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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六、神戶遭難

坂本龍馬 司马辽太郎 12011 2018-03-16
坂本龍馬在大坂的薩摩藩府與中村半次郎告別後,便馬不停蹄地前往神戶。 終於,他看到了生田林,看到了浸染在晚霞中的一谷,再度山和派訪山的綠色也映入了他的眼簾。平素不喜感傷的龍馬,此時心中竟也湧起了一股莫可名狀的思緒。就要離開這個海濱了。如此一想,竟有一種奇怪的焦灼酸楚之感,從胸中蔓延開來。要是詩人,這個時候應該作出一首詩了。他試著嘲笑自己的感傷,結果卻只是讓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龍馬人生的兩個重要階段,一是在江戶的千葉武館度過,二就是在這個漁村度過的歲月。 神戶本只是一個荒涼的漁村,但勝海舟認為:“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海濱,將來會成為日本首屈一指的港口。”所以他在這裡開設了神戶軍艦操練所。 勝把官邸設在生田林裡,託管轄這一帶的村長生島四郎大夫照看房子。生島替勝做了不少事,還幫他買地。勝也勸生島買地:“別看現在土地不值錢,十年之後這裡就會變成開放港口,成為熱鬧的海外貿易市場。現在買絕對不會吃虧的。”勝知道土地的價格會起伏波動,這種見地在彼時十分罕見。生島雖然半信半疑,還是買了許多地,最終大大獲利。

勝聰穎機敏,在神戶軍艦操練所創立之初,就曾預言“幕閣朝三暮四,不出幾年便會下令關閉”,又說道:“這裡將成為日本海軍的發祥地,為了流傳於後世,先來立一塊大石碑吧。”他早早作好了準備,碑上刻著:“刻於石,以貽永世。” 一開始石碑放在龍馬等人讀書的學堂裡,後來移至別處,現放在可俯望神戶港的課訪公園裡。對龍馬來說,這便是青春的紀念碑。 龍馬回神戶的當天夜裡,令所有學員集合。 學堂裡的學員正襟危坐,正好將三十疊大小的講堂塞得滿滿噹噹。屋內氣氛凝重。大家都已經聽說解散的傳聞了。剛剛集合完畢,就有人問:“坂本先生,解散的命令何時下達?” “我不知道幕府命令何時發出,那種東西有沒有都一樣。” “關閉學校這件事已經定下來了嗎?”

“是的。” 龍馬遇到這種明知故問的問題,會有些不耐煩。在他看來,關鍵是今後怎樣實現理想。學堂建成之初,他曾經立下大志,將來要以神戶為立足之處,展翅高飛到朝鮮、大清、南洋,甚至世上的每一個角落。這個構想絕不能因為幕府的朝三暮四半途而廢。 “接下來該怎麼辦?” “接下來,我們草莽志士要用自己的力量造大船,建公司!” “造船需要大筆經費啊。” “這事我已經有十分的把握了。只要想做,世間沒有不成的事。” 大多數學員都不相信龍馬,認為他在說大話,哪知龍馬原本就沒想勉強偌多不想幹的人跟隨他。 “諸位大都是各藩的武士,應該會回到各自藩中。其餘的浪人諸君,只要你們一離開學堂,隨時都有可能遭幕府刺客殺害。殺身成仁倒也無甚不妥,不過大丈夫只要活在這世上,就要懷抱理想,迎難而上。諸位若是同意我的看法,可以與我一同留下。”

“我留下!”紀州脫藩浪人陸奧陽之助大喊一聲站了起來,這個平日待人冷淡的年輕人此刻不知怎的被感動了。 “我留下。我早已將這條命交給了坂本先生。”血色湧上了他蒼白的臉。 龍馬沒有再加勸誘。畢竟未來的船隊手持利劍,有一天要成為倒幕海軍。只有那些甘願為天下蒼生獻出性命之人,才能加入進來。 在這之前,龍馬曾讓寢待藤兵衛留在大坂照料勝的飲食起居。這天夜裡,藤兵衛回到了神戶,連夜向龍馬匯報:“勝先生明天就要坐船回江戶了。” 龍馬一躍而起,二話不說徑直向馬厩奔去。從京都回來後,他幾乎無一日好眠,不過無論怎樣,他也要去送行。 龍馬加鞭策馬,沿著大路向東疾馳,一口氣飛奔出三十餘里,到了西宮的哨所,哨兵覺得可疑,零零散散出來幾個人,問“來者何人”,將長槍指向龍馬。龍馬一臉不悅地瞪著他們,勒住馬,撂下一句“不是長州人”。他見那些哨兵嚇得直哆嗦,便策馬從他們身邊疾馳過去。

幕府已經下達討伐長州的軍令,在西宮設立了值勤哨所,布下嚴密警戒。對於同情長州的龍馬來說,沒有比這個哨所更令人不快的了。 從西宮到大坂有四十里。一路疾馳,待到拂曉時分,龍馬終於抵達谷町大久保一翁的宅邸。勝正在大久保府中。為避人耳目,他謝絕一切會面,靜靜等待回江戶的便船。 勝聽說龍馬前來,立刻迎出大門。二人站著話別。 “很想請你進來,但我現在是戴罪之身,你又是反賊。”勝笑道,“而且這裡還是幕臣的府第,所以不能請你進屋好好一敘。” 秋晨清寒,勝呵氣成霧。 龍馬少見地十分恭敬地說道:“弟子不勝惶恐。在您的幫助下,我已經和薩摩談妥了。所有的浪人將暫時藉住在薩摩藩府。” “太好了!”勝點頭稱讚。

“等日後有了眉目,我準備將根據地搬到長崎。” “很好。我也很想支援你,不過要是我再和反賊糾纏不清,恐怕就只能切腹自殺了。” 龍馬不由得苦笑起來。 勝微微扭頭,“雖然是我把你培養成了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艦長,但你不用感激我。說不定有朝一日我會率領幕府艦隊在海上與你交戰。到那時,你也要全力指揮作戰,不要有任何顧忌。” 龍馬沒有說話,片刻之時已是淚如泉湧。試問自古又有誰曾有幸受教於如此恩師? 與勝別過,龍馬立即返回神戶,開始著手解散學堂事宜。以他的個性,他做不了那些瑣碎的事情,便將內務諸事都委託給陸奧陽之助,與觀光號有關的海務事宜則讓菅野覺兵衛去辦。 他先是詢問陸奧:“金庫中還有多少錢?”

陸奧說還有大約五百兩。 “把這些錢都分給大家。”龍馬命令道。 陸奧卻不同意:“雖說學堂解散了,可是今後還要大干一番事業啊。我們需要這筆錢。” “愚蠢!”龍馬目光犀利地掃了陸奧一眼,“大多數學員都將返鄉。留下來跟隨我的人只有十分之一。如果人們說錢被這十分之一的人獨吞了,如何了得?” “可是……” “不要廢話,去把錢分給他們。興辦公司確實很需要錢,可是還有比錢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名聲。要想在世間成就一番大事業,再也沒有什麼比名聲更重要的了。錢這東西,只要有了好名聲,自然而然會源源不斷地湧來。” “嗯。” “公司就是這樣一個神奇的事物。僅僅因為五百兩就沖昏了頭腦,怎能稱雄天下?”

“遵命。”陸奧變得快活起來。 “留下來的人一收拾好行李,就立刻讓他們搬到大坂的薩摩藩府去。如果總在這裡轉來轉去,幕府的人肯定會來搜查。” “明白!” “此後籌措經費之事就拜託你了。”龍馬道。 陸奧一驚,說不出話來。 接著,龍馬將土州脫藩浪人高松太郎和越後脫藩浪人白峰駿馬二人叫來,道:“你們二個雖然不夠機靈,卻有一個長處,那就是嘴緊,所以請你們去幫我辦一件事。你們到大坂城代府上,讓管家幫我帶個口信給城代,告訴他後天我會在兵庫海濱交還觀光號,請他們派人駕船返航。切記不要說多餘的廢話。” “是!”二人面露不悅。龍馬方才說不多話是他們唯一的長處,這讓他們有些尷尬。 “快去!”龍馬催道。

第二天,從各藩派遣來的幾十名學員已經整理好行裝,準備各自回藩了。龍馬把他們集到一起,與他們道別:“總有一天日本會統一。到那時我們再一起駕駛艦船巡遊世界,坂本龍馬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話別後,他一直將他們送到門口。 學員們大都走了。冷風穿過偌大的屋子吹來,冰冷刺骨。剩下的便只有交還軍艦這一件事了。 即將交還給幕府的觀光號,此刻正停泊在兵庫海濱。 “一定要將艦內徹底打掃乾淨。”龍馬向菅野覺兵衛下令。 善後事宜,由龍馬和留下來的二十幾個人負責處理。他們都是脫藩的浪人,其中有十二人來自土佐。在神戶學堂創立之初,龍馬曾拜託越前福井藩的鬆平春岳出資五千兩,所以越前藩的也較多,有六人。這些越前人名義上是脫藩之身,實際上已經得到了藩府的默許,可以放手幹。越前福井藩作為出資方,打算在龍馬所說的公司能夠賺取利潤分紅之前,先讓藩士以浪人的身份參與其中。

此外,還有兩名越前浪人,一名水戶浪人,陸奧陽之助則是紀州浪人,總共有二十餘名。明治維新後,陸奧宗光(陽之助)等數人獲得了爵位。 第二天,打掃完軍艦,天空忽然飄起了雪花。龍馬登上軍艦,將甲板、船艙、操作室統統巡視了一圈,最後把大家叫上後甲板,道:“你們即刻起程去大坂,去往土佐堀二丁目的薩摩藩府。明天的交接,我一人來做。” 眾人不由得大吃一驚。接收觀光號的是大坂天保山海濱的幕府海軍順動號,據傳言,幕府的捕吏也會搭乘此船前來。 “人多反而不好辦,”龍馬道,“我一人即可,況且一個人也容易脫身。” 陸奧陽之助大為吃驚。最後,他和眾學員們被龍馬當累贅一樣趕下船,向大坂進發了。 當天晚上,龍馬獨自一人留在軍艦上。他抱著寶刀陸奧守吉行,在艦長室睡了一晚。軍艦上既沒有水夫,也沒有火夫。

夜裡,天上下起雪來,龍馬感到無比寂寞,眼前不斷浮現故鄉的姐姐乙女、田鶴小姐和江戶的佐那子的身影。 他不知道這天傍晚,阿龍頭戴落滿白雪的斗笠,手拄竹杖,隻身來到了神戶學堂。是這裡嗎?她抬起頭,半信半疑地看著大門緊閉的學員宿舍。 太陽東昇,海面漸漸明亮起來,幕府軍艦順動號已經到了。 “來了。”龍馬坐在床鋪上,從船艙裡看見了順動號。 雖然順動號已經拋鋪,可還沒有熄滅鍋爐,船頭仍舊冒著滾滾黑煙。 他們還在警戒,龍馬想。大概是為了能夠隨時起錨,一直不肯熄火。看來謠言真是可怕的東西。龍馬覺得有些好笑。大坂的幕府衙門本來認為神戶學堂已經變成了激進之徒的巢穴,可是隨著這次解散,卻流傳起另外的謠言:“土州浪人將奪下觀光號逃往長州。” 順動號的甲板上,艦長肥田濱五郎頭戴頭盔,一身正裝,手拄一把鐵質大刀,觀察著觀光號上的情形。 奇怪,肥田心想,觀光號像幽靈般,不見一個人影,寂靜無聲。 肥田本是倉管,現任艦長。 “艦上必定有伏兵。”他判斷。為防萬一,他命令士官以下的兵士全部帶上步槍。他讓步槍隊排列在甲板上,又下令將兩門砲填上砲彈,最後才平靜地命令放下小艇。兩艘小艇飛快地降落在波濤起伏的海面上。小艇上各有十五名步槍手,還張起了印有葵紋的旗幟。 “去吧。”肥田在船舷不慌不忙地發號施令。兩艘小艇開始破浪前行。士兵們穿窄袖短禱,二十八支短小的步槍在早晨的陽光裡閃閃發光。 觀光號上的龍馬習慣性地將左手揣入懷中,右手握著一根點燃的木棍,悠然出現在甲板上。他信步走到船上的大砲附近,微微瞇起雙眼,看了看順動號和兩艘小艇,臉上的表情彷彿在說:到底來了啊。他用燃著的木棍點著了炮。只聽得轟隆一聲巨響,大砲發射了。艦身晃動了一下,砲口升起一股白煙。 順動號和小艇上亂作一團。 “這是空砲,以示禮節。”龍馬若無其事地說道。他正要返回艦長室,有幾顆子彈稀稀拉拉地從頭頂飛過。 不久,小艇上的人停止射擊,對觀光號虎視眈眈。不知不覺,小艇已在波濤中漂浮了半個時辰。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指揮小艇的是一個叫森與左衛門的年輕士官。他急了,命人將小艇劃到觀光號旁。 “都聽著,我一個人先上去。我會在甲板上給你們信號,等我信號立刻上船。” 森抓住繩梯,嗖嗖爬了上去。他登上甲板,一個人都沒看到。 森發出了信號,十幾個人應聲爬了上來。 “有傳言說,”森臉色蒼白道,“勝大人在神戶學堂藏匿了許多長州人,那些人很有可能藏在艙底。”士兵們嚇得哆嗦起來。如今只要說起長州人,幕府官員個個談虎色變,又恨得咬牙切齒。 不一會兒,另一艘小艇上的士兵也登上了甲板,眾人往步槍裡裝上了子彈。 森讓眾人躲在陰影裡,下令道:“開兩槍試試看,說不定他們會跳出來。” 三個士兵將槍口沖天,扣動了扳機,巨大的聲音迴盪在海濱的群山間。 一群人在甲板上屏息凝神,作好了隨時戰鬥的準備。不一會兒,艙門開了,一個身材高大、浪人模樣的男子,左手揣在懷裡,搖搖晃晃走了出來。他腳蹬一雙草鞋,袴皺皺巴巴,長短雙刀隨意地插在腰間。 “剛才放槍是什麼意思?”男子邊說邊向眾人走來。 “是對我剛才放禮炮的回禮嗎?” “不得靠近!”森一邊說著,一邊指揮步槍隊準備射擊。 “你是何人?” “本人坂本龍馬。”說著,他猛地坐下。 “不用這麼緊張。最近人們動不動就愛拔刀開槍的。這船上只有我一個人。而且拋了錨,鍋爐也熄了火,大砲裡沒有實彈。有必要動刀動槍麼?”龍馬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 “怕死也要有個限度!”他大喝一聲,“跑來接收將軍家的軍艦,卻在艦內放槍,按律當切腹!這可是要切腹的。明白嗎?” “明白,”森連忙收起劍,命令部下收槍。 “知道就好。我要去大坂,你們送我一程。”龍馬迅速下了甲板,回到艦長室。 來到神戶的阿龍並未找到龍馬。 “他現在在哪裡呢?”阿龍沮喪得說話沒了力氣。 “他說他今晚在船上睡。”說話帶鹽飽口音的老水夫指了指停泊在海邊的觀光號。 “能幫我準備一艘小船嗎?” “這可不行。按照我們鹽飽島的風俗,最忌諱女人登船。”老水夫十分固執。 “唉,小姐您大老遠找到這裡,也真夠可憐的。天快黑了,這個村子裡沒有客棧,讓我帶您去找一找生島村長吧。他是坂本先生的好友。” 熱心的老水夫帶阿龍來到了生田林裡的村長家。 生島四郎大夫為阿龍的美貌而震驚。 “啊,您就是坂本先生的……”話說了一半,便再也講不出話來,整天繃著臉的龍馬什麼時候得到了這樣一位美人的芳心啊? “請進。幸虧勝先生在的時候,增建了些屋子,我就用來招待客人了。您就在此處歇歇腳,想住幾天都可以。” 生島立刻帶路,還挑選了一個女僕照料阿龍。 這天晚上,還有一個人也來到了生島家。這人也是先去學堂找龍馬,在那裡得知龍馬正在海濱,走投無路之時,還是先前的那位老水夫把他帶到了生島家中。 此人只比阿龍晚到半個時辰。是個年輕武士,尚留著額發,看樣子十七八歲,個子矮小。頭髮烏黑亮澤,彷彿剛剛被水浸過一般。皮膚白晳如雪,在這如雪肌膚的映襯下,就連髮際皮膚的淡青色都略顯突元。眉清目秀,唇間皓齒如貝,流露出男人少見的溫柔。 如此美貌的少年,真乃世間罕見啊!生島四郎大夫又是大大地驚訝了一番。少年身著薩摩碎白點花紋和服,外罩黑色縐紗外褂,下身穿一條新袴。 “鄙人福岡小三郎。”他自我介紹。 生島家是一座很不錯的房子。小小的正門,三間屋子,不大的庭院裡種植著各類山茶花。 “若是白天,院子裡的山茶花才好看呢。”年輕的女僕對阿龍說。 “坂本先生也曾在這個房間住過嗎?” “是啊,喝醉了以後,”女僕說道,“坂本先生很喜歡雪……”她好像想起了什麼,笑了起來。 “你是叫阿雪嗎?”阿龍那美麗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不是。”女僕被阿龍氣勢洶洶的樣子嚇著了,“我叫阿幸。” “這裡是不是有個姑娘叫阿雪?” “沒有。阿雪是指從天上落下來的雪。坂本先生說過,這個栽滿了山茶樹的院子下了雪會很美,那天他和勝先生喝了很多酒。勝先生是個不愛喝酒的人,所以不常來。” 這個生島家的女僕想起了許多關於龍馬的事,說了他的兩三個怪癖,彷彿覺得十分好笑,邊笑邊說:“再也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阿龍沒有笑。她就是這種性格,她感覺不到龍馬的奇特之處。 “他沒有那麼好。”阿龍說這話時真的生氣了。在伏見碼頭,她一再地叮囑龍馬等她,可是他卻趁她整理行裝的工夫,坐上船跑了。 “他是一個好人。”女僕咯略地笑著。阿龍仔細看了看她,發現這個女僕膚色白晳,下巴頦兒細細的,長了一副人見人愛的可愛臉蛋。 “阿雪。”阿龍道。 “您說錯了,我叫阿幸。” “啊,對,你說過。我想問問你,你是不是喜歡坂本先生?” “是啊。不過在我們家,所有人都喜歡坂本先生。我們家小姐更是喜歡得不得了呢。” “小姐現在怎麼樣了?” “已經嫁人了。” “嫁給誰了?” “坂本先生……” “啊?” “騙您的騙您的。嫁到西宮的大酒舖子去啦。” 這個女僕看起來老實,倒是挺喜歡捉弄人。阿龍氣得嘴都撅起來了。 這時,只聽得門外喊了一聲:“我可以進來嗎?”是主人生島四郎大夫來了。 他來是為了告訴阿龍,年輕武士福岡小三郎要在此留宿。 “福岡小三郎?” “是的。他說他是坂本先生的同志,也是親戚。” 不用說,阿幸也要照料福岡小三郎的生活起居。她從阿龍房間退出來,來到福岡小三郎屋裡。 “小的阿幸。有什麼需要請儘管吩咐。”說著,她抬起頭,不由得驚呆了:這個年輕武士太漂亮了,簡直像個女人。 年輕武士也低頭行禮道了個擾,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可是異常動聽。 “我這就去給您端茶來。”阿幸道。年輕武士微笑著搖了搖頭。看著他的笑容,阿幸頓生好感。阿幸為他鋪好被褥,寒暄幾句後便退出房間,來到走廊。走到走廊拐角處,她發現阿龍站在那裡。 “阿幸,那個人,是女人吧?”阿龍小聲問道。 “我覺得是個男人。” “你來我屋裡。”阿龍硬是把阿幸拽進屋裡,“那人穿過走廊時,我看到了。我曾經跟她見過一面,應該是福閃家的田鶴小姐。她是土佐藩家老的千金,由於京都公卿三條大人的夫人是土佐山內家出身,她便隨同服侍……” “嗯,我去給您拿些水來吧。” 阿幸笑起來。阿龍完全慌了神。 “可是阿幸,那位福同家的田鶴小姐為什麼要扮成武士的樣子來這裡呢?” “不知道。”阿幸開始覺得有點意思了,“一定是福岡先生,不,是您所說的田鶴小姐太仰慕坂本先生,才一路追到了這裡。女人獨自旅行又太危險,故而著男裝。” “這可不行。” “為什麼?” “因為我已經和坂本先生……”說著,阿龍的臉已經紅到了耳朵根。或許她本來想正顏厲色地說,龍馬是她一個人的,不允許田鶴小姐跟她搶。 看著阿龍的神情,阿幸暗想自己要支持田鶴小姐。 阿龍雖然是個好姑娘,不過正如寺田屋老闆娘登勢判斷的那樣,她不太招女子喜歡。 “那麼,我去跟那位福岡小三郎先生通報一聲,就說您現在要去拜訪他。”阿幸本想嚇唬嚇唬阿龍,誰料阿龍非但沒有被嚇住,還平靜地說道:“好的。拜託了。” 真是個倔強的姑娘,阿幸心想。可是話既已出口,也沒有退路了。她走出阿龍的房間,故意加重腳步,一路穿過走廊。這腳步聲是阿幸對福岡小三郎這個年輕武士的關照。如果那個年輕武士是女人,而且此刻正在屋裡做些女人的動作,這腳步聲就是提醒她要有麻煩了。 “請問可以進來嗎?我是阿幸。”阿幸拉開了格子門,福岡小三郎端坐在屋裡。 “是這樣,對面的房間裡住著一位女眷,也是來找坂本先生的。那位女眷想要見您一面。” “見我?”小三郎一副吃驚的表情,歪著頭,指了指自己。即便在女子阿幸看來,這個動作都十分可愛。 “但我不認識她啊。” “不,那一位說曾經和您見過一面。” “敢問對方尊姓大名?” “是寺田屋的阿龍小姐。” “阿龍小姐。”小三郎嘟囔了一句,臉有些變色,但旋即微笑道:“我記起來了,在京都飯莊明保野亭的門口曾經見到過她。當時,和我同行的坂本先生對我說,她是有名的勤王大夫槽崎將作先生的遺孤,由於家裡發生火災,現在無家可歸了。應該是她吧。”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阿幸並不了解阿龍的身世,“我可以帶她進來嗎?” “可以。”小三郎痛快地答應了。就在阿幸即將走出房間的時候,他忽然喚了一聲:“等等。” 阿幸回頭一看,他並不說話,只是不慌不忙、意味深長地微笑著,好久才開口:“阿幸,想必你早已經覺察出來了,我其實是個女人。” “哪、哪裡。”阿幸一下慌了。 “不用替我遮掩了。我是個女人。名叫田鶴。” 見田鶴小姐主動說出真相,阿幸反倒胸口評評亂跳,出了一頭汗,不知如何回到了阿龍屋裡。 “請您過去。”阿幸聲音沙啞地說道,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您說得沒錯,她說她就是田鶴。” “她為什麼要化裝成男人呢?” “這還是由您親自去問吧。” 在阿幸的引領下,阿龍來到了田鶴小姐的房間。落座後,她將雙手交叉放於膝上,並不俯首施禮。阿幸在一旁為她報上姓名,她只是若無其事地聽著。阿幸頓生怒意。 其實阿龍並無惡意,只不過是想讓阿幸代自己報上姓名而已。 “阿龍小姐,好久不見了。”田鶴小姐道。 “是的。”說完,阿龍便一直盯著田鶴小姐看,眼睛就像樹林裡的小野獸一樣充滿了敵意。過了一會兒,她問道:“我可以問您幾個問題嗎?” “請問吧。” “田鶴小姐為什麼來找坂本先生?” “哎呀呀。”田鶴小姐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這個嘛,只是想看看他是否安好。” “僅僅是為了看他是否安好,便千里迢適地趕過來?” “是的,也是順道。” “順道?” “我要去遙遠的西國。” “哦。那為什麼要扮成男人?” “簡直就像奉行所在問話呢。”田鶴小姐不禁笑起來,“出遠門的時候,這副裝扮比較方便啊。” “田鶴小姐,您仰慕坂本先生嗎?” “啊?”田鶴小姐亂了方寸,“正是。可是那又能怎樣呢?” “為什麼這樣說?” “阿龍小姐,你不了解土佐的情況,所以就算我說了,你也不會明白。” “竟然為了這種事……如果我是田鶴小姐,我會把身份地位全部拋開,不顧一切地投入到所愛之人的懷抱裡去。” “真是個有趣的人……”田鶴小姐有些傷腦筋。 “不過,”阿龍用一種半是嫉妒半是羨慕的眼神,熱切地望著田鶴小姐,“田鶴小姐打扮成年輕武士真是好看,簡直就像故事裡的貴公子。” “是嗎?我總擔心會被識破,路上一直提心吊膽。不過呢,龍馬以前……”她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封很舊的信。信是龍馬所寫,教給她扮男裝的種種細節。 “所以您就打扮成男人了?”阿龍有些懷疑地看了看信紙,確實是龍馬的筆跡,只是墨跡已經陳舊。 “這封信很久了。”她驚叫起來。 田鶴小姐高聲笑了。 “這可是前年的信了。只怕龍馬都已忘記曾經給我寫過這麼一封信。” “忘記了?” “他原本就是一個怪人。這一點呀,和阿龍小姐一樣。”她有些尖刻地說道,“龍馬雖說看起來深謀遠慮,可是也有輕率、魯莽的地方。” “是嗎?” 打心眼兒裡戀慕龍馬的阿龍是不會注意到這些的。 “有不拘小節的地方……” “不拘小節?”他不是那樣的人,阿龍心道。 “當然了,奔走天下的志士多少都有些不拘小節,就像屁股後麵點了把火。旁人看來很滑稽,又很荒唐。” “您說的是坂本先生愛船這件事嗎?” “這個算不上,而是他至誠之處。他十九歲的時候,我在船上磷巧遇上他。他在船艙裡一整天都不出來,只呆呆地站在陽光曝曬的船尾,一本正經地眺望那些來來往往的船隻。他那時極像個孩子。”田鶴小姐的目光中流露出沉浸在回憶中的幸福,但她很快就用微笑掩飾過去,接著說道:“這種赤子之心對於做大事的男人來說很重要。嗯,我說的不是這個,而是他有一些莫名其妙之處。” “比方說什麼地方?” “他寫給我這樣一封信,自己卻把寫信的事忘得一干二淨。” “您可真是……”阿龍生氣了。 “只有這些嗎?” “還有,竟然和你這樣的女人做出那種事來。”田鶴小姐俯身向前,狠狠瞪了阿龍一眼,臉上浮起足以令人融化的微笑。她或許一直在等著說這句話。 “田鶴小姐!”阿龍一下瞪大了眼睛。就算你是龍馬的主家之女,就算你是貴族家的千金小姐,說出這種話來實在無禮。 “您這是對我的侮辱,田鶴小姐!” “怎麼?”田鶴小姐仍然意味深長地微笑著。 “我現在想打你。請見諒!”怒火讓阿龍渾身發抖。 “我聽說了。阿龍小姐跑到大坂找到了拐騙您妹妹的無賴,將那人痛打了一頓,把妹妹搶了回來。有這麼一回事吧?” “讓您見笑了。我就是這樣的人,生氣起來不知會做出什麼事。” “你的月琴彈得很好吧?” “算不上很好,喜歡而已。” “龍馬確實是個好色之徒啊。” 或許是穿了男裝,田鶴小姐好像變了個人,說起話來肆無忌憚。 “月琴和好色之間有什麼聯繫?” “阿龍小姐,”田鶴小姐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也弄不明白,為什麼龍馬會喜歡阿龍你這個彈月琴的姑娘。莫非……”這個姑娘的身體和氣味討男人喜歡,田鶴小姐心道,不過她總算沒把這句話說出來。 “我要回房去了。要是就這樣一直聽您說下去,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粗暴的行為來。”阿龍說完,退出房間憤然匆匆離去。 阿幸向田鶴小姐施了個禮,也跟了出去。她立刻覺得應該向自己喜歡的田鶴小姐打個招呼再走,於是又折返回來,拉開格子門。霎時間,她恨不得立刻逃走。田鶴小姐頹然坐在地上,背靠扶幾,痩弱的雙肩顫抖著,正在哭泣。 阿幸彷彿被釘在了地上,屏住呼吸,兩腿發軟。田鶴小姐彷彿沒有註意到阿幸,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 她的肩膀是那麼纖弱。看著那雙肩膀在不停顫抖,阿幸終於受不了了。 “田鶴小姐。”她膝行到田鶴身邊,握住她的衣袖。 “請不要看我。”田鶴小姐轉過臉去。 “坂本先生他……”阿幸說,下面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心頭十分複雜,“坂本先生他是個壞人,竟然讓田鶴小姐如此傷心。” 田鶴有些吃驚,微微抬起眼睛。 “不是這樣。龍馬或許是壞,不過我哭不是因為這個,我是在恨我自己,因為我對阿龍姑娘說了那樣惡毒的話。” “恨您自己?” “阿幸,我已經心慌意亂了。請你回去吧。” “不,我不走。” “阿幸。” “不!” 二人相持不下,不知為何,阿幸的心情開始變得奇怪起來,她抱住田鶴小姐,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她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哭,可只是想哭。 “怎麼了?”田鶴小姐慌了,趕緊把手搭在阿幸肩上,輕輕撫摸阿幸後背。沒想到阿幸哭得更厲害了。 田鶴十分為難。 “是什麼讓你如此傷心呢?” “是田鶴小姐……” “我?” “田鶴小姐您是好人……所以,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田鶴小姐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 “你是不是喜歡龍馬?哎呀,對了。肯定是這樣,是吧?” “不。”阿幸有些狼狽地抬起頭,臉色變得很嚴肅。田鶴這麼一說,似乎真是這樣。或許正是因為自己也曾偷偷地喜歡龍馬,所以看見田鶴小姐傷心,彷彿看到了自己的悲傷,便哭了起來。 “不對嗎?” “我也不知道。我有時候會是這樣,會莫名其妙地哭起來。”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這樣哭過。” “田鶴小姐您是哪一年生的?” 扮成武士的田鶴看起來頂多十七八歲。她的真實年齡是多少呢?阿幸十分好奇。 “我忘了。”田鶴小姐笑了,笑容美艷絕倫。 “先不說這個了。海濱有船嗎?” “我們去海濱看坂本先生的軍艦吧。”阿幸說。田鶴點了點頭。 阿幸走下簷廊,準備好草鞋,悄悄帶著田鶴小姐從通往後門的柵門出去了。出得柵門,耳邊立刻響起了波濤之聲,夜色無邊無際。在這一片黑暗中,有黑影不停地晃動。 “那是什麼?”田鶴小姐在沙地上停住了腳步。 “是風。” “風有影子嗎?” “不,是松林在風中搖動呢。” “是啊。”田鶴小姐茫然笑了。 阿幸提著燈籠,為她照亮腳下的路。 “神戶海濱真是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啊。” “是啊。但勝先生說過,這個小漁村將會變成比長崎還要大的城鎮。” “勝大人這樣說嗎?那人迷戀西洋,這種話不能信。”田鶴受主人家三條實美的影響,仍然抱有單純激進的攘夷思想。 “可是。他是坂本先生的老師啊。” “那人腦子有問題。”田鶴小姐雖然這樣說,卻在夜色中暗笑。 “可是能夠駕駛軍艦的浪人,全日本就只有坂本先生一人了吧?” “真是個怪人啊。”說這話時,田鶴小姐在松樹根上絆了一下。阿幸連忙伸手去扶她。田鶴小姐一邊抓著阿幸的手,一邊嘟囔著:“這種地方真的能建起城鎮來嗎?” “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請問。” “田鶴小姐說要去遙遠的西國,您到底要去哪裡呢?” “長州。”她直言不諱地回答,又小聲說了句:“就是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長州?”阿幸恐懼地說。現在這種形勢,不是去送死嗎? 長州已經發生了巨變。四國艦隊已經炮轟了馬關海峽沿岸所有砲台,不僅如此,幕府還把大坂城作為討伐長州的大本營,率領三十多個藩的大名准備沿山陽道西下。長州藩內也已經發生政變,佐幕派執掌了藩政,勤王派已經沒落。田鶴小姐的主人三條實美等五位攘夷派公卿雖然仍舊住在長州藩,照目前的形勢來看,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藩內的佐幕派驅逐出來。田鶴小姐扮成男裝西下,正是為了三條卿。 她們穿過松林,大海在夜色中浮現。 “啊,有燈。”田鶴小姐叫了一聲,海面果然浮出幾點光亮。 那是觀光號,龍馬就在上面。它沉甸甸地停在海面上,燈光倒映水面。 “坂本先生就在那艘船上。”說著,阿幸從沙丘上走下來。 “我們就坐在這裡吧。”田鶴小姐坐了下來。 “不知道龍馬在船上做什麼呢。”阿幸歪著頭,說道:“應該是在讀書吧。” “我看未必,他不喜歡讀書。” “可是他來到神戶學堂後,只要一有時間就會讀書。” “可是,他識字嗎?” “太過分了。”阿幸笑了,“田鶴小姐只要一說起坂本先生,就會不由自主地把他當孩子看待呢。” “他本就是那樣的人啊。”田鶴小姐大聲笑起來,“只有劍術很高明,都說他是土佐的宮本武藏。要說長處就只有這一個。” “呵呵……”阿幸並沒有把田鶴小姐的話當真。 “小的時候,他愛哭,不喜讀書,在城裡被人當成笨蛋。但自從他學了劍術,劍法突飛猛進。十八歲時在城裡的日根野武館拿到了證書,還作了一首奇怪的詩。” “詩?”阿幸吃了一驚。 “嗯,作了首詩,一首很蹩腳的詩。大意是,別人都說我是傻子,只有我知道自己的志向。” “哎呀。”阿幸扭著身子笑起來。 “那個傻子現在就在軍艦上。”田鶴小姐咯咯大笑。笑畢,她盯著阿幸說: “我是不是太不像話了?” “不,阿幸特別特別喜歡……一定是……” “一定是什麼?” “您一定是深深地愛著坂本先生。” “不要在奇怪的時候說些奇怪的話。”田鶴小姐用手指點了點阿幸的臉蛋,說道,“如果我再也見不到船上的那個人了,麻煩你將來把信親手交給他,好嗎?” 此時的龍馬的確正在海上。他做夢也想不到田鶴小姐和阿龍都到了神戶村,只是他已經不會再回神戶村的學堂了。 正午時分,船經過了大物浦,到達大坂天保山灣時,日頭仍然高懸空中。一旦嚐過了乘坐西洋船的滋味,就不願再在陸上趕路了。 “太感謝了。”龍馬挨個兒抓著幕府海軍的士官,熱情地跟他們道別。小艇已經放到水上,龍馬仍舊不肯離開甲板,挨個兒拍著士官的肩膀。 幕府海軍很是困惑。他們一開始認為這個身材偉岸的浪人來歷不明,害怕地防備著他,結果不多久便覺得他只是個怪人。可是漸漸熟悉之後,他們又斷定此人只不過是個對船極度痴迷的鄉下人。在這些築地軍艦練習所出身的海軍士官眼中,龍馬竟如此粗俗不堪。首先,這個浪人不懂荷蘭語,這可是作為一名海軍所應具備的最起碼教養。如果這人是學堂負責人,勝的學堂看來也不怎麼樣。 龍馬坐上了小艇。小艇離開的那一刻,他伸手砰砰地拍了拍觀光號船腹,笑道:“哈哈哈,別過了別過了。”他大喊著,淚如泉湧,看上去十分可笑。甲板上的幕府海軍士官們都不由得笑了。 “坂本,你好像在和村里的姑娘告別啊。”甲板上的一個士官嘲笑他說。 “姑娘……”龍馬似乎對這個詞頗為中意。他用一種滑稽的姿勢沉思了一會兒,將小艇劃到船尾螺旋槳附近,打好方向舵,說道:“這個荷蘭出身的姑娘屁股後面可沒什麼禮貌,要是全速前進就會一個勁兒地往右晃。”這是龍馬一路照看過來的觀光號的老毛病。 “注意舵!”他一邊說著,一邊用力劃著小艇圍著船轉了一圈。 “塗料也開始脫落了。神戶學堂沒什麼錢,你們有錢,請重新刷漆以後再用。塗料脫落,船的壽命會縮短。” 甲板上的年輕士官輕薄地笑作一團。 “坂本,這可是將軍家的軍艦,不用你說我們也會用心照料。” “很好,你們要是不好好照料……現在暫時交給你們保管。” “保管?” “等世道變成朝廷的天下,我會來重新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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