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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一〇、海軍學堂

坂本龍馬 司马辽太郎 9177 2018-03-16
“坂本龍馬還沒到嗎?”幕府代軍艦奉行勝海舟躺在榻榻米上,看著院子裡的紫薇花,問道。 “是,還沒到。”年輕隨從新谷道太郎在旁邊的候見室回答。 海潮的腥味吹進了房裡。 “神戶原本只是一個非常偏僻的漁村。” 新谷道太郎多年後說道。 在慶應三年十二月初七開港之前,神戶一直不為世人所知。要追究根底,僅在中出現過一個叫“生田森”的地名。如果說神戶就在那附近,也許有人會想起來:哦,原來是那裡。彼時,神戶只是一個海邊的漁村,一般將其歸到西面的驛站兵庫管轄。山陽道從村子中間經過。道路兩邊都是農家,海邊散佈著星星點點的漁家,共五百戶。 勝和龍馬一起,要在這個無名小漁村,創建一個“神戶軍艦操練所”。

勝現住在神戶村的地主生島四郎大夫家中。 這是一座宏偉的院落。生島家在平家繁盛的時代就已經聲名顯赫,曾經是控制這一帶的鄉下武士。到了德川時代,任村長。 家主四郎大夫在當地德高望重,臉上總是帶著和藹的微笑。 “在這麼一個偏僻的窮漁村建海軍所?世道真是變了啊。”他每次對勝說話,總是會搖搖頭。 維新之後,勝回憶當時情形,手記中寫道:“海軍練習所位於今天的神戶海關。我住生田森,廣收門生,然後看到還有一些希望,便廣置土地。” 他還寫道:“村長名生島四郎大夫。最初住於他家。當時,我告訴生島,此地雖然不過是貧乏之地,但是早晚必成繁華之所。生島半信半疑,買下土地。維新之後一坪竟然漲到幾十日元之高,大賺一筆。之後雖然因為某些原因賠了一些,但現在依然是個大財主。出於盡量使用當地人的想法,我大量起用當地百姓,他們也非常樂意為我效力。其中很多人因此致富。原來我家看門人賣糖的女兒,已經成了一家氣派茶館的老闆娘。因此我去神戶,非常受歡迎。”

“哦,龍馬,回來了啊。”勝忽地起身,看著前面說道。 龍馬站在那裡。剛到神戶的他,顧不得拂去塵土,就點頭施禮。 “錢怎麼樣?”勝擔心的是這個。他怕藩中財政緊張的越前鬆平家拿不出那麼多錢。 “拿到了。” “哦。” “越前藩的大坂倉府已經開始準備,不久就會送來。” 太好了,勝心想。勝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他經常告誡自己:作為男人,不能因為毫末成功而忘形。為了掩飾自己的興奮,他摸了摸臉,道:“餓了。對,天也晚了,我們是現在就去看工地呢,還是先吃飯,明早再去?你選一個。” “一邊吃飯一邊看工地吧。”龍馬道。 “哦。” 跟打仗似的,勝心道。龍馬是想讓藤兵衛做好乾糧,帶到工地去。

真是個怪人,勝在一旁暗笑。要是別人說這話,他頂多認為那人很機靈,但是龍馬這麼說,他總覺滑稽。 一人出了生島家,不久,就來到海邊。題尺之前就湧動著海潮,龍馬看著正在建築的房屋,道:“快建好了。”牆壁已經粉刷完畢,就剩下安裝門窗。 眼前是一片蒼茫的沙灘,只能看到散佈各處的漁家。 “木匠和泥瓦匠們都已經回去了。”勝走了進去,在玄關的式台坐下。不一刻,藤兵衛和新谷道太郎就帶來了飯糰。太陽消失在一之谷。 “萬事都進展得非常順利。”勝說。 為了這個學堂,幕府給了五千兩預算,剩下的就是繼續招收學員了。學堂的招生章程已經通知到了各藩。龍馬也不斷地勸說聚集在京都的浪人,很快便能召集幾百人。 四人點著燈籠用飯。

“龍馬,這個學堂將會成為新日本運轉的動力。”勝嘎吱嘎吱地嚼著鹹菜,道。 此前龍馬也曾給老家的姐姐乙女寫信。信的末尾總是“如此這般”,這就是他引以為豪的文章。 “最近,我成為天下無雙的大軍事學者勝麟太郎大先生的弟子。”他虛張聲勢地用兩個“大”字向乙女炫耀。他應該是想對姐姐說,自己成了這位大先生的門人,因此了不起了。 “先生尤其看重,待如上賓。近日在距大坂八十里之外的兵庫置海軍教習所,購置有八九十米長的大船,各方召集弟子四五百人。達人(指自己)自見,實乃驚人之事。如此這般。龍。” 乙女在高知城下本町筋一丁目的坂本府讀到這封信時,笑得前仰後合。乳母阿丫婆和老源頭也都走了來,哈哈大笑。他們大概是認為:那個鼻涕蟲,現在逞能耐呢。

就連最後讀到信的權平也笑逐顏開,然後又皺著眉頭道:“可是,這小子,不好好練劍,也不攘夷,玩什麼船。這小子做的事,我搞不懂。” 在勝的努力下,神戶軍艦操練所的設立逐漸官方化。幕府也想在江戶的越中島建一所同樣的學堂,在江戶招收東邊的學員,在神戶招收西邊的學員。但江戶的計劃僅僅止於構想。 按照龍馬原來的構想,東西操練所的總督由一人來任,而且,此人不用幕吏,而由朝廷選任。學堂的經費也盡量不讓幕府出,而是由西國諸藩分擔。他打算建成私立學堂,而不是官辦。但他的這個方案最終沒能成功,學堂還是變成了官辦。 操練所負責人是代軍艦奉行勝麟太郎與另外一人,教官的人選也已經大體確定。而要等一切完備,還要到一年之後。

龍馬等不及所有的程序完備,決定在開所之前,成立“私立勝海舟塾”,招收學員,開始教學。 勝也贊成這個想法。 “你是塾長,就按你想的做吧。”然後將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了他。 文久三年五月的一天傍晚,諸藩藩士和浪人為了成為航海練習生,陸陸續續來到神戶。龍馬待在新建宿舍樓中的一間裡,每天接待新生報到。 本月一下子來了二百人。龍馬大姐的長子高松太郎也在其中。 “太郎,以前我常背著你玩,還記得嗎?” “記得。” 二人雖說是舅甥,年齡相差卻並不太大,聽到舅舅說自己以前經常騎在他脖子上玩,太郎有點抬不起頭來。 “你要好好乾啊。” “是。” 新生當中還有一個“太郎”,那就是措崎太郎,乃槽崎龍的弟弟。

“你們二人同名呢,要好好相處。二人站在一處,竟像孿生的。更要親密些啊。”龍馬自覺很有意思,笑道。 曾經與龍馬一起脫藩的澤村總之丞也來了,在高知城下被人稱為赤面馬之助的新宮馬之助,同住在高知城下離龍馬家不遠的近藤長次郎、千屋寅之助等人也先後到來。 各藩也有很多人加人。對海事非常熱心的薩摩藩前來的人數最多,大多後來都成為海軍,比如伊東佑亨。 在這些人中,有一個面色白晳、貴公子模樣的青年。 “我是土佐藩士伊達小次郎。”他自報家門。 龍馬笑了起來。 “土佐藩可沒有姓伊達的啊。你冒別藩的藩名,這可不行。” “不,我是土佐藩士。有些內情不便說,我一直自稱土佐藩士,今後也將如此。” 這個古怪的傢伙,龍馬想。一張端正的長臉,棱角分明,容貌端正,雙眼炯炯有神,鼻樑高聳,有幾分像洋人。

伊達乃是仙台侯、宇和島侯的姓,他們的先祖為伊達政宗。紀州藩還有一個出名的國學學者,同時是該藩的重臣,叫伊達自得。龍馬忽然想起這些,這才注意到這個年輕人有紀州口音。 “你是紀州人?” 聽龍馬這麼問,青年並不驚慌,只是淡淡心道:呀,露餡了。於是自稱是自得之子。這麼說來,他是名門之後,如今也跟隨潮流,成了脫藩浪人。順便一提,他就是日後名動天下的陸奧宗光。 “真是讓人吃驚。”勝在自己房裡對龍馬道雖然早有預料,但還是很意外。 “我們做的這事,就像是用官費召集了全日本的暴徒。” 來報名的幾乎都是猛士,每天武鬥爭吵,接連不斷。 幕府已經在京都組織了維護幕府權威和維持治安的浪士團新選組。有人認為,神戶的訓練所就像是勤王派的海上新選組。

“小龍。”勝說道,“你得好好管管他們。天下雖大,但是除了你坂本龍馬,沒有人做得了這些暴徒的總大將。” 奉承我,龍馬感到有些可笑。但是仔細想來,一旦發生事故,可能會影響到代軍艦奉行勝海舟的宦途。現在幕閣中那些恨勝的人,都已經開始到處散佈謠言,說勝在神戶召集不法浪人,煽動起事。 “我才不怕幕閣那些俗吏怎麼說,我只想把這個學堂辦好。”勝用江戶人特有的捲舌音說,“小龍,這所學堂的管理就拜託你了。” 龍馬每天都會接待五六個人來報到,非常忙碌。只是現在來的人雖多,卻不見一個有才的。那個伊達小次郎倒是有點希望,龍馬開始關注他。 他比龍馬小九歲,今年二十。他的薦書是土佐藩上士中僅有的三個勤王志士之一大監察平井收二郎所寫,身份保證人也是平井。但這個年輕人出身紀州藩名門,卻偽稱來自土佐……

“餵。”一天,龍馬在塾長室看到那個年輕人茫然地站在院子裡,便隔著窗子叫了一聲。 “你,是叫伊達小次郎吧?” “不,不對,學生剛改了名,請叫我的新名。” 這小子真夠麻煩的,龍馬想。 “什麼名字?” “陸奧陽之助宗光。” “好名字。嗯,伊達乃陸奧之主,你就改成了這個姓。我這裡有點心,你過來。”龍馬的語氣,就像是撒了點小米喚小雞,年輕人大為惱火。 “我不是孩童。”龍馬想讓他當副塾長。只是他竟然用點心來引誘副塾長的候選人,自然讓人覺得未免有些輕率。 “抱歉。陸奧陽之助君,別介意,勞駕您過來一下如何?” 陸奧陽之助宗光這個簡直就像是源平時代年輕武士一樣的大個子,大步走到龍馬跟前,坐了下來。 “有何吩咐?” “無事,只是想跟你說說話。”龍馬是想試探他的才能,然後見機提拔。 “能給我講講你的身世嗎?我現在無聊得很。” “無聊?真無禮。學生不是說評書的。” 是個有性格的人!但他還是條理清晰地講起了自己的身世。 祖父乃紀州藩參政,父親伊達藤二郎號自得,學識一度受到紀州老藩公的賞識,被委以重任,司掌藩政,可謂平步青雲。但大藩中經常會出現的情況在紀州藩也發生了,那就是藩廳與本藩駐江戶藩府的對立。 紀州德川家乃是五十五萬五千石的大藩,也是御三家中最有實力者。僅僅是士格以上的藩士就有七千,其中有兩千駐紮江戶藩府。江戶藩府的總帥是家老水野土佐守,乃紀州新宮三萬五千石的領主。陸奧陽之助的父親是藩廳派的參謀長,與江戶派水野不合,一直明爭暗鬥,老藩公去世後,便被軟禁起來了。後來,處罰變本加厲。他家被沒收了封地,貶為平民,一家人甚至被趕到高野山麓,成為農家。 彼時,陽之助名牛麼,只有九歲。他雖然還只是個孩子,但是對於藩國的處置非常不滿,大怒,抱著祖傳寶刀就要殺到藩國重臣家中。姐夫伊達五郎宗興慌忙抱住了他。他反而抓住姐夫,問他為什麼,一邊哭一邊與其爭論,有時還會跑出去洗把臉,再回來與姐夫爭論。九歲孩童如此性烈而善辯。 後來,其父得到赦免,封為七人扶持,回到了藩國。但唯獨陽之助不想原諒藩國,十五歲便離家出走到了江戶,在安井息軒和水本成美的私塾當書僮,十九歲的時候,憑著一腔熱血,變成了一個尊王攘夷的志士。其間,與土佐藩平井收二郎、乾退助等相識。退助非常喜歡這個年輕人,便領他拜謁老藩公容堂…… “所以,我一輩子都會痛恨紀州藩,銘記給我提供了保護的土佐藩的恩情。”他愛憎分明,痛恨不合理現象甚於父親的敵人。 幾天之後。 一早,龍馬正在自己房裡用早飯,英俊的陸奧陽之助一如既往面無表情地出現在龍馬面前。 “什麼事?”龍馬放下筷子問道。 “坂本先生,聽說您是北辰一刀流的高手,此事當真?” “一早起來,為何說這個?”龍馬有點不耐煩。 “學生是想問問您的劍術有多高明,能同時打敗五六人嗎?” 龍馬拿起模子,他不想與這個年輕人理論。 “沒有傳說的那麼厲害啊。”陸奧緊緊地盯著龍馬,說道。 龍馬無奈,只好說:“你要真想知道,就讓這裡所有的學生一起上。” “這就對了。”陸奧雖然還只是個毛頭小子,但已懂得如何操控人心。 “能藉您的功夫一用嗎?” “什麼?” “學生在江戶時認識一個水戶浪人,叫兜總助(甲總助),是個狂熱的攘夷志士。他是神道無念流的劍術高手,在筑波山殺過人。最近京都的種種暗殺事件跟他似乎也有關係。” “暗殺勤王之流。” “他有五六個同夥。這些傢伙離開了京都,現在躲在大坂。您知道他們是什麼目的嗎?” “不知。”龍馬仍舊吃著飯。 “他們打算暗殺幕府的代軍艦奉行勝海舟先生。” “啊,啊。” 龍馬放下了筷子。這個年輕人若無其事地說出了一件天大的事。此事屬實。兜總助等人聽說勝海舟嘲笑並大罵攘夷,想利用他偶爾從神戶去大坂城代衙門的機會,於路上將其殺掉。勤王志士當中,有許多這樣的人,他們認為只要殺人,便能推動時代前進。 “此事你向海舟先生禀告了嗎?” “禀過了。他笑說自己會小心。但是,學生卻惹上了麻煩。” “怎麼回事?” “將這個消息說給我的,是一個叫乾十郎的大和浪人。他與兜總助是同夥。兜等人埋伏之處,其實就是乾位於高麗橋魚棚的家中。因為他常聽我說起勝先生的事,非常敬慕先生的為人和才學。那些人後來知道乾出賣了他們,便要殺他。” “你的朋友乾十郎是個什麼樣的人?”龍馬問道。 “過激之士。”陸奧道。 “應當是,我料想定非穩重之人。多大年紀?” “三十七。” “年齡可不小啊。” “是。” 陸奧過於老成,而年長的乾十郎反而衝動。 乾十郎生於大和五條。生身父母家住五條櫻井寺南門對面的北之町。據說乾一族原本來自大和山中十津川鄉宇宮原。乾十郎有著大和平原人沒有的偏激,可能因為他身上流著山地人的血。 以思想激進而聞名天下的森田節齋在五條開了一家私塾。乾十郎一開始跟著節齋學習詩文,後來師從節齋之弟仁齋學習醫術。再後來,他來到大坂,在高麗橋的醫家坐堂,不久之後便在筋違橋東魚棚開了一家自己的診所。 早前,他從商家娶了一個老婆。她原本以為丈夫是個老實本分的大夫,但是沒想到天天都有一些不安分的志士來到家中和他喝酒,大論時勢,甚至揮舞著長刀吟誦詩文。看到丈夫這副樣子,她害怕不已,最終回了娘家。當時她已經懷孕,後來生了一個女兒。這個女孩叫做井上松,住在曾根崎二丁目,一直活到昭和初年。她曾經調查了很多乾十郎的事蹟。 乾十郎在這個“事件”之後加入了天誅組,作為其中的一員干將,在大河五條舉兵,兵敗後被捕,於元治元年七月十九在京都的六角監獄被幕吏殘殺。 一直到大正初年,大坂和大和還有很多人知道乾的事蹟。五條櫻井寺的住持康成達倫氏便是其中之一。 “十郎經常會扎一些草垛,把它們當成幕府,拿刀猛砍,進行練習。他常一邊大喊一邊砍,附近的人聽到都非常害怕。” 從大坂的傳說來看,乾十郎作為大夫評價不高,可說是個庸醫。據說某次他去給附近一個點心店的老太爺看病,對人家說無妨,開了藥便回家。結果還沒等他到家,便傳來了老太爺暴死的消息。乾一臉嚴肅地拍手道:壞事了。樣子非常可笑。 他是總發,不紮起來,而垂在肩上。因為他穿著菊水紋服,有人因此稱他由井正雪。每當聽人家這麼叫,他便揚揚得意…… 言歸正傳。 “你是說讓我去保護乾十郎?”龍馬問。 “是。兜總助等人總纏著他,事情萬分緊急。學生把乾帶過來,您許他在這裡躲一陣子吧。” “既然十萬火急,我親自去吧。乾是在大坂家中?” 龍馬讓寢待藤兵衛先行一步去了大坂,隨後便和陸奧陽之助一起出發,傍晚大概就能趕到。 船場有一個叫御靈的神宮。神宮西側南北向的大路上,魚店鱗次櫛比。這一帶俗稱魚棚,倒是名副其實。 “好大的魚腥味。”龍馬無奈地往前走著。 乾十郎的家就在這條小巷裡面。陸奧陽之助費了很大勁才把粗糙的格子門打開。 “乾先生在嗎?” 二人走進院子,裡面有些昏暗。 有動靜,還有個孩子在哭。乾現在的妻子叫亥生,是在高津北坂開了家私塾的成瀨清左衛門的女兒。亥生戰戰兢競地走了出來,發現來客是陸奧之後,一下癱倒在地。 “哎呀,陸奧先生。” “怎麼了?” “我丈夫被兜先生帶走了。” “啊?” 亥生說,就在一刻鐘之前,乾才被帶走。 “有個叫藤兵衛的人來過吧?” “嗯。藤兵衛先生剛到,那幾個人便闖了進來,對我丈夫說有話跟他講,便將他帶走了。” “藤兵衛呢?” “他說,如果陸奧先生來了,就讓我告訴您,他去跟踪他們了。” 龍馬坐在屋簷下,聽著他們的對話,想,藤兵衛應該能夠查明他們去了哪裡。 “陸奧君,我們等著。藤兵衛很快就會回來。”龍馬抱著刀坐下。 不久,藤兵衛回來了,禀道:“爺,他們在難波新地一個叫吉田屋的客棧裡。”三人馬上朝那家客棧追去。但到了客棧,那裡的人卻說他們一夥剛剛離去。 “去哪裡了?” “安治川口方向。”客找的女人戰戰競兢地說。 “陸奧君,安治川口人煙稀少,乾只怕兇多吉少。”龍馬說著便邁開了步子。 “據說對方有十三人呢。坂本先生,沒事吧?” “不打一架怎麼知道行不行?”龍馬大步趕去。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河堤上空空如也。 兜總助是三四流的勤王志士。天下大亂,他們便離開家鄉,脫離藩籍,到京都和大坂混飯吃。只要他們跟著叫嚷“攘夷”,攘夷先鋒長州藩便會多少給他們一點資助。不用為每天的飯食發愁,生活也有了活力,這讓他們覺得很有意思。這些人做的便是殺人、恐嚇和強借。即便做這些,他們也有一番道理,說是為了天下國家,而且本人也相信自己的所作所為乃是正義之舉,因此比一般的犯罪更加惡劣。 新選組此時已經在京都活躍起來。幕府抱著以毒攻毒的想法,將與這些人同類之徒拉攏到己方,使其駐紮京都,捕殺攘夷浪人。 因此,那些三四流的志士心有畏懼,便不再接近京都,而不得不去京都的有為之士紛紛遭了新選組毒手。換句話說,兜總助這些末流之人,讓一些有為志士在京都白白丟了性命。 閒話不提。 安治川口的河堤上,此時已經沒有了行人。 兜等人便躲在河堤下面的草叢中。放眼看去,茂密的蘆葦叢,可供百餘人藏身。 “你出賣了我們,是也不是?”究用一口水戶方言逼問。 矮個子的乾十郎一開始努力轉身,拼命反駁,但是在十三個人的追問下,他的氣力消耗殆盡,這時已是渾身發軟。 “殺了他!”一個大和口音的人說道。 “好。”兜吩咐同夥,將備好的罪名牌插在松枝下,上書:此人借攘夷之名與盡忠報國之士相交,常與諸方周旋,將其動向通報敵方,其他天地難容之罪狀,不一一枚舉。因之加天誅者也。 “捆上!”兜吩咐道。 眾人蜂擁而上,將乾十郎綁了個嚴嚴實實,然後將繩子掛在樹枝上,把他吊了起來。 “是這樣把他吊死呢,還是把他砍死呢,我再好好想想。” 兜等人開始看乾的笑話。乾之所以有這樣的遭遇,大概也是因為他本身就是容易被欺的性格。若非如此,別人也不會這麼精心準備,給他上私刑。 這時,河堤上傳來腳步聲,正是龍馬一行。 “藤兵衛!藤兵衛!”龍馬喊道。聲音消失在風中,很難聽清楚。 “什麼事?” “河堤下面有人說話,你能聽見他們說什麼嗎?” “我下去看看。” 藤兵衛說著彎腰便要下去。這時龍馬拽住他的腰帶,將他拉了回來。 “危險。下面有人,都拔出了刀。”說完,他回頭看了看陸奧陽之助,問他能否借長刀一用。他那把二尺二寸的吉行,一旦到了用時便顯得短了。 “這是伊達名刀。” 龍馬拔出刀,硬推給陸奧。陸奧無法,只好將自己那把二尺八寸的長刀遞給了龍馬。 “陸奧君的長刀不錯。” 龍馬拔出大刀,在夕照中觀看。 下面的人也察覺到上邊的動靜,有兩三個從草叢裡爬了出來,探頭往河堤上一瞧,大吃一驚:河堤上站著一個蓬頭垢面的高個子武士,著一條臟禱,腰帶系在肚臍之下,正舉著一把長刀觀看。 “你是誰?”龍馬對著草叢中的那雙眼睛問道。 哧溜,那人順著河堤滑了下去,沿岸一路小跑,將情況報告給了兜總助。龍馬如疾風般奔下河堤,站在被吊在樹上的乾跟前。龍馬把大刀收進鞘中,道:“我是坂本龍馬。” 兜總助等人大驚。此時在京畿一帶的志士當中,龍馬之名無人不曉。僅僅是北辰一刀流千葉武館的劍術總教頭這一頭銜便足以將兜等人鎮住。兜往後退了十幾步。 “坂本,你和武市先生雖是同志,卻跟著幕臣勝海舟,捨棄攘夷之志,大肆宣揚開國航海論。” “那是我坂本的攘夷論。我也不在此跟你們爭執,要是聽我的意見,就到神戶來。你們先放了乾十郎。”他給身後的陸奧和藤兵衛遞了個眼色,讓他們解開了繩子。 兜握住刀柄。 “究,不要拔刀。”龍馬用一種責備的口吻道,“不要那麼性急。要是拔刀,我們就得打一架了。”他一邊說著,一邊瞪住兜,用氣勢壓倒他。要是沒有這股氣勢,兜肯定會撲將過來。 兜已經沒法拔刀,嚇得面色蒼白。 龍馬身後,乾十郎身上的繩子已經被解開了。他倒在蘆葦叢中。陸奧陽之助和藤兵衛在一旁照看。 “藤兵衛先生,你能去叫頂轎子嗎?”陸奧道。 藤兵衛跑開了。不一刻,他便帶著一乘轎子回來。他正準備和陸奧一起將乾抬到河堤上,兜吼道:“等等,你們不能帶他走!” 陸奧乃性急之人。 “你說什麼?”他大喊。 兜總助憤怒失態,不覺伸手去拔刀。 “小子。”刀尚未拔出,兜忽然感到右手一陣劇痛。 “啊!”他聾拉著手臂往後退。 “我沒傷到你。”龍馬這時已收刀入鞘,“兜,打架毫無用處。” “坂本,今日我們就此罷手,再約他日比試比試。” 龍馬等人安然離開。 第二天,兜便派人追到龍馬投宿的道頓堀鳥毛屋,結果卻不了了之。 究其原因,在陸奧宗光的相關資料中記得尤其詳細:安治川口事件之後又起騷動。總助認為,坂本等人突然闖來,旁若無人救走十郎,令人不忍,於是便給坂本送去戰書,約定地點決鬥。坂本毫無懼意,對使者大聲道:我坂本隨時在天王寺境內恭候大駕。澤村總之丞聽說此事,怕出事,便去了大坂城,找到勝,請求援助。勝不能坐視不管,便與小笠原圖書頭商議,叫來總助,將其安慰了一番,此事才算了結。 這件事了結後,陸奧陽之助開始對龍馬百依百順了。 “坂本先生的膽量真是讓人吃驚。那傢伙人稱殺人魔總助,在同夥之間名頭可是響噹噹的。”一天晚上,陸奧對人說道。 “乾十郎怎樣了?” “帶著妻兒回到了大和的五條。他兄長在那裡。” 沒過多久,乾十郎便加入了天誅組。天誅組進入大和,襲擊五條代官所時,便是當時住在五條的乾引路。天誅組潰滅之後,乾在大坂被捕,送往京都六角獄,受刑而死。乾在獄中曾經留下一首歌:“縛繩雖為鮮血染,一顆赤心永不變。” 言歸正傳。神戶的軍艦操練所只是定為官立,此外練習船、器材和燃料等都還沒有到,無一點頭緒。實質上,這個所謂的官立學堂還是勝海舟的私塾。 學員們每天只是聽著勝海舟和龍馬海吹,完全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弄到船。 “勝先生,真是讓人頭疼。”一日,龍馬為難地對勝說道,“我實在沒有辦法了,已經有學員開始抱怨。” 每人每月能夠拿到二兩補貼,學員們當然不愁生計。而且,實際操作的課程雖然還沒有開,但是赤松左京等人已經在教授理論科目了。除此之外,甚至還有人學習英語。 龍馬也學了一點,結果沒多久便放棄了——記不住這種蚯蚓文。 “他們會不滿。船舶學堂裡沒有船,這稍微有點怪。”二人商量之後,決定讓學員到天保山沖的幕府汽船上做見習,讓他們在大坂灣往來。 就在這時,學堂裡的土佐藩士開始動搖。 “坂本先生,在這種時候,我們可沒心思學開軍艦。” 此時,長州已經開始準備攘夷,他們在大海沿岸設置砲台,只要發現過往馬關海峽的船舶中有外國的艦船,就發動砲擊。文久三年的五月初十,他們砲擊了美國的商船,同月二十三砲擊了法國的軍艦,三日後砲擊荷蘭軍艦,六月初一砲擊美國軍艦。而長州藩則被擊沉了庚申號和壬戌號兩艘軍艦。 在京都,奉行激進攘夷主義的長州控制了朝廷,形勢變得緊迫,朝廷似乎很快便會下達斷行鎖國和對外決戰的敕旨。 與此同時,土佐的政治形勢卻忽然趨向保守。一段時間以前,土佐的老藩公容堂便開始乾預藩政,來到京都。這是一位非常重視儀表的藩主。看到容堂進京的祇園的藝伎們甚至說:“人們都說老藩公老藩公,還以為是個老頭子,今天一看,好個英俊瀟灑的男子。” 看到當時容堂進京時的樣子,京都人無不驚訝。 那天,容堂騎一匹叫千載的駿馬,著黑魚子圖案外罩、絳紫色鍛袴,袴上繡著柏枝,身佩蠟色刀鞘的長短雙刀。容堂此時年齡三十六歲,身長五尺六寸。曾有文字如此讚美他:“膚色白晳,面部圓潤,眼中有異彩。” 藩中的勤王黨知道容堂很久以前便有勤王之志,因此非常高興,他們認為“時機到了”。但是,容堂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鎮壓藩中的勤王黨。他的行為傳到神戶的學堂,土佐出身的學員們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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