦出身,不顧一切出人頭地,才走到今日,一心大展奇才,無睱顧及同僚感受。雖說如此,長次郎這毛頭小子,如今也已經能夠從容面對薩長二藩,乾一番大事業了。如此一想,龍馬頓時又覺得長次郎那一臉的冷峻聰敏甚是惹人憐愛。 “大家要同他好好相處。”龍馬這個總不在商社的“社長”只能這樣說,“薩長聯盟一事順利完成後,我便即刻回去,照看社內事務。在這之前,希望諸位以事業為重,協助有能耐之人完成大業。” 然而,長次郎卻不滿足於只是處理貿易業務,他的慾望已然膨脹,心計日甚,並開始逐步淡化龍馬的影響力。對於長州藩士井上聞多和伊藤俊輔,也加以利用。長次郎向井上聞多提議去薩摩正是出於此種打算。此事本身是出於“為薩長交好”這樣的大義名分,是個絕好的主意,但長次郎卻提出一同前往。他和小松帶刀一同乘坐薩藩新近買入的蒸汽輪船海門號,頭也不回地踏上了去往薩摩的航程。商社的事全都拋給了同志。眼看風光體面之事總是被長次郎一人搶了去,其他人心裡自然不痛快。 長次郎到薩摩後,帶著井上聞多會見了藩內的要人,然後返回長崎。此間他內心隱藏著從未對同志提起過的野心。 長次郎結束了薩摩之行,回到長崎時,英國軍艦聯合號已經從上海開來,停泊在長崎港內。槍械、彈藥也已送抵。問題是,如何在幕府和佐幕諸藩的嚴密監控下瞞天過海,將這些軍需物資運往長州。 龍馬早已從馬關發出指令。 “在桅杆上掛上薩摩藩旗。” 聯合號名義上乃是薩摩的,連名字都按照薩摩的風格取為櫻島號。 還有一項至關重要。那就是這艘船的駕駛、管理和修理事宜全部由龜山商社承擔。 關於這件事,龍馬已經在馬關與桂小五郎等長州人商量妥當,得到了他們的允許。也就是說,船的實際所有者是長州,用的是薩摩的名義,而由土州人來管理。一艘船集合了薩長土三方力量。 根據龍馬的這番指令,身在長崎的長次郎開始勸說從長州過來的井上聞多、伊藤俊輔二人。 “二位意下如何?”他問道。 二人並無異議,笑著說:“真是個絕妙的主意!” 如果不是藉助薩州的名義,船便無法到手;如果沒有土州人的龜山商社在其間奔走,船同樣也無法得到。 “此乃三全其美!”長次郎一副揚揚自得的神情。如此一來,龜山商社也免費獲得了一艘軍艦。這可算是一出奇妙的戲法。 至於槍械彈藥,則由其時已奔赴大坂的龍馬,拜託薩摩藩下令讓胡蝶號、海門號兩艘軍艦開往長崎運送。一切都進展得十分順利。 不久,胡蝶號、海門號兩艘軍艦駛進長崎,從古拉巴處釆購的槍械彈藥悉數裝船。 龜山商社的人登上新購的軍艦,三艘船桅杆上全都飄揚著薩摩船旗,大船劈開波浪,從長崎港出發了。幕府最終沒有看破這三艘船隱藏的機關,許是因為幕府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京都變幻莫測的政局上了。 到了馬關,長次郎和井上、伊藤下了船,三艘軍艦則前往長州藩軍港三田尻。 長次郎原本期待龍馬能在馬關,可惜此時龍馬已經為薩長聯手之事奔赴大坂。在藩廳,長次郎受到異常懇切的款待。畢竟對長州藩來說他是功臣——他一手買下了與幕府交戰時用的兵器與軍艦。 “主公明日將親自向您表達謝意。”長州官員道。 龍馬從大坂沿淀川逆流而上,來到伏見寺田屋。此時,長次郎從長州山口寄來的快信已先一步送到了登勢手上。 龍馬打開信,只見上面寫著長次郎得到藩主毛利父子接見,並拜領了後藤佑乘製作的刀劍。在土佐頂多被當侍從對待的近藤長次郎,能夠得到毛利父子的接見已經十分了得,藩主竟然還親自向他表示感謝,這該是何等榮耀之事! 此事我得告訴乙女姐。龍馬的心情頓時爽快起來。 不僅如此,長次郎在信中還說,長州藩主釆納了他的建言,向全藩下令:“即日起,對於通過馬關海峽之薩摩船,凡其提出要求,自當供給薪炭、水、糧食。”以前,長州藩曾宣稱“馬關將是白薯之徒的葬身之地”,對於那些從海峽經過的薩摩船,長州砲台更是曾以炮火相向。對比長州藩以往的行為,這已經是天大的變化了。 時機終於快要成熟了,薩長聯手已不再是癡人說夢,且現在也得到了可以支配的軍艦。龍馬越想越高興,不由笑容滿面。意外的笑容讓登勢大感詫異。 正在此時,阿龍抱著一把模樣奇怪的琴走了進來。這把琴並不是阿龍喜歡的月琴,但也不是一把普通的琴,它只有一根琴弦。這是她幾天前在伏見一家叫船岡屋的舊貨店裡買來的。老闆告訴她,這叫一弦琴。老闆說:“這種琴只有土佐才有。因為只有一根琴弦,所以一般人不會彈。” 阿龍聽他提到龍馬的故鄉土佐,便買了下來。 “啊呀,這不是一弦琴嗎?”龍馬果然很高興。 “您會彈嗎?” “在我的家鄉,這是女人彈的東西。不過小時候我跟乙女姐姐學過,所以會一點。” 聽龍馬這麼二說,阿龍和登勢異口同聲地央求他彈一曲。龍馬趁興拿過琴,邊彈邊唱起來。他唱了首叫《海原》的古曲。 阿龍和登勢都被土佐當地樂器那不可思議的音色深深吸引了。任誰也無法想像,一根琴弦竟然能奏出如此豐富的音符。而且,樂曲本身也很耐人尋味。 《海原》是一首頗為古老的曲子,土佐大海的明快和黑潮的轟鳴僅用一根弦就表現得淋漓盡致,如果閉上眼睛,甚至能夠嗅到空氣中飄來海風的味道。 “再唱一首吧!”阿龍央求道。 “再唱一首?”龍馬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那就彈一首《漁火》吧。”他說,《漁火》唱的並非土佐,而是伏見對面宇治一帶的景色。更準確地說,它表達的是佛法教義,告訴人們,人世間煩惱無盡,猶如昏暗長夜漫漫無期,唯有佛法明燈能夠拯救眾生。 “好好聽著。”龍馬左手按弦,右手用力撥弦,開始彈奏。 一曲罷,登勢垂下眼沉默了片刻。不一會兒,她抬起頭來說:“有趣。”登勢對這首曲子有著自己的理解。她認為無明長夢便是今日之時勢,而點亮漁火、呼喚黎明到來的人正是龍馬。 琴聲傳到了樓下,傳到了街巷。碼頭柳樹下的陰影裡,有一個男子正在仔細聆聽。 這聲音還真是奇特啊。男子抬頭看著二樓紙窗上映出的人影,心中暗忖。最近有人告說寺田屋很可疑,幕府的見回組便在這一帶設了密探,日夜監視。這個男子便是其中一員。 這究竟是何聲音?男子心想。恰巧有一位商人模樣的老人從此經過,也停下腳步聽上了。男子拍拍老人的肩膀,問道:“那是琴聲嗎?” 老人手中的燈籠上寫著船岡屋字樣。他正是將一弦琴賣給阿龍的舊貨店老闆。 “是一弦琴。”老人的神情看起來有些費解。那個姑娘這麼快就會彈了嗎? “那種琴,只有土佐人才會彈。” “什麼?土佐人?”密探的眼睛頓時變得賊亮,轉眼便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這個見回組的密探叫瘊子三七。三七總是在伏見的寶來橋附近轉悠,負責監視從地方駛來京都一帶的船上有無形跡可疑的浪人。此時他立刻返回伏見奉行所,奔進見回組公署,向上司禀報寺田屋可疑。公署里平素都有五六名隊士待命。 “三七,你發現什麼了?”一個男子持劍走了出來,是牧野東藏。此人使的是心形刀流,在江戶伊庭的弟子中頗有些名氣。 見回組與新選組的宗旨並無二致,不過其隊士原則上不收浪人,而是由直接隸屬於幕府的武士家的次子及以下人等組成。當然,加入見回組是志願的。因此沒有幾個人前來應徵,實際上進入隊伍的人來歷可謂五花八門。 “寺田屋好像有土州人。”瘊子三七道。 “那人叫什麼名字?” “還不太清楚,不過在下似乎聽到女人們一直在叫坂本先生。您要去搜查嗎?” 三七這番話雖是無心之言,可是牧野東藏聽過之後瞬時臉色大變。土州的坂本先生,不就是坂本龍馬嗎?牧野早就听說此人乃天下之豪傑,而且還是北辰一刀流的高手,在江戶時,他豪邁敏捷的劍法曾稱霸三大武館。如果三七說的那個人真是坂本龍馬,眼下這五六個人絕不是他的對手。 “三七,再去探來!”牧野頓感無力,一屁股癱坐下來,鬆開了手中的劍。 在寺田屋,龍馬彈得有些倦了,將琴扔到一旁,道:“我要歇著了。” 這時,寢待藤兵衛走上樓來。 “爺,客棧周圍有人鬼鬼祟祟地轉來轉去。” “是盜賊嗎?” “似乎是密探。爺,怎麼辦?” “怎麼辦?” “小的認為悄悄溜出客棧才是明智之舉。” “藤兵衛,這不太可能。” “為什麼?” “今晚我太困了,要讓我再燈上草鞋走路,萬萬不能。” 說罷,龍馬用長刀撐地站起來,走到另一間屋子,一頭鑽進了被窩。他十分疲倦,阿龍啊密探啊,這些事情統統拋到了腦後,沉沉睡去。 藤兵衛整夜都站在樓下的土間望風。 一夜無事。 第二天一早,龍馬草草吃完早飯,出了寺田屋,直奔京都錦小路的薩摩藩府。 龍馬造訪京都的薩摩藩府,為的是讓西鄉和桂分別代表薩摩和長州在京都秘密會面。 “這一次沒問題吧?”龍馬向西鄉確認道。言外之意是,再莫要食言。 西鄉頷首道:“千真萬確!”可是龍馬仍然感到不安。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很難信任變幻莫測的薩摩人。龍馬道:“桂此行可說是拿性命作賭。想必你也知道京都和大坂對於長州人來說是何等危險之所。桂此次進京已經抱定了必死的決心。這全都是為了見你一人。所以,西鄉君千萬不能有任何差池。” “保證萬無一失。”西鄉低下頭,深深施了一禮。 此情此景,龍馬的臉眼看漲得通紅。 “這我就放心了。”他的眼裡湧出了淚水。過後,他仍舊補充道:“如果薩摩藩違反約定,桂小五郎便再也回不了長州,恐怕他會當場了斷性命。不過,我不會讓桂一個人死。如若薩長聯盟功虧一簣,那麼此後便再無必要為國事奔走。到時,我會先殺了你,再殺了桂,然後切腹自盡。” 西鄉被龍馬的語氣震懾,沉默了半晌,抬起頭。 “三個人都要死啊!”他笑了起來。 “坂本、桂和本人,如果我們三人都死了,日本恐怕就要墜入無盡的黑暗之中了。我也要打起精神,竭盡全力說服藩公,免得被你殺了。” 西鄉所說的藩公,指的是在薩摩藩掌握實權的藩主生父島津久光。久光是個有魄力的人物,卻也是個極端的保守派,而且極力排斥他藩,總想所有事都由薩州一手包辦。 “桂最晚也會在十二月下旬來京。在那前後請務必保證你人在京都。” “我保證。”西鄉微微低頭。 是夜,龍馬在薩摩藩府住了一夜。第二日,薩摩輪船捎來的大量書信送至府上,其中也有長次郎寄給龍馬的信。長次郎在信中說,因為購買聯合號一事,龜山商社和長州藩海軍局發生了爭執。看來哪個藩的官員都是一樣嘴臉,龍馬真是受夠了。長州海軍局的官員跳出來橫加阻擋,說:“釆購聯合號一事,我們沒有得到任何消息,完全被晾在了一邊。豈有此理?”買入這艘船,原本是龍馬與桂、西鄉、小松等人的妙計,海軍局的人哪能領會其中的道理?不僅如此,那些傢伙還蠻橫不講理地說:“竟然由龜山商社來駕駛軍艦,這成何體統!” 龍馬立即趕往兵庫,在小野濱換乘驛馬,然後乘船靠近停泊在那裡的薩摩藩輪船,匆匆上了船。 “請您即刻起錨,去馬關。”他對船長道。 船長朗聲大笑道:“好似整個薩摩海軍的艦船快要成為龍馬的私家船了。”龍馬之所以可以自由支配薩摩藩的軍艦和輪船,是因為西鄉向藩中海軍下達了這樣的指令:“只要不妨礙本藩辦事,軍艦可以為龍馬所用。”龍馬為薩長聯盟一事東奔西走,讓他行動更加快捷,是薩摩藩的義務。如果龍馬的腳步較慢一天,那麼歷史的進程也便遲緩一日。 沒多久,船便駛出了大坂灣,開始在瀨戶內海上向西航行。船叫翔鳳號。這艘船是元治元年薩摩藩在長崎購買的一艘英國船,是內輪驅動,排水量為四百六十一噸。 “這艘船多少錢買來?”龍馬問船長。 “聽說是十二萬美元。” “是個好價錢。”龍馬四周看了看,說,“船的震動有些奇怪。看來發動機老化得很厲害了。” 各藩一向出手闊綽,從不講價,所以長崎的外國商人總是漫天要價。 不久,船抵馬關。 龍馬來到白石府,近藤長次郎已經等候在此。 “長次郎,到底是怎麼回事?”龍馬直入主題。 原來長州海軍局對於聯合號的船員全是龜山商社的人這一點十分不滿。 “長州海軍局簡直是胡鬧。在長崎,我和井上聞多、伊藤俊輔早已訂立了關於櫻島號的條約。他們現在是要完全忽視這個條約啊!” 關於櫻島號的條約大致是:一,船旗從薩州侯處借用;二,船員為高松太郎、菅野覺兵衛、寺內信左衛門、白峰駿馬、前河內愛之助(澤村總之丞),長州士官最多兩名。 這在長州海軍看來,或許有一種船被龜山商社搶走的感覺。他們主張廢除約定,態度十分強硬。可是長次郎堅決不肯讓步。 “既然如此,所幸買船的錢款還沒有結算,那就把船開回長崎吧。”他甚至向長州方面說出了這樣的話。夾在中間的桂小五郎、高杉晉作等人實在是傷透了腦筋。 龍馬稱讚道:“長次郎,幹得漂亮!但如果這個時候土州和長州的關係惡化了,也不好辦啊。此事就交給我。” 說完,龍馬將寫有條約的文書塞進懷裡,向山口而去。 在山口的客棧裡,龍馬第一次見到了長州的大人物高杉晉作。 他們皆是胸懷奇謀偉略、運籌帷幄、收放自如之人,但多少有些不同。高杉自始至終只在藩內活動,而龍馬卻不局限於土佐,他很早便走出藩國,闖蕩天下。應該說是二人的出身和周圍的環境決定了他們走上不同的道路。高杉是藩內上士出身,深得藩公父子信賴,他運用手中的權力使整個長州變成了積極的勤王之藩。龍馬則是鄉士之子,沒有資格參與土佐藩政。他自然不得不離開藩國,四處奔波。但二人的性格和智謀卻有相似之處,尤其他們對時局都十分敏感。 高杉在桂的陪同下來到龍馬投宿的客棧。 高杉剛一解下佩刀,便開口問道:“閣下便是坂本先生?”他的聲音略顯尖銳,說的是長州方言。說完,他便毫不客氣地盯著龍馬。 龍馬苦笑了笑,抹了把臉,用土佐話說了句:“皮膚很黑吧。” 說起膚色,高杉的臉相比之下甚是白晳,準確地說是面色蒼白,神色沉著。而且,他沒有紮髮髻,漆黑的頭髮梳成三七分,塗上了髮油,梳得一絲不苟。他並不是模仿洋人的髮型,而是因為做了一件對不住藩主的事,便說要剃成光頭,於是剪了頭髮,但沒有全部剪掉。 “坂本君。”高杉道,“從安政末年我就听桂說起你的事,那些身在長州的土州人也總是向我談起你。我一直想同你見上一面,今天終於如願以償了。果然和我想像的一樣,身材偉岸啊!” 高杉原本寡言,尤其是對他藩之人或是初次見面的人十分冷淡,然而今天他的表現有些反常。 “乙女大姐的事情我也聽說了。據說她比坂本君還要厲害呢。” “在角力上我確實比不過她。”龍馬苦笑。 閒話後,桂、高杉和龍馬三人說起關於聯合號的糾紛一事。約五分鐘,事情便以各作讓步而解決了。 幾日後,高杉晉作將剛剛從海外購來的手槍並百發子彈送給了龍馬。手槍是柯爾特式六連髮型,轉輪上有六個孔,像蓮藕一樣,可以將六發子彈裝進孔裡。龍馬對桂提起請他十二月下旬進京與西鄉秘密會談,一舉促成薩長同盟之事。 “讓我去見他?”桂面露不悅。桂仍在顧忌長州藩的臉面,聲稱不想厚顏去向薩摩藩乞憐。 “桂君,這不是為了日本嗎?”龍馬大聲道,“我坂本龍馬可不僅僅是為了區區長州三十餘萬石而四處奔忙。” “我明白。”桂沉著臉答道。可他終歸沒能很肯定地說,他也不單單是為了長州。其實,桂根本沒仔細想過“為了日本”是怎麼一回事,他沒有那份閒心這樣考慮問題。他和高杉不得不背負起挽救即將分崩離析的長州藩的重任,順理成章只能以藩國為本了。 “不管怎樣,請你務必去一趟京都。”龍馬勉強笑道,“如果你爽約,那麼我就會斷定你是對日本無用之人,將你殺了,然後殺了西鄉。當然,我也不會苟活。這些話我也對西鄉說過了。” “西鄉可曾說願意將性命交予你?” “當然願意。他還說為了不讓我殺了,一定要促成薩長聯盟。” “是嗎?”桂沒有笑,仍舊陰沉著臉道,“既如此,我就上京會一會西鄉。” “只有這樣桂才是對日本有用之人!” “不用這麼吹捧我。”桂總算苦笑了一下。他的情緒總是讓人捉摸不透,性格也算不上快活直爽,凡事喜歡深思熟慮,可是思來想去,最後卻不付諸行動。他是個性情中人,但喜怒不形於色,常將恨意埋藏在心底。他肩負一藩命運,是因為動蕩的長州藩裡除了高杉沒有其他人能出其右。若是在太平時期,肯定有更加適合他的職業。 “何時出發?” “就定在十二月末。” 桂終於下定了決心。 實際上,促使他下定決心的並非龍馬一人。薩摩的密使已經進入長州藩,在山口逗留。此人便是黑田了介。他是西鄉與龍馬商量之後派遣的密使,一直在遊說長州藩中反薩情緒最為激烈的奇兵隊等,並向他們表明薩摩藩的誠意。龍馬命令手下的兩名土佐人跟隨黑田了介左右。此二人便是池內藏太和田中顯助。三人的遊說奏效了,對薩州的敵對情緒逐漸緩和。桂能夠堅定地向龍馬錶示進京之意,這也是原因之一。 龍馬隨後飛奔至長崎。 在長崎,他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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