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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千葉武館

坂本龍馬 司马辽太郎 7357 2018-03-16
坂本龍馬抵達江戶,依照父親吩咐,首先奔內櫻田的鍛冶橋禦門,過了橋往西,來到土佐藩府門前,方脫了草鞋。因有從家鄉帶來的通牒,藩府裡的人馬上答應下來,把他帶到為他在江戶居住安排的長屋。 屋寬近兩丈。引路的說有一人與他同住。但那人正好去了蛤仔河岸的桃井武館,不在房內。 龍馬扔下蒙了一層土的行李,一屁股坐下,塵土撲落一地。他掃了一眼屋內,發現榻榻米和壁龕都打掃得頗為乾淨,像是住著有潔癖的人。他和這種人合不來。更讓他感到驚訝的是,寫字台周圍堆滿了書。是個學問人。龍馬心下佩服,問道:“同住的是哪位?” “您猜。是咱家鄉那邊來的。坂本公子應該知道。” “看起來好像是個做學問的。”龍馬道。 “也是位劍客。桃井春藏先生的鏡心明智流,在江戶也是前三位的。”

“哦,他貴庚幾何?” “比坂本公子長歲,二十五了。” “是鄉士嗎?” “不,不是,是白札。” “白札”是土佐藩獨特的武士階層,可稱為“准上士”。地位在鄉士之上,出行時能與上士一樣帶長矛,但卻又不是上士,上士可以直呼其名。而若是鄉士,晴天是不能打陽傘的,但白札卻和上士一樣能撐傘。怪的是,和上士不同,能打陽傘的僅是這個家的當家人,其家人不許打。 “我知道了。”龍馬板著臉,點了點頭,“那位仁兄一定是面白腮凸嘍?” “您是指下巴?” “沒錯,下巴,下巴可像魚?” “像像。”那人笑出了聲,道,“雖像,但可不是小魚,而是條大魚。他生於土佐長岡郡仁井田鄉的吹井,自幼好武,起初在家鄉隨千頭傳四郎先生習一刀流,後儘得麻田勘七先生真傳,到江戶蛤仔河岸的武館後,也是出類拔萃。”果然是武市半平太,龍馬憂心起來。

和在土佐城下以耿直聞名的武市半平太住在一起,讓龍馬有些忐忑。 當晚下起小雨。 武市半平太如一隻被淋濕的老鼠般從桃井武館趕回藩府時,門房裡已有十多個年輕武士候著他。他們個個都是下級武士,稱武市為先生。武市本人對這種稱呼大為不悅,但私底下隨他習武的那些人又只能如此稱呼。不管江戶還是家鄉的下級武士,無不視武市如神明。 “怎的了,來這麼多人?”武市目光清澈,掃了眾人一眼。 其中一人回道:“先生,今日晌午,咱家鄉來了個叫坂本龍馬的小子,住進了先生的房裡。” “啊,龍馬來了。” 半平太已從龍馬兄長的來信中知曉此事。 “龍馬是什麼人?” “聽說足有一百四五十斤。坂本權平信中只寫了這個。”

“那個呆子,說先生下巴像魚這種胡話。” “好個嘴下不留情的傢伙。” 半平太苦笑,但武士們卻嚴肅得很,道:“我們得教訓教訓他。” 半平太這才發現,房間角落裡堆著一團被子,想是用來整龍馬的,要用被子來悶他。 “不得胡鬧!” “我們可饒不了他。已經使人喚過了,馬上就到。” 說話間,一個人影映到格子門上。 裡邊一人拉開格子門,只見龍馬直直站在那裡。這身形把眾人嚇得心底發顫。他只係了塊兜檔布,右手握把長刀。 “你這副打扮是要幹什麼?小子,你故意捉弄人?” “並不是捉弄,而是只有這樣扮上,才能把你們這幫傻瓜打退。” “你這個王八蛋!” 眾人操土佐方言罵作一片。有人吹滅了燈。房間里頓時一片漆黑。

“上!”眾人一起撲向龍馬。土佐的武士自古喜角力勝過劍術,男人個個強壯。房里頓時一片混亂,坐燈折斷,格子門撲倒,連柱子都搖晃起來。 以少戰多時,與對方扭成一團無異於自取滅亡,所以龍馬專踢對方下身。被踢到的無不倒在地上疼得打滾。 廝打了三十分鐘,所有人都已氣喘吁籲了,終於有人喊道:“龍馬被制住了。” 有人用被子將龍馬摀住,眾人一起撲了上去。龍馬在裡邊連氣都不能喘,比死還難受。 “好了,點燈。” 上燈之後,才打開被子,孰不知從裡邊晃晃蕩蕩氣息奄奄出來的,竟是武市半平太。原來龍馬在黑暗中將半平太制服,把他塞進了被子裡。 “統統退下。”半平太大怒。龍馬偷偷走出了房間。 此事發生後,鍛冶橋的土佐藩府中,龍馬人氣漸長。

“坂本龍馬雖不討人喜歡,卻也不可小覷。” “據說他懂兵法。” 這樣的言論流傳開來。龍馬是光著身子來到門房的,而且,他全身都抹了油。 “即便想抓也抓不到,全身滑溜溜的。”更讓人吃驚的是,他能在黑暗中製服後來被稱為土佐吉田松陰的武市半平太,並將其塞進被子中。 半平太倒不在乎,但那些年輕的下級武士著實吃驚不小,龍馬竟全然不把他們視為權威的武市半平太當回事。他們正是對此不快才決定教訓龍馬,結果卻整了半平太,雖說是黑暗中認不清,他們畢竟踐踏了自己心目中的權威,簡直亂了套。但眾人心情反而舒暢起來。況且之後如同做了壞事般躡手躡腳逃離小屋的龍馬則顯得更可笑。 “武市先生毫不介懷,很了不起,龍馬也大有意趣啊。”不知他們為何會發這種議論,但不管在什麼時代,年輕人總愛尊奉性情乾脆之人。他們不喜講理,而重性情。他們甚至認為龍馬了不起。在日後的風雲變幻中,土佐的年輕下級武士們,唯龍馬和半平太馬首是瞻,就是從此時開始的。

半平太度量如海,不僅沒生龍馬的氣,反而視這個比自己小的年輕人為知己好友。 “武市先生,您為何不怪罪龍馬無禮呢?”事發第二天,有人這樣問。半平太答道:“當年秀吉與家康,能夠不怒自威,使人甘心情願追隨。明智光秀雖智謀出眾,卻不能得人心,所以不能取天下。所謂英雄,便當如此。即便使壞,也總能讓人覺得親近,從而更得人心。龍馬便能如此。和他這樣的人物爭鬥,挑事的便是愚人,並無好處。” “龍馬算英雄?” “初露端倪。” “但他腹中卻無學問。” “項羽說過,文字僅為記名,只需有英雄氣足矣。學問只需讓學者讀讀,聽他們講講,若覺好,即果敢力行者,便是英雄。定要做學問,徒損英雄氣。” 其時武市口中的這位英雄,正在桶町千葉武館練武場,汗流浹背將長刀舉過頭頂。

他的對手是武館主人千葉貞吉之子重太郎,長龍馬一歲,細眼。 桶町的北辰一刀流千葉貞吉武館有一個規矩,那便是,在其他流派取得一定級別而要入其門,需經少當家親自試過身手,再定階位。這日重太郎和小栗流目錄坂本龍馬比的便是這個。 “三局定勝負。”在一旁評判的千葉貞吉話音未落,以身手輕捷著稱的重太郎便舉刀護胸,前進了幾步。龍馬一驚,正要改換招式,對方竹刀已然落下,直直擊中了他。果然名不虛傳,江戶的劍術就是巧。龍馬落敗,一臉茫然。 重太郎自認已了解對方身手。雖說是目錄,終究是鄉下人的劍法。他鬆了一口氣。龍馬瞧準重太郎疏忽之機,往前突襲。他手上竹刀飛快砍向重太郎頭頂,如同變了個人。重太郎忙邁右腳,揮刀劃圓,和龍馬擦身,正要擊向他護胸時,龍馬變化更快,刀尖下點,擊中重太郎下顎。

“停。”貞吉舉起手。 一勝一負,算是平手。不可掉以輕心。 “吠!”重太郎大喝一聲,舉刀過頂。龍馬舉刀護胸。為誘對方先出招,重太郎不斷呼喝,龍馬並不理睬。更確切地說,是因為龍馬不知從何處下手。論功夫,重太郎更勝一籌。 重太郎步步逼近,龍馬節節後退,汗流浹背。 重太郎的竹刀再次朝龍馬護腕落下時,龍馬握劍的手突然下沉。重太郎看準破綻,敏捷地擊中了龍馬腦袋。 龍馬輸了。 之後,貞吉將龍馬叫到自己房間,倒上冷酒,並上了下酒菜招待。這在武館中是沒有先例的。 “雖稍嫌拙笨,但能看出你底子很好。一年之後,說不准便能勝過重太郎。”貞吉鼓勵龍馬。 少當家重太郎有著江戶子弟的直爽,二人賽畢,他便喚龍馬為“小龍”。這名字少見,讓人備覺親厚。賽畢,他便和龍馬到井邊洗身子,邊洗邊說道:“行啊,小子。你這身手,不管是去給仔河岸的桃井,還是麴町的齋藤,不,到神田玉池的大千葉,都是出類拔萃的。剛見你時,看你那捲毛,便曉得你小子不簡單,果不出我所料。”

日子如白狗過隙,龍馬在江戶的第一個月,展眼便過去了。他進步神速,功夫越發了得,除了少當家千葉重太郎,在小千葉已經無人可及。甚至有人說,再過半年工夫,他就可當上教頭了。 小千葉家有位叫做佐那子的小姐。她乃貞吉長女,小重太郎兩歲。佐那子從小就跟父親練劍,雖女子不得論級別,據說她的功夫是比得上皆傳。她膚色微黑,單眼皮,大眼睛,玲球小巧,頗活躍。這樣的姑娘,只有在江戶才看得到。後來土佐流傳一個故事,說佐那子在上野賞花時被流氓糾纏,被正好從此經過的龍馬所救。也有一種說法是,當時龍馬救的那個女子並不是佐那子,而是她的堂妹,也就是千葉周作之女光子。這且不論。 佐那子擅長反手攻擊。當對手以身高之利擊她頭部時,佐那子便從正面輕輕將對方竹刀挑起,重心左移,迅速反手,擊中對手。動作如舞蹈般優美。

佐那子每天都去武館。她像是喜愛紫色。防具絲帶全是紫色,用紫袴繫住白色練功服的下擺,模樣如同男兒。她與千葉門下眾生都交過手。重太郎總是指名令眾人“陪佐那子練習”。而對方總認為她是女子,有所謙讓,卻往往敗下陣來。 但重太郎考慮到對方的面子,不會毫無顧忌地誇獎妹子。 “還是稍嫌生疏。權藤,你若是認起真來,便不會有事。雖說輸了一招半式的,沒被砍成兩截,不還活著呢嘛。” 重太郎的講評,嚴肅中帶著調笑,又不傷雙方顏面,十分得體。但是小千葉武館的門人都感到奇怪,不管是大當家貞吉還是少當家重太郎,都隻字不提讓龍馬和佐那子對陣的事。 “這是為何呢?”於是有了傳聞,並儼然已成定論。 “千葉家是想把佐那子嫁給坂本龍馬。” 這也並非空穴來風。千葉貞吉很早以前就曾經露過口風,說要將佐那子許配給武館中功夫最好的人,但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在這一點上,龍馬可謂名副其實,而且他是次子,不必繼承家業。 所以才不輕易讓龍馬和佐那子比武。若當下就讓他倆對陣,恐怕佐那子會勝過龍馬。所以,千葉家可能要等龍馬有了足夠的實力勝過佐那子時,才讓他們對陣。 佐那子私下對龍馬便抱有好感。她家有眾多年輕劍客出入,因此比別家女子見識廣,卻從來沒見過像龍馬這樣的年輕人。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佐那子時時迷惑。她第一次見到龍馬,是在他首次到武館來拜謁時。龍馬在重太郎引領下前往貞吉房內,穿過庭中白沙地時,佐那子從門縫裡瞧見了他。她頓時屏住了呼吸。此人愛裝扮,穿著活像大旗本家的公子哥兒。但他的頭髮又不像抹過油,髮髻鬆散,蓬著頭,還是鄉巴佬。但他又穿著件紋樣古怪的長袴。乍一看,倒像寬文年間的流行式樣。在江戶,大藩駐京府衙的人一般講究穿戴,沒人會傻到如此打扮。是鄉下的暴發戶不成?佐那子失笑。 稍後,貞吉將佐那子叫了去,令她和與重太郎同席的龍馬相見。 “這是小女佐那子。老夫讓她學過一點劍術。雖說是個女流,在習武場你只管把她當男子。”說畢,貞吉笑道,“佐那子,快見過坂本公子。” 佐那子依禮見過龍馬,對父親道:“父親,女兒能問坂本公子一件事嗎?” “不可多事。”重太郎在一旁輕聲責備,貞吉卻大樂應允。佐那子便拿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看著龍馬,喚了聲:“坂本公子。” 龍馬從不會應酬,只略歪了歪頭。 “佐那子乃一介女流,所以想問關於穿戴之事。” “啊?”龍馬有些著慌,但馬上點了點頭。 “您這長袴的樣式,在江戶極少見的,在您的家鄉很流行嗎?” “啊,這個……”龍馬低頭看了看,道,“不過是普通的仙台平啊。” “但是在江戶,這種紋樣的長袴不叫仙台平。” “哈,有這檔子事。”龍馬說完,方注意到自己用了土佐方言,咳了幾聲道,“這是因為沾了很多墨。” 大家聽龍馬解說了原委,都大笑。原來龍馬寫完字後,有用長袴抹筆的習慣。龍馬說,他昨日寫信太多,父親八平、兄長權平、姐乙女以及乳母阿丫婆處均去信報了平安,於是“拷上就墨花兒朵朵開了”。 怪人一個,佐那子暗想。 那之後佐那子極少與龍馬搭話,但每日都能見到龍馬。因為龍馬體格魁偉,穿戴上防具之後,越發像戰國的武士。佐那子甚至夢見過他。他的聲音每天也能聽見。他底氣足,說話像是從肚子裡發出,有一種迴響,足以讓人折服。 兄長為何唯獨不讓我和坂本公子比武呢?在佐那子看來,若要和心上人交往,只能拿起刀和對方一較高下。但兄長卻連這個機會都不給她,她甚至對重太郎生出怨氣。一定要和坂本公子比上一次。佐那子在等待機會。 先代將軍的忌日,武館閉館休息,已成慣例。那日,千葉貞吉因到位於神田玉池的本家大千葉武館辦事,不在家中,重太郎則一早去了鬆平上總介府,只剩佐那子留守。 原本自從重太郎出去,武館中便沒了人,卻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音。佐那子吃驚地來到走廊一看,是龍馬正要進來。 “坂本公子,”佐那子不由叫道,“您有什麼事?” “什麼事?”龍馬也頗驚訝,“我來練武啊。” “您這大老遠跑來。可今天是上代將軍忌日,武館休息呢。父親和兄長都出門了。” “哦。” “兄長沒說嗎?” “如此說來,倒像提過。” 此人好糊塗。佐那子心中想著,突然想要捉弄他。 “您忘了此事?” “昨日的事哪還會記得。” “哎呀,昨天的事您就會忘掉?” 小鋯。 佐那子問著這些無聊的問題,險些笑出聲來,龍馬卻十分認真:“當然會忘。但是既然我都來了,就借寶地自己練習練習,可好?” “那我陪您練可行?”佐那子鼓足了勇氣道。龍馬卻似乎毫不在意,語氣平常,道:“那你戴上防具吧。” 聽了這話,佐那子反倒為難了。背著父親和兄長跟龍馬比武,感覺像是在秘密地做壞事,這是為何呢? 佐那子關上門更衣。她解下和服腰帶,手指不停顫抖。 龍馬以刀護胸。佐那子則握左拳擋在胸前,竹刀後傾,搭在右肩上,邁出左腳。這種姿勢叫八相。這個招式不利進攻,卻便於察伺對方。面對第一次跟自己比武的龍馬,佐那子顯出女子的慎重。 果然功夫不錯。龍馬心裡甚是欽佩。佐那子雖小巧,招式卻無懈可擊。 好厲害的眼神!佐那子看到對方炯炯有神的眼睛,發現了一個和平常完全不同的龍馬。在佐那子一轉念間,龍馬或許是發現有可乘之機,手中竹刀猛然砍來。佐那子接招,正要擊向對方手腕,龍馬輕輕閃過,幾個回合之後,雙方都往後跳開,對峙起來。 佐那子麵不改色氣不喘。 果然比乙女姐姐強得多。龍馬暗驚。小巧的佐那子在打鬥間變得高大起來。 佐那子大喝一聲,靈巧地抵擋住龍馬的刀尖,往前進了兩步,往龍馬頭部砍去。 龍馬突然往後一撤,先是虛出一招,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向對方手臂,佐那子本想用刀柄接招,但龍馬用力過猛,佐那子的竹刀噹啷落地。 糟了!作此想的,不是佐那子,卻是龍馬。因為就在他鬆了一口氣的瞬間,佐那子徒手撲了過來,抱住了他的腰。 一個女子,這像什麼樣子?雖是刀被擊落時的慣用打法,但一介女流竟想用這法子將龍馬摔倒?龍馬抓住佐那子,使勁兒將她摔倒在比武場的地板上。 “怎麼樣?” “還沒完。”佐那子躺在地上說道,“撿起刀來。” “算了。” 但佐那子好像非常不服氣,又撲了過來。 龍馬一個掃堂腿,佐那子再次摔倒在地,但仍舊不肯服輸,又跳了起來。她多半認為在面罩被打下來之前,不會服輸。 佐那子第三次撲過來時,龍馬不得已將其按倒在地,扳住她的脖子,將面罩摘了下來。 “哼!”佐那子滿面通紅,一臉倔勁,兩眼放光,瞪著龍馬。 “你輸了。”龍馬宣告。 “請再跟我比一次。” “不行。” “為何?” “女子身上有妖氣,讓我為難。” 剛才將佐那子按倒在地,那種軟軟的觸感尚留在龍馬雙臂上,讓他渾身發燙,大窘,慌忙脫下自己的防具。 是年五月下旬,炎熱非常,到了六月尚滴雨未下。 “但願不出事。”少當家千葉重太郎對龍馬道,“小龍,那時你還沒來江戶,不知道。從正月開始,這裡的天氣就不正常。正月十六那天開始紛紛揚揚連下三天大雪,就像老天要把所有的雪都下了。老人們都說那是家康公入駐江戶以來第一次下這麼大的雪。而如今又這麼溽熱,簡直能把人烤糊了。這種年份,往往會發生大事。” “是嗎?”龍馬反應遲鈍,而且對天氣沒什麼興趣,更不會像重太郎那樣,從天候異常想到天下大事。 “二月地動。江戶雖只是桶中水稍有溢出,相州一帶卻十分嚴重。從小田原城下到大磯、大山邊、箱根、熱海、三島和沼津等,家家戶戶房倒屋塌,此後又是大火,有人死傷,一片混亂。” 正巧此時佐那子坐在一邊。自從前幾日和龍馬秘密比試過,他們倆就親密了許多。她在一邊插話道:“不僅是天氣。” “你是何意?” “百姓也怪。” “哪裡怪?” “竟去祭祀鯉魚烏賊之屬。” 佐那子所說的那大烏賊,是在上總海岸捕獲,長一丈七尺,重三百七十斤。放在伊勢供人鑑賞,觀者如堵,後來行者貪圖香火錢,吹噓這烏賊有神性。鯉魚則是在淺草新堀捉到的,有三尺多長,捕獲那條鯉魚並將其殺死的人,不久便因傷寒而亡。眾人都說是魚神作祟,便在天台宗龍寶寺內築了一座鯉魚塚,江戶的愚男女從此便不斷到此來參拜。 倒像是亂世之兆。 “很怪吧?”佐那子講完,問道。 龍馬險些笑出聲來。這位江戶姑娘好看走水,只要聽到火警響起,便跑得沒了影。用土佐話說,這叫“好事的婆娘”。重太郎更是個血性漢子,彷彿唯恐天下不亂。 “嗯,怪。” “您好似漠不關心。” 佐那子見龍馬反應冷淡,氣了。真是個沒見識的鄉巴佬! 那天,龍馬在日頭最盛的未時離開武館回藩府。他從桶町、大工町走到南鍛冶町,街市內開始嘈雜。龍馬抓住一個小販模樣的人打聽。 “說是相州的海邊上來一個了不得的東西。” “那東西是烏賊嘴還是鯉魚?” “這,公子,那是……” 此人好像也弄不清。 “不知道就吵吵嚷嚷的?” “是。” 這就是江戶人,龍馬心中好笑。不知為何而嚷,僅僅聽到“了不得”便鬧騰起來。他大步往前走,見有的人家將家中財物用具搬到路上,便站住問道:“到底發生了何事?” “要打仗了。” 這鄉巴佬,連這個都不知道——只見他們輕蔑地將頭扭向一邊,變了臉色,繼續忙活,無論龍馬再問什麼都不搭理。 在南鍛冶町一丁目的一角,龍馬遇見一個拖著根鐵杖的男子。 “餵,拿鐵杖的。”他感到這人可能知道。男子是衙門里當班的,住在衙門裡,接受長官的指示,遇上修路斷水或者將軍駕臨時,便拖著鐵杖,一路嚓嚓作響,聲嘶力竭地通知大家。 “發生什麼事了嗎?” “奉行大人還沒有指示,所以不知道。像是相州的海裡出了大事。” “可是地動?” “不像是那麼回事。” 仍完全摸不著頭腦。走進鍛冶橋禦門回到土佐藩府,發現府中也是一片混亂。 回到房裡,龍馬發現武市半平太已經從桃井武館回來,正準備收拾身邊那幾把刀。 “武市兄,像是發生了大事。” “嗯。”武市依舊不失沉穩。 “到底是何大事?” “你都不知道,便吵鬧起來了?”武市悲傷地看著龍馬,道,“黑船來了。”說完拔出刀來,開始往上打粉。 這天是嘉永六年六月初三。美國的東印度艦隊司令馬修·佩里,率領密西西比號、薩拉託加號、普利茅斯號和薩斯奎哈納號四艘軍艦,抵江戶灣相州浦賀海面,從浦賀灣到鴨居村灣拋錨,通過浦賀奉行官,將美國總統米勒德·菲爾莫爾的國書呈遞給將軍,表明來航的目的。 浦賀奉行所的與力中島三郎助等人見了佩里的副官康德大尉,道:“依本國國法,各國均在長崎貿易,速往長崎為是。” 但對方卻頑固不聽勸告。 “奉我總統之命到江戶,萬不會去往長崎。” 艦隊甚至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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