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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七節老友訴苦

曾國藩發跡史 汪衍振 4101 2018-03-16
劉蓉和羅澤南都是縣學生,與曾國藩同都同甲,是一起長大的光腚娃娃。曾國藩進京前,常與左宗棠,羅、劉二位在一起切磋學問,被人稱做湘水四君子。 羅澤南,字仲岳,號羅山,比曾國藩大一歲。劉蓉,字孟容,號霞仙,比曾國藩小五歲。羅澤南是四君子中的老大。 曾國藩一見羅、劉二位,急忙站起身。羅澤南卻搶前一步見禮,笑著說道:“滌生,我和孟容早就來了,一直在澄侯的書房裡喝茶。張也不走,老哥都不敢見你了。” 曾國藩呸一口道:“這是曾家,又不是縣衙,怕他怎的?” 劉蓉道:“我等不是怕他,是不想讓他污了臉面!” 下人捧出茶來,幾個人重新落座。 曾國潢忽然道:“大哥,你在京里,又總見皇上,就不能奏他張也幾本?張也這幾年,可把湘鄉糟蹋慘了!羅大哥有一回都看不過了,寫了個狀子遞到府裡,哪知知府衙門收都沒敢收!聽說,張也年年都打發人往京里送銀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曾國藩接口道:“我還忘了問,劉向東是幾時放的知府?” 劉蓉道:“時間不長,好像半年前的事。聽說,你這個同年,這幾年在湖南可是不太得意啊。這個署任,還是撫院看他可憐,有心照顧他的!” 羅澤南道:“滌生啊,劉向東是個好人哪!你該去看看他才對。季高要在,早把你一頂轎子抬到知府衙門了!” 曾國藩忙問曾國潢:“羅山不說我倒忘了。沒著人通知季高嗎?” 曾國潢道:“怎敢不知會他。他家人說是出外訪友了,肯定沒回來,要不早蹽來了!全湖南都知道你們倆最好,不知會別人,敢不知會他?你們四個到一起,那叫湘水四君子呢!” 曾國潢話沒說完,羅澤南與劉蓉已哈哈大笑起來。 曾國藩沉吟了一下道:“照理說,我應該到知府衙門去會會向東,可我是奔喪回籍。按大清律例,奔喪回籍是不准驚動地方的,想那劉太守也能體諒我的苦衷。”

“行了!”劉蓉擺擺手,道,“快不要提什麼大清律例!前年,你們曾家的老親家、南莊的蕭家,就因為絕產沒交上漕糧,讓衙門給關了三天三夜!要不是令尊大人出面,受的罪就更大了!” 曾國藩心下生疑,忙問國潢道:“可是真的?前年朝廷並沒有收湖南的漕糧啊!還給三湘撥了三百萬擔的紅薯和五十萬兩白銀呢!爹寫信怎麼沒有說?” 曾國潢長嘆一口氣道:“因為我家的漕糧地丁是免了的,何況你每次來信都叮囑爹,凡是官府定的事情,不讓爹出面,怕遭非議。”語氣裡明顯透著不滿。 羅澤南這時道:“滌生,不是我說你,就因為你當這個破京官,不光澄侯哥幾個不能伸腰,連我們這幾個窮秀才也跟著受氣!總怕帶累你跟著落個縱容族親好友欺壓地方的名聲。沒你這個京官,他張也還真有些忌憚。我們幾個真告到京里,我就不信皇上就信他穆彰阿一個!”

劉蓉忙道:“行啦,大翰林難得回來一次,我們還是說點好聽的吧。滌生啊,張也是鬧得太不像樣了,我怕劉向東跟著受牽累呀!要么讓你這個同年離開,要么想個策略,把張也扳下來。” 大家正談得興起,曾國荃這時走進來道:“時候不早了,羅相公和劉相公都在這歇吧。睡處已經收拾好了。” 羅、劉二位這才想起曾國藩已經忙累了好多天,從進家就沒有好好地歇過一晚,於是趕緊起身告退,約好明天再來。 曾國藩送到“進士第”方止住腳步,又再三叮嚀,不可失約。 送走友人後,曾國藩就直接進了祖父的臥房,見父親和二叔都在這裡。 曾星岡一見長孫進來,忙一把扯到自己的身邊坐下,口口聲聲說:“這幾日可把寬一累壞了,今晚得早點歇。”手卻只是不放。

曾國藩知道祖父不想讓自己離開,就道:“老祖宗,寬一今晚不回臥房了,就在這歇了。” 曾星岡口裡說著“那哪成,回來這幾日還沒和紀澤娘幾個說說話呢”,卻已經下床張羅著給孫子支床拿鋪蓋了。 曾麟書道:“爹,寬一今晚想陪您,就讓他陪您吧。和紀澤娘啥時辰都能說話。”星岡公樂得眉開眼笑。當夜,曾國藩宿在祖父的房裡,爺倆足足講了大半夜話。 曾國藩剛用過早飯,一頂藍呢大轎便停在曾家的門前。劉向東身著便服,邁著四方步,迎面走過來。曾國藩跨前挽住劉向東的手,也顧不得施禮,幾步便擁進書房。 進了書房,劉向東把手拼命掙出來,先撣了撣身上的灰塵,這才深施一禮道:“下官給曾大人請安。下官見過曾大人。下官看望來遲,望大人恕罪!”

曾國藩愣了許久,這才道:“本京堂面前站著的,可是出身兩榜的劉向東?” 劉向東施禮答道:“正是下官。” 曾國藩急道:“既然你是劉向東,如何連你的老同年曾滌生都不認識了?” 劉向東嚴肅地回答:“曾滌生是滿朝皆知的四品京堂,下官只是一名五品署府。下官不敢放肆,請大人見諒!” 曾國藩邊笑邊對著劉向東的肩頭拍了一掌道:“你快給我變回庶吉士時的劉向東!你只准叫我滌生,不准稱我大人,否則我就讓人把你轟出門去!” 劉向東被拍得愣了愣,道:“大人敢拍下官的肩頭,下官卻不敢拍大人的肩頭。只要大人不怪罪下官,下官一切聽命就是了,何必非要往外轟下官呢?” 曾國藩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讓人放了座泡了茶,自己捧了一本書看起來,不再理他。劉向東一個人坐著,臉一陣白,一陣紅,囁嚅了許久,才道出一句:“滌生,我早該來看你,可我怕傳到撫院那裡,落個勾結京官的壞名聲。滌生,你還生我的氣嗎?”

曾國藩放下書,用手指著劉向東的鼻子道:“向東啊向東,你當的可是朝廷的命官哪。幾年不見,你變得都快讓我認不出來了!” 劉向東長嘆一口氣道:“滌生啊,不要說你,有時連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是誰了!這幾年,我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啊!”說著說著竟落下淚來。 劉向東籍隸湖北,是曾國藩的會試同年,又同在翰林院做過庶吉士。期滿引見被分發到湖南後,署過一任知縣,一任州同①,然後就再不得缺。儘管已是正五品同知銜,幾年下來還是窮得叮噹響。兒子已經老大,卻單獨請不起先生,只能到十里開外的一個私館和人夥著讀書。 前任藩台挺同情他,有心調劑他個缺分救濟救濟他,他又一兩銀子都拿不出,而前任撫院又是最認錢的。多虧新來的撫院也是湖北人,而且和他還是一個縣的。接印之後,一見他這個樣子,便存了同鄉憐同鄉的念頭。碰巧,衡州府知府進京過班引見。撫院當下便知會藩台,讓他去署理衡州府這個缺分,總算給了他口飯吃,不久又把長沙府調劑給他。劉向東做官還算清廉,只是膽子有些小,到長沙府已近半年,雖沒對百姓做出過什麼大好事,但也沒有讓人唾罵的劣跡,官聲尚可。

最近聽說,他的同鄉撫院要調別省去做巡撫。新撫院來後還不知他這署府做得成做不成,他已經擔驚受怕了好些天。 聽完劉向東的敘述,曾國藩沉默了許久才道:“想不到在地方上做官這樣難!” 劉向東道:“我大清歷來官多缺少,就是京師,候補的官員還少嗎?滌生啊,我不是嫉妒你,像你這樣一帆風順的官員少啊!在地方上做官如果沒有好缺分,你就甭想撈銀子。沒有銀子,你就不能有憲恩。反過來說,沒有憲恩,你又怎麼能有好缺分呢?咋做都難哪!” 曾國藩忽然道:“向東,張也這官做得倒是挺滋潤哪。在湖南怕是一等一的好官了!” 劉向東搶著道:“湖南有幾個張也呀?出道就是錢穀典史,一任下來,五十萬兩的出息呀!湖南幾任的巡撫,哪任不是千里為官只為錢哪!張也大把地往外甩銀子,憲恩怎能不好啊。一省沒有幾個像張也這樣的官,巡撫靠啥呀?所以說,像張也這樣的官,不管哪個省,不管朝里有沒有靠山,都是一等一的好官!”

劉向東滔滔不絕地大講官經,曾國藩聽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醒過神來。曾國藩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回頭衝外面喊:“告訴廚下,午間豆腐飯擺在書房。我要和知府大人好好敘一敘。” 曾國藩明著是留劉向東吃飯,實是告訴家人,知府大人來了。湖南鄉間把居喪期間的招待飯稱作豆腐飯或白飯。 果然不久,曾麟書帶著曾國潢哥幾個依次進書房與劉向東見禮。劉向東與曾麟書原本是認識的。劉向東剛分發湖南時,曾特意向撫院告假到湘鄉看望過曾麟書。曾麟書一走進來,劉向東一眼便認出來,急忙離座問安。 曾國藩把曾國潢、曾國華、曾國荃、曾國葆依次介紹給向東認識。 禮過,大家剛剛坐下,羅澤南同著劉蓉又走進來。曾國藩又是一番介紹。羅澤南向劉向東抱拳施禮道:“學生昨日還同滌生談論府台大人來著,想不到今日就會著了!可不是天遂人願!”

劉向東道:“本府一到衡山,便聽人說三湘有三亮。今亮左孝廉與我早就交厚。今日一見餘下的兩亮,果然也是人中上品!” 羅澤南笑道:“府台大人敢則從來都是正話反說嗎?鄉間俚語,左孝廉當真,我和孟容是不敢當真的。府台大人呀,說點正經事,聽說您老就要被撤任了?” 劉向東臉色劇變,忙問:“兄台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曾國藩也道:“羅山,這種事開不得玩笑的!劉府台膽子小,可別嚇著!” 劉蓉道:“府台大人這任是早晚要撤的。你想,放任自己的屬官胡作非為,這任能長久嗎?”一聽這話,劉向東的一顆心雖然放進肚裡,臉上卻有些掛不住。曾國藩無論怎麼樣,他都不敢反駁,但羅澤南和劉蓉僅是一名鄉間的秀才,從出身到功名,劉向東都壓著他們一頭。以縣學生之身敢這樣和一名現任知府講話的,當時的大清還就羅澤南、劉蓉二人。劉向東的臉上開始不是顏色,顯然在思慮是發作還是容忍。

曾國藩趕緊道:“向東,羅山和孟容這樣講話習慣了,他們也是為的你好。不是我壓著,他們兩個早就進京告張也去了!向東啊,你這個知府早晚要斷送在張也的手裡!” 劉向東掙起脖子道:“滌生啊,我何曾不知道啊!我在衡州的時候就知道這個張也呀!你們知道我的前任是怎麼開缺的嗎?就是因為給撫院上了道參張也殘害地方搜刮百姓的折子,便被撫院明著保舉進京引見,實際就是給撤任了!都從京里回來快三個月了,現在還在省裡頭做他的候補道呢!有這件事照著,誰還敢打姓張的主意呀!你讓我參張也,不是拿雞蛋碰石頭嗎?” 曾國藩見劉向東說得唾沫橫飛,不由打斷話頭道:“向東啊,你且聽我一句勸,身在官場,凡事留一分餘地,尚可迴轉自如,不留餘地,則易失之於剛,錯而無救。他張也才只是個七品的前程,與和珅比差得太遠了。張也真有那一天,你可不僅僅是撤任那麼簡單了!開缺永不敘用,革職流放三千里,隨便哪一條,都能毀掉你一生啊!” 見氣氛不大對勁,曾麟書悄悄地走了出去,一會兒又走進來,笑道:“劉府台想已餓壞了。書房太小,我讓人把飯擺在堂屋了。滌生啊,請府台大人和兩位相公移駕吧。” 劉向東這頓飯吃得沒滋沒味。飯後,劉向東打道回衙。曾國藩等人送到村頭方回。 回來後,又喝了兩杯茶,曾國藩便讓羅澤南和劉蓉陪著,帶上兩名隨差及周升,走著去南莊看望幾家親老故友,順便也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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