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手抓一大把豆子灑在地上,有的地方會有很多豆子,而有的地方很少,疏密不同。人的一生也如此,有的時期會集中出現很多事情。龍馬的這個時期就是這樣。
真忙啊,他自出生以來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並非他個人發生了什麼巨大變化,他依然是龍馬,是周圍的環境讓他開始有了活力。
“運氣來了啊。”
要是有人這麼對龍馬說,他或許會生氣。
“人哪裡有什麼命運?人生如戲。”他會大發感嘆,“但是人生也有很多和戲不一樣的地方。戲劇演員的舞台是由別人設計的。但是,真正的人生,是自己勤勤懇懇地搭一座適合自己的舞台,然後在上面演戲。別人是不會給你設計舞台的。”
龍馬的舞台已經逐漸成形,他的戲劇也將要拉開序幕。多年之後,有傳記作家曾用“坂龍飛騰”這個詞來形容此時的龍馬。坂本龍馬名字中的“龍”,便有騰雲駕霧飛騰之意。
接下來要說的這個故事,就發生在他將要起飛之時。
這天,他來到勝府,勝海舟對他說道:“明天用軍艦帶你去大坂。”
事情來得突然,龍馬雀躍不已。
“凡事你都這麼有興致。”勝海舟感嘆道,“看你這樣,我也高興起來了。”
在勝看來,龍馬這樣的人實在佔便宜。平常總是擺著一張不近人情的臉,用土佐話說就是聾拉著臉,可一旦高興起來,他總是能將自己的喜悅傳遞到對方的心中。
“你真是佔便宜啊。見你如此,我就想想辦法讓你高興。明天乘的軍艦叫順動號,現停靠在品川灣。今晚就會開到操練所來,明日天明之前你到操練所的碼頭上來就行。”
“好。”龍馬應一聲,飛奔回千葉武館。
關於軍艦順動號的詳情,龍馬十分清楚。這是九月幕府花十五萬美元從英國買進的一艘新造軍艦,由勝代表幕府在橫濱灣試航。該艦載重四百五十噸,比咸臨號要大很多,馬力也足,有三百五十。而且,更為少見的是,這艘船船體由鐵皮覆蓋。稱其為軍艦,其實嚴格講來是運輸船。作為汽船,這艘船已經達到了此際的世界水準。
龍馬回到千葉武館,正好寢待藤兵衛也到了。
“藤兵衛,你等我片刻。”龍馬說畢,急急忙忙地進了武館,拍了拍正在教弟子練劍的重太郎,道:“到我房裡來。”說完便出來,又遇見了佐那子。
“您忙什麼呢?”
“去我房間,有點事。”
“我一起去嗎?”
“當然。”
鍛冶橋土佐藩府中的近藤長次郎正好也來武館。
龍馬自小便認識這個膚色白晳的年輕人。他出身於城下的商家,才華出眾,也跟著河田小龍學過蘭學。他後來一直跟隨龍馬。見了高杉晉作之後,高杉對他的評價是“一望而知是才子”。由此可知他的確出色,只是在龍馬眼中,“有百才而缺至誠”。
“長次郎,你來得巧。”龍馬將他叫到一邊,道,“我明天帶你們乘軍艦,你們準備準備。”
近藤長次郎自然非常高興。
“小龍,你是想讓我跟你去坐船嗎?”隨後而來的千葉重太郎氣呼呼地嚷道,但是最終無法抵擋乘坐英國製鐵皮大船的誘惑,於是以一副施恩於人的腔調道:“我就為了你去坐坐。”
寢待藤兵衛已經激動得不知所措了。一個賊,竟然有機會與幕府的代軍艦奉行同船,真是如同做夢一般。
佐那子進來一下又匆匆往外走,重太郎叫住她,問道:“你去做什麼?”
“換個髮型,扮成男子。”
“等等。”重太郎嚇壞了,道,“你不會也想坐船吧?”
“龍馬說可以呢。我也想坐一次啊。”
“別胡鬧。”重太郎拉下臉來,道,“要是海上起了風浪,你可吃不消啊。”
“會嗎?”佐那子的眼睛閃閃發光。她雖是個女子,卻取得了北辰一刀流的皆傳資格,才沒把軍艦放在眼裡。
“小龍,怎麼辦?”
“呵呵。”龍馬不置可否,只是咧嘴笑了笑。
這時大當家貞吉走了出來,喝道:“混賬,女流之輩去什麼!”
第二日天亮前約一個時辰,代軍艦奉行勝海舟便從赤坂冰川町的家裡出發了。他騎馬,牽馬人和年輕隨從各一人。他讓人打著印有劍花菱定紋的燈籠,騎著馬悠悠前行。這次的航海,在幕末的政治史上,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
此次老中小笠原長行同去,目的是為了幕府閣老的京攝海防視察。其實這只是視察團的先鋒。接下來將軍的輔佐人一橋慶喜、人稱幕府管事的鬆平春岳等也會到大坂視察,最後則安排將軍家茂進京。
在朝廷“攘夷督促”的作用之下,江戶的權力中樞將齊聚京都。此時京都朝廷奉行極端的攘夷主義,而作為諸國公認政府的幕府則在各國的強烈要求下,簽訂了各種條約,釆取的是循序漸進的開國主義。
從軍事上考察攘夷是否可行,則是老中小笠原長行和代軍艦奉行勝海舟的職責。
岸上一片漆黑。龍馬和千葉重太郎、近藤長次郎、寢待藤兵衛一起,一邊聽著海潮,一邊等待勝海舟到來。不久,藤兵衛驚呼一聲,他聽出遠方傳來了馬蹄聲。不愧是樑上君子,耳朵很靈。 “好像來了。”
“哦。”龍馬將雙手抱在胸前。
不一刻,遠方的黑暗中出現燈光。龍馬近視,看不清楚。
“小龍,好像來了。”
“那你晃晃燈籠。”
“好,來了。”
在夜風的吹拂下,重太郎將印有千葉家月星紋的燈籠高高地舉了起來。
勝下了馬。 “人真多啊。”
他非常驚訝,一看在場的幾個人,更加無奈了。 “你是前來殺我的劍客。”他看了一眼重太郎,又看了看寢待藤兵衛,道:“連小偷也要乘軍艦嗎?”
勝初時有點擔心,但是後來覺得這樣十分有趣。最後,他看了一眼近藤長次郎,道:“只有你看上去比較正派。但作為龍馬的手下,長得太好了。”
“他是學者。”
聽龍馬這麼介紹,勝禁不住笑了起來,道:“龍馬稱為學者的人,想必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學者。”
不久,老中小笠原長行也上了船。他是唐津六萬石城主的世子,世子的時候便當上了幕府的老中。小笠原氏是幕府譜代大名當中聲名顯赫的名門,祖先是新羅三郎源義光。比較起來,他的家係比同稱源氏之後的德川家要純正得多。
長行此時四十一。他到了這個年紀,還被人稱為少主。世間取其雅號,稱其為“明山公子”,年輕的時候便以賢能聞名。龍馬四歲的時候,也就是天保九年,長行移居江戶,廣交學者、論客和文人。後來他被幕府提拔,當上了老中。以世子的身份當上老中,在幕府統治的歷史上只此一人。
長行帶著家臣、幕府大監察、外國奉行和翻譯等一起上了船。可以說,幕府的一部分都上了船。此外還有軍艦操練所和講武所的人,共一百五十人。
船上只有龍馬四人不是幕臣。當他們悠然地在甲板上漫步的時候,遠方房總半島上的山脈慢慢地變成了紫色,然後太陽緩緩升起。
“好壯觀的船。”龍馬在甲板上走來走去,好幾次發出感嘆。
如此想來,龍馬應該是感傷的。嘉永六年,他十九歲時第一次來到江戶的時候,佩里率領艦隊來到了浦賀。全國上下驚慌失措,天下志士蜂擁而起,呼籲攘夷。幕末的風雲就此開始了。
一個偶然,或者說是命中註定,龍馬十九歲到江戶那年,親眼看到了佩里來航。十九歲是一個開始覺醒的年齡,黑船給龍馬留下了刻骨銘心的印象。而如今,龍馬乘上了“黑船”。他在甲板上走著,他的眼睛裡閃著淚光,最終淚水沿著臉頰流下來,無法抑制。
終於如願乘上了黑船。但是,他又嘆惜:這要是我的船就好了。
這是幕府的船。這一點讓龍馬不滿意。
擁有一支艦隊是他此際最大的夢想。他唯獨對此事執著。這種執著絕不是沉溺。他相信,大丈夫志向應當簡潔明了。只有船,是他一生的追求。有船有軍艦,組建艦隊,然後以其威力,推翻幕府,建立一個新的日本。這是他獨創的討幕方式。薩摩的西鄉、長州的桂、土州的武市都沒有想到這種方式。人要用自己喜歡的方式開拓世界,龍馬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勝為龍馬準備了一間士官室。沒想到這引發了一次小小的爭議。
“勝大人,這可不行。”
說話人是大監察。大監察所說的自然是有道理的。船上搭乘者均為老中等幕府高官,即便不是高官,也是可以直接面見將軍的幕臣,以武官的級別來論就是高等士官。士官室和上等船室數量有限,連一半人都裝不下。在這種情況下,勝卻要為龍馬爭取一間士官室。
哪有讓一個來歷不明的浪人進入士官室的道理?
“是嗎?”勝一臉厭惡,語氣傲慢。這一點正是他在幕閣中一直為人討厭之處。就連人稱賢君的十五代將軍慶喜,雖也認可他的才幹,卻煩透了他。勝一生中,從未做過一件假公濟私的事,但只有一點不好,就是總以為別人太愚蠢。
勝想的是,那些旗本子弟,個個都是朽木,只不過腦袋上梳著髮髻罷了。跟他們相比,無官無祿卻有天賦的龍馬才應該享受士官室的待遇。越是厚遇他,他越能成長。
勝只要認為某人是個人物,便會給予偏愛。而且,因為他非常挑剔,到明治三十二年七十七歲去世之前,被他看作人物的也寥寥無幾。在他眼中,除了這幾個人,其他人都是蠢材。
“那就請便。”勝賭氣道。
此時龍馬在甲板上並不知道這些。他被分到了船底的大房間中。這是理所當然的。船底的大房間用帷幕隔出很多區域,無資格直接參見將軍的幕臣和老中的家臣等人住在這裡。
“不,我睡在甲板上就行。”龍馬對分配房間的官吏說道。他看似什麼都不在乎,卻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他的身份只是一個浪人,出身是土佐的鄉士,地位很低。正因為如此,他才無法忍受按照等級地位分配船室的做法。
“阿重,我們在甲板的短艇中睡吧。”
重太郎當然應承。他是劍術名門千葉家的大少爺,出仕鳥取藩,享受上士的待遇。但他心地善良,只要在龍馬身邊,一切都無所謂。
順動號開始乘風破浪。
龍馬每天到船上的各處走動,不厭其煩。
“你在幹什麼?”
“能把那個借給我看一下嗎?”他經常在操舵室操作軍艦。
幕府的士官們都對這個來歷不明的龍馬白眼相向,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操縱軍艦的水夫和火夫卻對龍馬非常友好。他們中的大半都是以前在咸臨號上工作的老手。咸臨號赴美的時候,幕府主要從瀨戶內海的鹽飽群島徵來漁夫做下級船員。
鹽飽群島位於贊岐的大海中,僅大島就有十六七個,如本島、廣島、與島、高見島、粟島等,歷史悠久。平安時代便有著名的鹽飽海盜,源平時代作為海軍活躍一時,足利時代則成為倭寇,出入朝鮮和中國的海岸,以至於當地人談倭色變。
鹽飽人性武勇,都說:“操船之術,以鹽飽人最精。”每當幕府購入軍艦或汽船,都會徵集鹽飽人當水夫和火夫。
尤其操舵手泊浦大助是招募的水夫當中非常出色的一個,他對龍馬極有好感,熱情備至。 “我把所有的都教給你。”
泊浦大助曾跟著咸臨號去過美國,是個大酒鬼,而且為人粗暴,同事給其取了一個“惡人大助”的諢名。有很多關於他的軼事。據說他在舊金山港與西班牙船的十名船員發生爭執,將幾個人打入海中,對他們說:“難道你們不認識日本的大助嗎?”他歸國之後,從幕府得到了巨額賞金。他將這些錢全部換成一朱銀,裝入一升析中。在立春前一天的晚上,他去吉原的青樓,召集了妓女,喊著“惡鬼出,福神進”,就像撒豆子一樣,一夜之間把錢花了個精光。後來,因為常在青樓中與妓女廝混,腰間長了一個大瘡。他乘幕府的船到達小笠原列島的時候,用燒紅的火筷穿透腫瘤,喊著“停船”,跳人大海中,用潮水洗傷口,最終痊癒。
不久,順動號在大坂的天保山灣拋錨,龍馬等人上岸,他打算從這裡前往風雲變幻的京都。
龍馬在大坂告別了重太郎。
“我怎麼就來這裡了呢?”重太郎一臉茫然。他被龍馬拉著上了船來到大坂,但是江戶的武館還等著他。而且,他還要到鳥取藩的江戶藩府當值。
“小龍,接下來怎麼辦?”
“我去京都。那裡到處發生天誅事件,腥風血雨呢。”
“我要回江戶啊。”
幸虧勝也要乘順動號回江戶,於是重太郎決定跟著他一起回去。
“你就在大坂遊玩幾天嘛。是第一次來吧?”
“正是。”
“只是,我跟你說。”龍馬嚴肅地說道,“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能離開胜先生。勝先生如廁,你也要站在門前等著。”
“為什麼?”
“京都和大坂有很多攘夷志士。若聽說奉行開國論的勝來了,說不定會有一些蠢貨來殺他。不,肯定會有。長州、水戶以及我們土佐就是這些人的巢穴。武市半平太就是天誅隊的頭領。”
“餵,小龍。”
“什麼?”
“你故意把我帶到大坂來,不會就是為了讓我保護勝吧?”
“你盡把人往壞處想。”
“當然會這樣想。”
重太郎笑了。北辰一刀流千葉貞吉的大公子當保護人,定是天下第一保鏢。 “我不願意。”
“為什麼?”龍馬不可思議地盯著重太郎。重太郎越發笑得厲害。
“那還用說啊。我一開始可是要去行刺勝的,現在卻要做他的保鏢,也太輕浮了。”
“拜託你了。”
“小龍,我還沒有完全拋棄我的攘夷論,還是很討厭勝的開國論啊。”
“反正拜託你了。”
“真讓人無奈。和你在一起,我就變得莫名其妙了。”
“拜託。”
龍馬從大坂出發去了京都。而勝不久之後便從天保山灣起航回江戶。途中風浪漸大,船便駛入了伊豆的下田港,此時正好遇上往西行駛的築前黑田藩的汽船大鵬號。大鵬號暫時藉給了土佐,因此現在船上坐著退隱老藩公容堂。
勝海舟惜才如命,只要他覺得某人是個人才,就會對他加倍呵護。他想給龍馬創造一個施展才華的舞台。
勝海舟命順動號的士官放下短艇,道:“我到大鵬號去一趟。”說完便乘上短艇,迎著風浪朝對面的船駛去。
他想去見大鵬號上的山內容堂。大鵬號的桅杆上,山內家的三葉柏在高高地迎風飄揚。三葉柏又稱土佐柏,是山內家的家紋。那面旗幟在下田港內迎風飄揚。勝拜託容堂,是希望容堂能饒恕龍馬的脫藩之罪。勝乘著短艇前行時,短艇船尾德川家的葵紋旗隨風飄揚。
給龍馬創造一個廣闊的舞台。勝想,以脫藩人的身份在世間行走,就會有很多忌憚,大受拘束。比如,他無法住在江戶、京都和大坂的土佐藩府。但是不近人情的容堂是否會聽取我的建議呢?若非生在土佐藩主之家,或許容堂也能成為一個出色的人才。
他曾經在千代田的大殿中發出如此豪言:“一橋的英明、春岳的誠實,加上我的果斷,以此三人,可定天下。”
在出生於越前福井藩、人稱奇蹟般的早熟天才橋本左內看來,“容堂公豪爽,不拘小節,卻有著驚人的果斷。私以為,此人乃是諸大名之中的第一人物。在他眼中,世間之人皆愚蠢,除了自己,其他人都一錢不值,唯獨尊重佩服藤田東湖。”
只是,東湖對容堂的第一印象則是:“貴族子弟,一條自負的木葉天狗。”
容堂雖是一藩之主,卻努力練習刀法和馬術,並成為高手;詩文方面,他也可以稱得上是幕末的大詩人之一;而且好酒,酒量在諸侯當中也屬第一。
土佐借來的大鵬號是一艘木製的縱帆船,不是特別大。勝將短艇系在船側。在短艇上迎風飄揚的葵紋,在此時威力還是非常大的。有人從大鵬號上放下梯子。
“辛苦。”勝非常敏捷地爬上甲板,“我是代軍艦奉行勝麟太郎,請見容堂公。”
勝戴著一頂只有大名和旗本才能戴的黑底內鑲金陣笠,穿著黑色紋服和仙台平高腰袴,腰佩刀鞘為蠟色大小雙刀,儀容威整。只是他的表情有些不嚴肅,不太適合這身莊重的打扮。
“是。”容堂的貼身侍衛乾退助跑去禀告。雖說是貼身侍衛,但容堂身邊,無一個插科打渾的小人,而都是有著戰國武士氣概之人。當時一起乘船的有乾退助、山地忠七、小笠原唯八,以及他們的上司深尾丹波,大監察寺村左膳和小南五郎右衛門。
“什麼,勝先生?”客堂馬上站起身來,親自前往甲板迎接。他的這種豪爽,在大名中也是少見的。
“來得正好,我正要找個酒友呢。”
他讓家臣準備,和勝一起乘著短艇上了岸。二人到海邊的一家飯館喝酒。
酒過三巡,當勝開口提起來意,容堂卻似已經醉了。
“貴藩有一個叫坂本龍馬的,您知道嗎?”
“龍馬?”容堂模模糊糊有點印象。不就是那個曾經在江戶鍛冶橋藩府中舉行的大比武中取勝的北辰一刀流劍客嗎?容堂確實很豪放,有才能,也有膽量,就只有一個缺點,那就是總在別人面前炫耀自己的豪放。 “不知道啊。”他裝作一臉茫然,看著勝。表情似乎是說,我堂堂二十四萬石的藩公,怎麼可能認識藩中每一個武士?
這一點和勝有些相似,性情倔犟,看誰都是蠢材,豪放不羈。
長州藩週布政之助冒犯事件之前,曾經發生過一件事:長州的周布、久坂和高杉等過激尊王攘夷志士給容堂送了一壇取名“日本魂”的名酒,嘲笑容堂的勤王佐幕。容堂勃然變色。 “退助,用這個當回禮。”說著遞給退助一張紙,上面墨跡鮮明地寫著“蠢貨”。他的意思是說,你們這些人分明不學無術,卻整天擺出一副志士的面孔。
“勝,我們這樣如何?”
容堂做出枕在手臂上的姿勢。他的意思是說自己喝醉了,躺著說話自在些。
勝海舟不太愛喝酒。但是他腹中自有酒,在有的場合,酒不醉人人自醉。聽了容堂的話,他立刻躺下,道:“請恕我無禮。”
主人容堂也躺了下來。
一個是幕府高官代軍艦奉行,一個是土佐二十四萬石的藩公,這般臥談。
“龍馬到底如何?”容堂問。
“龍馬應該稱得上海南第一人物。”
“哦?”
“將來必成國之棟樑。現在他被人懷疑暗殺了參政吉田東洋,還背負著脫藩之罪。您能赦免他嗎?海舟願為他求情。”
“嗯。”容堂咕咚一口喝乾了酒,“沒想到他是這麼出色的人才。那他是拜何人為師呢?”
容堂好學,因此他不喜沒有學問的人。
“這個……”勝歪頭道,“他的老師應該是上天吧。”
“上天?”
“他幼時,私塾先生曾以孺子不可教為由拒絕教他,從這一點上來看,他的學問應該不值一提。”
“這樣一個無識之輩,勝先生這樣的人竟然將其視為人物,真是怪事。”容堂始終只喜學問。
“我說他的老師是上天,這是因為……”勝用一種諷刺的口吻說道,“他雖不是學者,但是論學問,比織田信長要強。信長公雖不懂學問,也完成了天下布武的大業。太閣豐臣秀吉出身卑賤,也沒有學問,但是他識天時,懂地理,知人心,最終開創了一個太平天下。這世間的很多人是擁有天賦的。”
“漢高祖?”
“對,漢高祖也是如此。”
“海舟先生,您是說我藩的坂本龍馬是個英雄?”容堂有些不滿。他認為天底下只有自己才稱得上英雄。
“不好說。所謂英雄,只有當上天需要他的時候,才會給予運氣與時機。龍馬有沒有這樣的運氣和時機,要到以後才能知道。現在我能斷言的,是他絕非池寧之物。”
“關於勝先生說的那件事。”容堂坐起身來。他要給勝一個答复。 “那麼,那個……”容堂似乎記不起名字,“叫什麼來著,坂本……”
“龍馬。”勝道。
容堂果然是二十四萬石大藩的藩公,胸懷天下,似乎根本不會記住一介鄉士的名字。
“看在海舟先生的面子上,我就免他的脫藩之罪,許他歸藩。”
“歸藩。”勝馬上說道,“我不是說讓他回藩國,而是許他自由。”
“當然可以。”
容堂的口氣中帶著輕蔑。一個連跟自己見面的資格都沒有的人,管他到哪兒去呢。
勝非常仔細。 “酒後之言,不足為憑。請給我留一個憑證吧。”
“哦?”
容堂做出一副掃興的表情,但勝並不放過。
“只寫一筆就行。”他將雙手抱在胸前說道。
容堂沒有辦法,只得拍手叫人拿來筆墨紙硯,啪地打開了一個白扇面。 “這樣行嗎?”說完他把扇子扔到了勝海舟腿邊。上書“歲醉三百六十回”,落款“鯨海醉侯”。意思是說一年到頭酒醉不醒,“鯨海醉侯”正是他的別號。
“多謝。”
勝等墨跡乾了之後,合上扇子,放入懷中。
關於赦龍馬之罪,還有一個故事。幕府的政事總裁鬆平春岳不久之後來到大坂。這位藩主不像容堂那樣倔犟,但也是幕末的名士。他不僅有學問,而且政治感覺敏銳,又完全沒有一點藩主的架子。如果他認定某人是個人才,往往不惜屈尊探訪。他和容堂是好友,和海舟的關係也甚親密。海舟為了提拔龍馬,替他寫了薦書,讓龍馬去見春岳。
龍馬攜書去見春岳時,正是海舟在下田港見容堂之時。
在大名中,除了禦三家禦三卿,便數春岳家的地位最高。而且,他現任幕府的政事總裁。如今他卻接見一介浪人龍馬。他見到龍馬之後,非常喜歡他,後來成為龍馬的支持者。當然,這是後話。春岳時年三十六,長相威嚴,他自小就被人稱為錦之丞君,稱得上是一個美男子。他前額飽滿,小眼睛下修長的臉頰恰到好處。這是一張學問人的臉。他的性情適合思考,而不是行動。
他之所以被選為幕府的“首相”,有著複雜的政治背景。幕府已經不能再無視朝廷的發言以及志士的言論,於是只得起用德川一門中受到朝廷歡迎的越前福井藩主。強權的井伊直弼型人物已經無法應付時局了。很早以前就有“天下四賢侯”的說法。在四位賢明的大名當中,薩摩侯島津齊彬也非常會識人用人,可惜他於安政五年志向未遂之時便去世了。剩下的三賢侯是土佐藩主山內容堂、伊予宇和島藩主伊達宗城,以及這個春岳。三侯是朋友,三條內大臣諸大夫富田織部從京都來到江戶,在土佐藩府見到三侯之後,留下了幾段非常有趣的短評。
“土佐侯壯年,英氣盛。”
“宇和島侯善辯,喜熱鬧。”
“越前侯沉默寡言,心胸開闊。”
這可以說是對春岳最好的概括。
“怎麼樣,龍馬?”春岳與龍馬見面的時候說道,“你的主人容堂公跟我關係很好。我幫你說說,讓你歸藩吧。”
龍馬重重低下頭。他的這個動作在春岳看來十分滑稽,讓他笑了很久。 “那就乾脆拜託您了。”
“你真有意思。”
春岳笑了起來。龍馬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龍馬質樸可愛。”
春岳之後這樣對容堂說道,並拜託他赦免龍馬的脫藩之罪。由於容堂也曾答應過海舟,於是便將此事傳達給近臣,正式辦理此事。
文久三年二月二十五,土佐藩府發下告示,免去龍馬脫藩之罪。
此時的龍馬,就像信使一樣在大坂與京都間往來。
“龍馬的腿真快。”人們這麼說他的時候,他總是會說自己腳不快,事情也做不好。比龍馬稍晚一些的後輩中,有一個叫做大山彌助的薩摩年輕藩士,據說在維新前曾經往返江戶和京都之間三十餘次。
一日,龍馬正從京都河原町藩府門前經過,突然聽到有人叫他。
“龍馬!這不是龍馬嗎?”
曾經一起在高知城下的日根野武館練習劍術的望月龜彌太叫住了他。龜彌太是屬於新留守居隊的下士,擅長詩文,劍術也相當不錯。元治元年夏,在三條小橋西的客棧池田屋謀議中被新選組殺死。
“龍馬來了。”
望月忙朝藩府裡喊。眾人呼啦啦跑了出來。
“你們想幹什麼?”
龍馬脫下草鞋放到懷裡,考慮是否應該逃跑。
“等等,龍馬,不是要跟你打架的。藩府已經赦免你的脫藩之罪了。大家都在找你呢。”
“是嗎?赦免了?好啊好啊。”龍馬將草鞋扔到地上,穿上道,“能讓我到藩府吃頓飯嗎?”
正值中午,龍馬飢腸轆轆。
“當然可以。”
他們將龍馬團團圍住,把他擁進了藩府。
雖是同藩,但是有很多人龍馬都不認識,眾人卻聽說過龍馬。大家都好奇地盯著他看。近來,龍馬的名字越發響亮,經常能聽到人們談論他的事。
“先去與禦留守居役大人招呼一聲吧。”
望月將他帶到一個房間。
禦留守居役乃藩府長官,是個長相魁梧的中年上士。
“哎呀,你就是龍馬?”禦留守居役讀過藩廳告示之後,捲了起來,道,“罰面壁思過七日。”他表情嚴肅。
於是龍馬馬上便被帶到一個房間,從當日算起,面壁七天。
“哼,我要還是個浪人,就不必如此憋屈。”龍馬大聲地發牢騷。
七日過後,眾人為龍馬舉杯慶祝。但最應該來的人卻沒有來,那就是京都志士的領頭人武市半平太。
武市現在並不是一個單槍匹馬的志士,土佐藩的下級武士全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且,自從暗殺了藩國參政吉田東洋,發動政變以來,甚至在藩府身居高位的人中都有“武市之徒”。不僅如此,他在過激派的公卿之間也非常受歡迎。他現在指導他們去攘夷倒幕。武市甚至還擁有自己的暗殺團,這個暗殺團的帶頭人就是閃田以藏,他們出沒於京洛,刺殺佐幕派的重要人物。武市雖然從來沒有親自下過手,但是在京都發生的主要暗殺事件背後,都有他的份。
藩府的錢,也經常是通過武市之手發給刺客。斬殺曾經在安政大獄中逮捕並迫害志士的長野主膳庶子多田帶刀的是土佐的刺客。殺掉九條家諸大夫島田左近的雖然是人稱殺人魔新兵衛的薩摩人田中新兵衛等人,但是武市也有推動之力。殺掉九條家謀臣宇鄉玄蕃的是殺人魔以藏等人,這件事幾乎可以斷定是武市在背後一手策劃。另外,捕吏文吉遭暗殺等在京洛之地發生的血腥事件,幾乎都有武市半平太的參與。
龍馬替半平太感到惋惜。他心想,暗殺雖然也是一種政治行為,但是自古就沒有以暗殺成大事者。他相信這一點。古今的一流人物,哪曾有以暗殺成功的先例?
龍馬坐在京都藩府的熟人之間,默默地喝酒。將龍馬圍在中間祝賀的藩士幾乎全是武市的門人、崇拜者或者受到他感化之人。
半平太的勢力已經這麼大了啊。龍馬在驚訝的同時,也無法理解半平太將這些人當作刺客用的做法。他肯定能留名史冊,但絕對不會是一流的歷史人物。
這是武市令人費解之處。此人格調之高,可以與薩摩的西鄉匹敵,其謀略可以與薩摩的大久保比肩,學問修養甚至可以勝過二者。他的感召力即便比不上長州的吉田松陰,但也有幾分接近。只是有一個重要的方面,他與這些人不同。他急於求成,才訴諸武力,變成了殺人狂。 “天誅”名義好聽,但是這種行為過於陰毒。因為陰暗,最終會失去民心。
“武市怎樣?”龍馬終於開口問道。
全場鴉雀無聲。他們都知道武市曾經稱龍馬為“讓人操心的傢伙”,眾人並不想讓他們二人見面。
武市有一個藏身之處,龍馬還是知道底細。 “我現在就去找他。”他提起刀便站了起來。
“等等。您要是去,就麻煩了。”武市的一個門人說道。
“有何麻煩?”
“您如今奉行開國,原本抱有倒幕之志,如今卻跟幕臣勝麟太郎相厚。武市先生曾經說過,換作別人,他早殺掉了。”
“殺我?”龍馬不可思議地盯著對方,毫不諱言。 “你們殺得了我?”
“我龍馬並不知道什麼開國攘夷。我是個蠢人,蠢人怎麼懂那麼高深的問題?但是,我要說一聲。”龍馬環視眾人,“頃刻之間,轟隆隆都來了。”
大家都驚呆了。
“洋人要來搶我們日本了。到時候,你們難道想用三百年前的刀槍甲胄應對嗎?那樣日本可贏不了。”
“藩國也已經逐漸開始使用洋式火槍了。”
“那可不夠啊。我會率領軍艦保衛日本,在此之前,你們不要對我龍馬的行動指指點點。看人應該用長遠的眼光。”
“但是……”
“在此之前不要管我。”
“我們知道,武市先生也知道。所以,我們才會給你舉辦宴會。要不是那樣,早把你一刀劈成兩段了。”
“你行嗎?”
“當然。”
此門人嘩地抽出刀。龍馬無奈地說道:“我得逃。”然後他開始不緊不慢地往外走。
大家都覺得他的樣子很可笑,哄堂大笑起來。
“罷休了?”
龍馬回過頭。對方也撓著頭笑了。
“那我要去武市住的地方,你給我帶路。”
門人不得已,只得給他帶路。
武市就住在河原町,離藩府不遠,過了木屋町三條之後就是。到了晚上,此處管弦歌聲齊鳴,是京都有名的花街柳巷。
在木屋町中,有一家叫丹虎的飯館,主人名四國屋重兵衛。這家店後來遭到新選組的襲擊。武市租住在這家飯館當中的一間偏房裡。
龍馬慢吞吞地走進丹虎,到裡面見過老闆重兵衛。從四國屋這個名號能夠看出來,重兵衛祖上是土佐人,所以一直以來都在關照武市半平太。
“小的是丹虎的老闆,四國屋重兵衛。”
“半平太在嗎?”
重兵衛閃爍其詞,只說請先喝茶,然後便退下了。
一個女子走了進來。並不是個美人,卻長著一張圓臉,顯得天真可愛。這種女子,只有在京都才能見到。
給龍馬帶路的門人已經和重兵衛一起出去了,房間裡只剩下龍馬和這位女子。
“粗茶不成敬意,請慢用。”
女子用一種稍帶戒備的眼神看了看龍馬,然後低下頭,遞過茶碗。
“多謝。”
龍馬正好口渴得很,一口氣喝了下去。
“啊,小心燙。”
“嗯。”
龍馬一臉怪相,等著這股熱茶湯從喉嚨流到肚子裡去。
女子笑著離開了。她大概已經看出龍馬不是個歹人。不一刻,她又走了進來,請龍馬跟她去武市的房間。 “武市先生有事外出,但應該會馬上回來。”
“有酒嗎?”
“有,只是先生不讓在這個房間裡喝酒。”
武市依然那麼謹直。他現在是京都志士頭領,卻依然過著苦行僧似的生活。
“你是老闆的千金嗎?”
“是,小女子多多。讓您見笑了。”她笑著出了房間。
這個房間只有三疊,但是,是非常豪華的茶室,就連龍馬也能看得出來,重兵衛花了重金裝飾這間屋子。
首先,漂亮的壁龕柱映入眼簾。地板是罕見的楠木,木紋很漂亮。打開東面的隔扇,可見鴨川。可以想像,早晚窗外的東山是多麼壯觀。
半平太好似偶爾作畫,房間裡能夠看到一些畫具。他幼時曾專門學過繪畫,水平與畫師無異。在這個小小的房間中,時而拿起彩筆,時而醞釀暗殺計劃,有時則與同志一起商議應對朝廷和諸藩的大事。
“久違。”
一個偉岸的白面武生走了進來。正是半平太。 “龍馬,我本來不想見你。但是沒辦法。”
半平太讓人備了酒。
“原本我們在這個房間裡思考和談論天下大事,因此禁止飲酒,但既然你來了,便破個例。”
謹嚴的半平太要打破自己立的規矩,此事非同小可。
“酒?”多多聽到半平太的吩咐,吃驚地問道,“先生,可以嗎?”
龍馬非常聰明,他馬上明白了武市的意思。往好處想,他這是想要給舊日知己殊遇。但往壞處想,那就是武市已經不把龍馬當成同誌了。如果是同志,武市會與他在此談論國事。反正不再是同志,不如一邊喝點小酒,一邊聊聊故鄉。或許在武市心中,這兩種感情都有。好惡交錯,凝聚成一個“酒”字。
“半平太,我不喝酒也無妨。”龍馬故意說道。
“別這麼說,喝吧。讓我們都忘了國事。”
如果二人議論起來,定會大打一架。一旦大打出手,必然產生隔閡,最終可能導致流血衝突。
“武市,我就問你一句。”龍馬說道。
“什麼事?”
武市坐正心想,如果龍馬膽敢對自己傾盡才華和熱情構建起來的尊王攘夷論提出半點異議,就給他當頭一棒。 “你且說來。”
“這個家哪邊是屁股?”
“屁股?”
“是朝西還是朝東?”
“屁股朝東。”
“那我再問你。”
龍馬自小不辨方向,因此被朋友和附近的孩童嘲笑。
“龍馬,這一點你還沒明白啊。”
武市笑了起來。
“好不了了。我問你,鴨川在哪邊?”
“在隔扇外邊啊。”
“是嗎,那鴨川往何處流呢?”
“從北往南流。”
“半平太,這些你都明白。萬事不能強求,應該循序漸進。河水洶湧之時,切斷堤壩,引出洪水,必能改天換地。但是,太早決堤是不行的。”
“龍馬。”武市本想要說什麼,但又馬上變了臉色,道,“我們不要爭論這些。喝酒。”他拿起酒壺,接著說道:“酒就是為這種場合預備的。龍馬,我不說,你也不要說了。”
“我要說。”龍馬一口氣喝完一杯酒,道,“我要說。半平太,你是打算殺掉幕臣勝麟太郎先生吧?”
武市佯裝不解。龍馬卻緊緊地盯著武市,又道:“你讓岡田以藏去殺勝。我方才進藩府的時候見到了以藏。本來以藏看見我就會像狗一樣來說話。但那時他卻一臉尷尬,偷偷地躲到了花壇後面。我坂本龍馬雖然近視,但自認為還能察言觀色。”
“以藏想要幹什麼,我半平太怎麼知道?”
“但是,他是在你的感化下行動的。你總是在破口大罵勝的開國主張吧?殺人魔以藏不懂什麼道理,他就知道,只要是武市先生破口大罵的肯定就是惡人。所以,這可以說是你的指使。”
“龍馬。”武市怒道,“你已經墮落成勝的走狗了嗎?”
“是門人。”
“還不是一回事?以前你曾經與我一起發誓倒幕回天,難道你都忘了?”
攘夷即是勤王,開國即是佐幕。這是時下的等式。以此際日本的國力,是不可能趕走洋人的。但是天皇卻相信日本能夠做到,公卿也相信這一點,而且武市等攘夷志士鼓動朝廷對幕府提出了這個要求。可憐的是幕府。幕府不能說“做不到”,只能一方面和洋人簽訂各種條約,逐漸開國,另一方面與朝廷調協,承諾“循序漸進”。 “期限是哪日?”朝廷緊緊逼問。在背後操縱朝廷的其實是長州藩與土佐藩的志士。一旦幕府稱不能攘夷,他們便一舉而起,推翻幕府。他們打算把這個當成討幕的理由。所以,對於武市等人來說,開國即是佐幕。
“志向沒變。我是要倒幕。我要用自己的方法做。所以在此之前你不要妨礙我。”
“我不妨礙你。”
“但是你要殺勝就是在妨礙我。半平太,這一點,我必須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