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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七、西鄉奇謀

坂本龍馬 司马辽太郎 7826 2018-03-16
坂本龍馬在安治川河口雇了一艘船,吩咐道:“去土佐堀川的薩摩藩府。”在大坂城,河船是重要的交通工具。 “先生,請問是要快劃嗎?”快劃的小費高。龍馬身上沒多少錢,但他還是吩咐快劃。此時河面已經開始變暗。 船過九條時,已經入夜了。岸上審查船隻的哨所旁,高掛在竹竿上的燈籠也亮起來。現在要向哨所報上姓名。以前沒有這道手續,自從禁門之變以來,幕府便開始嚴格監視前來大坂的人。哨所裡擠滿了奉幕府之命趕來的一柳藩兵。 龍馬順利通過了關卡,但還是切身感受到了局勢的緊張。 幕府的徵長總督尾張侯德川慶胜,此前已經砍下在京都抓獲的七名長州人的首級,舉行了出征的祭旗儀式,進駐了長州討伐軍大本營大坂城。幕府想要徹底打垮長州。

經哨所後沿河向上走出十町遠,臨河原本是長州藩的棧房,現在這個宅子也已被幕府查封、釘死了。船從安治川橋下通過,再走一段又有一個審查船隻的哨所。在這裡龍馬也被叫住,在名冊上寫下了藩名、姓名、來大坂的目的等等。 龍馬寫下了“薩州西鄉伊三郎”。此前西鄉曾經交代過:“幕府官吏或許會對您做出無禮之事,到時請不要客氣,只管報上薩州藩名,使用鄙人的名號。” 這個名字對付幕府官吏確實靈驗。幕府不僅畏懼地註視著這個巨大藩國的動向,而且認為它很有可能支持自己。有一件事令幕府感到意外,此前長州人闖入京都時,薩摩與會津聯手將長州人打得體無完膚。也就是說,幕府一面對薩摩藩心存畏懼,一面又依賴它,生怕一不小心惹它不高興,甚至對京都新選組的全體隊員下令:“不得對薩摩人下手。”

“啊,原來是薩州的大人啊。”哨所官吏的態度立刻變得恭恭敬敬。龍馬悠然地點了點頭,揚揚下巴,示意船向前走。 他坐在搖搖晃晃的小船上,忽然覺得很可笑。薩摩和長州號稱兩大勤王之藩,可是一個支持幕府,一個馬上就要被幕府討伐。這次討伐長州,不知薩摩會不會再次成為幕府的幫兇。西鄉已經到了大坂的薩摩藩府,他到底是怎麼想的,這一次一定要問個明白。 進入薩摩藩府,龍馬看到同志們被分到了十六號長屋,伙食也相當不錯。 “啊呀呀,這就是咱們的窩呀。”龍馬有些心不在焉地四處查看。 “坂本先生脫藩幾年了?”他身旁的陸奧陽之助問道。 “我想想,脫藩時是文久二年鮮花盛開的時候,應該兩年半了吧。真是輾轉奔波了不少地方啊。”龍馬抬起頭看著屋頂,“只是怎麼也沒想到會把大坂的薩摩藩府作為根據地啊。”

“我也是奔波於各地。” “你是十五歲那年出來的。”龍馬笑了起來,不管怎樣,陸奧陽之助宗光乃是龍馬一眾中出身最好的。 說起紀州德川家家臣伊達氏,可謂聲震諸藩的名門,陸奧便是出生在這樣一個名門。其父由於藩內的政治鬥爭被幽禁在家,這個年輕人十五歲那年就脫離了紀州藩。他先是逃到江戶,靠著給大夫和儒者做學徒維持生計。 龍馬忽然問:“你離開紀州的時候,有人給你送行嗎?” 陽之助憤然道:“那可是脫藩啊,怎會有人送行?” 還真沒聽說過孩子脫藩的。龍馬笑了。當年這個幼名牛麿的年輕人,整理好行裝離家出走之時,為了給自己壯行,還作了一首詩: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孩子,龍馬心道。龍馬這個不好讀書之人,無法相信十五歲的少年能夠作出這等詩句。

“不過坂本先生,人還真是不會挨餓呢,這一點最奇妙了。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這些年我四處流浪,才明白這句話果然不假。” 龍馬正和陸奧閒聊,中島作太郎和池內藏太二人進來了。 “唉,龍馬啊。”內藏太一坐下便開口了,可又有些扭扭捏捏,似乎難以啟齒。 “怎麼了?” “我想去長州。” “內藏太,你頭腦發熱了吧。”龍馬大笑。 池內藏太今年二十五歲,是徒士才右衛門之子,才右衛門在咼知城小局坂有一座府第。 內藏太有一張黑臉,雙眼炯炯有神,人稱“黑臉內藏太”。他很早便在江戶遊學,可惜血氣太盛,不是做得了學問的那種人。他曾回到土佐參加武市半平太的勤王同盟,也常到京都與各藩志士一起活動。後來,他認為土佐藩腐朽,於是脫藩而去,就像許多土佐浪人那樣投奔了長州。

後來,內藏太當上了長州的游擊隊參謀,在馬關海峽砲擊法國軍艦。很快,他又加入了天誅組,成了組裡的洋槍隊隊長,在大和舉兵,襲擊了大和的五條代官所,殺了代官鈴木源內。事情敗露後,他巧妙地躲過了幕府官吏的耳目,從海路一路逃到長州。長州軍大舉入京發動禁門之變時,他就在從山崎攻向堺町禦門的軍隊中,在御門戰鬥到最後。他在槍林彈雨中猛衝直撞,卻毫髮未損。他可以說是身經百戰的勤王派志士,從文久三年到元治元年發生的所有起事中都有他的身影。 在禁門敗退以後,真木和泉等十七位浪人在天王山山頂自殺時,他曾說過: “長州覆滅了。可是只要這世上有我一人在,尊王攘夷的大業就不會消亡。”他沒有切腹自盡,而是一口氣沿著西國大路奔到神戶村,闖進學堂投奔龍馬。

龍馬收留了他,教他海事。 現在,他又想去長州。 龍馬笑的是內藏太這種烈火般的性情。 “長州還是不去為好。現在長州佐幕派掌權,唯幕府馬首是瞻,藩內正為討伐勤王黨亂作一團呢。桂小五郎也在藩外逃亡。聽說高杉晉作也銷聲匿跡了。你這個天誅組和禁門之變的殘黨到那種地方去,定會討人嫌。” “我想去。” 池內藏太一旦下定決心,就難再回心轉意。他就是想飛奔到長州,扎進藩內的紛亂中大打一場。 “我且考慮考慮。”龍馬說完便去休息了。一夜無話。 第二天夜深,阿幸來了。這讓龍馬十分意外。 從神戶到大坂有七十餘里路程。生島讓一個男僕跟著她,還給了乘轎的錢。 “辛苦了。”龍馬將從眾中最年輕的中島作太郎叫來,吩咐他去安排下處。中島將這事告訴薩摩藩府的人,沒想到他們十分殷勤。

“是位女眷吧。御殿正好有一間小屋空著。這就去準備。”御殿一般多招待藩國來的重臣住宿,小屋則是重臣隨從住宿之所。 “要住在御殿?”中島作太郎吃了一驚。他也明白薩摩對他們這些浪人有多麼大的期待。 中島回來向龍馬報告,豈料龍馬並不吃驚。 “阿幸姑娘,你休息的地方在御殿。中島作太郎會為你帶路。” “好。”阿幸扭扭捏捏不願走。 “怎麼了?” “難道您就不問我為什麼來找您嗎?” “啊呀呀,原來找我有事啊。倒也是,沒事的話也不會那麼遠趕過來。” “是很重要的事情。” “發生什麼了?” “是關係到天下家國的大事,請坂本先生去一趟長州。” “說什麼呢,小姑娘?”龍馬不由得笑了,點了點阿幸圓潤的額頭。

阿幸有些憤憤地說:“我是說真的。” “生島村長應該不會說這種話,是誰說的?” “田鶴小姐。”阿幸說完,偷偷看了看龍馬的臉色。 龍馬為了掩飾胸中的起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然後方才說道:“田鶴小姐為了追隨逃亡長州的三條實美公,趕往長州,途中順便去了一趟神戶村。對嗎?” “啊呀,您全都知道啊。” “這點事情我還是猜得出來的。而且她穿的是男裝,對吧?” “啊,您見過她了?” “這也是猜測。” “還有一位您認識的人。” “是誰?” “寺田屋的阿龍小姐。” “不要胡說!”龍馬高聲呵斥道。這是為了掩飾窘態,他想讓人覺得這丫頭在同自己開玩笑。 “不,我沒有胡說。但阿龍小姐倒不是為了大事去找您的。”

“知道了。”龍馬苦笑著揮揮手,示意阿幸不要再說下去。再這麼下去,還不知阿幸會說出什麼話來。 “作太郎。”龍馬叫了一聲。中島作太郎抬起頭。 “你去長州走一趟,叫上池內藏太。有沒有盤纏啊?” 龍馬叫來陸奧陽之助,把放在他那裡的現錢全部拿來,回頭對中島作太郎道:“這次任務是探聽長州的內情,同時和高杉晉作及奇兵隊士官取得聯繫,交換意見。” “我有一個請求。長州藩內已分成兩派,爭論不休。如果勤王派要討伐佐幕派,我可否與他們一起殺進山口藩府?” “不,事態絕不可能如此簡單,去之前不要作任何預測。另外……你知道那個人嗎?” “那個人是誰?” “家老福岡宮內的妹子,後來被派到三條家的田鶴小姐。”

“聽說過她,但沒見過。” “田鶴小姐隻身到長州去了,據說是為了守護三條公,雖然她是一介女流。” “真是勇敢無畏啊。” “在這亂世之中,巾幗不讓鬚眉。” “是。然後怎樣呢?” “這樣一來,田鶴小姐,以及三條公等流浪長州的五位公卿便無人保護了。一旦長州出賣了他們,我們土佐的有誌之士就必須承擔起保護他們的責任。” “是。我會拼上性命保護他們。” “嗯,你的性命還是留待日後吧。你這個日後定然大有作為的志士沒有必要為了保護田鶴小姐和五位公卿而丟了性命,要用才智保護他們。” “我沒有什麼才智。”作太郎聽不慣龍馬說話的方式。他是土佐高岡郡塚地村的鄉士,當初脫藩時,他與同鄉的武士中島與一郎和細木核太郎趁夜逃出村子,在山路上奔跑了兩天兩夜。就在他們好不容易逃到了藩界的葉之川嶺的山口時,藩吏指揮著一百多村民從後面追了上來。藩吏在槍裡裝上迷眼的石灰,拼命開槍。視線被漫天的石灰遮住了,連腳下的路都看不清。 與一郎患有非常嚴重的腳氣。 “作太郎,我不行了。”他盤腿坐在山嶺小路上,敞開衣服,突然切腹自殺了。 作太郎經歷過這種事情,此後眼前總是浮現出中島與一郎臨終景象,所以言行之間總流露出一種悲哀情緒。 此時,天下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長州。龍馬最近腦子裡想的也全是長州。現在政局的中心可以說非大坂莫屬,各藩本領非凡之人全都從京都到了大坂。 薩摩藩不愧是大藩。土佐的大坂藩府只有西長堀和住吉兩處,薩摩除了龍馬寄宿的土佐堀二丁目,在江戶堀五丁目和立売堀高橋南端東側也有藩府。西鄉就該住在這其中的一處。 各藩在江戶的府第只知用錢,大坂的棧房則是為了賺錢。各藩將本藩的土產運到這裡,再販賣到全國各地。發揮這種作用的正是棧房。其他各藩大都只有一處棧房,就連年俸百萬石的加賀都只有一處,薩摩卻有三處棧房。薩摩無論做什麼事都積極果敢,做生意也不例外,這一點和長州不相上下。 這樣的藩才能稱雄天下。龍馬這樣評價薩摩:有錢,懂經濟。具備如此條件的,首推薩摩,次為長州,再次則是土佐,但土佐無論如何也比不上薩摩。 雖然長州現在境遇淒慘,可是將來締造新國家的原動力非薩長莫屬。土州已經落後了。這一點從老藩公容堂身上便可看出。此人風流絕世,還是一個勇敢無畏的武士、一個擁有抱負的為政之人,可惜他對經濟一竅不通。 谷堂曾經提過一個奇絕的方案——火燒大坂論。 那還是井伊大老遇刺前。當時幕府怕外夷入侵,於是命土佐、岡山和鳥取負責大坂警備。早在豐臣氏沒落以後,大坂便不再設警備之兵,因為這個城池是幕府管轄,不設奉行。 容堂很快提交了一份方案,主張將大坂燒光,變成要塞。 龍馬拐進了大坂城護城河畔的武家府第町,拜訪大久保一翁。大久保恰巧在家。 “坂本君,你可聽說了勝大人的消息?” “沒有聽說。” “他被正式免職了,隨後編入了寄合眾,幽禁在家。審訊要到年後,幕閣都在議論,只怕這次一定會嚴懲,審訊也將十分嚴厲。” 大久保特意給勝去信,告誡他在官吏面前最好不要發表過多的議論。 龍馬對幕府恨之入骨。幕府不僅無法理解勝,反而棄之如敝履。 “大久保大人,麻雀並非只吃大米,也吃蟲子。都說這世間萬物皆有用,幕府卻是個例外。只有這個東西不僅對日本沒有用,而且還有害處。” “坂本君。”大久保無奈,“我也是一名幕臣啊。這個話題會冒犯到別人,咱們不要再說了。” “不,幕府還不如一隻麻雀。” “唉,算了算了。”大久保忙將話題轉到現在熱議的長州征伐上。龍馬立刻接過話頭說,自己要是長州人,絕不會像那樣屈服。 “哦?那你會怎麼辦?” “我會破釜沉舟,抱著將防長二州化為焦土的決心,擁戴藩主和五公卿,一直戰鬥下去,而且向天下派遣說客,使倒幕之勢日益高漲,最終逆轉形勢,推翻幕府。” 大久保一臉懼色。可是,龍馬笑瞇瞇地接著往下說:“不過我不會讓自己陷入這種狀態。我會在這之前將兵制改成西洋式,配置武器,購買軍艦,一旦時機成熟,便一躍而起。長州人大多是空談之人,實幹的太少,所以落到如此境地。” “真是令人頭疼的論調啊。”大久保對龍馬已經束手無策了。 給禦門之變後,當年八月上旬,長州的挑釁激怒了英、法、美、荷,四國出動十六艘軍艦、兩艘運輸船,擊毀了長州的砲台,長驅直入到馬關海峽,一時風聲鶴唳。 壇之浦砲台的隊長山縣有朋看到西洋艦隊在眼前擺開陣勢,接連打開十個酒桶的蓋子,大聲道:“來來來,且把眼前這十八艘洋人的軍艦當下酒菜,痛飲一番!” 有一首謠曲,也流行起來。 此前建造砲台時,發動了商人和農家的女人們幫忙,女人們傳唱著“馬關變江戶”這樣的小曲。那時,掌握著藩權的勤王派成功地使攘夷倒幕的輿論氛圍高漲起來。這種氣氛也感染了普通百姓,他們開始覺得:長州藩將會奪取天下。 此事是真是假暫且不論,在他藩看來,只會覺得長州人是挾天子以令諸侯,欲取幕府而代之,號令天下。 幕府對長州人怒恨交加,薩摩則對他們警惕過度。 關原合戰後,每年新年之際,天還沒亮,藩主便隻身出現在城內,一名家老走上前來,悄聲道:“討伐德川一事已準備就緒,請您示下。”藩主會回答:“為時尚早。”據說這已經成為一種秘密儀式,甚至說長州藩士三百年來一直對德川懷恨在心,睡覺時把腳對著江戶方向。 元治元年八月初二,以“討伐朝敵”的名義,將軍家茂在江戶城召集了諸大名和眾幕臣,宣布要“親自率兵征討長州”。然而這不過是做做樣子,將軍體弱,不可能像先祖家康公那樣親自站到陣前。更重要的是,幕府根本就拿不出遠征所需軍費。於是,幕府任命禦三家中的紀伊權中納言為徵長總督,誰料負責此事的幕府官員行事懶散,辦事效率之低令人咋舌,到最後甚至連紀州侯本人都不知自己是總督。 紀州侯被任命是八月初四的事,然而到了初七,幕府官員又跑到禦三家中的尾張前任權大納言德川慶胜的府邸,請求他擔任總督。 德川慶胜大發雷霆:“究竟是紀州拒絕任總督,還是一開始就任命錯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幕吏不得不說出其中原委。原來老中們的意見統一不起來,結果最後各自下達了命令。尾張侯聽了目瞪口呆,嚴厲拒絕。可是,最終幕府把這個任命硬推到了他頭上。又過了一周,大體的部署才決定下來。 至於將軍,明明沒有親征,可是仍“由水戶中納言負責留守”。更令人稱奇的是,紀伊權中納言、信州松本的鬆平丹後守、日向延岡的內藤備前守等人相繼領命,作為並未出征的將軍大人的隨行官員,坐鎮指揮,一切就像演戲一樣紛繁變化。 而在這期間,慶胜一直在想盡辦法辭去總督之位,最後他稱病遞出了一份辭呈,稱:“此次台命,雖武門之譽莫過於此,無奈身在病中,且醫治無效……” 幕吏用盡各種辦法勸說,他才終於答應下來。 各藩已經知道幕府這番情形,都認為不能認真,否則定會吃虧。 共有三十餘藩接到了動員令。軍費都由各藩自負,但各藩並不富庶,都不想打仗。 土佐地處偏遠,沒有收到命令;薩摩接到命令,還令迅速出征。正是這番局勢成就了西鄉隆盛。 徵長總督尾張前任權大納言德川慶胜,終於在十月進駐大坂城,並於十月十八和二十二,兩次在大坂城召集各藩要員召開了軍事會議。 龍馬走進大坂的薩摩藩府時,西鄉並不在府內,但他再三叮囑藩府的人:“坂本君要是來了,一定要好好招待。” 西鄉住在高麗橋的藩府。由於徵長總督正在大坂城,西鄉不得不代表薩摩經常過去謁見,應該是考慮到方便,才會住在那裡。西鄉也認為長州人生狡猾,難以理解。 而長州人將薩摩人稱為“薩賊”,守衛馬關海峽的長州藩士叫道:“薩摩的船且來。不過醜話說在前頭,須得將這馬關海峽當做冥河來渡。” 且說德川慶胜入駐了大坂城,發現那三十餘藩都是軟骨頭,也沒有像樣的領頭之人,所以自然而然想要依靠薩摩。慶胜事事都要叫上西鄉,態度頗為親密,還說:“請你輔佐我處理好一切事務。”他還將一把刻有葵紋的鍛造精良的短刀送給西鄉。 西鄉的本意是:“有必要趁此機會痛擊長州,連根拔除之。”他在寫給藩國的同志,即島津久光的文書大久保一藏的信中也說道:“如若不然,將來會為我藩招致災禍。” 西鄉日夜都在思考懲治長州的辦法。現在他已不再是一介藩士,而是徵長總督的智囊,只要是西鄉說的話,總督全部無條件釆納。而且幕府又將方略的製定全權委託給了總督,所以這個薩摩藩士一人的想法將左右幕府的一舉一動。 西鄉的方案是:“首先率大軍逼近長州。長州人必定號啕大哭前來乞和,此時將它一舉摧毀。即便不能如此,也可將其逼至東國一帶,使其成為年俸五六萬石的小大名。”這就是所謂的武力外交。他進而解釋:“長州要打。不過只是將劍局局舉過頭頂,並不砍下去。要讓他跪下,讓他大哭,然後再決定投降的條件。” 西鄉還詳細講述了懲治方法。 他認為可以從吉川家族下手。 長州乃大藩,藩內有若干支藩。吉川便是其中之一,是岩國藩主。這個家族的一族之長是吉川監物。他們屬毛利支,目前十分謹慎。 西鄉想的是,待長州投降,最終要執行懲處時,讓長州人處置長州人。將禁門事變的主謀在藩內予以懲處,即使轉封領地,也都在藩內執行。但讓誰來當這個執行者呢?西鄉決定讓岩國領主吉川監物來做。 “妙!”德川慶胜不禁拍手叫絕。 吉川家是個令人費解的家族。故事要追溯到關原合戰時。當時,毛利家與德川家並列為天下大名,毛利被石田三成鼓動為西軍之帥,其本家輝元駐紮在大坂城。分家吉川廣家率兵布陣關原,卻瞞著本家擅自與家康勾連,登上南宮山山頂而按兵不動,成了西軍敗退的原因之一。 家康在處罰西軍各大名時,本想徹底摧毀毛利家,吉川廣家哭著央求道:“鄙人不需要封地,所以請把我的封地給本家吧。”家康無奈,只好把原本屬吉川廣家的防長二州給了毛利家,如此一來吉川家便沒有了俸祿。 到第二代廣正時,幕府從毛利家的俸祿裡抽出岩國六萬石給了吉川。歷代幕府都對吉川家優待有加,雖然吉川家並非諸侯,也給與他們諸侯的待遇。 德川慶胜拍手稱妙的原因是,“吉川家將再次為本家收屍”。他為這種絕妙的輪迴而感慨。吉川監物性情溫和,思慮周詳,是此事的理想人選。 “可是,不知監物能否答應。”慶胜問。 西鄉輕鬆答道:“我前去說服他。”於是,西鄉回到高麗橋藩府,準備停當,便帶上吉井幸輔、稅所長藏同前往,時間正好是龍馬來到大坂的第三天。 西鄉抵達岩國,見到監物,說道:“如若長州恭順,幕府必定不會虧待。” 監物明了於心。西鄉的策略成功了。 最後,長州果然“恭順”。藩政早已掌握在佐幕派手中,對待幕府的態度也和前幾年截然不同,只知一味地俯首稱臣。就在幾個月前,長州還是天下激進輿論的領袖,如今卻如此乖巧,變化之快簡直不可思議。 藩府已下令追捕勤王派,高杉晉作逃到了藩外,週布政之助在家切腹,桂小五郎在禁門事變之後便消失了踪影,至今下落不明,對其他人也是束手無策。 藩主毛利敬親是個行動艱難的大胖子,昨日還被勤王派鼓動反抗幕府,今天又被佐幕派唆使,對著徵長總督的軍門好一通磕頭。 “一切都是益田右衛門介、國司信濃、福原越後這三個家老的錯。”他向幕府乞求道。 幕府於是要求他呈上三個家老的首級,將參與策劃事變的人處死,以證明投降的誠意。 長州一口答應。西鄉也通過毛利一門的吉川監物,向長州藩表明態度:“只要按照要求證明誠意,此後會盡量為你們爭取寬大處理。” 治元年十一月十一,毛利藩主命益田、國司切腹。 當晚亥時,時年三十二的益田右衛門介來到其領地內的德山總持院,那裡已經為他作好切腹準備了。 兩張榻榻米並排鋪開,上面舖的是四尺四方的純白紡綢坐褥。右衛門介坐下,藩主派來的使節山田重作開始宣讀“罪狀”。 聽著聽著,右衛門介不由得大吃一驚。尤其是其中有這樣一句:“勾結姦吏徒黨。”所謂姦吏,指來島又兵衛等勤王派。 “挾一己之私損害國體,蔑視天朝幕府。”最後,山田念道:“如此無端不忠不義至極,今命其切腹。” 國司信濃的切腹之處為德山的澄泉寺,只有福原越後一人是第二天在川西的龍護寺自盡。罪狀基本相同。 福原已經被吉川監物勸服,準備“替藩主擔下罪責”,故他可以說是欣然赴死。可是耳邊聽著罪狀大罵自己是奸人、不忠,任誰也無法忍受。福原要過公文,沉著臉看了片刻,臉色蒼白,最終還是默默地還給使節,將刀刺進腹中。三位家老的首級被送到總督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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