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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四、亂起生麥

坂本龍馬 司马辽太郎 5720 2018-03-16
坂本龍馬抵達江戶的同時,發生了一件震動天下的大事。所有的江戶人都傳說著此事。 “薩摩藩主干大事了。”就連商家都高興地說。 “開始攘夷了。”也有人這樣說。 “不愧是西國的雄藩島津家啊。”武士們如此說。 自戰國以來,薩摩藩武勇就已經成為天下舍評。 龍馬的主公山內容堂也用“兵銳馬騰”來評價薩摩的士風。事件的發生讓天下的攘夷志士沸騰起來,也使得薩摩藩在幕末的影響力大增。 龍馬好歹算個攘夷主義者,或者說他也和大多數人想法一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原本就是個劍客,所以在聽說了此事之後,十分興奮,開始打聽:“有人能告訴我詳情嗎?”他並不認識薩摩藩士。雖然後來他和西鄉隆盛等薩摩藩士交往密切,但是在此時,他們之間還沒有任何關係。

在暴風雨來臨那天,清河八郎派人來找龍馬。風雨過後,龍馬便馬上離開了武館,正是這個原因。 清河是個萬事通,他肯定知道詳情。而且,他口才好,定能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娓媽道來。龍馬揣著這種期待,應邀去見清河。 二人見面的地點就在南傳馬町二丁目的一個當舖,老闆叫輪違屋總五郎。後來龍馬一問才知道,他和清河乃是同鄉,總是稱清河為“少爺”,在暗地裡幫了清河很多忙。清河現在是幕府的通緝犯,只能依靠這些在暗地裡保護他的人東躲西藏。 龍馬到了那裡,清河坐在一間偏房裡。 “抱歉把你叫出來。”他的眼神依然很銳利,“我正好來到附近,於是想見見你。關於生麥一事,你有何想法?” “想法?”龍馬一屁股坐下,道,“能有什麼想法,我還什麼都不知道呢。來此是想听你給我講講。”

“你還是這麼遲鈍啊。” “是啊,我真想有你這種天姿,生就順風耳,總是消息靈通。” “不不,其實你這樣正好。我的消息太靈通了,所以做事總是比人快一拍。每次我回頭看,總會發現身後無人。每次都如此。” “你講給我聽聽。”龍馬說著把清河的酒葫蘆拽了過來。 “餵,那是……”清河指著龍馬抱在懷中的酒葫蘆,道,“那是我的酒。” “噢。”龍馬歪躺下,開始往碗裡倒酒。 這小子。清河咬牙切齒,但轉頭也就不理會他了,只將扇子立在膝上,道:“話說……” “真像說書的。”龍馬一本正經道。 “渾蛋。”清河罵了一句,開始講起來。 事件發生的地點是在東海道上的生麥村。此處距江戶日本橋有四十八里路程。此地貧窮,附近漁村的女人都會煮些蛤蜊、章魚或魷魚賣給路人,賺取生計。因為事件發生,這個地名永遠留在了日本歷史上。

卻說文久二年八月二十一,薩摩藩島津久光一行一早便從江戶出發,途徑生麥約是未時。隨從七百餘人,六十匹馬托運著八十個長衣箱。除此之外還有蓋著草蓆、偽裝成貨物的大砲。如果在幕府勢力強大的時候發生這種事,島津家必會招致滅門之災。但在此時,島津家已經不把幕府看在眼裡了。 隨從的領隊有二人,都是久光賞識的血氣方剛的彪悍之士。一個叫海江田武次,另一個叫奈良原喜左衛門,即先前所說寺田屋事件鎮壓者喜八郎之兄。這二人在薩摩藩都以激進的攘夷論者著稱。 隊伍的領隊每日輪換,這天是奈良原喜左衛門當值。他原是劍術高手,腰間佩戴著一把長二尺五寸的近江大橡藤原忠廣,徒步跟在久光的轎子旁。 天空萬里無雲,這天是洋人所謂的安息日。這些薩摩藩士當然並不知道什麼安息日,但是有一群人就住在前面的橫濱,他們就是攘夷論者口中的“夷人”。他們有周日到郊外散步的習慣。

一個在橫濱開了一家絲綢店的英國人馬歇爾,因為嫁給了香港英國商人的堂妹波羅德爾來玩,便提出了建議:“我們騎馬去看川崎大師吧。”二人便請了一個叫克拉克的商社職員和另一個在香港開店的理查德遜,四人一同出遊。 悲劇緣於錯覺。 理查德遜乃是此時稱霸世界的大英帝國的外貿商人,他曾經在香港接觸過一些中國人,認為東方人都軟弱可欺,只要拿起鞭子,就會嚇得他們四處逃竄。他們剛來到橫濱不久,當然也認為日本人同樣如此。 他們剛出門不久,便迎面撞上了對面走來的薩摩的大名隊伍。如果他們知道一點日本的常識,或許有可能避免悲劇發生。一個叫弗里德的美國人比他們早幾個時辰遇到過這支隊伍。多少懂點日語的弗里德立刻下馬,牽著馬站在路邊,並且在島津久光的轎子從身邊經過時脫帽致敬。後來,他聽說了生麥事件,道:“他們不懂日本風俗,言行傲慢,慘劇只能怪他們自己。”

按照日本此時的律令,從大名隊伍之前橫穿過去,乃是大逆不道,按律可斬。 薩摩藩於六月二十三呈遞幕府的公文中寫道:“近日有洋人騎馬橫衝直撞,為非作歹。吾等雖盡力忍耐,其亦可能令人忍無可忍。望通告各藩長官,按我藩法行事。” 最應該留意這段話的應該是那些洋人。此時的洋人即便不理解日本風俗,也當對日本的武士產生一種恐懼感。作為翻譯官赴任的英國公使館職員阿內斯特·薩特在其手記中便寫道:“日本刀就像剃刀一樣鋒利,能給人帶來巨大的傷害。不僅如此,他們還有一種習慣,就是在殺人之後碎屍,根絕對方呼吸。所以,西洋人看到腰間帶著雙刀的男子都會覺得是刺客,等他們從身邊經過之後,如果發現自己還活著,便會向神表示感謝。”

四個不幸的英國人卻都沒有把這些當回事,仍然騎著馬一路談笑風生往東走。看到迎面而來的大名隊伍,他們並沒有放慢速度,更沒有要下馬的意思。 這一帶道路狹窄,最多只允許兩匹馬並頭行進,因此,雙方的衝撞無可避免。 武士們怒喝道:“下馬!”但是英國人依舊不下馬,而是從隊伍左側繼續騎馬前行,最終導致人馬混雜,理查德遜等人夾雜到了薩摩的隊伍中。 “下馬!下馬!”薩摩藩士繼續怒吼。這樣下去,英國人的馬很可能衝撞到隊伍中央的島津久光的轎子。 “因何喧鬧?”轎旁的領隊奈良原喜左衛門向左右詢問。 “前面有夷人闖入了隊伍。”一個手下回答。 奈良原不由分說便捲起肩衣,拔出長刀,撥開隊伍跑到前頭。 還有一種說法是島津久光掀開轎帘,吩咐了一聲“殺”,便又縮回頭去。

反正不管怎麼說,奈良原跑了出來。一到前方,握住那把二尺五寸的藤原忠廣,大喝一聲“咔——”,跳將起來。這是薩摩示現流獨特的吶喊,被別的流派稱為“猿叫”,令人聽了便毛骨悚然。 只見白刃在空中閃過,一刀從馬上的理查德遜左臂劈到了腹部,遠遠都能看到四濺的鮮血。理查德遜把韁繩換到右手,左手摀住傷口,慌忙騎馬逃走了。 另外兩個男子也分別被其他藩士砍傷,只有波羅德爾夫人沒有受傷。幾個洋人各自踢了一下馬腹,趕緊逃脫了。 被奈良原砍傷的理查德遜最為不幸。他一路流著血逃出一條街之後,鐵砲隊的久木村利休追了上來,跳起來又是一刀,竟砍在奈良原砍的同一處。捂著傷口的理查德遜左手被砍掉,肚子上的傷口更深了。但是即便如此,他依然逃了十條街距離,才在一排松樹下落下馬來。此時他還有呼吸。追上來的海江田武次喊了一句“我等武士不忍看你受苦”,便一刀結束了他的性命。

日本人認為這種野蠻的處理是最為正義的方式,這便是國情。但對於英國人來說,卻是一次巨大的災難。 這次事件最終導致了薩英戰爭,但是此時在南傳馬町當舖的偏房聽清河講述的龍馬並沒有預測到這些。 “殺得好!”他像個傻子一樣感嘆。 幾日過去,去品海視察的千葉重太郎依舊沒有回來。 “到底怎麼了?雖說視察是奉藩命,但也不至這麼晚啊。”龍馬對佐那子道。 “嗯。”這天早晨,佐那子十分安靜,為龍馬點了茶。 “只是奉藩命去品川沿岸視察吧?” “嗯。”她欲言又止。其實她已經大概推斷出重太郎的事。 “龍馬,您真的已經脫藩了?” “是真的。” “從此為國事奔走?”她低著頭,伸手拿起茶刷子。

“正是。你為什麼這麼問呢?” “但是……”佐那子一邊用茶刷攪著茶,一邊抬起頭來,用一種戲謔的眼神看著龍馬,道,“你整日這麼東遊西逛,什麼也不干,完全沒有一點為國事奔走的樣子呢……” “聽你這麼一說倒的確如此。” “像說別人的事兒似的。” “萬事都有時機。別看我如今賦閒,我坂本龍馬要是伺機而動,必然能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來。” “好志氣。”佐那子笑著把茶碗放到龍馬跟前。 “多謝。”龍馬從來不講什麼禮節,端起茶碗便大口喝起來。 佐那子看著他道:“就像你這樣,每日在家睡大覺,躺著翻來覆去,也能做出什麼大事?” “這是戲裡演的由良之助的心境。” “但是由良之助還在暗處給同誌發布命令,努力周旋,很是忙碌啊。”

“大哥如何?” “我大哥?” “對,重太郎。” “最近變了很多,熱衷於攘夷呢。他出門的時候說,這次其實是以品海視察為名,前去打探橫濱夷人館的情形,順便殺五六個夷人首領。如果有個什麼閃失,就當場切腹自殺,敦促幕府攘夷。坂本先生,你呢?” “哎,小重啊。” “哎,就連兄長都……可是你……” “可是坂本龍馬卻無動於衷,是嗎?” 龍馬撓了撓頭。不一刻,佐那子拿出一封重太郎寫給她的親筆信,遞給龍馬。上面有水戶藤田東湖的詩句:“寶刀難染洋夷血。” 第二日下午,重太郎回來了。他在門邊將斗笠交給僕人,在玄關處將刀交給八寸,道:“什麼,小龍來了?”他馬上面露喜色,“什麼?他龍馬脫藩了?幹得好。現在如何?” “睡覺呢。” “啊?” 重太郎回到家中的時候已經十分疲憊,但依然迫不及待地穿過走廊,來到龍馬房間,打開門,喚道:“龍馬,是我。我回來了,回頭再跟你說話。”說完便關上門走了。 他這麼興奮。龍馬坐了起來,茫然地看著隔扇。 重太郎去向老父親問了安之後,便脫下旅裝,到井邊往身上嘩嘩地衝著涼水。 “八寸、佐那子,能聽見嗎?為我們準備酒。”他性急地說,“聽到了嗎?今天我要和小龍一醉方休。” 廚下八寸和佐那子互看一眼,偷偷笑了。 “奇怪的哥哥。” “大概是因為來了稀客,瘋癲了。” 他在橫濱殺了夷人嗎?佐那子關心的是這一點。 傍晚,二人共聚一處。 “你在橫濱殺了夷人沒?” “我不干那種事。”重太郎向龍馬使眼色。 八寸在一邊服侍。重太郎是想告訴龍馬,說這些八寸會擔心,不想在她面前提起這些事。不久八寸起身離開,這回進來伺候的是佐那子。 “我乾了。”重太郎咕咚喝乾一杯酒。 此時在橫濱的夷人,有很多為非作歹之輩,甚是囂張。把日用品賣給那些夷人的小商販也很壞。他們和夷人館的下人勾結在一起,做盡了壞事。橫濱由此經常會發生夷人毆打日本人的事件。這樣的小事被值染,越鬧越大,無不刺激攘夷志士。 重太郎當日從位於橫濱海岸的幕府奉行所旁經過的時候,對面走來三個英國水兵,個個長得高大魁偉。不知道為何,看到重太郎後,他們哈哈笑了。 重太郎並沒有問他們為何笑,只是在和他們擦身而過的時候,把右邊的那個男子抱起來扔了出去。男子在空中轉了一圈摔在地上,頭重重著地,昏了過去。 “我乃江戶桶町千葉重太郎,你們要是想叫同夥,把整船人都叫來,我奉陪到底!”他的這些話是用日語說的,所以對方並沒有聽懂。 “後來怎樣了呢?”龍馬問道。 “剩下的那二人實在沒有骨氣,扛著被我甩出去的那個同夥就逃之夭夭了。小龍啊,你懂得多,我問問你,那個什麼水兵是相當於足輕呢,還是武士?” “你想他相當於什麼?” “當然是武士。我好不容易讓他們瞧了瞧我日本武士的厲害,要只是個足輕,這可有損我千葉重太郎的名譽啊。” “哥哥。”就連佐那子也笑了起來,“您要是這麼在意,問問對方是武士還是足輕不就好了?” “對對,對啊。”重太郎大笑起來,端起桌上的酒杯,道,“對了小龍,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何事?”龍馬一邊拿起杯子讓佐那子給自己斟酒,一邊問道。 “是要緊的事。你能贊成嗎?” “當然。” “你答應得真爽快啊。這可是關係人命的大事呢。” “那是當然。武士所說的要緊事,都是生命攸關。你是要我的命嗎?” “即便那樣你也同意?” “不管何事我都讚成。” “哈哈哈。”重太郎大笑起來,“佩服。什麼事你都讚成,那你為了什麼事都願意拋掉頭煩嗎?” “對,只管拋。” “你真讓人吃驚。你這說法,感覺就像往燒熱水的灶裡添柴火。但是小龍,柴房會有很多柴,命卻只有一條啊。” “就是因為只有一條命才敢那樣做。如果都像尼姑抱著金鎖一樣不捨得鬆手,人生就成不了大事。” “痛快。”重太郎又讓佐那子給自己盛滿了酒。 “但是小龍,你所說的命……” “每個人都有對待性命的態度。我可以視情況隨時結束自己的性命。” “但是在你土佐老家,”佐那子在旁邊用一種試探的眼神看著龍馬,道,“有人會傷心。” “你是說我姐姐?我是她撫養長大的,她是個好強的女人。她對我說,人是為了成大事而活著的。她還說,要是怕死就成不了大事。五馬分屍而死,遭磔刑而死,或者是躺在床上壽終正寢,同樣都是死。既然同樣是一死,作為武士就應該死得光榮。作為一個女人,這麼說話可能有些粗魯,但她就是這麼教她兄弟我的。” “對了小龍,你聽說過奸人勝海舟嗎?” “勝……”龍馬端起酒杯,看著白釉杯壁,小聲道,“他啊。” 勝海舟乃幕府高官。此人在八萬旗本當中,是相當奇特的一位。此奇特不僅指他的經歷,還有他的才能和見識,無論從哪方面來說,他都與眾不同。 龍馬成長至今,還從來沒有崇拜過任何一個同時代的人,唯獨對勝海舟有著一種特殊的感情。勝海舟可算是日本數一數二的人物,他認為。 龍馬第二次從江戶回到藩國,是萬延元年正月。勝當上了載重僅有一百噸(也有人說是二百五十噸或者二百九十二噸)、一百馬力的三桅荷蘭造木製蒸汽機船咸臨號的艦長,越過太平洋的風浪,去了美國。 這個舉動在攘夷論盛行的當下,與志士們相比,並未得到天下人的好評。但是洋人卻異常震驚。在出發之前,駐日美國公使哈里斯聽說包括艦長在內的掌船者都是日本人,輕視他們的技術,認為這幾乎不可能,建議幕府使用外國船隻。 原來這次出海乃是幕府派遣遣美使節團,使團正使新見豐前守,軍艦奉行木村攝津守,故所乘船隻即便是洋人的佣船也沒有關係。但是幕府為了增長新設海軍遠洋航海的經驗,主張派遣日本軍艦。哈里斯無法,只得提議讓當時正好來日的美國測量船上的布魯克大尉作為航海參謀同船,幕府同意了這個方案。但是鹹臨號所有士官都深感不滿,在航海中,幾乎所有事情都是日本人做的。 作為木村攝津守的隨從同行的福澤諭吉在其自傳中也寫道:“航海中,一律不釆納布魯克的建議,即便是測量也由日本人做,布魯克測量的結果只是作為大家的參考,我們沒有釆用美國人的任何建議。”只是在航海期間遇到幾次大風浪,即便是鹽飽列島出身的水手也都暈得一塌糊塗時,經驗豐富的美國水兵才幫了大忙。 勝海舟也將前後的事情記在了其回憶錄《冰川清話》中:“其時正高燒不止,自思與其毫無意義地死於臥榻,不如亡於軍艦。上命所頒出航之期臨近,於是不顧劇烈頭痛,對妻日:'吾去品川看船。'而後裹巾出門,登咸臨號。” 重太郎想要殺的就是此人。 “小龍,我們伺機殺了他!”他乃性急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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