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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一一、長崎夢

坂本龍馬 司马辽太郎 14265 2018-03-16
當船駛入長崎港,坂本龍馬抑制住內心的波濤,對陸奧陽之助道:“長崎是我希望之所在。用不了多久,這裡就會成為日本扭轉乾坤的立腳之處。” 龍馬的公司已經成功地拉到薩摩做大股東,現在他想讓長州也加入進來。 “您是說水火不相容的那兩個藩?”陸奧陽之助很是吃驚。 “如果能賺錢,薩摩和長州一定可以攜手。” 龍馬想的是,如果政治問題難以取得進展,那就先從經濟入手,爭取動之以“利”。也就是說,在經濟上促成薩長結盟,推動局勢向倒幕轉變,在長崎建立一家由兩藩出資組成的公司,一方面賺錢,一方面用洋槍洋砲武裝,最終推翻幕府。新政府成立以後,便將公司從事的活動定為國策,開展海外貿易。 “真是一個巨大的啊。”陸奧禁不住笑起來。

“包袱皮兒越大越方便。” “可現在我們連包個小石子的布頭都沒有啊!” “說得是。”龍馬也笑了。但既然已經到了長崎,用不了多久,便會買下房子,船也會到手。 龍馬等人上岸後,薩摩藩士已經為他們安排好了下處。 精明的小松帶刀一直陪在他們身邊,他早已派出使者聯繫上了駐在長崎的藩士,事先打點好一切。事情才會如此順利。 “說到諸位的臨時落腳處,”進得客棧,長崎的薩摩藩士便對龍馬道,“長崎土地狹窄,總也找不到合適的房子,所以在那個山丘上。”他拉開格子門,指著港口南側龜背一樣的山丘,道:“那裡有一座房子。” “哦,那地方叫什麼?” “龜山。” 見離日落還有一段時間,龍馬立刻動身前去查驗。

查看後,龍馬對這處房屋很是中意,公司的名稱隨即暫定為“龜山商社”。從山坡望去,長崎港盡收眼底。 第二天,龍馬沿著三寶寺坂朝寺町方向一路下山。走著走著,陸奧陽之助從後面追了上來。龍馬說了句“長崎這個地方”,忽然又沉默了。 日頭開始向稻佐山沉下,佇立在港口裡的西洋船和日本船的影子變得濃重。 “真是個美麗的港口啊!”陸奧有些憐惜地說道。他以為龍馬是這個意思。龍馬雙臂交叉抱在胸前,一步步向山下走去。 “長崎這個地方……這樣吧,暫時就交給你們了。拜託。” 龍馬身後,菅野覺兵衛頓時愣住。近藤長次郎、白峰駿馬、寢待藤兵衛等人湊到龍馬身旁。 “那你怎麼辦?”菅野覺兵衛問道。 “我另有打算。” “萬萬不可!”

“有何不可?至於龜山商社的日常事務,關君!”龍馬喊了一聲。這個關君便是當年和他一起翻山越嶺逃離土佐的澤村總之丞,現在為避人耳目已改名關雄之助。 “暫時由你代為執行。會計的工作也一併拜託了。菅野覺兵衛負責海務,陸奧陽之助擔任書記。如此就齊備了。” 高聳的三寶寺近在眼前。對面海上,英國輪船正要起航。 “還要和薩摩藩小松帶刀交涉,購買巨浪號,佈置營地,想來事情也不少。這些都拜託給你們了。” 大家聽得一頭霧水,不知道龍馬到底想怎樣。 “還有一件事。那裡是長崎的大浦海岸。”龍馬指了指腳下的港口一角。那裡矗立著許多兩三層的木樓。那些是歐美列強的商行,和幕府締結通商條約以後他們便從上海和香港來到長崎。 “你們要和他們混熟。”

“可我們不會洋文。” “可以打手勢。”龍馬道,“對方是為賺錢而來。想賺錢,自然會努力理解我們說的話。和他們交談時都用土佐話。白峰用越後話,陸奧說紀州話。” “那你作何打算呢?” “我要去推翻幕府。”龍馬的語氣就像是出去買點東西,“去做一些準備工作。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日本遲早會亡國。龜山商社好不容易才要開始做天下的生意,要是國家亡了,公司也不可能獨善其身。” “話雖如此……” “明天我就出發。藤兵衛,有問題嗎?”龍馬回頭問。他的意思是一起走。 到長州去。龍馬下定決心後,夜以繼日地趕路。每投宿一晚,他的步伐便越快,簡直像一匹馬。藤兵衛目瞪口呆。幾日來,他們太陽下山後也不停腳,天還沒亮就從客棧出發。一路上兩人如同信使一般飛奔。

“爺,您這是怎麼了?” “你覺得奇怪?”龍馬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我要是說了,你定會笑話我。” “不敢。” “其實我這幾天開始覺得,哪怕我能早半日到得長州,日本就會早半日被拯救。偌大一個日本,只有我才能平定天下的動亂。這便是我目前的心思。” 早已對龍馬崇拜得五體投地的藤兵衛道:“您說得沒錯!若不是這樣,我也不會扔下本行追隨爺左右。” “藤兵衛。”經過久留米城時,龍馬開口了,“我如同被神靈附體了。總是這樣會讓人受不了,不過有時也需要激情。” 二人從久留米走出四十餘里,天黑時來到築前二日市,再往前走便是大宰府。與其突然出現在長州,不如順路到大宰府遊說一番。 五公卿就在大宰府。

三條實美、三條西季知、東久世通禧、壬生基修、四條隆歌等長州派公卿在時勢的激流中顛沛流離。文久三年八月,宮廷的長州勢力被清除,當時“七公卿”聞名於世,後來其中的五人流落長州並藏身於此。期間長州藩易幟,投降幕府,五公卿於是又被置於築前黑田藩的監視之下,在今年二月十三再次轉移至大宰府。雖說是流亡公卿,但是天下的攘夷志士們對他們十分景仰,尤其是五公卿對長州派志士說話,有時甚至比藩主命令還管用。 先要說服五公卿,然後再告訴長州人五公卿也是此意,從而說服他們。這便是龍馬的想法。 當夜,龍馬在二日市溫泉住了一宿,想要打聽住在大宰府的五公卿的動靜。 “聽說公卿大人們每天都騎馬遠行,還練習劍術呢。”客棧老闆告訴龍馬。

第二日一早,龍馬從溫泉出來,朝東北方向的大宰府而去。沿途已是一派夏景,烈日炎炎,龍馬渾身冒汗,系斗笠的細繩都被汗水浸濕。 “上古時,大宰府曾盛極一時。”龍馬告訴藤兵衛。上古時,此處是中外人口匯聚之所,曾建起大城,朝廷派都督駐於此,城池模仿大唐風格,鑲滿了孔雀石的府樓高高聳立。可是,現在除了幾塊基石,建築都灰飛煙滅了,只有一望無盡的田園和丘陵。但大宰府天滿宮卻一直香火極盛,為天下信仰。 天滿宮名為神社,實質上卻是個寺院,又名安樂寺。雖是寺院,其富庶可謂西國第一。幕府向它捐了神社領地一千石,築前黑田家捐了兩千石,築後久留米有馬家捐了兩百五十石,築後柳川立花家捐了五十石。 “果然是個奢華之地啊!”見到寺院門前街上的熱鬧情景,藤兵衛不由得感嘆。

“莫要東張西望。”說著,龍馬走進神社。 龍馬知道三條實美就住在一座名延壽王院的小寺裡。他轉到那座寺院前,只見四周白牆圍繞,大門由四根柱子支撐,整座寺廟甚是氣派。門前立著一名衛士,腰間別著朱大小雙刀。 “是我。”龍馬二靠近門,便摘下了斗笠。 “啊,坂本君!”衛士大吃一驚。原來此人乃是土佐脫藩武士山本兼馬。 自從公卿落難,護衛便由土佐浪人擔任,他們將五公卿視為主君,細心照料。 山本兼馬年二十四,面色青黑,乃土佐郡杓田村鄉士,文久二年脫藩來到京都。從那時起他的身體狀況開始變差,咳嗽成疾。他和龍馬重逢的第二年,便被告知已病入膏肓,他說:“我胸怀大志,背井離鄉,絕不能死於臥榻。”於是和眾位志士交杯酌水作別,切腹而死。此為後話。

此外護衛五公卿的還有島村左傳次、南部甕男、清岡半四郎等人。統領這些志士的是土佐郡秦泉寺村的鄉士土方楠左衛門。此時土方正在京都,不在長州。 “可否帶我去見三條公?”龍馬道。 龍馬被帶到候見室。正如他心中暗暗企盼的那樣,為他上茶的不是別人,正是田鶴小姐。 “你終於來了。”田鶴小姐一邊說,一邊將高座漆盤裡的茶碗輕輕放在龍馬膝前。 龍馬俯身低頭說道:“你去神戶時,我卻不在家,實在是失禮。” “當時,寺田屋的阿龍小姐也恰巧前去找你。”田鶴小姐微笑著說道,飛快地啾了龍馬一眼,語調中有隱隱的諷刺。 “我也聽說了。生島家的女僕後來告訴我了。” “真是一位大美人啊。” “正是正是。”龍馬一本正經地表示贊同。

田鶴小姐被他的態度惹怒了,輕聲說了句:“惡人。” 龍馬一驚,“我是惡人嗎?” “把人家姑娘迷得神魂顛倒,自己卻沒事人一樣走了。” “你這麼一說,我確實是惡人。”龍馬似乎很喜歡這說法,笑起來,“我要是個好人,現在便會在京都與阿龍姑娘一起租個小屋同住。” “然後呢?” “把這長短雙刀也扔掉。” “啊呀!” “每天扛些布匹綢鍛。” “說的也是。”田鶴小姐暗想,也只能如此了。 不久,清岡半四郎、山本兼馬、島村左傳次、南部甕男等人到來,一眾人相談甚歡。 馳騁天下的土佐脫藩浪人多數都死於激蕩的政治風雲中。倖存下來的分成了三個集團:龍馬的龜山商社,以中岡慎太郎為首的長州忠勇隊,以及土方楠左衛門久元率領的公卿護衛隊。根據地分別在長崎、長州和築前大宰府;分工各有不同,有海軍,有陸軍,還有擁護流亡公卿的政治結社。將他們團結起來,同心協力倒幕是再理想不過了。 “我來到大宰府,其實是因為此事。”龍馬將薩長聯盟的秘事一說,大家都拍手稱好。 “我認為中間人非土州莫屬。不過一定要選一個可靠的。” 清岡道:“坂本去吧。你既可以勸解薩摩長州的老頑固,必要的時候也能沉下臉來大罵他們。要演好這場戲,你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了。” 慶應元年是德川幕府創始人德川家康逝世二百五十週年。這個春天,日光山、上野寬永寺、芝增上寺等處都在忙著籌辦週年法事。幕府官僚之中自然有很多人認為恢復幕府威儀的時機已到,振奮的情緒也隨之高漲。當此之時,能夠讓幕府彰顯武威的,也就只有近幾年來不停反抗的長州了。長州一度投降,在第一次徵長總督德川慶胜的裁奪下,得到了十分寬大的處置。江戶幕閣中的強硬派對此頗為不滿,他們主張徹底沒收長州藩的領土,斬草除根,以揚幕府之威名。幕府的很多要人都反對這種強硬論調,各藩也頗為冷淡,第一次徵長時熱情高漲的薩摩藩也明確表示反對。 “再次征討長州只是幕府為一己私利而發動的戰爭。” 薩摩等藩之所以反對,最根本的原因是出於經濟的考慮。大概它不想在百廢待興之時再為一場“振興幕威”的戰爭而負擔一筆軍費。 只有肥後熊本的細川藩例外。不知為何,他們向幕府請求:“到時請務必讓細川擔任先鋒。” 閣老很吃驚,不過據說這是該藩的極端佐幕派冒用藩主名義擅自提出的請求。 幕府自始至終態度都十分強硬。之所以這樣強硬,是由於法蘭西公使萊昂·羅修斯。 “一定會贏。軍費、武器、兵制改革……請把這些都交給法蘭西。”羅修斯的這番話成了幕府官僚的自信之源。他們還做著美夢,消滅長州以後,將薩摩、土佐、尾張、越前、因幡這些強藩也一併滅了,改郡縣制,建立強大的中央集權。征討長州,只是這一切的開始。果真如此的話,這將不僅僅是一場戰爭,而是幕府主導的國家改造。 三月末,幕府將再次討伐長州的意願公之於眾,並決定此次由將軍親征。 在長州藩,高杉晉作發動政變建立起來的政權已開始運作,提拔了學習蘭醫的村田藏六(大村益次郎),加快了軍事上的西化步伐。 此時,龍馬揣著薩長聯盟之策來到了大宰府。三條實美見了龍馬,聽他說完,不由得欣喜若狂,讚歎不已。實美身穿黑色紡綢帶家紋和服,早已拋棄了公卿的裝束,儼然一名威風凜凜的武士。 龍馬和三條實美的會面,戲劇般精彩絕倫。 龍馬從世界形勢講起,先是歷數歐洲政局,彷彿自己親眼所見,然後講到正在遭受歐美列強侵略的大清國的慘狀,說道:“如果日本此時不來個天翻地覆的大轉變,就會重蹈大清的悲慘命運。” 龍馬說話十分風趣,三條被逗得捧腹,最後竟笑倒在榻榻米上。陪在一旁的山本兼馬等土佐浪人見二人的樣子,只得憋紅了臉拼命忍耐。 “這種危急時刻,薩摩和長州滿懷私怨,與對方不共戴天,一有機會便拿起刀槍相互廝殺。這給我們日本人帶來了無盡的災難。” 日本人?三條一邊笑,一邊感受這個還沒習慣的稱呼給他帶來的些微新鮮感。此時的武士常說“庶民”、“上至廟堂下至百姓”、“天下士農工商”、“世間之民”等,勤王志士還會用“天子之民”的說法,並沒有多少人如此頻繁地用“日本人”這個稱謂。 龍馬頻頻提到“日本人”。這種說法包含著龍馬的平等思想,只是三條不會注意到這一點,他只感到很新鮮。 “坂本,我來介紹你認識其他四位公卿。” 三條即刻差人到各公卿住處,將其他四位請了過來。五位公卿聚集,三條命令道:“坂本,你再講一遍!” 龍馬只得重新講了一遍。這次他講得愈發精彩有趣,大家都放聲大笑。 公卿們和在座的武士都從未聽過如此令人愉快的天下國家論。 “總之,薩長聯手乃大勢所趨,是嗎?”三條問道。 龍馬頷首道:“比起毛利公,長州人更加看重各位大人的意思。只要各位贊成此計,在下便即刻前往長州,去勸說他們。” “我贊成。”三條點了點頭,臉上還帶著笑意。 好運接踵而至。龍馬和五公卿會談的那日傍晚,有兩名長州藩士前來拜訪大宰府。這對龍馬來說是送上門的機會。 兩名藩士領了藩命來拜訪大宰府,目的是“探望五公卿”。當然,為避幕府耳目,二人都改換了名姓,隱藏來處。 其中一人叫小田村素太郎,此人是吉田松陰友人,名揚藩內外。他娶了松陰之妹為妻,很早便開始參加勤王運動。另一個名時田少輔。 真像是做紅白事生意的人,龍馬心想。兩個人都無甚才氣,只有近乎無用的穩重禮節,舉止動作中規中矩,果真是“探望五公卿”這個任務的不二人選。 龍馬將薩長聯手一事原原本本告訴了二人,兩個人頓時大驚失色,道:“若是藩國的同志知道了這種事情,定會怒不可遏,無法收場啊!” “或許。”龍馬見此情形,並不反駁,只是說道,“只需二位事先替我通個氣即可。麻煩二位轉告藩裡的要人,就說土佐的坂本龍馬會前去拜訪。” “啊呀呀,就怕話還沒說完,高杉大人就已經大發雷霆了!” “正是,所以此事最好不要告訴高杉晉作。有傳言說桂小五郎君已經返回長州,不知這個消息是真是假。” “桂君是幕府的通緝要犯,所以此事對藩外之人是保密的。不過既然是坂本君問起這件事,我便實言相告——不錯,他回去了。” “我明白了。那就麻煩二位將此事告訴桂君。除了桂君,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我們只負責傳話。” 為謹慎起見,小田村和時田又確認了一遍。他們擔心的是,若是一不小心捲入了這種事,之後定會被人指著脊梁骨大罵,說他二人竟然成了薩摩的走狗!同志也會拔刀相向,說不定會砍下他們的腦袋。高杉的新政府剛確立不久,現在正忙著肅清異己。長州藩內可謂殺氣騰騰,氣氛非常緊張。 “只是帶個口信。只要在敝人進入長州以前讓桂君知道敝人要辦的事情,並對此事有所考慮即可。” “明白。” “容我再多說一句,這樣做全是為了長州。一旦幕府發動第二次征伐,長州定會被打得粉身碎骨。所以,小田村大人和時田大人將會成為貴藩的大救星。”數日後,龍馬從大宰府動身上路了,寢待藤兵衛同行。此外,作為五公卿贊同此計的證人,一直跟隨五公卿的貼身侍從安藝守衛也一同前往。 龍馬一行的目的地是馬關。三人由海路進入長州管轄的馬關港時,馬關的公所官員早已等候在碼頭上了。 “這位可是才谷先生?”他們走近前來問。 “正是。” “也不知道您何時能到,所以從昨天起每當有船靠岸,我等便會在這裡等候。” “辛苦了。”龍馬點了點頭。他一知道長州藩對自己寄予了很大的期望,頓時充滿自信,暗想此次定能成功。 二人立即進城,在藩廳的安排下住進了客棧綿屋彌兵衛家。 第二日,早飯剛過,在大宰府與龍馬見過面的時田少輔來了。他對龍馬說:“我把口信帶給了桂小五郎,他說想盡快與您見面,明天便會從山口的藩廳趕過來。” 時田告辭後,龍馬的身體突然發生了怪異的變化。他的臉瞬間變得慘白,雖然是五月,卻覺得彷彿嚴冬一般寒冷。他端著酒杯,渾身不住地打顫。 “爺,您這是怎麼了?”藤兵衛慌了手腳,立刻叫來女僕,鋪好被褥,硬是讓龍馬躺下休息。 “是瘧疾。不用擔心。”龍馬道。 可是他臉燒得滾燙,縮在被中,身體哆嗦得厲害,牙齒直打戰。 藤兵衛忙派人告知公所,公所的人也大吃一驚。他們找來了住在長府、專門治瘧疾的大夫多原,又擔心綿屋里人來人往不利於養病,於是把龍馬轉移到了濱村屋清藏家的別院裡。 整整一個晚上,藤兵衛都陪在龍馬身旁看護。 “我從未聽爺提起過您有瘧疾這個老毛病。” “瘧疾在土佐很常見。” 或許是因為土佐在南方,傳播疤疾的蚊子很多的緣故。龍馬小時候得了這個病,此後一直飽受折磨。 “可是小的到現在竟然從未察覺。” “之前發作過幾次。不過因為這不是什麼值得誇口的事,所以都自己忍了,沒讓別人知道。” 第二天,龍馬奇蹟般地痊癒了。 吃完早飯,龍馬靠在二樓的欄杆上,有些恍惚地俯視街道。這時,只見西邊的路口來了一個騎馬的武士。 來人頭戴韭山斗笠,穿和服外褂,著馬袴,腰間佩黑漆刀鞘長短雙刀,滿身塵土。正是桂小五郎。他為了見龍馬一面,連夜從山口出發,馬不停蹄狂奔了一百六十餘里路趕來。 龍馬明白了桂這個長州新政權的首腦人物對於自己提出的薩長聯盟寄予了很大的期望。 上次與桂小五郎見面已經是好幾年前。自從文久三年八月長州藩勢力沒落以來,桂小五郎的生活便充滿了冒險。蛤禦門一戰戰敗後,他想盡辦法逃出了戒備森嚴的京城。 有一個名甚助的但馬出石出身的行腳商,經常出入對馬藩藩府。對馬藩是長州友藩,桂萬般無奈之下闖進了對馬藩府,甚助聽他說了原委,道:“不知桂君是否放心把性命託付於我?”此時的桂早已是走投無路,便將自己交付給了這個年輕人。 甚助是一位奇人。他與桂不過一面之交,而且一旦被幕府發現此事他定會身首異處,然而他卻不顧一切地幫起桂來。甚助並無學問,也不信奉什麼主義。不僅如此,他還是個賭徒,平時喜歡小賭上兩把,他在出石的老父親因此將他逐出了家門。 甚助把桂打扮成商人模樣,一路上沖破各藩的關卡,將他帶到了家鄉出石,還讓弟弟直藏幫忙,將桂四處轉移,藏來藏去。 在但馬,桂一會兒是養父郡市場村昌念寺的男僕,一會兒又成了出石城裡魚商的賬房先生。最後被甚助的老父喜七相中,娶了直藏之妹阿墨,還開了一家雜貨舖。當然阿墨和喜七都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後來出石藩盯上了桂,甚助只好又帶著桂出逃了。當時一家叫湯島村的溫泉客棧收留了他們,二人又裝扮成療養的客人。湯島村是一家稻草葺頂的普通農家,有田地,務農之睱經營旅館。老闆娘阿松是個寡婦,有一個獨生女兒多姬。多姬負責照料桂的飲食起居。二人日久生情,不久多姬有了身孕,但是不幸小產。 後來,桂拜託甚助去了趟長州,將自己的藏身之處告訴了高杉等同志。 這期間,長州藩在馬關海戰中一敗塗地,又遭到幕府的第一次長州征伐,元氣大傷,十分需要一個能夠統領全藩的人才。所以當高杉等人得知桂尚在人間,不禁大喜,立刻將他請回去。 慶應元年閏五月初一,龍馬與桂小五郎相見。 右手持刀、眉間略帶一股憂鬱英氣的桂,拉開了清藏家別院的格子門。 “聽說你病了。” “對,是瘧疾。”龍馬一直盯著桂看。桂天生謹慎,談事從不會直入正題。 “你我二人初次見面是在相州的山中吧,那是安政幾年?” 再次見到這位和自己有著奇緣的土佐人,桂不由得懷念起往事。 “後來你還研習劍術嗎?” “沒有了。”龍馬答道。 桂曾是齋藤彌久郎武館的教頭,龍馬則曾是桶町千葉武館的教頭。如果世間太平,或許二人一輩子也就是個劍客。 “坂本君,安政四年,在蛤仔河岸的桃井春藏武館大比武時,你我比劍,我曾被你擊中頭部。我一直都欠你一個人情。” 龍馬不禁無語。桂是記性好,還是記著仇? “自從扔掉了竹劍,你我可謂從白刃下一路拼殺過來。我倒還好,桂君,你這條命能留到現在著實不易啊!” “這恐怕是託了修煉劍道之福。” 桂並不是在讚揚劍術可防身,而是說劍道讓人能準確把握時機、反應靈敏。 “桂君殺過人嗎?”龍馬問道。 “一個都沒殺過。”桂回答道。 此二人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雖然擁有能置人於死地的本事,卻從來沒有殺過人。或許二人都無法忍受奪人性命這種事。 “好!”一旁的時田少輔讚道,“豐臣太閣不願濫殺無辜,所以信長公的遺臣才會擁護他,助他奪取了天下。坂本君、桂君,看來你二人才是應當替百姓決斷天下大事之人啊!” “言歸正傳。”桂正色道,“你主張薩長聯盟,但我信不過薩摩,尤其信不過西鄉這個人。說實話我很討厭他。” 這也難怪。薩摩人一向現實,昨天還是朋友,今天就成了敵人。長州藩受其害最深。桂之所以亡命天下,隱姓埋名,都是拜薩摩和其代表西鄉所賜。 “仇恨歸仇恨,現實是現實。”龍馬道,“高杉對此事是何看法?” “不必說高杉。” 桂言語間意思十分暖昧,這其中多少有些隱情。 其實,高杉晉作現在不在藩內。他出走了。 高杉是個怪人。按理說,好不容易通過政變建立起了新政權,他這個主事者原本應當在藩內擔任重要職位,可是,他竟然對自己的同志說:“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人可以共患難,卻不能同享福。藩中一定會出現內訌。我不想待在這種是非之地,我要去海外長長見識。”他的意思是要偷渡。他已經拋棄了攘夷,支持開國。他的想法是:一邊反抗幕府,一邊開放馬關為貿易港口,充實藩財政的同時大批購入武器,為和幕府作戰創造有利條件。這一秘計他只告訴了少數幾個同志,並叮囑他們不要洩露。可是,就在他徘徊於長崎和藩國之間時,其他的同誌已經察覺到了他的想法。這些人都是極端的攘夷論者。正因為主張攘夷,才能在蛤禦門暴動,在馬關海峽與四國艦隊對抗,進而與奉行開國的幕府一路鬥下來。而且在這些鬥爭中,高杉一直沖在最前面。然而,自從與四國艦隊的代表講和以來,高杉忽然領悟與外國交戰是愚蠢透頂的事。一旦明白這層道理,這個變幻無常的人便來了個徹底的思想大轉換。 高杉變節了,竟然說要和洋人打交道。這樣和藩裡那些佐幕派有什麼兩樣!純粹的攘夷論者思想上是瘋狂的,所以就算高杉辯解,他們也不會明白。也正因如此,高杉沒有和他們爭論。後來,這幫傢伙竟然揚言要“殺了他”,到處搜尋他的踪跡。高杉得知後不禁瞠目結舌,心道:我高杉晉作豈能命喪於此輩之手!於是便遠走高飛了。 對龍馬而言,高杉命運如何是長州藩內的問題,他並不在意。他轉而開始竭力勸說桂接受薩長聯盟之事。桂是一個極端謹慎的人,不會輕易動心,不過,他最後還是被龍馬堅持不懈的勸說打動了,鬆口道:“只要薩州願意,長州便不會反對。”他接著補充道,“不過我藩之人極端仇恨薩摩藩,這件事一定要保密。” 桂告辭後,又來了一位客人。這人的出現,只能用意想不到來形容。如此驚人的緣分,讓從不信神的龍馬都不由得感嘆:難道這世上真有神靈?正是這份奇緣昭示了龍馬的命運。 龍馬原本以為,天下之大,只有他一人為薩長聯盟這個大計奔走。可是,竟還有人和他想的一樣,而且竟然是同鄉的中岡慎太郎和土方楠左衛門二人。 龍馬從鹿兒島出發時,原本想過請中岡幫忙。 中岡脫藩以後便寄身長州,與長州人同甘苦共患難,年紀輕輕便被待如貴賓。若是能請到中岡出面,說服長州勝算又多幾分。但沒想到中岡和土方一起到京都打探形勢了。龍馬很是失望,只好隻身一人來到長州。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躲在京都的中岡的想法竟然和龍馬如出一轍。 由於在京都他恰巧住在錦小路的薩摩藩府,便和同藩的吉井幸輔等人商量。不僅如此,他還去京都北郊的岩倉村,拜訪了隱居在那裡的公卿岩倉具視。岩倉是一個被世人視為怪物的奇人。中岡前去求他助一臂之力,岩倉很痛快地答應下來。 一番精心準備以後,中岡認為,關鍵是要說服長州的桂和薩州的西鄉。只要這一人聯起手來,剩下的都好辦。於是他對同行的土方楠左衛門久元道:“接下來我要多方奔走。不過我分身乏術,咱們分頭行動吧。你去長州將此事的大意轉達給桂,我即刻奔赴薩摩勸說西鄉,有可能的話我會把西鄉帶到長州,促成兩藩結盟。” 中岡從此開始大展身手。他五月二十四離開京都。無巧不成書,正是在同一天,遠在九州大宰府的龍馬向三條卿講述了薩長聯盟的大計。 中岡和土方沿海路西進,在豐前田浦港分手。中岡接著乘船去往鹿兒島,土方則轉道長州。 土方楠左衛門由海路進入長州福浦港時,已是龍馬到達長州的兩日之後了。土方並不知道龍馬已經來到長州,長州藩要人報國隊副官福原和勝等人前來迎接,他騎馬前往長府住下,並在那裡與更多的長州人會面。談笑間,他曾若無其事地試探長州人可否願意與薩摩和解。 龍馬與桂見面的第二日,土方才得知此事。他立刻策馬奔赴馬關,找到了龍馬的住處。 面對如此神奇的巧合,龍馬也不禁詫異萬分,長嘆了一聲:“真乃天意也!” 自從土方楠左衛門來到龍馬的住處,局勢頓時明朗起來。 “楠左衛門,幹得漂亮!”龍馬對這位年長自己兩歲的同鄉同志贊不絕口。 “不過,龍馬,”土方道,“這件事能否成功,還要看西鄉肯不肯來長州。不知中岡能不能把西鄉請來。” “不用擔心。”龍馬道。 中岡慎太郎雖然沒有太高的威望,但是在和人打交道時有一種特別的本領。他會以懾人的氣魄一直盯著對方的眼睛,此外他說話往往一針見血,思維縝密,所有這些都讓龍馬覺得他最適合說服別人。而且他要勸服的西鄉已經通過龍馬了解了這件事,龍馬離開薩摩以後,西鄉應該正在為此努力。 “不知薩摩藩論如何。” “不必擔心。我還在鹿兒島時,西鄉便已答應了這件事。他決不會應承一件自己無法完成的事。” 當天,時田少輔從長州藩趕來,道:“在客棧恐怕有洩密之虞,二位應該認識白石正一郎吧,還請二位暫時移步至他家中暫住。” 於是二人換了住處。白石正一郎是馬關一家船行的老闆,乃是長州第一大富豪,也是有名的俠商。他不但向藩國資助了大筆資金用於尊王事業,而且自安政以來便對志士們給予多方照顧,或為他們開設客棧,或提供旅費給貧困潦倒之人。龍馬脫藩入京前曾在此投宿。 第二天,桂小五郎來訪。一見面,他便焦灼地問道:“坂本君,此事沒問題吧?” 桂已將事情告訴了藩主父子。為了再次征討長州,將軍已從江戶出發,一路行進到駿府,在這種緊要關頭,長州不讓本藩滅亡的唯一途徑,只有如龍馬提議與薩州結盟。龍馬和土方的待遇一天比一天好,正是因為一藩存亡的關鍵掌握在這兩個土州人手裡。 龍馬告訴桂,中岡已經去找西鄉,爭取把西鄉帶到長州。聽龍馬這麼一說,桂不由得喜上眉梢。可是他立刻又沉下臉,嘟囔道:“沒問題吧?” 龍馬一面暫住在馬關的白石府,一面等待中岡。不,應該說是等待隨中岡而來的西鄉。 馬關是議論匯聚之處。這裡是西日本的頭號海港,要想了解天下形勢,沒有比這裡更好的地方了。長州藩士之所以能夠很快洞悉時代潮流的變化,原因之一便是境內有馬關這個海上交通要塞。 一天,一個前來拜訪龍馬的長州藩士顫抖著說出了一個消息:水戶武田耕雲齋尊王攘夷派被殘忍地處死了。在大宰府時,龍馬對此事略有耳聞,但並不知道詳細情形。 武田耕雲齋乃水戶重臣,可以說是早期尊王攘夷運動的統帥。後來,水戶藩中的佐幕派佔據了上風,不同派別開始在藩內互相殘殺。再後來,耕雲齋所屬的激進派在這場鬥爭中失敗,最後他召集同志,準備進京,向朝廷和一橋慶喜申訴。出人意料的是,竟然有包括浪人在內的八百餘人響應,後來這些人與前去鎮壓的幕府軍隊及各藩士兵交鋒,邊打邊向西進。途中,他們在越前飽受飢餓和寒冷的折磨,慘不忍睹,最後經加賀藩斡旋向幕府投降。此時還剩下七百七十六人。幕府驗明了正身,收繳了武器,把他們監禁在敦賀。 敦賀卻沒有能夠收容這麼多人的牢房。好在沿海一帶有許多儲藏鯡魚的倉庫,於是幕府便把所有人扔進了那裡。 加賀藩收留這些水戶藩士,是遵循各藩收留赤穗四十七義士的先例,以武士道加以禮遇,然而,自從這些水戶人被遣送到敦賀,交到幕府手上,所受待遇簡直豬狗不如。倉庫的窗戶被封死,每座倉庫(大的寬十三四米,小的寬十來米)塞進五十個人,每人每天只給兩個飯糰。不僅如此,幕府還扒了他們的衣服,甚至兜襠布,他們幾乎赤身裸體地被塞了進去。簡直是駭人聽聞。 後來判決下來。幕府在敦賀郊外來迎寺周邊的野地裡挖了五個四五米的方形大坑,然後將武田耕雲齋等二十四名領頭的押到坑邊,全部斬首後,將屍體扔進坑里。接下來陸續將餘下的人斬首並扔進坑里。這可以說是史上罕見的大屠殺。 龍馬聽完此事,整日沒有進食,也沒有說話。難道還要讓殘忍至極的德川幕府繼續安坐高位? 中岡慎太郎遲遲未回。只要薩長能聯手,天下大事成矣。正因為抱著莫大的期望,一向沉穩的龍馬竟然也有些焦急。而且幕府的大軍已經簇擁著德川將軍,返著煙鏘的步伐,一天天向西逼近了。 土方楠左衛門因為大宰府有急事要處理,已經離開馬關。龍馬獨自留宿在白石府。一天,他突發奇想,要給姐姐乙女寫封信。 龍馬借了支筆,隨意寫起自己的近況。 然後,他又給春豬、老源頭和阿丫婆寫了信。正巧白石家是做船行生意的,龍馬便拜託開往土佐的船替他捎信。 桂也焦急萬分,至少每三日來一次,總問:“西鄉還沒來?”一天,已經忍耐不住的桂終於說:“坂本君,我現在的處境可謂痛苦不堪。與西鄉君會面商談聯盟之事,我確實已經告訴了藩公父子,而且還告訴了藩廳的一小部分人,當然已經囑咐他們這是絕密。可是秘密很容易洩露出去。” “洩密了?” “已經有很多人知道了。在藩廳還有人公然斥責我,軍隊裡還有人揚言要殺了我。” 龍馬並不同情桂,“桂君,你只要裝糊塗即可。因為你頻繁往來於山口和馬關,才招致懷疑,但只要你告訴他們馬關有一個相好的藝伎就行。與其說來找我,倒不如說是在那裡流連,如何?” “這種做法在馬上就要和幕府開戰的長州是行不通的。那些情緒激昂的傢伙會以荒廢大事為由殺了我。” 其實還有一事。京都三本木的藝伎幾松現在就在山口。桂是怕這位愛侶找他算賬。 閏五月二十一,晴。 這天傍晚,龍馬正用晚飯,格子門嘩啦打開了,他猛地扔掉了筷子。門口站的不是別人,正是他日思夜盼的中岡慎太郎。 “我等得你好苦!” 龍馬此言剛出,中岡將長刀扔到一邊,道:“失敗了。”他癱坐在地上。帶家紋的和服已被海水打濕,變得皺皺巴巴。 “中岡,振作起來!這個世上沒有失敗。”龍馬鼓勵他。 中岡緩緩將詳情道出。 中岡於閏五月初六經海路到達鹿兒島後,立刻找到西鄉府上,開始交涉薩長聯盟一事。 “當然沒問題。”西鄉設下酒宴款待中岡,道,“貴藩的坂本先生也同我說過這件事。他訓斥我說,決不能糾纏於私怨。可長州人作何想法?” 西鄉擔心的是,薩摩妥協了,長州卻不肯妥協。事實上,長州人的固執實在是讓薩摩人傷透了腦筋。即便是現在,往來於瀨戶內海的薩摩藩船隻,沒有一艘敢停靠在長州的港口。因為一旦靠岸,聚集在沿岸的長州藩地方軍便會衝殺過來。而且,在長州藩,公文中提到薩摩藩時,也常常寫作“薩賊”。 “這個請您放心。桂君說想要與足下見一面,開誠佈公地暢談一番,現在已經從山口的藩廳出發,在馬關恭候大駕了。” “哦,桂君已經平安回去了。太好了!” “桂君誠意十足。想必您定會與他見面吧?” 不愧是“鐵嘴中岡”。 “當然要見。”西鄉點點頭,立刻吩咐手下備船。 十六日出航。十七日在日向兔浦等待順風,十八日停泊在豐後佐賀關。馬關已經近在咫尺。 然而,船都開到了這裡,西鄉卻忽然生事。 “中岡君,實在對不住。收到一封信,讓我即刻趕回京都。我恐怕去不了馬關了,真是遺憾。”西鄉沒精打釆,表情裡透著不爽快。連中岡都能看出他在撒謊。 “中岡,沉住氣!”聽了這一番曲折,龍馬安慰道。 “我很冷靜。”中岡臉色蒼白,道。 “之後怎樣?” “在船上,我狠狠地逼問了西鄉一番,到底是何十萬火急之事,讓他連馬關都來不了。” 西鄉說,將軍正率軍親征。雖然目標是長州,可是必須阻止這次魯莽的出兵。 “薩長聯盟不就是為此嗎?”中岡不死心,追問道。 西鄉回答:“正是。不過目前的當務之急是去阻止將軍,而不是在馬關與桂君見面。” 能夠阻止將軍此次魯莽出兵的非朝廷莫屬。但是公卿們個個軟弱無能,定會被幕府牽著鼻子走。因此需要火速上京,遍訪二條關白等當權公卿,向他們言明,此次再度討伐長州實乃無名之師,薩摩藩非但不會加入,而且反對這次出兵。 “可是,大久保大人此刻不就在京都為此事而奔走嗎?”中岡窮追不捨。 “就是大久保來信讓我回去幫他。”西鄉已經有些強詞奪理了。 “那麼,就讓船在馬關略作停靠,請您和桂君見上一面吧,只要半個時辰就好。” “不必,雖然很想見面,不過以後有的是機會。” 西鄉始終不為所動,中岡只得放棄。 中岡便下了船,雇了一艘漁舟,穿越海峽,來到了馬關。 看來西鄉變了心思。一瞬間,龍馬這樣想道,但立刻又改變了這個想法:是不是我們太著急了?中岡用他三寸不爛之舌與西鄉理論,西鄉只得被迫作出回應。西鄉一定是被中岡的氣勢所感才上了船,結果在船上靜下心來仔細一想,為何要我薩摩藩趕赴長州軍門?一旦邁出這一步,豈不是反倒成了我藩欠他人情一般?所以西鄉這麼做是為了維護薩摩藩的體面。而且,僅因土州浪人中岡慎太郎的一張嘴便生生被拽了出來,輕易跑到馬關這個偏遠之地,萬一對薩摩恨之入骨的長州人匯聚前來,令他遭受意外的羞辱可如何是好? 西鄉定是想到了這些。事到如今他還是一心只想著薩摩,真是不明事理。龍馬心裡一邊想著,一邊開始搜羅話語安慰中岡。誰知中岡完全聽不進去,只是擔心桂會大怒。 “一旦桂發怒,薩長聯盟永遠也不可能實現了,日本定會沉到黑暗的無底深淵。”中岡嘆道。 正在此時,桂小五郎推門進來。 “桂君,萬分抱歉!西鄉君,沒來。”中岡語調僵硬地說,看神情彷彿立刻就要切腹謝罪。 “什麼?!”桂的雙手由於憤怒而不住地發抖。 中岡將來龍去脈講了一遍。可桂根本聽不進去。 “不用解釋了!”他怒道,“西鄉沒來就沒來。中間的經過我不想听。中岡君,我聽到你們這個提議時就懷疑事情能否成功。因為你們囉唆不停所以我才答應。長州受到了侮辱。除了恥辱,長州什麼也沒得到。”桂說。 薩摩就好像一個美麗的女子。龍馬和中岡則是媒人。女子並沒有託他們說親,二人便跑到長州這個男子處說媒。男子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在相親的地方等著,結果女子最終也沒有來。男子的臉面蕩然無存。而女子原本就不曾對男子有意。 “慚愧。” 中岡這個淒慘的媒人甚至有些滑稽。 “慚愧二字就能了結嗎?”桂大發雷霆,對著中岡嚷起來,“如此一來,我將令長州遭受奇恥大辱!這種難以承受的心情,你這個外藩人怎會懂得!” “我懂。”中岡的臉已經憋得通紅,可是桂的怒氣絲毫沒有平息的跡象。 “中岡君,實話告訴你。長州原本就沒人想要同薩摩那些渾球聯手。奇兵隊的隊長甚至說,與其同薩摩聯手,還不如把洋夷的靴子套在頭上!藩公父子大致也是同樣心情。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我拼命勸說他們,好不容易來到馬關與西鄉會面。你讓我回去後如何向他們解釋?按理我必須切腹自殺。” “就讓我切腹吧!”中岡道。 可是桂卻說:“你是土佐人。外藩之人就算切腹也於事無補。” “精彩!”龍馬哈哈大笑,“大罵了這麼久,肚子裡的火氣也該消了吧?” “坂本君……” “我明白。我有一個絕妙的主意,事關長州興亡。想听嗎?”龍馬對桂道。桂坐正身子。他發洩了一番,臉色發白。 “請講。” “怒氣消了?” “沒有。”桂的聲音無精打釆。可是他面對坦然的龍馬,怎麼也罵不出來。 “那就等你氣消了再說。” 桂急了。既然是事關長州興亡的絕妙主意,卻又不說下文。 “你耍我?” “把這種事告訴一個正在氣頭上的人是沒用的。” “不,我不氣了,心情已經平靜下來。” “長州將會和幕府交戰,而多半會戰敗。但並非沒有取勝之法。那就是買入軍艦和洋槍洋砲。” “這個我明白。可是買不了又能怎麼辦?” 日本的執政府是幕府。此外還有京都朝廷。外國商社怎麼可能把武器賣給長州這個幕府和朝廷的敵人呢?一旦賣給長州,他們將無法在日本立足,更別提做生意了。 “用薩摩的名義買。”龍馬出其不意道。 “你難道糊塗了?薩摩的態度中岡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我是不是還沒給桂君講過我的龜山公司啊。我現在在替薩摩做生意。” “我聽說了。” “那不就成了嗎?龜山公司買入軍艦,不就和薩摩買的一樣嗎?我會把軍艦原封不動地轉給長州。” “美利堅合眾國的南北戰爭已經結束了。戰爭中製造的槍砲嚴重過剩,美國人正在為如何處理而犯愁。軍火商到上海,將那些槍砲不斷地堆積在港口的倉庫裡。只要長州悄悄地買入那些武器,以此和幕府對抗,便能將只會使火槍的幕府軍隊打得鬼哭狼嚎。” “啊!”桂很感興趣,“此話當真?” “當然不假。我之所以成立以土佐人為主的龜山商社,正是為此。通過我的公司,薩長就能夠聯手。也就是說,先在生意場上聯手。只要雙方了解了對方的真心,自然便會結成同盟。” “嗯。”桂的目光炯炯有神。 龍馬接著道:“仔細想一想,讓西鄉來到馬關與你握手言和,一下子實現薩長聯盟,這從一開始就不太可能。雖然知道不太可能,還是擲了色子,不過沒有出現想要的點。世間之事,不能總期待著出現奇蹟。桂君,你最好也不要動不動就發火。” “拜託了!”桂握住了龍馬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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