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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節與左宗棠暢談

曾國藩發跡史 汪衍振 3634 2018-03-16
這日,京師無風,萬里無雲,一個十分難得的好天氣。 一個六十幾歲的老者,一身商人打扮,帶著四個隨從,都是短打扮的那種,優哉游哉地踱進城東的一家百貨商號。見有生意,老掌櫃急忙從櫃檯裡迎將出來,兩手一抱拳,熟人般說:“爺,您老可有一段時間沒來敝號了。最近都拿的哪家貨?”又回頭喊伙計:“爺來了還不泡茶!這樣慢待爺,生意還咋做!” 老者先在這家商號的貨架上環視了一周,眼光便定在漢白玉上,於是靜靜地問:“這可是正宗雲南漢白玉?多少錢一方?” 老掌櫃忙伸手去拂漢白玉上的灰,道:“您老看這紋路,這可不是一般的貨,是正宗的雲南貨!全京城找不出二樣這般好的貨。您老要它,敝號正常的賣價是二百二十兩銀子不講價的,您老是熟客,就按二百一方算吧,我賠在朋友的身上,值!”

老者不言語,只管用眼睛瞧那漢白玉。 “一百八十兩?”老掌櫃自己降價。 老者仍不語。 “一百五十兩!再不能少了!”老掌櫃咬了咬牙,隨後又補充道,“上次翰林院修文廟,用的就是敝號的漢白玉喲。小老兒敢說,質量能超過敝號的沒有,滿京城您打聽,誰不知道咱的貨是最好的!您老還不信?” 老掌櫃退回到櫃檯裡,喪氣地呷了一口茶,再不言語。 老者一言不發地走出商號,又前呼後擁地向另一家商號走去。 這個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喬裝打扮後的當今天子道光帝。而那四名跟班,其中一位就是長順。道光帝念他功夫好,儘管分在奕身邊使用,但應急的時候,還是要傳他過來。 又過了十幾日,曾國藩的身子因為染了秋氣,皮癬又有發作,病到在公事房不能久坐的程度,已是很嚴重的了。於是就依老例,向侍讀學士趙楫請假,想在家裡躺幾天。

那趙楫一聽這話,頓時便把眼睛睜圓開來,申斥道:“曾國藩,你才被降職幾日就要請假?你這樣子分明是瞧本官不起!你請假,本官不准,你找文大人好了!文大人昨日與本官打麻雀的時候,還一再誇獎你是大清官員的榜樣呢,怎麼不禁誇呢?” 曾國藩無緣無故地挨了一頓搶白,口裡連說了幾個“大人教訓的是”,便怏怏地退出來,不知如何是好。 趙楫也是漢官,進身比曾國藩早一年,就因為老父親進京曾國藩沒有到場,四川鄉試偏偏又做了曾國藩的副主考,一直耿耿於懷。人前人後,沒少講“曾國藩是靠著穆中堂的柱子爬上來的,曾國藩就是一條滿人貴族的狗”這樣的話。為避嫌,不是穆彰阿著人來請,曾國藩都不大敢登穆府的大門了。所以,曾國藩降職以來,一有機會,他就要訓斥幾句。黃子壽、梅曾亮幾次要同趙楫理論,都被曾國藩攔住了。文慶是賞識曾國藩的,見趙楫處處壓制曾國藩,幾次想說上幾句公道話,後見曾國藩沒事人一般,加之曾、趙同為漢人,自己一個滿人,又何必多此一舉呢,也就把這念頭丟開了。

趙楫依然我行我素,專和曾國藩作對,和其他官員倒蠻處得來。 曾國藩請假不成,只好硬咬著牙回到公事房,卻突然發現案上擺著一份剛剛送到的吏部咨文: “奉聖諭,據都察院左都御史勞仁奏稱:工部侍郎匡正,利用文廟修繕一節,大肆侵吞庫銀。經查實,著即刻革去匡正工部侍郎職分,降三級調奉天府使用。所吞庫銀,悉數歸還,財產抄一半入庫,罰薪三年。又諭:翰林院掌院學士文慶,對匡正侵吞庫銀一事隱匿不報,著由吏部斥責,並停俸三個月,以儆效尤。” 曾國藩讀完這份咨文,病痛頓時減退。 轉日,又一份吏部咨文下到各部院:“奉聖諭,據前工部侍郎匡正奏稱:翰林院侍講學士曾國藩居京以來,一貫以結交滿大臣為恥,尤其修繕文廟期間,更是專權跋扈、辦事糊塗云云。經查實,實係妄奏。著即日起,曾國藩開脫所有處分,升授翰林院詹事府少詹事兼署大理寺少卿。”

曾國藩立時成了正四品京官,成了侍讀學士趙楫的頂頭上司。 當日午後,翰林院四品以下官員都來叩見,獨趙楫請假。 曾國藩告假一月,住進了報國寺。 按大清官制,大理寺少卿可以配侍衛,翰林院專撥了一名侍衛侍候在曾國藩左右。報國寺因為地處京師,每年都有大批的官員來此小住休養,閑房子有的是。小和尚是識得曾國藩的,選了個乾淨的房子開了鎖,跟來的侍衛就打掃房子往裡搬行李。 曾國藩略歇了歇,就讓小和尚前面引路去會方丈。 方丈此時正和人談得火熱,曾國藩路過窗下時,覺著屋裡客人的笑聲有些耳熟,及至走到屋里和方丈打問訊時,卻一下子愣在那裡。你道這和方丈談得火熱的人是誰?就是他的鄉試同年,湖南湘陰舉子左宗棠。

左宗棠,字季高,小曾國藩一歲,平生最喜的是與讀書人談論兵書戰策。一部《三國》被他讀到滾瓜爛熟,諸葛孔明的一部《將苑》,更讓他如醉如痴,隨你點出哪章哪節,都能對答如流,彷彿自己作的一般。湖南舉子見他愛讀兵書勝過八股,就戲稱他為“今亮”,他也就真把“今亮”做了自己的號,專找製印名家刻了一方印,為人題匾作聯時都要蓋上“今亮”的印記,自稱當今諸葛亮也。 曾國藩一見左宗棠,先大喝一聲:“好你個左季高!”然後才道:“幾時到的?” 左宗棠也不施禮,就大著嗓門道:“滌生,伯父、伯母可好?我是要學你參加明年會試的,給祖宗掙個大功名。哪知一進這皇城,又是頭暈又是發燒,這個樣子我怎麼能去府上呢?只能先來老神仙處逍遙幾日,然後再去請教三五股。哎!滌生啊,我一進京就在客棧裡知曉你已由四品官降為七品官,究竟是為哪般事體?我看這大清的皇上也實在夠難侍候的了,何必非吃這碗飯不可呢?倒不如你開缺,我也不考這三五股了,我們兄弟合開個書院,你專講三五股,我專講兵書戰策,豈不是好?”

“阿彌陀佛!”一真長老笑著打斷左宗棠的話,“曾大人進到禪房,前後只說了兩句話,可左孝廉,卻已經一口氣說了幾十句了。剛才聽季高說大人被降了職,該不是與人有了什麼過節了吧?大人才高,我三湘的子弟,以後還要靠大人提攜呢。左三官人,老衲說的可是實情?” 左宗棠不服道:“太平盛世自然是滌生的天地,要是趕上烽火連三月,哼!可就說不准誰是人傑了!滌生,季高不是戲言吧?” “當然!”曾國藩笑道,“左老三乃我三湘中出了名的諸葛孔明,怕將來連在下也要投到麾下吃口飯哩!” 三個人就哈哈大笑起來,左孔明竟然這老臉硬不肯紅一下。 當夜,一真長老在禪房擺了桌製作精細的素席。三個人又暢談了半夜。第二天,曾國藩讓一真長老給換了間大一點的房子,他和左宗棠住在一起,飲食、起居、談話,果然方便了許多。

左宗棠原本就不是個拘謹的人,魚也吃得,肉也吃得,素豆腐也吃得。曾國藩為了款待今亮,每日三餐都要打發跟來的差官進城買一些新鮮的魚、新殺的豬羊肉,偷偷在房裡背著一真長老煮了給左宗棠吃。一真心知肚明,也不說破。 左宗棠每日和曾國藩談論最多的話題還是兵書戰策,空閒下來,便到寺院的一棵老松下去舞一回劍,說是太極劍法,是張三豐開創的。曾國藩知道這左老三於武學是一竅不通的,就跟著去看了一次,卻哪裡是什麼張三豐劍法,倒像是左三豐的套路,也就笑了一笑,再不去看了。 一次,左宗棠也弄了篇八股文章請曾國藩評點。曾國藩細細看了一遍,文理倒是通的,卻和八股的體例不大相合。八股是代聖人立言的,左宗棠這篇卻是代他自己立言:先說科舉原本是為了選拔人才,拘於一種文體,優秀人才如何才能脫穎而出?論說得相當刻薄,最後的結論是“八股誤國”。

曾國藩把筆飽蘸了墨,很想寫上幾句殺殺這左大狂人的傲氣,卻又無從評起,最後還是放下筆,不著一字。 但曾國藩已知道,明年的會試,這左今亮是無望登榜的了。想他之所學,天文地理,說得透徹,兵書戰策,論得精闢,這樣的一個全才,偏偏不能把八股文字弄到滾瓜爛熟;已經連續進京三次會試,均名落孫山,牢騷於是也就越發地盛。 這次進京,左宗棠發誓似地對曾國藩發牢騷,如果明年再超不過孫山,他這一生是再不會進京會什麼試了,也就絕了入仕的念頭。 曾國藩對今亮的話不置一詞,但心裡是非常地清楚:左老三靠科舉入仕,今生怕是無望了。卻又不好說出。想起在長沙岳麓書院的時候,曾國藩與左宗棠的意見也常常相左;曾國藩的少言寡語與木訥倒常使氣盛的左宗棠多數的時候無法囂張,竟致常常理虧。一個巴掌拍不響,兩個人於是處得較融洽。其他舉子則對老左的狂態不屑一顧,有人乾脆叫他左瘋子。

湖南學政劉向基曾評論曾國藩說:“曾滌生能容得左宗棠,必是三湘數一數二的人物!” 其實,時人還是不了解左宗棠。左宗棠是一個天底下心胸最為豁達之人,敢說敢做,再光明不過。曾國藩心裡清楚,擇友乃人生第一要義。一生之成敗,皆關乎朋友賢否,不可不慎也。 曾國藩點翰林前,左宗棠最喜歡衝曾國藩發牢騷,評點曾國藩做事的是是非非。 外界總認為左宗棠瞧不起曾國藩。這一點只有左宗棠自己知道,他一生最佩服的就是曾國藩,只是不說出來罷了。 曾國藩點翰林後,很多同窗都在左宗棠的面前提起來,為的是羞臊左老三。左宗棠卻絲毫沒有羞赧之色,反道:“曾滌生這個人,任何事情都弄不明白,獨八股文寫得好,八股寫得好自然就能點翰林。但點了翰林就是出息嗎?”

別人駁他:“照左孝廉講,點了翰林尚不算出息,成天發牢騷的人算出息了?” 左宗棠愣了半晌,臉才忽然一紅道:“豎子不足與論,只有滌生才和我談得來。” 那人卻不依不饒:“孝廉和曾翰林談得來,曾翰林以後卻沒時間聽孝廉高論了;點了翰林就要做官,做官的人忙得很哩!” 這也是左宗棠一次又一次進京會試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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