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坂本龍馬

第12章 一二、諸流武會

坂本龍馬 司马辽太郎 13979 2018-03-16
接到父親訃報,二十二歲的坂本龍馬感淚不住,由江戶遙拜故鄉,向天地神明起誓,稱必報此恩。 對於龍馬來說,父親的死乃是一個非常沉痛的打擊。後來在幕末從諸藩的英雄豪傑中脫穎而出,大展身手,以奇想奇策攬盡天下風雲的龍馬,此時表現出令人意外的平凡孝子之態,這或許正是真正的他。 龍馬每天待在千葉武館,足不出戶,拼命練習劍術。他一向喜出行,好新奇,如此閉門不出實在太反常。父親的死,對他打擊巨大。 不久,他便取得北辰一刀流的最高資格——大目錄皆傳,成為桶町千葉的劍術總教頭,此時他年僅二十三歲。 千葉的劍術總教頭,即便在為數不多的江戶劍客當中,也是一個相當榮耀的職位。此時,長州的桂小五郎是麴町齋藤彌九郎武館(神道無念流)的總教頭,土佐的武市半平太也晉升為京橋蛤仔河岸桃井春藏武館(鏡心明智流)的總教頭。

時下有種說法:位在桃井、技在千葉、力在齋藤。這三家武館在日前以劍術三分天下。而這三家的總教頭日後都成為維新的重要人物,可以說是一種非常奇特的偶然。 這年秋,諸流精選門下劍客,在江戶舉行了兩次比武大賽。 夏末時,千葉重太郎將龍馬叫到房裡,道:“小龍,我有事跟你商量。” “什麼事?” 龍馬突然躺下,以頭枕手。如今的龍馬越發不懂禮節,日常很少見他跪坐。 “是這樣,”重太郎將兩手放在膝上,端坐,看著躺在地上的龍馬,“自寬永御前比武以來二百年間,江戶各流派的劍術比賽從來不曾間斷。今年在土佐藩山內侯的關照下,比試將再次舉辦。” “山內侯不是我家主公嗎?”一般藩士在提到自家主公時,肯定要跪坐,但是龍馬依舊枕在胳膊上,說道,“大名關照劍客,這個世道真是變了。那位藩公可是異常乖僻之人。”

“桶町千葉只能派一個人去,為了武館,這場比試無論如何不能輸。是你去呢,還是我去?” “是啊。”龍馬含糊其辭,然後問重太郎都會有什麼人出場。 “選一百人。”重太郎道,“神道無念流由大師父齋藤彌九郎老人親自出場。” “齋藤先生是裁判吧?” “他既是裁判,也參加比試。然而,我們北辰一刀流……”重太郎臉上佈滿陰雲。 被人稱為蓋世劍客的總帥千葉周作已經於前年去世,享年六十三歲,而在此之前,長子奇蘇太郎也英年早逝,神田玉池千葉家派出了不到二十歲的三子道三郎。原本道三郎之上還有榮次郎。他功夫了得,被稱為千葉家的小天狗,其單手上段讓全江戶的劍客聞之色變。但是,他很早便將繼承權讓給了弟弟道三郎,自己出仕水戶德川家,在江戶定府任大藩組,俸祿二百石。由於已脫離本家,他無法出場。

“所以總教頭海保帆平出場,對陣齋藤彌九郎先生。” 看重太郎的表情就知道,他認為帆平師父很可能會輸給齋藤彌九郎。海保帆平乃是已故周作弟子中最出色的,多年苦練,品性純良。擁有數千弟子的玉池武館之所以能夠周全運轉,多虧了此人打理有方。他劍術老練,在江戶首屈一指。但是,他應該還不是在千葉周作身後便號稱天下無敵手的齋藤彌九郎的對手。 “說起來讓人不甘心,但是玉池千葉在這次比試中勝出無望了。”重太郎道,“因此只能靠我們桶町千葉。我們若是不奮勇猛進,北辰一刀流定會聲名大跌。” “言之有理。”龍馬使勁點頭,但他還不明白重太郎到底想說什麼。 “小龍,你不想去?” “啊……去。”龍馬隨口應道。

重太郎看著躺在地上的龍馬,道:“那……我們桶町千葉就由你出頭。” “什麼?”龍馬直起身來,問道,“你不去?” “不去。” “那不行。”龍馬瞪眼道,“玉池千葉是無計可施,你要是不出場,就沒有千葉的厲害角兒出場了。那才有損千葉的劍名呢。” “與其輸給人,還不如不出場。反正,桶町北辰一刀流就靠你了。” 此時龍馬的劍術已遠勝重太郎。 龍馬代表桶町千葉,與玉池千葉總教頭海保帆平一起,擔負起守護北辰一刀流之名的使命。他將會和誰對陣,只有到了當天才知道。龍馬心中淡然,靜候比試。 這天幕色初降時,來了一位讓龍馬意外的客人。是長州藩士桂小五郎。此時他是作為麴町齋藤彌九郎武館的總教頭來打探桶町千葉情形的。

他和龍馬在相州三浦半島的山中相遇,展眼已過四載。小五郎今年已二十五歲,仍是個美男子,身形小,卻體壯,眉目冷峻,目光清澈平靜,跟龍馬第一次見到他時相比,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 龍馬借重太郎的房間招待小五郎。 “桂兄別來無恙。” 龍馬依禮和小五郎見過。桂盯著龍馬的臉看了良久,面無表情道:“你變了,可謂風神俊朗。” 龍馬的確與以前大不一樣了,只是自己沒有在意。 “是嗎?”龍馬做出茫然狀,道,“可我並沒有換臉啊。” “那是當然。”小五郎正色說道,“臉怎麼可能換呢?” 玩笑在桂這裡可行不通。他才華橫溢,但頭腦卻是如此理性,因此無法理解理性之外的趣味。在這一點上,他和龍馬完全相反。龍馬總是憨態可掬,令人捉摸不透。這種表情當然是天生的,但是後來他知道這種天生的表情能夠讓自己在萬事中受益,於是大加利用。可是,他的這種能耐還是不及西鄉隆盛。再後來,和勝海舟一併成為幕府俊才的大久保一翁曾經說道:不管怎麼說,龍馬乃是土佐第一英雄,簡而言之,他是一個讓西鄉隆盛也不敢掉以輕心之人。至少,他給人的印像是比西鄉隆盛要細心。對此順便引用西鄉隆盛本人對龍馬的評價:“天下有志,餘皆與交。度量豁達,未見有及龍馬者。龍馬度量之大,不可測也。”既然西鄉有此一說,龍馬的過人之處,就在不可言說之中。

“我說說今日來此的目的。”桂單刀直入。他很少說廢話。 “是關於貴武館。” “你的意思是……”龍馬佯裝糊塗。 桂緊緊盯住龍馬的眼睛,道:“本次比武,貴武館由誰出場呢?” “這個,” “大當家出場嗎?” 這好像是桂想知道的。但龍馬並不告訴他。 “不知道。” “聽說貞吉先生染恙。” “是,大夫是如此說。” “病就是病,何用大夫說?”聽到龍馬暖昧的說法,桂立下決斷,“那麼是少當家重太郎出場嘍?” 不巧的是,此時千葉重太郎剛巧進來。重太郎是地地道道的江戶武士,天生一副直腸子。 “桂先生,抱歉打斷你們的話。這次,我們讓小龍去。”說完,他突然注意到房間裡沒有酒,於是慌忙拍拍手,叫道:“這傢伙,真不周到。八寸,八寸。”

他忙叫來八寸讓她準備了酒席。這個年輕人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會表現得非常伶俐。 桂雖然酒量不好,卻喜喝酒。飲酒之後,話也會稍微多起來。五六杯之後,他撇撇嘴道:“坂本君,你可真狡猾。” 此時龍馬正因為重太郎的失策而為難,老老實實地拍了幾下自己的脖子,道:“是我失算。我道歉。軍略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能將自己的底兒洩露給對方。既已如此,我就得問問貴方的人選了。” 桂想了想,道:“我不能說。” 他的表情告訴龍馬,絕對不說,千斤槓也撬不開他的嘴。 龍馬咧嘴一笑,道:“但你肯定出場。像你這樣的高手如果不出場,齋藤武館搞不好會全軍覆沒。剩下的都是些不足道的小嘍囉。” “小嘍囉?”桂果然生了氣,“像我這樣的人,齋藤多的是。”

“不妨說來聽聽?” “齋藤誠助、幾之助、四郎助。” “都是大當家的家人啊。” “對,還有島田逸作。” 島田逸作在齋藤門下被人稱為當世的宮本武藏。龍馬至此也就知道了齋藤方的出場人物。 安政四年(1857)十月初三,各流派精選出的劍客一百零四名齊聚江戶鍛冶橋的土佐藩府。龍馬也在其中。劍客、觀戰者和組織者等濟濟一堂,把偌大的一個比武場佔去了一半。 武市半平太沒有出場,他作為藩國劍術教頭石山孫六老人的干事,忙著照看比武場。 桂小五郎出現在比武場地。他坐在神道無念流劍士席位上,依舊表情嚴肅。裁判除石山孫六老人之外,還有海保帆平和齋藤彌九郎。這二人在比賽的最後會為了各自流派的名譽而來場比試,這才是今日這場比試的看點。

未幾,藩主山內土佐守豐信正面就座。其下首坐著一排重臣。 周圍人平伏施禮。 龍馬坐在離藩公很遠的下座劍士席上,他緩緩地抬起頭來,心裡感嘆:哦,原來這就是我的主公。 以鄉士的身份是無法見到藩公的,這乃是龍馬第一次看到山內豐信。他約有三十一二,眼大,臉長而尖,嘴角下撇。龍馬常聽人說他性情乖僻,原來長得這副模樣。 豐信原本是被稱為“南府”的山內家之子,並非本家,且是庶出,本應是年領一千五百石,平凡過一輩子,然而本家的豐熙和豐惇兩兄弟相繼早亡,才由他繼承了山內家二十四萬石的大名之位。可以說皆是上天眷顧。他性剛愎,有著作為一藩之主來說不必要的鋒銳。他還有詩文之才,愛讀史,對歷史有著獨特的見解,算得上當今一流的學人。因此,在江戶城中,他覺得其他大名愚昧不可理喻,每每以惡言相向。他一方面師從水戶的學者藤田東湖(在前年安政地動中亡故)學政略,另一方面又喜市井任俠之徒相模屋政五郎,而且還給自己取了一個“鯨海醉侯”的雅號,在大名當中可謂異類。

石山孫六老人此時走到武場中央,用他那低沉的聲音宣讀以抽籤決定的比賽組合。他的聲音很低。龍馬豎起耳朵,也只聽到了兩句:“……神道無念流桂小五郎、鏡心明智流福富健次……”他開始摳起鼻孔來。既然沒有和桂分在一組,也就無甚可怕的了。 比武開始了。 一輪後,便是蛤仔河岸桃井武館中的高手上田馬之助與齋藤武館的星野菊之助對壘。 這就是傳說中的上田馬之助啊。龍馬不禁瞪大了雙眼。上田個頭高,雙手高舉竹刀,帶起一陣風,那氣勢就吞噬了星野。 說到上田馬之助,別說是劍客,就連庶民也無不知其名。 去年秋天,銀座發生了一件事。此際銀座街道狹窄,三人拉手並排走路,旁邊的兩個都會被擠到兩邊的屋簷底下。此地有一處叫“松田”的小餐館。那是一幢簡陋的兩層瓦房,只要身上有兩文銅錢,便能大大方方地跑到樓上去吃飯。店面雖然很簡陋,但是因為地處銀座,所以不管是一樓的土席還是二樓的雅間,總是酒客滿座。 說是雅間,其實也就是用屏風隔出來兩疊的空間。家住江戶城本城內的織田左近將監的劍術師父中川俊造,曾帶著兩個門下藩士來此飲酒。他們都喝得酩酊大醉。 申時。馬之助在從武館回家的路上,去了趟親戚家,帶著親戚家的男孩,到松田用飯。見樓下擁擠,他便跟著女侍上了二樓。不巧的是,他們的席位就在中川等人旁邊。 當時,中川及同伴已經大醉,在一旁看著馬之助的佩刀,嘲笑他。 馬之助嫌吵,便對親戚家的男孩道:“我們到裡面去。”他們站起來的時候,孩子的腳碰到了中川的刀。 中川大怒道:“無禮!不招呼一聲就走,算怎麼回事?” “他還是個孩子,見諒。” 馬之助怕他們糾纏,便決定離去,先讓孩子下樓,自己在後護衛。 走到樓梯一半時,中川便在樓梯上頭拔刀喊道:“你小子,要逃?”說著便朝馬之助肩膀砍來。 樓梯狹窄,對中川有利。但是,馬之助突然蹲身拔刀,同時一個鯉魚翻身,一刀砍死中川,頓時鮮血四濺。 中川帶來的藩士,大喊著跑下樓來就往馬之助身上砍,但是也被馬之助幾刀殺了。 馬之助隨即便去自首,後來又被奉行所喚去,但畢竟事出有因,所以被赦免。 上田馬之助的對手是神道無念流星野菊之助,龍馬對此人不甚了解。 星野將長刀護在胸前。 馬之助將刀高高舉過頭頂,大喝一聲誘對方出手,但是星野的劍卻一動不動。他身材矮小,和馬之助對照鮮明。 “勞駕請問,”龍馬轉向坐在旁邊的其他流派的劍客,“那個星野菊之助是何等人物?” “不曉得。”那個男子用出羽的方言鄭重地回答,“呵呵,不曉得……”然後不再說話。他也許認為龍馬很煩人,而且也不見什麼好名氣。 此時星野像座大山一樣紋絲不動,以氣勢壓制著馬之助。馬之助的長刀反而開始晃動了。他大概是忍不住了,飛速邁出右腳。就在此時,星野的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砍出,襲向馬之助的右護腕。 “擊中護腕。”裁判海保帆平舉起手來。 接下來的兩局,馬之助也被擊中,輸給了星野。 龍馬驚訝不已。在銀座“松田”的樓梯上一刀了結天童藩劍術師父的馬之助,竟然這麼容易就敗在了一個無名劍士手下。劍術真是讓人難以捉摸。 又比過了五六組,再次上場的上田馬之助與桃井武館的早田千助對陣,依然被早田兩次擊中頭盔,敗下陣來。 因為星野和早田都不是知名劍士,龍馬不由得吐了一口氣,感嘆道: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還真不能大意。 他正暗自打算,剛才那個操著出羽口音的武士道:“恕鄙人冒昧,您就是千葉貞吉先生門下的坂本龍馬嗎?” “正是。”龍馬點了點頭,看著那個人,猜想他會往下說什麼。男子低下頭,一臉嚴肅。 “接下來,就是鄙人和您過招。” “是你。” 石山孫六老人宣讀名單時,聲音太小,龍馬沒有聽清楚。 “是這樣。鄙人習武不精,還請多多關照。”他滿臉堆笑。龍馬卻不知道這人是什麼來路。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問人名字,於是裝著出去有事,抓住在武場出口料理事務的武市半平太打聽。武市吃了一驚,道:“你不知道?那是齋藤門下被人稱為當世武藏的島田逸作。” “島田?!”龍馬感嘆的是島田逸作的狡猾。剛才,龍馬問上田馬之助的對手星野菊之助是什麼人時,他竟說“不曉得”。然而,武市告訴他,星野和島田是同門。同門師兄弟,怎能“不曉得”? 武市看著坐在遠處的島田逸作,道:“龍馬,你可要小心啊。他用刀很狡猾。”他是個怪人。據說慣用大小兩把竹刀。 習的是神道無念流,是不可能讓門下弟子使用雙刀的。 龍馬說出了心中的疑問。武市點了點頭,道:“可不是麼,齋藤先生好像也不樂意。” 雙刀法原本乃是宮本武藏所創,就連武藏本人也無將這種刀法運用到實戰當中的打算,在他一生六十餘次比試當中,一次都沒有使用過。 師父齋藤彌九郎責備過島田:“千萬人中也就只有一人有武藏的腕力,所以雙劍法才成為可能。像你這樣使用雙刀乃是不遜。”但島田堅持不受教,在重要比武中,仍使用雙刀。奇怪的是,他竟然連連贏人。甚至有傳言說,連師父齋藤彌九郎,說不定都不及島田。 只是學了一個流派的武藝,在取得皆傳資格之前,不允許胡亂另立門戶,鑽研其他劍法。 “所以,雖然有成績和實力,他卻還沒有取得皆傳的資格。”武市道,“然而,據說島田若在這次比武中取勝,齋藤先生便會讓步,藉機授予他皆傳的資格。當然這只是傳言。” “那要是我勝了,島田會記恨於我吧?” “哦,可是……”武市的眼神似乎在說:你勝得了人家嗎?龍馬不高興地皺起眉毛,道:“武市兄,你太無禮。” “不。”武市道,“據說有一種破雙刀法的方法。若不知道這個方法,多半是島田逸作取勝。只是那方法你不可能知道。” “的確不知道。”龍馬並不在意。 不久,場上傳來了石山孫六老人的喊聲:“北辰一刀流坂本龍馬。” 龍馬穿著藏青色的護身衣和同色袴,走到武場中央。古舊的黑色護胸上,繡著金色的桔梗家紋。 場上寂然無聲。在這滿堂肅然之中,島田逸作從武場東面的角落緩步出來。他穿著黑色護胸,一身白色練功服,頭盔裡面塗著朱漆,右手拿著把三尺六寸的竹刀,左手提把二尺六寸的短刀,走近龍馬。 土佐守豐信座邊的家老五藤主計小聲道:“這就是被稱為當世武藏的島田逸作。” 豐信撇著嘴角,點了點頭,問道“對面那個著藏青衣服的是誰?” “他叫坂本龍馬,北辰一刀流的皆傳。” “哦。”豐信目光銳利,問道,“哪個藩的?” “土佐藩士。” “我們自家藩士啊,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起過。” “正是。以他的身份不能覲見主公。他乃家住城下本町一丁目的鄉士坂本權平之弟。” “好塊頭。”土佐守豐信這時只是感歎其身材魁梧,但是他既然不能料事如神,就絕對不會想到此人後來成為震驚天下的英雄。此際他迅速被龍馬的對手島田逸作的奇特裝備吸引了。不僅是豐信,全場人都如此。 “三局定勝負。”裁判宣告比試開始的一瞬,二人便同時往後一躍,拉開距離。島田把短刀舉到胸前,長刀舉過頭頂。沒有比這更完美的防禦姿勢。島田構築的城堡讓龍馬無從下手。如果襲擊對方的短刀,則會被長刀攻擊。若隨長刀而動,則會被短刀刺到護腕。 不僅是防禦,雙刀法也利於攻擊。 島田發出一聲怪叫,一個白鶴亮翅朝著龍馬撲了過來。 龍馬拿刀架住對方,腳下噌噌噌地劃著地面,被對方輕鬆地推著往後退。二人繞著武場轉了一圈,到了背對土佐守的位置時,二人猛地停下了腳步。 停下的同時,三把刀同時舉向天空,激烈碰撞,乒乓有聲。龍馬擊中了對方的護胸,島田的長刀擊中了龍馬的頭盔。 “平!”裁判齋藤彌九郎朗聲道。 還有兩局。 島田逸作往後跳了一步,將雙刀交叉成亂十字,有如鳥兒收翅。 第一回合打了個平手,島田的雙刀被龍馬輕易抵擋。亂十字乃是宮本武藏研究出來的招式,但並不適合攻擊。島田本來以為自己佯退的同時,龍馬會因為畏懼他的亂十字而釆取守勢,但沒想到龍馬卻天真地攻了上來。 島田繼續往後退,龍馬步步進逼。島田急了,拆開亂十字,用短刀擊龍馬手中的刀,長刀擊中了龍馬的頭盔。龍馬也在這一瞬間擊中了島田的左護腕。 但是齋藤彌九郎並沒有舉起手來,可能他認為雙方力道太輕。 但是雙方輕擊之後,開始逐漸發力,只是外人看來,招招仍然都是蜻蜓點水,沒有一次能夠一定勝負。又是幾個回合後,龍馬單手擋住了島田擊向面部的長刀,同時抓向島田拿短刀的那隻手的護腕,右腰使勁,一躍,一把將島田摔倒在地。島田慌忙爬起來時,龍馬大喊一聲,擊中他的面部。大概只有這種方法才能對付雙刀法。 接下來第三局。 龍馬依舊將大刀平握胸前。島田噌噌往後退,與龍馬拉開五丈餘。他交換了手中的長短刀。真可謂妙到毫巔。他用左手舉過頭頂的是長刀,握在右手向前擊出的則是短刀。這叫“逆二刀”。 就連武藏都沒有想到的這種招式,據說曾經是一個叫做溫故知新流的小流派的秘傳,招式名稱為“左劍立合備崩”。一句話,這種招式非常難對付。 島田擺好姿勢的同時,大喊一聲逼了過來。龍馬也向前進攻。 二人距離迅速縮短,龍馬突然立起刀。 島田大吃一驚。這實在出乎他意料。因為龍馬突然立起刀,島田一時沒辨清對方距離,心下猛地一凜。 這一瞬間,龍馬發起猛烈的攻擊,擊中島田。一身白衣的島田就像一隻巨大的蛾子,跌落到地上。沒有動彈,怕是暈了過去。 一般是擊打頭盔,但是這次,龍馬擊中了對方印有家紋的右胸。因為那裡防具較薄,故有些流派在訓練當中禁止“打家紋”。 “勝負已定。”齋藤彌九郎走上前,宣布龍馬取勝。有人將島田抬了下去。 全場寂然。自從人稱當世武藏的島田逸作習練雙刀法以來,在比武中無人可敵,今天他第一次敗北。 “原來要破雙刀法,只要襲擊家紋即可。”上座的土佐守豐信拍了拍膝。他不僅修習藩公劍法,還學習無外流,並取得了皆傳的資格。 “此人厲害啊。” “正是。”家老五藤主計低下頭,道,“如此好身手,卻是個鄉士之子,可惜。” “要是上士,我得趕緊把他招到我身邊。” 只是他卻不能那麼做。鄉士之子一輩子只能是鄉士。學問武藝再出眾,也不能成為上士。不是上士,便無法接近藩公。山內豐信日後和薩摩的島津齊彬、越前的鬆平春岳一起成為幕末風雲中出色的大名,但是即便如此,現在他也迅速將這個鄉士之子的名字拋在腦後了。後來龍馬脫離藩國在西海率領艦隊俯視天下的時候,他才終於想起來。 “坂本龍馬,就是在江戶的劍術比賽中出場的那人。” 江戶鍛冶橋舉行的諸流比武結果:桂小五郎三局連勝土佐藩的福富健次;在最後的示範賽中,北辰一刀流的海保帆平輸給了神道無念流的齋藤彌九郎。這些都成為之後一段時間江戶劍客之間議論的話題。 桂的確武藝高強,這在江戶的劍客當中逐漸成為定論。藩主毛利侯也因本藩出現了這樣的俊才而感到自豪,甚至特意將桂的師父齋藤彌九郎請到江戶的藩府表示謝意。 除此之外,大村藩主丹後守純熙、壬生藩主鳥居丹波守忠舉等人也都將桂請到他們在江戶的藩府中,請他吃飯,看他耍劍。 龍馬將於這一年初冬在給仔河岸的桃井武館與桂小五郎比武。 這次比武,不是像上次那樣由諸侯主辦,而是武館發起。發起者是武市半平太任教頭的鏡心明智流桃井春藏武館。 一日,武市來到桶町的武館,和千葉重太郎面談之後,叫來龍馬,道:“龍馬,參加我們的大比試吧。” “又是比試。” 不管什麼時候看到龍馬,他都是懶洋洋的,並無一絲要奮起的樣子。但武市看來,這種樣子是龍馬唯一的掩飾之法,很可能是為了隱藏自己的羞澀。 武市說話仍鄭重其事。 “此次比試將是你在江戶揚名立萬的好機會。” 龍馬嘿嘿一笑。 “你幹什麼?” “好笑。” 武市怒道:“你笑什麼?” “揚名立萬這種話,原本就不適合從武市你口中說出來。我聽說,你最近出名了?” “出什麼名?” “聽說你和各藩的慷慨之士都有交往啊。你受那些燕趙悲歌之士的影響,一說話就慷慨激昂啊,佩服。” “龍馬!”武市滿臉通紅,“你在嘲笑尊王攘夷嗎?” “不,我也尊王攘夷。不過我不學無術,沒有你那麼高傲啊。” “高傲?” “我說錯了,是高談闊論,我不會高談闊論。” “好,我明白。”武市幾乎已經沒有心情談比武的事了,“那你剛才為何發笑呢?” “這是我的毛病,請原諒。看到你一本正經的樣子,我就想逗逗你。” “好,我原諒你。”武市釋然。他擁有一雙男人少見的清澈眼睛。 “說說比武的事。這次將是不分流派的比試。” 由此這次比武和上次比武不同。上次在土佐藩府舉行的比賽中,各流派派出代表與其他流派的選手抽籤分組,進行比試,這次不分流派,各自比試。 “自然,這次的比試不是為了流派,而是為了藩國。” “長州的桂出場嗎?” “桂君當然出場。” “那不比也知道,肯定是桂勝。” “真正讓人無奈。”武市不由得大聲起來。武市原本是個沉著冷靜之人,公認才智超群,但是一跟龍馬說話,便會失態,連語調都變得奇怪。 “武市兄聲音洪亮。”龍馬錶示佩服。 “當然。龍馬,哪有像你這樣的,身為武士,上陣前便說敵人會取勝,這可是失言啊。” “為什麼是失言?桂小五郎的名聲,在江戶早已家喻戶曉。先前比武時,就連藩公都對桂的身手感嘆不已,稱讚他身手靈敏呢。要是遇到桂,我坂本龍馬肯定死在他的刀下。武市兄,我可不能代土佐藩出場。” “住嘴!”武市厲聲責道,“武士不可在敵人面前洩氣。” “我偏說。” “你不是武士?” “武士、武士,我耳朵都疼了。” “那你是什麼?” “我是坂本龍馬。”龍馬的回答擲地有聲。這是龍馬一生的想法。他認為,所謂武士、商人,都不過是披在身上的外衣,他的真正面目是坂本龍馬這個人。 “我不喜逞能。就像蚍蜉撼大樹,明明無力取勝,卻要叫喚自己是武士,這不符我的性情。”龍馬坦然道。 “你說武士是蚍蜉?” “武士道亦有可取之處,然而太煩瑣。僅僅張嘴叫囂,就與蚍蜉並無兩樣。同樣是武士,戰國的大將就很厲害。信玄公、信長公、秀吉公和家康公年輕的時候,明知會輸也跟對方打仗,都有過那麼一兩次,其實那就是賭,想為自己的命運帶來轉機。但是後來他們都只打有把握的仗。我以為英雄就是指這等人物。” “不管怎樣,你要參加。” “但是武市兄……”龍馬伸出舌頭,舔了舔上唇。他問了一個一直想問的問題。 “你為什麼不參加?” “這你別問。” “為什麼?” “龍馬,你要是個男人就別問。你就什麼也別問,單單是當答應我的請求,參加比武吧。” 龍馬考慮了良久,終於回心轉意,決定參加比武。 武市被土佐藩的年輕下級武士敬若神明。實際上,不管劍術、器量、學問,在西國各藩當中,都沒有人比得上武市。一旦有事,武市一聲令下,土佐的草木都會為之所動,受他影響的年輕藩士肯定能迅速抱成一團。在龍馬眼中,武市就是這樣一個人。若此次武市慘敗,年輕人豈不是會失望? “好,我和桂比一次。”龍馬只說了這麼一句。 冬日漸深。一個下霜的早晨,龍馬扛著服具,從桶町千葉家大門的台階上走下。身後的佐那子咔嚓咔嚓地打著火石,道:“願您旗開得勝。” 她然後少有地對龍馬柔聲道:“小龍,你要小心桂的起身擊護腕這一招。他身手相當敏捷,起身就會給你一刀。” “我會小心。”龍馬慢吞吞地走出了武館。出門之後,正好藤兵衛走了來,龍馬便讓他替自己扛著服具。 “感覺甚好啊。”藤兵衛高興地說道,主從二人好久沒有這樣一起走過路了。 “您要去哪裡?” “京橋。” “去做什麼?” 龍馬煩悶,淡淡道:“蛤仔河岸。” “是桃井先生的武館?這麼說,那裡有大比武?” “是的。” “可真是讓我趕上了。照以前的說法,在下這是陪您出征呢。” “你先靜靜。”龍馬一邊走一邊思索如何對付桂。 到了武館,他們發現前來比武的人已經擠滿了寬闊的場地。 “你的位置在那裡,每個藩有一塊自己的區域。”總教頭武市出來給龍馬帶路。 之所以每個藩都有自己的區域,是因為這次的比武不是針對各流派。主辦的不過是鏡心明智流的一個武館,如果讓諸流派對抗不太合適。但是,這次比武同樣也不是諸藩比武,而是代表藩國名譽的個人比武。 龍馬進入場地,坐到屬於土佐藩的座位上。 旁邊是藝州淺野家。再過去則是加賀前田家。小藩的武士和浪人坐在一起,佔據一個角落。 對面坐著桂小五郎。他坐在本藩藩士中間,雖然只是個小兵,但是姿態威嚴,頗有率領大軍兵臨戰場的大將風度。 真可怕,此人有這樣的風度。龍馬暗想。 裁判者坐在正面,分別是桃井春藏、齋藤彌九郎、千葉榮次郎和海保帆平,加上今日沒有出場的幕臣男谷下總守和鬆平主稅介等人,可以說當世劍道名流全都到齊了。 比武開始。按照規定,連續打敗三個人的武士便可以暫時休息,然後勝者之間再進行比試,以此直到終局。 武場劃分成東西兩區,同時進行兩組比賽。 第一輪是初選,打敗三人的勝者幾輪下來就只剩下三十人,經過第二輪和第三輪的選拔,除去敗者、受傷的和棄權者,勝者僅六人。 到了中午,桂小五郎和龍馬當然在勝者中。下午的比試將是腥風血雨,異常激烈。細數一下便發現,年輕人多被淘汰,剩下的個個都是聞名於世的劍術高手,其中年輕的,也就只有小五郎和龍馬二人,北辰一刀流只剩龍馬和會津藩士森要藏二人。 森已經年逾不惑,在玉池千葉擔任教頭,回藩之後便會任會津鬆平家的支藩飯野藩的劍術師父。 中午由桃井武館提供飯食。 龍馬來到中庭的簷廊下,專心吃飯時,聽到背後有人故意嗽了一聲,回過頭一看,乃是森要藏。森要藏略有些赧色,道:“你吃你的。我們雖然屬於不同的藩和武館,但是我和你同習千葉師父門下,想跟你說說話。不必拘禮。”龍馬只得擱筷坐好。對方算得上是同門的前輩。 森乃剛強之人,外貌卻極柔和,彬彬有禮,與粗野的土佐武士完全不同,擁有典型的會津藩士的風範。 在三百多個藩國當中,藩風有古武士之道且以俠義忠烈著稱的,會津和薩摩並排第一。數年後會津藩主鬆平容保率兵擔任京都守衛時,在此之前暗殺佐幕派的武士無不聞風喪膽。會津和薩摩,分別站到了佐幕和勤王的兩個陣營。這兩個藩為了維新,最終進行了決戰。只能說,史實有時候比小說更加好看。森要藏臉上浮現出親切的微笑。 “我們將要比試一場。” 龍馬有著土佐人天生的爽朗,他拍了拍脖子,道:“那肯定是晚輩輸。” “哪裡。我們雖是同一流派,我還是想盡最大努力與您比一番。請多關照。” “您過謙了。”龍馬十分不安。 森把自己的飯食捧過來,在龍馬旁邊坐下同食。森要藏原本是千葉周作在世時的親授弟子,與龍馬這樣的後生打個招呼,就已經是破例。 看來相當爽快。龍馬不會想到此人後來會變成自己的敵人,這時感到非常高興。 森要藏帶著一個四五歲的男孩,男孩眉清目秀,看起來聰明伶俐。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森要藏背後,吃著竹葉包的飯糰子,大概是他母親給做的。 “這位是森師兄的公子嗎?”龍馬問道。 森要藏高興地點了點頭,道:“是的。我想讓他看看這次江戶劍客雲集的大比武,就帶他來了。這位是坂本叔叔,打個招呼。” 男孩慌忙包上飯,畢恭畢敬兩手伏地,低下頭施禮,頗有武家的樣子。 “寅雄見過叔叔。” 龍馬點了點頭,喜笑顏開道:“賢侄定會出人頭地。” 十年之後,在官兵和會津軍之間展開會津若松城之戰時,在白河口一役,土佐藩士坂垣退助指揮的官兵對會津一支部隊據守的雷神山發動了猛攻。論兵器兵力,會津軍遠遜官兵。雷神山的會津軍大概已覺大限到來。留著關公須的老將突然打開日丸軍扇,下令全軍發起最後的反擊。 最先沖下山來的是一位老將,緊隨其後的乃是一位美少年。他們就是森要藏父子。父子二人衝殺到敵陣中,將手中血刀舞得如泣如歌。父親有危險時,少年便會衝過去;少年遭難,父親則挺身相救。看到二人相依相護的感人場景,坂垣退助甚至下令暫停射擊。不久,少年犧牲,父親的屍體也倒在少年的身上。戰鼓齊鳴,官兵如怒濤般踏著敵人的屍體,佔領了雷神山。 據說白虎隊倖存隊員山川健次郎男爵,明治時一直與人講述這個故事,每每流淚哽咽,甚至號啕大哭。昭和九年五月在所謂的昭和天覽比賽中勝出,人稱蓋世天才劍客的野間恆練士,即是森要藏的曾孫,此皆後話。由此看來,劍術似也代代相傳。 下午的比賽開始。龍馬走進武場,對手是森要藏。 站起來的同時,便跳了開去。二人都是中段執刀。隨後步步進逼。 一瞬間,龍馬劍閃,森的劍動。 竹刀在空中碰撞,二人再次躍開。 森比較老練,但是龍馬的腳下功夫卻顯出他的敏銳。森要藏劍技精妙,而且一招一式無懈可擊。龍馬出招則豪快。二人一時難分伯仲。 坐在席上觀武的武市半平太有些坐不住了。這樣下去,龍馬輸定了。 龍馬,你要以氣取勝。用年輕的氣勢壓倒對方,或許還有取勝的轉機。武市在心中祈禱。 武市此時的心情,除了出於二人的友情,也是為了土佐藩的名譽著想。土佐藩士在之前的比試中一個接一個地被淘汰,現在只剩下龍馬一人。武市也在為自己打算,因為若是龍馬此時倒下,武市將不得不為了土佐穿上賽服,上場比試。 即便森不足為懼,但還有長州的桂小五郎。武市最懼桂。以前他曾經在比武中輸給桂。桂的劍技變幻莫測,原本以為是朝頭部砍來,躲閃時他的劍便已經指到護胸,再往後退,則被他擊中護腕。 之前在土佐藩府的比武,土佐守豐信曾經再三感慨桂劍法敏捷。 我不適合和桂比試。武市心裡暗想。要是龍馬,或許還有取勝之法。龍馬劍法肆無忌憚,沒有什麼固定的招式,讓人難以捉摸。在此之前,龍馬必須打敗森。可是,龍馬卻沒有平常的勁頭。他一直處於被動,而且,多是在後退的時候擊中對方。此時擊中對方,力道淺,裁判不會宣判。 這時龍馬暗叫不好。方才共食時看到的那孩子稚嫩的臉龐在龍馬腦中揮之不去。這個孩子也在看著這場比武。若是讓他看到自己的父親被小一旬的年輕劍客打敗,他會作何想呢?想到這裡,龍馬的劍便變得遲鈍起來。 不該見那個孩子。龍馬心中正這樣想,森那三尺八寸竹刀就飛了來,啪地擊中他的頭部。 “一局結束。”裁判舉起手。 龍馬深為自責,心中不能有雜念,必須全身心地投入到比武中。想畢,劍嗖嗖舉過頭頂,向前進了一步。 第二輪森的頭盔被擊得粉碎。 最後一局定勝負。 森突然朝龍馬的頭盔砍來,龍馬並不接招,而是退閃,森撲了個空。就在此時,龍馬反手一刀擊中了他。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擊中了對方哪個部位。 “擊中面部,比試結束。”裁判舉起手來宣布。 龍馬施了一禮,回到席上,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氣喘吁籲。他很少如此。和森的這場比試,看來十分勞心勞力。 他抬頭一看,見森要藏正朝會津的首席走去。雖是敗將,步子卻穩重沉靜,讓人感覺還頗有餘力。的確,論巧拙,他輸給了龍馬;論經驗,龍馬仍比不上他。不僅是劍術比武,上場前後的表現也能看出一個人的能耐。龍馬依舊喘著粗氣。要是可能,他真想躺下呼呼大睡,但現在這種情況下卻不行。 武市半平太走了過來。 “龍馬,”他湊過來道,“下一場要開始了。” “什麼?” “還裝糊塗,當然是和桂比武。” 果真如此,此時全場一片肅靜。桂和其他人的比試已經結束。 “誰勝出了?” “當然是桂。” “他在哪裡?” “方才還在長州的選手席上歇息,如今像是出去了。威風瘭凜啊,看來他是想要拔頭籌了。” “武市兄,請你見諒,方才我和森先生比試時太大意,可能受傷了,我不和桂比了。” 武市沒有說話,目不轉睛地看著龍馬,神情似乎在說:不得太任性。 龍馬無奈抱住頭,道:“我比。”他就怕武市那副嚴肅的神情。 “真去比?” “與其看你那張臉,還不如去比。” “胡說八道!”武市走了。 關於坂本龍馬和桂小五郎的這次比武,有很多留下來的記錄: 比武馬上就要開始。 一站起身來,雙方便中規中矩地閃開六尺,對峙。 桂中段執刀,龍馬單手將刀舉過頭頂。在席上觀武的武市看到龍馬這個招式,吃了一驚:這是龍馬首次釆取這種招式。 他心中感嘆,這才像龍馬!但莫非他一開始就覺得自己會輸,才釆取這種招式?武市不禁疑惑,大感不安。 龍馬右手高舉,左手放在腰間。 他這麼做其實自有道理。 桂劍如其人,處處講規矩。他劍術高明,能夠靈活運用劍法,但始終不會違反法則。 龍馬跟個傻瓜似的敞開護腕,果不出所料,桂頓時不知所措。 這是什麼意思?桂心頭掠過一絲疑慮。他猜不出龍馬的用意,只好站住不動。 上段招式是當下被稱為江戶三老劍客之一的桃井春藏所長,氣沉丹田,招招逼人。但是那是雙手握刀,而不是單手舉刀。擅長單手上段的,在江戶只有一人,便是人稱千葉小天狗的千葉榮次郎,但是他不是使用普通的竹刀,而是長四尺的竹刀。龍馬的單手上段,從來沒人見過也沒人聽說過。 龍馬做好了挨劍的準備,他往前進了一步,然後是兩步、三步…… 桂一步一步地往後退。 龍馬接著追,他的護腕越發敞開。在桂眼中,那是一個巨大的破綻。但是,他猶豫了。 出手嗎? 就在此電光火石之間,將桂逼到武館一角的龍馬,輕輕躍起,就像襲擊一隻已經到手的獵物一樣,一擊即中桂的頭部。 桂輕易輸掉了第一局。這是以前從未經歷過的。他茫然地站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不是敞懷那麼簡單。他太講道理法則,反而作繭自縛。 龍馬著實不好對付。桂重新拿起刀,馬上發起攻擊。 龍馬接招。 桂發起更加猛烈的攻擊,不給龍馬一絲喘息的機會。 他最擅長的就是連續擊打頭部、護胸、護腕,不給對方喘息。就是這種技法,讓土佐的藩公驚嘆不已。龍馬招架不住,左閃右避,反擊則每次都只輕輕擊中對方,無法定勝負。 同樣,桂也只能輕擊到龍馬。 雙方很可能會戰二十個回合。如果是真刀實戰,身上怕都已滿佈傷痕了。 最後,龍馬後退時,桂猛地一擊擊中龍馬的護胸。第二局桂勝出。 最後一局定勝負。 桂小五郎突然大喊一聲邁出腳步,他有了自信。 第一局的失敗是個失誤,當時,他被龍馬的誇張姿勢迷惑,錯估對手的實力,大意了。第二局之後他稍微恢復了元氣,雖費了很大力氣,但總算擊中了龍馬的護胸。 龍馬不足為懼。劍術便是如此。若了解了對方,自己便會變得冷靜自如。更何況是以伶俐敏捷著稱的桂。 桂的刀如閃電般揚起。 場景很奇怪。雖然桂在龍馬周圍敏捷地游移,龍馬卻只是將劍護握胸前,立住不動。他打定主意不動。他認為若是跟著桂一起移動,後動必為先動所製。不管桂怎麼挑釁,他都不像上一局,幾乎不接招。他總是在桂的吶喊聲後,用力挑起對方的劍尖,襲擊對方的護腕,或者輕輕地抵擋一下,刺向對方的內護腕。 龍馬怎的如此消極?不僅武市這麼疑惑。席上所有人都疑慮重重。 龍馬雖然不動,但是桂的激烈攻勢已經讓他開始感到心急。所有人都為桂叫好。然而誰也不知道,這是龍馬絞盡腦汁想出來的對付之法。桂不知道。裁判們也不知道。 最終,當龍馬被逼到比武場的邊緣,他突然掄起長刀,舉過頭頂,將招式變為上段。這是一個突如其來的變化。 正要出招的桂吃了一驚,馬上又回過神來。還是上次那樣故弄玄虛。但是,正因為龍馬的變化看似毫不經意,桂才沒有發現隱含在他這一招中的機密。那就是他舉起的右肘。他的肘比平時伸得直,這讓桂產生了錯覺。 嘿嘿,你錯了。龍馬暗笑。這時他見桂砍了過來,於是猛地將右肘往前一伸。桂再次一顫,弄不清意圖。 既已出招,無法收回,桂這一瞬間的猶豫給了龍馬可乘之機。 就在這一瞬間,龍馬猛力撞去。 “啊!”桂被龍馬推了出去,頭盔被龍馬從脖子處挑起,幾乎脫落下去。這一招可謂聞所未聞。 武市十分興奮,事後把當時的情形畫了下來,寄給了家鄉的父親,信中言:“若坂本敗,則由兒上陣。得以不為天下人恥笑,無上之幸也。兒喜悅之餘,繪拙畫一幅,請父親賞玩,以博一笑。”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