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龍馬一生喜出行。此次回藩,出行已經成為他一生所好。尤其這次,可以說是一次奇特的行程:他身無分文。
當然不是因為他沒有錢,老家的權平心疼弟弟,總是會往江戶寄很多錢,只怕龍馬在江戶花銷大,不夠用。但是龍馬出發的時候,將這些錢全留給了千葉武館。
聽到龍馬想要把自己的錢都給武館,重太郎感到為難。他一開始拒絕了龍馬的好意。 “江戶離你老家路途遙遠,一文不帶,你是瘋了嗎?而且,武館目前也不缺錢。”
“我回到老家就有錢了。”
“那是當然。但是小龍,這裡離土佐有千餘里,你難道想沿路乞討?”
千葉重太郎這樣嚇唬他。但是龍馬卻好像非常喜歡沿路乞討這說法。
“對。”他拍了拍手,道,“對啊,我就那樣回去。以前的劍客,都是一邊流浪一邊習武。我長這麼大,都一直以為錢這個東西是從父親和兄長的口袋裡淌出來的。這真是蠢。我想自己賺上一文兩文,增長見識。”
他執意把錢甩下,離開了江戶。那麼,在途中必定要露宿野外。不過他是北辰一刀流的皆傳,若在途中訪問各城下的武館,他們都不會怠慢。若和其他流派的人比比武,或者指點一下武館的弟子,他們都會給他一些紅包。這是龍馬自己的打算。反正應該不會餓死。他無憂無慮地踏上了東海道。
過了日本橋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到了品川天便已經黑了。啊呀,沒想到這麼快就要在品川露宿街頭了。龍馬暗嘆。
路上人來人往。此處離江戶很近,乃是東海道首屈一指的投宿之所。他不可能在這裡露宿街頭。附近的鮫洲有土佐的藩府,但是他並不想到那裡去住。實在不行,就徹夜趕路。
離開旅店聚集之所不遠,他後面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竟是寢待藤兵衛。 “原來是你。”
“公子太過分了。您已經收下我做你的手下。從來沒有聽說過主人不跟自己手下招呼便獨自出門的。”
“但是,你這個主人身無分文啊。”
龍馬似乎很喜歡自己現在這種狀態,晃著肩膀邁開了腳步。
“沒想到您竟然走夜路。”藤兵衛邁著小步跟在後面。
他也是個怪人,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龍馬已經起程的消息,便整頓好行裝,披上棉披風,顯得頗有些威嚴。
十三夜的月亮照亮了路面,左邊是大海。潮水的味道讓龍馬無比懷念。 “您到底有什麼樣的打算?”
“這話我正要問你呢,你打算跟著我到土佐?”
“我是您的手下啊。”藤兵衛走路悄無聲息。這是他多年來做賊養成的習慣,改不了。
過了鈴森、不入鬥、大森、蒲田和八幡的時候,月便已經落了。周圍一片黑暗,無法行路,龍馬遂對藤兵衛道:“你到前面引路。”
“是。”藤兵衛邁著小碎步走到前面。對於龍馬來說,藤兵衛就是他的燈籠,此人熟悉夜路。
“公子,那五十三個驛站都要走夜路嗎?”
“白天也走。”
“那,您是打算不睡覺,一直趕路?”
“也不吃飯。”
“比我們賊還厲害啊。”
“當然比你厲害。我們豈是同類?”
“燈籠”藤兵衛邁著小碎步在前面跑。要想配合大個子龍馬的步伐,就只有這樣。他一邊喘著氣,一邊道:“公子您真折磨人。”
“要是難受,你就回江戶吧。”
“不回。”
“你常以自己是賊為豪。在我們老家,還有更厲害的。有人連夜從江戶沿著東海道千餘里路,中途游過大井川,用八日就到了大坂。”
“一天百餘里,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
“也是賊?”
“是武士。叫岩崎彌太郎。這樣的怪才,在時代變幻中顯顯身手就有意思了。”
“您也是個怪才。”
“胡說。”
到了六鄉的渡口,天亮了。船主正要搖槳起程,二人一起跳了上去。
“藤兵衛,身上有錢嗎?”龍馬問道。
此間渡船每人十三文。龍馬連這麼一點錢也沒有。
“好多事。要是小的沒跟上來,您打算怎麼過這條大河呢?”
“游水過去。”
旁邊有一個武士,大概不惑之年。他頭上結成總發髮髻,裝束和雙刀都氣派十足,卻沒有帶隨從。
是浪人?龍馬看著水面上的霧靄,暗想。但那人膚色白晳,眼神清澈,好像並非整天為生計而奔忙的浪人。龍馬好奇不已。這個武士好像懼怕什麼,時而握起雙手,時而又用手撫摸下巴,有時還用手敲敲船板。
“公子。”寢待藤兵衛小聲道,“您注意到了嗎?”
“什麼?”
“那武士身上帶著很多錢。”
“渾蛋!”龍馬斥道,“我再身無分文,也不會覬覦別人的腰包。”
藤兵衛沉默了一會兒,又怯怯地抬起頭來,道:“我只是說說,您只聽聽。”
“閉嘴!”
“但是公子,照小的經驗,這船上定有人已經盯上了那位武士身上的錢。”
“誰?”
“那裡……”藤兵衛掃了一眼船尾,又回過頭來低眉看著水面,道:“戴斗笠那個。”
龍馬回頭一看,那廂的確有兩個雲遊和尚。 “你怎麼知道?”
“憑小的多年的經驗。”
總發的武士好像已經註意到,有時會回頭看看那兩個僧人,表情緊張。
小船抵岸,兩個僧人跳了下去。龍馬看得出來,這二人練過功夫,身手很好。
“是武士。”
“是啊。那種走路的姿態,是腰間插刀的人。武士也做起偷搶的勾當,這世道大亂了啊。”
“可能有什麼緣故。”
龍馬到了岸邊,下了船。他們正要邁開步子,方才那個武士走了過來,道:“冒昧打擾二位。”一口京都腔。
“何事?”
“鄙人看閣下有君子之風,所以想拜託您。到京都的這段路,能不能讓在下與閣下同行?”
“請便。”龍馬毫不猶豫。對方像有內情,雖然畢恭畢敬,卻並不透露自己的來歷。過了神奈川驛館,龍馬看到幕府正在建造的砲台時,心裡暗道:時勢啊!
青銅砲台就像青花魚魚背,迎著秋日的陽光,面朝大海排列。
他的肚子餓了,也困了。尤其是驛館這一帶的路多坡道,走起來很累。藤兵衛看不下去,道:“公子,小的身上有點錢,我們去那邊的茶館吃點東西吧。”
“無妨。”龍馬認為這也是一種修煉。
到了程谷時已是中午。再走一段就到了一個叫燒餅坂的坡道,兩邊有很多賣餅的茶店。
那個操京都口音的武士道:“我們在這附近吃午飯如何?”
“好啊。”龍馬並沒有太大的勁頭。
“我的盤纏足夠用。”那人好像已經知道龍馬身無分文。
見龍馬等人進入茶店,走在前面的兩個和尚,突然停下腳步,走進了對面的茶店。分明是為了監視。
餅端上來了。龍馬一口氣吃完一盤,那武士似覺得可憐,道:“再來一盤吧。”
“我不客氣了。”
“不必客氣。”
龍馬開始覺得自己可憐起來:我豈不成了為一個餅就為人家當保鏢的人?錢的確是個好東西。一不小心,很可能為了三文錢的餅搭上性命。
龍馬一邊吃餅,一邊打量這個來歷不明的京都武士。他穿一件印有單鷹羽紋的黑色紡綢披風,著黑色紋服,裡面的白色領子露了出來,皮袴,還有看起來很豪華氣派的長刀短刀。
那個武士彬彬有禮地問道:“聽閣下口音,像是土佐人,是嗎?”
“是。我是土佐鄉士坂本龍馬。”
“哦?”武士的臉突然由陰轉晴,“太好了。在渡船上鄙人就覺得您可能是土佐藩的人,才拜託您。這真是太好了。我的主家與貴藩十分要好。”可是,他卻還是不說主家是誰,以及自己的姓氏。
大概他有大干系,龍馬尋思著,吃完最後一個餅。
進入藤澤的驛館時,客棧廊下的燈都已經點亮了。在武士的極力勸說下,龍馬、藤兵衛和他住在了一起。房間用屏風隔開,晚飯上了一壺酒。
“多謝。”藤兵衛咕咚喝了一口酒。 “我說話粗,可是武士爺,”他笑著對京都武士道,“有一位異想天開的主人,真是受罪啊。我們這位爺,想著不吃不喝不睡沿著東海道回家呢。”
“渾蛋,住口!”龍馬瞪眼道,“我是想途中路過城下或者驛館的武館,和其他流派比比武,賺些盤纏。”
“但沒想到,一路上也沒遇見一個這樣的武館。”
“有意思。”武士拍手笑道。他和龍馬一起走了一天,細察龍馬品行,似已覺得龍馬是一個值得信賴之人。他說了一句讓龍馬感到很意外的話:“但是鄙人聽說,土佐高知的坂本家與其本家才谷屋一樣,十分富裕。他們家的少爺,怎麼會沒有盤纏呢?”
“您怎麼知道我家的事情?”
“這……”京都武士看了一眼格子門。
龍馬明白了他的意思,給藤兵衛遞了個眼色,吩咐他去走廊裡把風。
“鄙人不妨實話相告。”
“請。”
“我是內大臣三條實萬卿的家臣水原播磨介。”
公卿的家臣被稱為公卿武士。這些人從官位上來說相當於武家的大名或者大旗本,但是沒有實際的俸祿,裝扮也不那麼講究。但是,龍馬聽到三條家時吃了一驚。他們和土佐的主家山內家有姻親。豐信公的夫人正姬,就是三條內大臣實萬的養女(據說她實際上是下級公卿烏丸光政之女)。身為公卿之女而嫁給大名,是不太常見了。
“所以,知道您是土佐藩士之後,我就放心了。”
“您身在京城,怎會知道土佐我家的情況?”
“不僅是您家的事。細細想來,我也知道很多關於您的事。有一個女人總是提起您。”
龍馬不由得變了臉色,道:“田鶴小姐……”
“是的,就是田鶴。”
她說她要去京都,原來是去三條家當了侍女?
多虧了水原播磨介,龍馬和藤兵衛才能吃上一日三餐,並且不用露宿街頭。他們在小田原住了一晚。翻越箱根六十餘里,在三島住了一晚。然後,分別在吉原、興津和岡部等能夠看到富士山的路邊客棧投宿,不久就到了太田攝津守五萬三千石的城下町掛川。周圍丘陵曲折,赤松環繞。暮靄籠罩著小小的山谷。這個驛館讓那些從江戶來的行者備感離鄉之憂思。此處竟有一千多商家。町佔地二十。
到了驛館林立之地,水原播磨介依然彬彬有禮道:“坂本先生,今晚我們就住在此地吧。”
“有勞您了。”龍馬這句話是發自肺腑的。不僅是自己,還帶著一個藤兵衛,連累人家。
他們在城下名頭最盛的捻金屋客棧住下。洗完身子出來,外面傳來一陣悠揚的遠州路廟會的祭祀曲,大概是附近的村子在舉行秋收祭。
“是宵宮麼?真是讓人懷念。”龍馬想起了老家的秋收祭,舉杯的手忽然停住了,道,“播磨先生,我們去觀一眼?”
“好。”播磨興致並不高。
他一直非常謹慎小心。即便是進了客棧,也害怕一個人住。解便甚至也要龍馬跟著,而龍馬去茅廁時,他也要跟著。
藤兵衛貼在龍馬耳邊說道:“果然沒錯,公子。播磨介先生身上有很多錢,才會那麼小心。”
龍馬卻不這麼認為,他認為播磨介身上沒有錢,而是有書信,是密信。
大老井伊斷然下令逮捕攘夷志士,已經波及了浪人、武士、學者、藩士和公卿家臣,以及公卿和大名本身的安危。尤其是播磨介的主人三條內大臣實萬,乃是人稱“當世天神”的學者。他是以天皇為中心的京都頭號攘夷論者,也是最有實力之人。在這種時勢之下,播磨介不會無事往江戶去。或許是三條內大臣派往水戶德川家的密使。所以,為了在中途掩飾身份,不住公家驛館,也不帶隨從。
小心謹慎的播磨介最終在龍馬的邀請下站起身來,這多是因為,這一兩天那兩個一直跟著他們的僧人不見了,這讓他放心了不少。 “我們就出去散散心。”
三人走到人群中時,暮色已深。龍馬緊靠著播磨介在左邊走。他個子高,個子矮小的播磨介就像是藏在他袖子裡一樣。
“我們不知道祭祀在何處。”
聲音是從風吹來的那個方向傳來,不在此區內。夜裡問路多有危險,因此他們循聲而去,一路前行,未幾四周已經沒有人家。
“坂本,我們還是別去了。”
“嗯。”龍馬卻沒有停下腳步。好像會發生什麼事,他心裡也在琢磨。
實際上,在驗府一帶,那兩個和尚便消失了。但是剛才在進入掛川的客棧時,他看見前面的屋簷下有兩個結著彥根地方髮髻樣式的武士,緊盯著往來的人群。他直覺那是兩個和尚喬裝打扮的,像是彥根的武士、井伊的家臣。他們肯定是帶著主人大老直弼的密令,從江戶跟踪播磨介至此,要么是要奪取播磨介懷中的東西,要么是要偷偷地將他殺了。
一定會跟過來。龍馬確信。倒不如讓事情提前到來。有些對不起播磨介,但是之所以叫他去看祭祀,就是出於這種驚人的膽識。
“藤兵衛,”龍馬小聲說道,“拾兩三塊小石頭。”
“明白。”藤兵衛用兩手在路面上摸索了一下,便很快找到了幾塊差不多大小的石頭,放進懷裡。不愧是賊,他很快就明白了龍馬的意圖。
“坂本,我們……”播磨介的聲音開始發抖了。
“馬上就要到了。看見那森林中有很多燈的地方了吧。要是您不想去,那我自己去。您請回去吧。”
“不不。”他緊貼在龍馬身邊。
“藤兵衛,”龍馬低聲說道,“把燈籠吹滅。”
“是。”
周圍頓時一片黑暗。他們已經離開主路很遠,兩側是一排排杉樹。路很窄,是神社前面那種供前來參拜之人走的小路。地方是後來知道的,是在下俁戶神明神的參拜小路。
天上星辰遍布。路上有很多樹根。播磨介被絆了兩三次。每次龍馬都扶住他,對他說:“乾脆閉上眼好了。”
播磨介不是真正的武士,要是睜著眼睛,反而會因為陰影而感到害怕,或者走路的時候邁錯步子。
這時,一個火把從小路的前方移過來,照亮了杉樹底下。
“那是……”
“是村子裡祭祀的人。”
正是。村民們在村中老人的帶領下,與龍馬等人擦身而過時,紛紛跟他們打招呼:“晚上好。”
這時,一個老人突然停下腳步,問道:“三位和剛才的武家老爺是同行嗎?”龍馬心裡想,果然不出所料,回了句:
“不,不是一起的。”
人們走開之後,他馬上抓住藤兵衛的袖子,貼在他耳邊輕聲道:“我近視,尤其是晚上,根本看不清楚。”
“公子要怎麼做?”
“你的眼睛好使,要是看見可疑的身影,就馬上把石頭扔過去。不要發出聲音。讓我來。你這樣的人,要是發出聲音,肯定會被人殺掉。還有,我要是說'逃',你就別管我,帶著播磨介回客棧。”
“明白。”路對面的森林變得一片寂靜,祭祀的號子似乎已經停止了。而且,他們準備去的那片森林當中的燈已經開始一盞盞地滅掉,神主好像都要睡下了。
“真安靜啊。在這東海的漆黑天地之間,看著燈一盞盞滅去,竟然詩興大發。”播磨介有了這份閒心,說明他已經放下心來,裳得不會發生什麼事了。 “坂本,這個神社里供奉著什麼神呢?”
“剛才聽鄉下的老人說,是一尊下俁戶神明神。”
“這樣的話,上面應該有戰國古城金丸城的遺址。古城草枯夜雨白……”
“但是沒有下雨。”
“詩當中是這麼寫的。”
這時,藤兵衛彎下身子,右手迅速將手中的石頭扔了出去。石頭打中了左手邊杉樹的樹幹。石頭飛出去的同時,龍馬攻了過去。 “無禮之徒!”他拔刀往左斜前方砍去,然後又回到路上。雖然是用刀背砍的,但是對方好像骨頭被砍斷了,跌倒在地上,痛苦地掙扎。
刺客不只一個。躲在右邊杉樹後面的一個人,揮舞著白刃跳了出來。
“藤兵衛,石頭!我晚上看不見。”龍馬忍著笑,殺奔那名男子。他看著對方砍下來的長刀,並不躲避,而是突然一轉身,用自己的刀擋住了對方的長刀。
叮!火花四濺。龍馬將對方的長刀撥向一邊,然後看著對方膽怯的空當,將長刀舉過頭頂,朝對方肩膀砍去。
對方用護手擋住龍馬的刀,往後退。 “你是何人?”
龍馬大聲喝道:“我乃土佐藩坂本龍馬。你明知我乃土佐藩士才來刺殺我?你不怕累及主家嗎?”
對方飛快退到杉樹後面。
龍馬在黑暗中站住,像門神般威武。 “和我一起的是表哥,土佐藩士山本俊藏,這邊這個是我的手下藤兵衛。我想請問閣下高姓大名。”
當然,對方絕對不會說自己是彥根井伊家的家士某某。龍馬料想,這麼嚇唬他們一下,播磨介後面的路走起來也就安全了,於是收起了刀,他哪知自己這種想法太天真了。
他回頭看去時,藤兵衛已經不見了,播磨介亦然。
哈,藤兵衛這傢伙,已經帶著播磨介逃走了。他這樣想著,沿著參拜小路的緩坡走了下去。
他的眼睛在夜間幾乎看不見。他抬頭看著杉樹的樹枝,循著樹梢頂上的星光,小心注意著腳下,一步一步往前走。但是,那顆最亮的星星,他卻看不清楚。
這時背後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藤兵衛?龍馬旋又知道不是,於是拔出長刀。他就以這麼一個姿勢,一步一步往下走。
對方循著他的呼吸,跟著他的步伐。
什麼時候會撲過來?這個時機,雙方都必須用心揣摩,否則就會一不小心丟了性命。龍馬也只能從對方的腳步聲來判斷。
然而,對方突然停下了腳步,小心翼翼道:“您是坂本氏?”
龍馬也停下了腳步。 “何事?”他沒有轉身,伸出左腳,右腳站定,刀身已經出鞘。要是對方想要拔刀尋釁,這種姿勢能夠搶占先機。
“我們也聽說過您的大名。是京橋桶町千葉的總教頭坂本龍馬嗎?但是,請恕我們不便通報姓名。”
“那又怎樣?”
“想忠告您幾句。”
“忠告?”
“雖然您只是一介劍客,但是應該不會不知道現在正在發生驚動天下的大事。”
一介劍客?雖然對方並無不敬,但龍馬卻感覺羞辱。 “什麼事?”
“大獄。”
龍馬多少有些不滿,道:“那又如何?”
“那個在川崎和您一路同檸的人,是與將軍為敵的叛賊同夥。他就是大奸賊三條內大臣實萬卿的家臣,叫水原播磨介。此人在京城同一些不法浪人與儒者談論政道,操縱主人內大臣,蒙蔽皇上,對幕府的政道採取各種奸計加以阻燒。幕府已經獲知他的罪狀,不日便會定罪。我們知道,您是出於一片俠義之心才保護他的,但是以後請不要再插手此事。這是為了您自身著想,同時也是為了您的主家。”
“我知道了。”龍馬依然一動不動地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我知道了。要是播磨介真是幕府通緝的罪人,為什麼幕府的官差不抓他?或者你們就是幕府的官差?”
他們乃是井伊大老手下的人,自然無法回答。
“而且,這位無名氏……”龍馬有時也能雄辯,“此處是延喜式中規定的式內社區域,乃是武士不得進入的聖地。你們怎麼會想到在這裡密殺罪人?現在正是對幕府批判之聲高漲之時,這事要是傳出去,也會影響您家主公井伊掃部頭大人的聲譽啊。”
“你這小子胡說八道!”
“我雖然是一介劍客,但是這些道理還是明白的。”
“我再問一遍,你會不會放手?”
“出於俠義嘛。”龍馬嘿嘿地笑了起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笑。
對方不再說話,揮刀砍了過來。
龍馬跑出四五步,然後猛跳起來,砍斷一根大松樹枝。樹枝落到追來的男子頭頂時,龍馬已經隱身不見了。
這之後,龍馬避開晚上行路,等到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從客棧出發,在太陽落山之前便進入客棧,非常小心。
播磨介見龍馬這麼用心保護自己,甚是感激,說了好幾次:“坂本,您的大恩,沒齒難忘啊。”
“請不要這麼客氣。”龍馬高興地回答。他已經二十四歲了,但笑容仍十分純真。
桑名,是鬆平越中守十一萬石的城下町。
晚上住在京屋小兵衛方。他們到了一層面向中庭的一個十疊大小的房間裡歇息的時候,客棧的老闆小兵衛來到走廊下的格子門後。
“小的是這裡的老闆小兵衛。”小兵衛道,“小的有話要告訴土佐藩坂本龍馬先生,方才桑名家的家臣鹿田傳兵衛大人來到小店,說想要見您。”
“鹿田先生?”龍馬正要站起來。播磨介慌忙拽住了他,道:“可能有詐。說不定是那些人想要闖進來。請拒絕。”
“鹿田任桑名藩的劍術教頭,是我師父千葉貞吉門下弟子,還沒有見過面,但是我知道他是我的師兄。”
“請拒絕。”播磨介已經開始顫抖。
“要是那樣,就太不講理了。”
“不,坂本,求您了。在旅途中不能隨便見不認識的人。”
龍馬想了想,找了一個合適的理由,告訴老闆,決定不見他了。他告訴藤兵衛,讓他去打探一下這個姓鹿田的人長什麼樣。
“抱歉,讓您為難了。”播磨介鬆了一口氣,這時,他大概已經覺得可以把大事都告訴龍馬了。
果然不出龍馬所料,播磨介是前往江戶水戶藩府的密使。朝廷並不信賴幕府,而更信賴禦三家中的水戶家。上個月初八,便下達了密旨,裡麵包含排斥井伊大老的內容,而這次密旨事件,成為安政大獄的引線。井伊所釆取的強硬態度,讓京都感到恐懼,水戶家也開始戰栗。
在這種形勢下,當今天皇敕諭三條內大臣:再去探聽水戶的真意。內大臣便派出家臣水原播磨介作為密使前往江戶。
“哎呀。”龍馬嚴肅起來,道,“我已有所覺察,但是沒想到您擔負著這麼重大的使命。”
但是在心裡,他還是覺得對不住師兄鹿田傳兵衛。或者說,他現在後悔跟這個公卿武士同行了,覺得這人是個負擔。
“坂本,給您添麻煩了。”水原播磨介說道,“這都是為了王事。你們土佐的尊王之志也很強吧?”
尊王。此時,沒有任何一個詞能比這個詞更能打動人心的了。這個詞對於時下的青年,有著一種特殊的意義,聽到這個詞,或者將這個詞說出口的時候:都會熱淚盈眶,熱血沸騰。為了尊王而拼命的人在各藩中都已經開始行動了。就像人們說的“武市敬天皇”,在土佐藩,武市正逐漸成為尊王的中心,而在長州藩萩城郊外,吉田松陰正在松下村塾培養著這些“火種”。薩摩也有,以西鄉隆盛為首的薩摩藩精忠組就是。
這些烈火青年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激情滿懷。只要聽到尊王這個詞,他們心中便會湧出一種詩歌般的激情,激情連成詩句,產生一種要在這些詩句的世界中燃燒自己生命的衝動。要是這些人沒有這樣的激情,或許就不會有維新的發生。但是,龍馬不是火種,或者說,他可能是一個巨大的火種,但像一個煤球,不太容易被點著。至少在安政五年秋天歸途見到播磨介的時候,他還是一個巨大的煤球。
“我覺得,您之所以保護我,都是出於您的精忠報國之志。回到京都,”播磨介繼續說道,“我會將您的義舉告訴主人。”
“多謝。”
這時,藤兵衛回來了。
龍馬已經等不及了,問道:“果真是鹿田?”
“我跟踪到他家附近,問了路口當班的,是他,沒錯。”
“哦。”劍術和王事,這兩樣比起來,龍馬還是覺得劍術更有意思。對於他來說,鹿田傳兵衛比播磨介更有吸引力。
“我先失陪。藤兵衛,你要保護好播磨介先生。”龍馬扔下這麼一句,便留伊勢桑名的客棧鱗次柿比,旅客也很多。龍馬朝著大門方向走去。
“公子,來住下吧。”路兩邊客棧的女人招呼著龍馬,讓人頭疼。
茶店的女人也很吵。一邊在路邊烤著蛤蜊,一邊朝著往來的人群喊:“捎個五香蛤蜊,帶到和伊勢女子幽會的地方。”她們喊著讓龍馬面紅耳赤的鄙俗話語,吵吵嚷嚷。但是到了武家居住的地方,就听不到這些了。
城堡很美。夕陽照射在城牆上,白色的牆壁被染成了桃紅。桑名城有一半浸入揖斐川的河口,漲潮的時候,潮水的味道充滿整個城堡。戰國以來,這裡流傳著很多興亡的秘話。
現在,此地乃是鬆平家十一萬石的城堡。在德川親藩當中,此地和會津鬆平家一樣,以武勇的家風而聞名。在維新前夜,桑名與會津一起,奉命守衛京都,作為佐幕派,與以薩摩、長州和土佐為主力的官軍抗爭到最後。因此在史上留名。此皆後話。
龍馬很快就找到了鹿田傳兵衛家。他站在門前一看,不由得驚嘆:真是壯觀的府邸!長屋前經過改造後變成習武場,傳來竹刀相擊的聲音。龍馬聽到這個聲音就覺得很高興。他從懷中取出名帖,請下人帶他進去。下人直接把他帶到了習武場。
鹿田在習武場等著。他四十上下,體格魁梧。龍馬進去,立即倍感親切,差點想要衝過去將他抱住。
他們是第一次見面。但是他們師出同門,對於龍馬來說,鹿田是前輩。鹿田也曾經在千葉做過總教頭,因此與這位大師兄非常有緣。
“哦,你就是坂本君啊。真威猛。長這麼高,應該能和榮次郎少爺一樣,使用四尺長刀吧?”
“不,是用普通尺寸的刀。”
他們之間的談話便從劍術開始。龍馬對自己剛才的無禮表示歉意,然後問他為什麼會知道自己來了桑名。鹿田傳兵衛微笑著將一封書信遞給了龍馬。 “是千葉重太郎派人送來的急信。他讓我救救你,說你要沿著東海道乞討回家。我覺得應該幫幫你,才拜託了管理船隻的官差,讓他幫我尋找有沒有一個你這樣的人從此經過。最終還是被我找到了。我們先別說這些……”鹿田傳兵衛拿出一把竹刀遞給龍馬,“趁著夕照,讓我門下的弟子見識見識江戶的劍法。”
“可是習武場已經很黑了。”龍馬就怕天黑。要是和視力好的劍客比武,他連動作都會比平常笨拙。 “要是太黑,您門下的弟子也看不清楚啊。”
“不,我有辦法。我們武館裡有個好東西。”
鹿田傳兵衛一再請求,龍馬只好站了起來。龍馬跟著一個門人到房裡,脫下衣服換上防具,拿起竹刀再次回到習武場的時候,場內的樣子已經完全變了,他不禁大吃一驚。習武場的中間放著幾十個蠟燭盤,擺成一個圓,大概有二十疊。不僅如此,還有四個門人手裡舉著熊熊燃燒的火把。舉火把的幾個人,就像戲中的黑衣人,在比武的兩人前後左右移動,提供照明。簡直就是萬燈會。
“好。是要在那些蠟燭圍成的圓中比武嗎?”
“不錯。”鹿田傳兵衛十分滿意。他有時便如此佈置,讓門下弟子熟悉晚上的比武。
更讓龍馬驚訝的是,站在武館四周的門人,人人托著盛蠟燭的瓦盤,坐了下來。周圍殼如白晝。
“坂本君。”鹿田招了招手,叫來劍術教頭末森春吉、吉田源次和古莊大五郎,分別引見。 “這位是坂本君,讓他好好教教你們。”
“不,應該是我多多學習才是。請多關照。”這是龍馬的真心話。龍馬還從來沒有在這種場地中比過武。
“古莊大五郎先來。”
“是。”
古莊戴上頭盔,走到習武場中間。
龍馬中段執刀。古莊同樣中段執刀。
不妙!龍馬十分無奈。因為每當火把移動,古莊竹刀的影子就會動。他分不清哪個是真正的竹刀,哪個是影子。
古莊已經習慣了這種狀況。他馬上移步朝著龍馬腦袋砍了過來。龍馬往後退了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砍上對方護臂。
“擊中護臂。”鹿田傳兵衛舉起手來。
實力懸殊。在古莊看來,龍馬就像是踏著火焰的巨人。即便想要砍他,竹刀也會畏縮不前,無法擊中。他豁出命往前衝時,龍馬挑下了他的護胸,他直飛出去近兩丈。
第三局擊中了古莊的頭盔,古莊敗。
此後,目錄級別的末森和吉田分別與龍馬比試,他們甚至連龍馬的竹刀都沒有碰到,三局都被龍馬輕鬆擊敗。
真厲害!習武場的每一個角落都傳來了嘆聲。這明顯地顯示出江戶一流劍客和鄉下劍客實力的差距。
門人帶著龍馬洗浴畢又把他帶到客室。那裡已經備好了酒菜。
鹿田讓龍馬坐在上座,然後拿出銀製的酒器,向龍馬介紹前來伺候他們喝酒的女兒。
“小女千勢,我的獨生女兒。”
千勢給龍馬倒酒的時候,龍馬若無其事地看了她一眼,險些無法呼吸。他沒想到這個女子會如此貌美。
“這……”龍馬在這種時候會顯得很笨。他轉向鹿田,張口問道:“鹿田先生,您真的是這位姑娘的父親?”
“我剛才說了,這是我的女兒。”鹿田臉上掠過一絲不快。
真是不可思議,龍馬心裡想道。鹿田如此模樣,為什麼會生出貌若天仙的女兒來?這個世上我不明白的事情還有很多。現在就介入攘夷開國論,為時尚早。
龍馬正胡思亂想,千勢歪了歪頭,道:“坂本公子,您的酒……灑在腿上了。”
“哦。”龍馬慌忙用袖子擦了擦大腿。
“哎呀,用袖子……”
“反正這衣服上已經沾滿了殘渣剩潰。”
“坂本君,”鹿田道,“剛才真是讓人佩服。夜裡的比武,因為燈影流動,要是不習慣,即便功夫再好,也發不出全力。”
“的確讓人感到頭疼。我近視,在昏暗中發揮不好。”
“近視?”
在劍術當中,近視最是吃虧。
“如何取勝的呢?”
“古莊我還能應付。但是後來的兩位,功夫不錯,我只好閉上眼揮舞長刀,這樣就不會受到刀影晃動的干擾,反而有利。”
鹿田驚呆了。
可能因為父親經常跟人一起喝酒,千勢很會溫酒勸酒。龍馬一不小心就喝得微微醉了。而且,鹿田傳兵衛跟龍馬論劍術,也很有意思。他談及了上泉伊勢守、塚原卜傳、宮本武藏、伊藤一刀齋、小野治郎左衛門、桃井春藏和齋藤彌九郎等古今劍客的事蹟和強弱,滔滔不絕。 “要說最厲害的還是宮本武藏,可以說是古今一絕。”傳兵衛道。
每到停頓時,千勢便在旁邊微笑著,給他們二人斟酒。
“武藏的劍法已經出神入化,但是他的功夫有一個重大的缺陷。你知道是什麼嗎?”傳兵衛心情很好。
“不知道。”龍馬微笑著,一派純真。
“武藏的功夫,沒有繼承人。此人天生氣魄超凡。他將這種氣魄注入劍術之中,獨創出劍法。但是,後輩若沒有武藏這種氣魄,就無法達到他那種境界。不管怎麼讀《五輪書》,也成不了武藏。”
“是。”
“在這一點上,武藏和同時代的高手伊藤一刀齋完全不同。伊藤每在劍法上達到一個新的境地,便會記下一個法則。劍術重法則。只有有了法則,才能流傳後世。所以,他創立一刀流,歷經幾百年,不僅沒有衰落,反而分化出伊藤派一刀流、小野派一刀流、梶派一刀流、中西派一刀流以及我們師父開創的北辰一刀流等,大小五十多派,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繁榮。不僅武藝,這世上所有的技藝,都有武藏和一刀齋之別。”
千勢又給龍馬倒上了酒。
傳兵衛吃了一口大醬,道:“你屬於哪一類?”
龍馬不知如何作答,於是道:“似乎兩種都不是。”
這是實話。他喜劍,但是還不至於要把一生都投入到修習劍術中去,期望達到劍術的最高境界。從這方面來說,他沒有脫離時代。若是在太平之世,他或許會全身心投入到劍術之中,作為一介劍客,了此一生。但是現在不同了,形勢風起雲湧。洋人的堅船利炮已經開始威脅日本,國內熱血沸騰的武士開始奔走呼喊攘夷。龍馬還不至於在這樣一個時代只一心關注劍術。此時的他,搖擺不定。
“如何,坂本君?”鹿田傳兵衛說道,“是成為宮本武藏,還是成為伊藤一刀齋呢?”
龍馬弓著身子,一個勁兒地撓頭。傳兵衛的話的確很有意思,他也從中學到了很多東西,但是,他和傳兵衛卻似乎有些隔代之感。年輕的他不會像傳兵衛一樣,只一心關注劍術。即便是宮本武藏也不會衝上美國軍艦去擊退美國兵吧?但是,龍馬也不是武市半平太那種淚流滿面義憤填膺地議論國家大事之人。
“我還不知道。”龍馬道,“但我覺得,再過一段日子,應該能明白。”
“言之有理。”
傳兵衛瞇上眼睛微笑著點了點頭。龍馬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是個蠢材。”
“哪裡,大智若愚。小才只能看到眼前,反而會誤了大事。對了……”傳兵衛道,“我有話跟你說。”
“何事?”
“自從看了重太郎的來信,我就已經決定了。所以在你一來到這裡,我就讓你展示功夫。你意下如何?”
“什麼?”
“你願不願意留在這里為主家出力?”
“桑名鬆平家?”
“對,我向主公薦你。”
桑名鬆平家和會津鬆平家一樣,在親藩當中,以武勇而聞名於世。據傳兵衛說,此藩位於東海道的要沖之地,可以縱觀天下。全藩上下都認為,萬一洋夷入侵,他們應該作為諸大名效仿的典範,奮勇殺敵。所以,藩府現正募集各地豪傑。
傳兵衛認為龍馬會欣然應允。一個不知名的小鄉士家的次子,能夠在親藩任職,是莫大的幸事。但是,龍馬卻沒有這個打算。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他根本不想在小小桑名縛住自己。
“多謝您的好意,像我這種隨性之人,不適合做官。”
“怎麼會做不了呢?我們今天徹夜商量此事吧。”
龍馬放下了杯子。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大事。水原播磨介還在客棧裡。他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開始憂心起來。
“怎麼了?”鹿田傳兵衛道。龍馬卻不能跟他說播磨介的事情。 “我突然想起有個東西丟在客棧裡了。”
“那東西很重要嗎?”
“是的。”
千勢在一旁說道:“如果可以,小女子去幫您把那東西取來。”
“多謝您的好意,但是我必須得自己去。”
“那東西有那麼沉嗎?”千勢瞪大了眼睛說道。
“有一百來斤吧。”
“那太沉了。但是我可以帶兩個下人去,讓他們抬來。”
“但是……”龍馬感到很為難,“是一個活人。”
“哎呀,女人?”千勢表情由喜而憂。
“什麼?”鹿田傳兵衛臉色就像在說“果然不出所料”。實際上,他到城下的客棧去找龍馬的時候,就覺得他的舉動有些異常。 “坂本君,你經常去花街柳巷啊?”
“也不是經常去。”
“我看錯人了。你現在還在修行之中,怎麼能這樣?”
“這……”
“我還以為你是個近來少見的青年俊才,想向藩府舉薦,而且要是你願意,把千勢許配給你……”
“啊?”龍馬大吃一驚。
鹿田傳兵衛是一個性急之人。世上有很多這樣的人,別人作為若不合自己腦中所想,便會大怒。雖是好意,卻讓龍馬為難。
“總之我得先回客棧。”
“好了,算了,接著喝酒。那種女人你讓她等再久,也不會壞掉。”傳兵衛把杯子遞了過來。
龍馬接過杯子,千勢給他倒上了酒。千勢乃是良家女兒,教養好,剛才臉上的不悅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微笑。
“但是,把那樣的女人留在客棧裡,還是會坐立不安吧?”
“女人?”龍馬這才明白,原來他們誤會了。他只能道:“不,是個男的,一個賊。”
“賊?你怎麼什麼都乾?”
“不,是我的隨從。”
“你讓一個賊做你的隨從?”
傳兵衛已經醉了。
龍馬也醉了,不久便開始恍惚起來,不省人事了。
龍馬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
壞了!他踢開被子,跳將起來。藏青色被子發出染料的香味。他還記得昨晚傳兵衛和他喝酒,之後的事便都不記得了。播磨介不知怎樣了。他馬上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間,準備回客棧。
在走廊裡遇見了千勢。千勢跪在地上鄭重其事地施禮,道:“公子去洗漱吧,在井邊,都給您準備好了。”
“我不怎麼洗臉。”
“哎呀,那您至少也要梳梳頭吧。”
“不,我的頭髮這樣,很好。”
他的頭髮就像被暴風吹過一樣,根根豎立。以前在老家的時候,都是姐姐幫他,有時給他梳頭,盤成髮髻,整整齊齊。但是他總會將兩鬢的頭髮弄得亂蓬蓬的。那種梳起來緊繃繃的感覺,他不喜歡。不洗臉,不梳頭,衣服總是臟兮兮的也不在意,從這些方面來看,同宮本武藏很像。千勢覺得可笑。
龍馬向傳兵衛道過早安,匆匆吃了早飯,出了大門。
回到下處,聽說水原播磨介和寢待藤兵衛已經在一個時辰之前離開。
客棧的老闆娘用難懂的伊勢方言絮絮叨叨地說道:“我說您哪,您到底是去哪兒了呢?那兩位,等您等得可著急了,覺得您可能是不回來了。他們說不等您了,要先走,讓我告訴您,等您回來,趕快去追他們。”
“知道了。”龍馬奔到路上。
後面跟著一個可疑的人。看打扮像個遊民,著一身行裝,膚色卻並沒有經過風吹日曬。可能是剛從桑名出發。
是什麼人呢?龍馬心裡提防著。很有可能是那些刺客的密探。
龍馬到了四日市的茶店吃了午飯,其時已是下午。
從茶店出來,進了赤堀地區。這一帶以大橋小橋眾多而聞名。龍馬先後過了錢瓶橋、落合橋、川氣橋、長田橋、田畠橋之後,最後過了加太夫橋時,一直跟在身後的那人喊道:“公子!”
龍馬感到意外。那人五短身材,看起來很善良。
“什麼事?”
“小的赤藏,在桑名開一家小雜貨舖,以前和藤兵衛同行過。藤兵衛讓小的跟著您。”
這傢伙也是個賊。龍馬心中有數。
赤藏走路很快。見龍馬慢吞吞的,他便會催促。藤兵衛吩咐他的任務就是讓他帶著龍馬趕緊追上播磨介。
到了石藥師,太陽落山了,西天還有些殘照。龍馬有些疲憊了,道:“赤藏,在這裡住下吧。”
赤藏卻不答應。 “到龜山只剩下二十里了。現在雖然天已經晚了,但是我們最好還是趕緊趕上他們。藤兵衛在那裡一家叫大和屋平七的客棧中等著呢,我們再走一段吧。”
到龜山時已經過了戌時。赤藏讓龍馬在大和屋門前等候,自己進去,問是不是有播磨介其人住在此處,伙計翻了客人名簿,說沒有。
“公子,”赤藏貼在龍馬耳邊說道,“可能發生變故了。”
“怎麼會?”
“肯定是的。”
這種常年生活在暗處的人,對事情的變故有著常人沒有的敏感。
“龜山城下有一處叫新町的地方,我有一個道上的大哥,在那裡做苦力荐頭,煩勞您跟我去他那裡一下。”
龍馬應了。那店叫水屋伊助,店面大,生意也興隆。
龍馬被帶到客室。不久,這裡的老闆——一個肥頭大耳的老人出來打了個招呼,又回去了。
“赤藏,這個店家實際上也是做盜賊的麼?”
“哪裡,人家可是正經生意。伊助年輕時確也乾過不正當的事,但現在受到龜山六萬石石川家的寵任,官用的苦力勞工都是由他調遣的。”
“原來如此。”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話果然不假。龍馬心道。這世上原來有太多有趣的事。
“我借伊助手下的人去城下各家客棧打聽,今晚您就在此歇息,等他們的消息吧。”
“有勞你了。”
“不必客氣。以前我也給寢待藤兵衛添了不少麻煩。”
藤兵衛在他們這個行當裡,是個了不起的神秘人物。
龍馬睡下後,水屋伊助手下的年輕人,大概有四五十人,跑遍了整個城下的客棧。丑時過後,赤藏回來,叫醒了龍馬。 “公子,果然大事不好。此去不遠有一條海善寺川,那河邊,死了個人,像是播磨介……”
龍馬拿著長刀,奔了出去,往東走了二里餘。
果然有一座叫河合橋的土橋。橋下便是海善寺川,河裡的水幾乎都已經乾涸了,岸上雜草叢生。
“赤藏,人在哪裡?”龍馬站在土橋上問道。
“就在這座橋的正下。”
“我先下去,你拿著燈籠跟過來。”
龍馬踏著雜草走下去,的確有一具武士的屍體。龍馬馬上把手指放在那人的太陽穴上摸了摸,脈搏已經停止了跳動。雖說交情尚淺,龍馬卻感到非常心痛,心嘆這才是真正的男人。
龍馬從小便跟著乙女讀漢籍,雖然是囫圇吞棗地背誦,但也記住了不少警句。其中有一句是這樣的: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立志拯救天下的人,要時常做好心理準備,即便將來自己的屍體被扔進溝渠之中,也在所不惜;而且有勇氣的人,也不能害怕自己的頭顱被敵人砍掉。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成就大事。播磨介便是這樣的人啊。龍馬心中嘆息。此人看上去像女人般膽小怯懦,但是,前某一日,在客棧裡,他卻淡然說道:“我回到京都,可能會被幕府的官員逮捕。”所謂志士就是這樣吧。龍馬感服之下,又看了看這個京都人的臉頰。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這時赤藏提著燈籠,踏草走了過來。 “公子,燈……”
“嗯,你給我照一照。”
龍馬看了看屍體的臉,強忍著心中的驚訝,回頭看著赤藏,道:
“不是播磨介。”
“那是誰呢?”
是那個彥根武士,他還記得這張臉。肯定沒錯。此人的家人肯定完全不知道他已經在異鄉的河岸邊喪了命。也可以將他稱為一位勇士吧。
“這是藤兵衛的短刀。”
龍馬抽出插在屍體胸口的短刀。彥根武士的血濺到了龍馬手臂上。龍馬用草擦了擦滿是血污的短刀。既然已經發生了這種事,藤兵衛就不可能在這一帶逗留了。他定已遠走。
龍馬叫上赤藏,爬上河堤,快步趕起路來。翻到鈴鹿坡的半山腰,有一家向旅人賣糖果的茶店。
寢待藤兵衛正在那裡。他抱著一個大碗,吹一吹,小口小口地喝著碗裡的甜湯。看到行色匆匆的龍馬和赤藏,他甩下碗站了起來,若無其事地跟上龍馬。
“你在幹什麼?”龍馬頭也不回地說道。
“公子,您可讓我好找。”
“是我在找你們。我還以為你們被那彥根武士給殺了呢。”
“公子,請您把我的短刀還給我。”
“在海善寺河岸殺了那個彥根人的,果然是你?”
“是。”藤兵衛毫不慌張。他平常雖也愛逗樂子,但是畢竟以前是做那種行當的,讓人覺得有些可怕。
“我是故意把刀留在那裡的。我想,水屋的人發現屍體之後告訴您,您看到短刀,肯定知道是我幹的,也肯定知道我已經逃走。”
“播磨介呢?”
“他……”藤兵衛小聲說道,“他好像怕我。”
“他跑了?”龍馬放慢了腳步。
藤兵衛說,過了桑名一帶,彥根武士就跟了上來。他一直盯著時機,過了莊野的客棧,太陽就落山了。他於是潛伏在河合橋上,從暗處偷偷地撲了過去,將那人殺死了。
播磨介看到這一幕,一方面放下心來,但是同時覺得來歷不明的藤兵衛非常可怕。之後,不管藤兵衛怎麼安慰,他都難以平靜下來,堅持要自己走。藤兵衛不得已,就在這個茶店中與他分別。播磨介趕夜路,現在應該到了鈴鹿山腳下的土山。
“藤兵衛,你不該將他殺了。”龍馬說道。
“但是,那傢伙可是刺客啊,我要不殺他,播磨介現在早就已經沒命了。”
“話雖如此……”
武士被盜賊殺了,這件事讓龍馬沒來由地感到傷感。當天晚上,他們住在江州甲賀鄉水口的客棧裡。
龍馬帶著寢待藤兵衛和赤藏二人進入江州水口客棧時,太陽已經西斜了。
此地乃是戰國時代以甲賀流忍術聞名的近江甲賀鄉的首府,現在是加藤越中守二萬五千石的領地。在東海道上,此處的客棧和茶店裡的女招待素以粗礦聞名,每個客棧中都有比男人還厲害的女人到門口招攬旅客。龍馬等人到了那裡,十幾個女人便蜂擁過來,抓住他們的袖子、胳膊。
“餵,幾位爺,到菊屋來住吧。”
“還是松屋好啊。浴室也是新造的,被子也軟和。”
“還是趕不上菱屋。前面院子裡的花圃很漂裹,姑娘們都是京都人,她們會為您消除旅途勞頓。”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招攬。
龍馬制止了她們,向她們說明了水原播磨介的個頭長相,問有沒有一個這樣的武士住在這裡。
“在我們那裡。”一個看起來最老實的攬客女人說道。
“是嗎?那就定你們家。”
在其他攬客女人的罵聲中,龍馬等人走到了升屋市兵衛的門前,脫下鞋,在掌櫃的引領下,來到裡面。水原播磨介果然在。
播磨介很高興。在這個京都武士看來,商人藤兵衛雖然很可怕,龍馬卻讓他感到十分放心,看到龍馬的時候,他差點撲過來將他抱住。 “哎呀呀,太好了,太好了!我還以為您厭倦我,在桑名逃走了呢,心中惶惶。現在見到您,就好像在地獄裡見到菩薩一般。”
龍馬想到別人這麼信賴自己,越發後悔自己在桑名的擅自行動。
晚飯是泥鰍湯。這一帶以煙袋和衣箱聞名,吃的則是泥鰍湯。每家旅館都備有這道菜。
龍馬讓藤兵衛和赤藏住在隔壁,自己和播磨介在屋裡悠閒地喝酒。
“您沒事真是太好了。這裡離京都還有百餘里,已經和回到京都差不多了。”
“不,現在的京都已經形同虎穴。聽客棧的人說,志士們已經陸續被京都所司代逮捕。若州浪士梅田雲濱、水戶藩士鵜飼父子被捕之後,每天都有志士被幕府的官差逮捕。回京都向主人內大臣大人復命是我的使命,但是同時也是羊入虎口。”
正說著,客棧的老闆邁著小步從走廊裡過來,道:“京都西町奉行所與力渡邊金三郎大人出來巡視檢查,請各位安分待著。”說完,他便跑開了。
播磨介雖沒有發出驚呼,卻一臉恐懼。 “坂本,我該怎麼辦?”
京都西町奉行所與力渡邊金三郎,在安政大獄中最為活躍,人送外號“魔鬼與力”。不知有多少志士被此人關進六角獄,並被處死。幾年之後,渡邊方被武市半平太指揮的尊王攘夷派刺客刺死在江州水口附近的石部。
“既然渡邊親自出來巡查,目的肯定是我。坂本,我該怎麼辦?”
“您逃吧。剩下的交給我坂本,我會跟他們好好說。”
“跑得了嗎?”
或許不可能的吧。與力都出動了,想必客棧周邊、十字路口都佈置了官差。隔壁的寢待藤兵衛和赤藏二人一臉緊張地走了進來。
“藤兵衛,赤藏。”
“在。”
“你們二人以前都做過那種行當,肯定像這樣被官差包圍過。”
“是。”
“那你們能帶著播磨介先生從這里安全逃走嗎?”
“您要留下?”
“不錯。”
在住店名簿上,只記載著土佐守家臣坂本龍馬。如若逃走,會引起官差的懷疑,給主家帶來麻煩。
“會有危險。”
“無妨。”
“坂本,”播磨介撕開衣襟,取出一封書信,道,“這是水戶家寫給三條家的書信,非常重要。我若有萬一,您能替我將這封信交給內大臣大人嗎?”
“好。”龍馬刷地脫了個精光,將書信放進自己六尺長的究襠布中,然後盤起腿來坐下。
藤兵衛和赤藏已經潛身到客棧地板下。
“播磨介大人,您忍耐一下。”
“勞煩二位。”
他們一直爬到土倉裡面,不大一會兒,藤兵衛就爬到了牆上,赤藏在牆下。
二人打算合力讓播磨介翻過這堵牆。
渡邊金三郎帶著幾個手下,在水口藩下級武士監察和地方官差的陪同下,打開了龍馬的房門。 “例行公事。”
推開門,人人都大吃一驚。一個一絲不掛的大個子男子背對著他們,彎起右腿,嘴裡含著酒杯。
“無禮。”渡邊金三郎斥道。龍馬緩緩地回過頭來,以手附耳道:“啊?”他故意裝耳背。
渡邊說出水原播磨介,道:“播磨介乃是幕府通緝的罪人。我問你,從傍晚開始,那個人就一直和你待在這個房間裡吧?”
“我聽不見。”龍馬慌忙揮揮手,做出一個用手寫字的動作。他是想說用紙筆寫出來。
“哼,原來耳朵不好使。”渡邊不得已,只好讓官差準備好筆墨,寫下問題,龍馬於是也在紙上寫下:
這傢伙真麻煩!渡邊想了想,用假名寫下:你真的耳聾?
渡邊的懷疑合情合理。因為在德川時代,瞎子和聾子,不論武家還是普通百姓,都不能繼承家業。在武家,瞎子和聾子只能隱居,哪能像這樣招搖出門?龍馬也知道這一點。
只要能為播磨介逃跑爭取一點時間就好。
龍馬明顯是在愚弄對方。
渡邊怒了,看了一眼手下,道:
“此人很可疑,把他帶走!”
三個手下走進屋子裡,正要抓龍馬的雙臂時,龍馬突然扭住對方的手,將他們推了出去。然後用右手寫大字:
奉行所的官員不能製藩士的罪,如果有事,必須先和對方的藩府交涉,到時事情就會變得麻煩起來。
“去其他地方查查。”渡邊覺得這樣跟龍馬糾纏下去沒有意義,於是留下兩個手下監視,自己匆匆離開。
龍馬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因為遠方傳來了刺耳的警笛聲。
他嗖地站了起來,匆忙穿上衣服,將刀插到腰上。這是他的習慣。
兩個監視的官差慌忙拿起筆在紙上寫下這幾個字,遞給龍馬看。
龍馬寫:
兩個官差無奈,再次拿起筆來,寫道:
龍馬站著看完上面的字,大步往外走。
“等等。”官差抓住他的袖子。
這時,龍馬回過頭來大喝一聲:“你們是在命令我?!”
兩個官差頓時嚇得目瞪口呆,不敢言語。龍馬生氣是理所當然的。要是浪人或者庶民另當別論,對於有來歷的藩士,幕府的官吏不能約束。但是,那兩個官差同時也感到意外,道:
“你不是聽不見嗎?”
“剛才好了。”龍馬悠然走下樓梯。
出門之後,只見家家戶戶都關上了窗子。
月黑風高,一個官差拿著一盞官府的燈籠。
龍馬在那兩個官差的跟隨下,朝著鳴笛的方向走去。
那個一直沒有說話的官差突然獻媚似的親密起來。他說他在京都柳馬場的武館學過北辰一刀流,早就听說過江戶的總教頭坂本龍馬的名號。
“原來我們是同門啊。”
“所以,請您千萬不要逃跑了啊。”
三人到了足輕町。一群打著燈籠的人突然從對面的一個角落出現,朝著這邊走來。
真的被捕了!龍馬停下了腳步。雖然沒有被五花大綁,但是被收走了刀的水原播磨介在捕快的挾持下,從龍馬跟前走過。
播磨介偷偷地看了龍馬一眼。
這一剎那,龍馬手按刀柄。他真想殺掉捕快,解救播磨介。但是,這個善良溫順的京都武士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膽魄,突然厲聲喝道:“瘋子!各位官差,這人是瘋子。追上他!”
他不想讓年輕的龍馬失去大好前途,他也怕萬一龍馬被捕,沒法將他給龍馬的書信順利地送到三條家。
捕頭拿起大棒,同行的捕快一齊用手按住刀柄。
渡邊往前跨出一步。他戴著斗笠,手拿鐵鞭,在昏暗的燈光下辨認了一會兒,低聲道:“坂本嗎?你果然和播磨介是同夥?”
“不是。”播磨介立即接口,“我和此人只是在路上同行過一段,多少有點投緣。但是各位官差,你們要小心,他功夫好著呢。”
捕快們大吃一驚,紛紛往後退。幕府的官吏比想像中更無骨氣。在對方比自己弱小或者己方人比較多時還有氣勢,如若不然,就膽小如鼠。
“投石灰。”渡邊下令道。
龍馬慢吞吞地往前邁出了腳步,一步一步地走近捕快隊伍。
突然,石灰朝龍馬的眼睛飛了過來,但是並沒有擊中龍馬。
龍馬悠然地往前走,就像眼前無人一樣。他每往前走一步,捕快就會往後退一步,最終閃開成一個圓,圍住龍馬。
最後,龍馬迅速拔出了腰間的一樣東西,不是長刀,而是筆筒。他取出一張懷紙,用拙劣的筆跡寫道:走。然後寫道:不可找麻煩。
寫完之後,他便將紙片扔下,當紙片如紙屑飛舞,落在地上時,他已經轉過身,悠然地消失在黑暗當中。
這傢伙什麼意思?這讓捕快感到很害怕,沒有一個人去追他。
龍馬加快了腳步,走出客棧林立的地方,然後走了二十餘里夜路,到了石部的驛館區的時候,月亮已經落下。
黑暗中,看不見路。他只得走到路邊,盤起腿來,懷抱長刀坐在地上。周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播磨介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即便僥倖活得一命,以他的體格,也會被虐死在獄中。但是,播磨介卻泰然自若。男兒只有直面危難時,才能發現真性情。
腳步聲來到他跟前,是寢待藤兵衛。龍馬知道,自從走出水口客棧,他就一直偷偷地跟在後面。
“藤兵衛嗎?”龍馬不高興地問道。
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