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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節不為私事違反大清律例

曾國藩發跡史 汪衍振 4221 2018-03-16
曾府的單獨一間房裡,一下子便掛上三個誥命軸子,這間屋子於是也就成了下人們的禁地。兩封報喜的家信,也於午後分別發往荷葉塘與衡州府。 當晚,曾府的祭祀堂里香煙繚繞,曾麟書領著在京的一家大小祭奠完上蒼又祭奠起祖宗,祭奠完祖宗又反過來祈禱上蒼。一連忙活了十幾天,曾府才漸漸安靜。 但曾麟書卻安靜不下來,他還有個心願未了,想去天下讀書人個個傾慕的翰林院看一看。曾麟書也是個讀書人,儘管他已知憑自己的才能不要說與進士無緣,怕連舉人也是撈不到了,可他特別想去看看翰林院裡面究竟是個什麼樣子,也就算沒白活這一回。倘若以後繼續坐館,也能增加些資本。當然,這後一點,是他自己的小秘密。 憋了幾天,他實在憋不住了,這才在一天飯後和曾國藩閒拉時,把自己的想法提了出來。他以為只要自己把想法一說,不要說翰林院,就是軍機房,兒子也能讓自己去呢;說不定兒子一高興,還能把他領到萬歲爺的跟前呢!兒子不是經常見皇上嗎?兒子可是堂堂的四品官哪!四品官是比縣太爺大好幾品的官,還有做不到的事嗎?

曾國藩卻猛地打了個愣怔,沒想到父親讀書讀到了這種無知的程度!按大清律例,不要說官員的親戚不准進辦事房,就是皇妃想見親爹,也得萬歲爺下旨才可以召見。父親怎麼連這點起碼的常識都不懂呢,要知道,翰林院官員擅帶親戚進辦事房犯的可是殺頭之罪啊! 曾國藩當著兩個弟弟的面,撲通跪倒在地,道:“父親大人所請,有違大清律例,兒子不敢答應,請父親大人寬恕。”說畢便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曾國潢、曾國華趕忙扶起大哥。 曾麟書萬沒想到兒子的一句“有違律例”便把自己的這個小小願望回絕得乾乾淨淨。他滿臉通紅,一時有些下不了台。 他叫著曾國藩的乳名道:“寬一,你爹儘管沒有功名,可好歹也算個讀書人。你爹無非是想藉著你的名號到翰林院看一眼,也算對得起'讀書人'三個字。咳!你又何必如此呢。”說畢,重重地嘆了口氣。

國潢這時勸道:“爹,按大清律例,翰林院官員擅帶親戚進翰林院,是要殺頭的呀!這事誰敢辦哪?您老就別難為大哥了。” 曾麟書道:“爹何曾不知道這些!不懂大清律例,爹能中秀才嗎?可你大哥是堂堂的四品大員哪!四品官員比縣太爺大好幾級,就全湖南來說,也沒有多少啊!四品京官的爹,何況還封贈了三品中憲大夫,連想看看翰林院究竟是個什麼樣兒,還不行嗎?” 曾國藩再次跪在地上:“爹,您老就用家法懲罰不孝兒男吧!就算您殺了我,這件事我也絕難從命!父命不可違,君命更不可違呀!” 國潢、國華趕忙再次過來扶大哥,哪知曾國藩下定決心,堅決不起來。曾麟書無奈,只好道:“寬一,你起來吧,爹不去翰林院了。細想想,你現在做著翰林院的官兒,爹看不看那翰林院,也沒有什麼要緊!”說完,含著兩泡眼淚,背起手,踱進自己的臥房去了。

曾國藩這才衝著爹的背影磕了個響頭,爬了起來。 這一天,曾國藩正巧值夜班,陳公源同江忠源兩個人乘著兩頂小轎來曾府看望曾麟書。 談了一陣飲食起居,曾麟書忽然問陳公源:“陳翰林,翰林院是好大的一個院落吧?有沒有湖南長沙的貢院大?” 陳公源一抱拳答:“回曾老爺的話,翰林院何止比長沙貢院大!長沙貢院只是個鄉試考點,翰林院的掌院學士可是堂堂的二品京官,品級相當於湖南的巡撫呢!怎麼能比!” “哎呀,那麼大!”曾麟書吧吧嘴,“怪不得讀書人都想掙翰林!”忽然又苦笑了一聲:“今生做不成翰林,能看一眼翰林院,也就知足了!唉!” 江忠源這時道:“曾老爺,您就讓曾翰林帶著您走一趟翰林院不就全知道了?”

陳公源急忙用腳踢了一下江忠源,江忠源這才猛然醒悟,想起大清律例來,就急忙補充一句:“其實,那翰林院也是徒有虛名而已。就算點了翰林,不也有做一輩子候補知縣的?窮得什麼似的!”曾麟書仍在愣愣地發呆。 告辭出來,陳公源仍在埋怨江忠源:“曾老爺讀了大半輩子的書,舉人也不曾中一個,有進翰林院看一遭兒的念頭自然難免。可這有違大清律例的事,滌生怎麼能做呢?曾老爺是上了年紀的人,一旦勾起痰症,又如何向滌生交代!滌生幾年如一日,不要說越制,就是錯話又何曾說過一句?” 江忠源臨上轎卻道:“我們何不背著曾大人,為曾老爺子了了這一樁心願?也算是替滌生盡孝了,可不是好!” 陳公源大驚:“快閉上大鳥嘴!這等殺頭的勾當,如何能做!”

江忠源坐進轎里道:“讓忠源想想辦法……”隨即用腳跺跺踏板:“起轎,回貝勒府。” 這一天早起,曾國藩照例先到父親房裡請安。這是曾國藩定的規矩,自己起床後,須先到父親房裡請安,請安後便洗漱,然後才能開飯。飯後的一段時間,曾國藩還能替門生們看上一篇文章,之後,才起轎去翰林院辦事。儘管這樣,他每日仍能保證第一個跨進詹事府的門檻,值事官把茶給他衝上之後,他喝上一會兒,其他官員才開始陸陸續續地進來。 早起床是曾家傳了幾世的家規,曾國藩在京里這幾年一直保持著這傳統。平時,他先在父親臥室門外問上一聲:“爹可曾起床?”如果裡面說一聲:“進來吧。”他就推門走進去接著問一句:“晚上睡得可好?”等曾麟書回答“好”的時候,周升這時已把淨面水端過來了,於是就淨面漱口吃早飯。

今天卻很奇怪。曾國藩在門外連問了兩聲:“爹可曾起床?”裡面都沒有迴聲,曾國藩的心怦地一跳,開始胡思亂想:莫不是爹的氣疼病犯了?莫不是爹真生自己的氣了? “爺!”周升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曾國藩的身後,倒把曾國藩嚇了一跳。 “老爺呢?”他急忙問周升。 周升說:“回爺的話,天沒亮陳翰林和江孝廉就用轎子把老爺抬走了,說好早飯前就回來的。小的一直在門外張望,就忘了跟爺說了。” “陳翰林和江孝廉沒說讓老爺去幹什麼嗎?”曾國藩疑惑地問。 周升搖搖頭,道:“這個不曾說,小的也沒敢問,想那陳翰林和江孝廉除了請老爺吃酒還能幹啥呢?” 主僕兩人正一問一答地說話,曾麟書卻笑瞇瞇地推門走了進來。曾國藩急忙垂手問安,周升則慌亂地去廚下為老爺打淨面水。

用早飯的時候,曾麟書仍是滿面春風,搞得曾國藩愈發納悶。從公事房下來,曾國藩沒有回府,徑直去了陳公源的府邸。一落轎,陳公源好像預先知道什麼似的已早早迎了出來。陳公源拉著曾國藩的手,兩個人走進陳府客廳。 沒待曾國藩發問,陳公源已先說話:“滌生,關於老爺早上出門的事,你可別問在下,我可沒恁大的膽量,端底盡在岷樵那裡。” 曾國藩笑道:“我也不打你板子,你只實話實說,既不是吃酒,一大早把老爺哄出去幹什麼去了?你以為是在湖南哪?” “你別管幹什麼,我先問你,老爺子回去高興不高興呢?” “這正是在下納悶的地方。該不是帶老爺逛翰林院了吧?” 陳公源終於笑起來:“不愧是穆中堂的門生,真是一猜就中!”

原來,江忠源回到貝勒府後,當晚就找小貝子,說:“鄉下來了個親戚,老舉人,進京參加明年的大考,想進翰林院看一看,可又知道這是有違大清律例的勾當,整日在會館嘆氣不止,為師替他著急,可又幫不上忙,這要急出病來,為師如何對得起他的親人呢?” 小貝子想都沒想就把管家叫了進來,吩咐道:“拿我的名刺去找翰林院侍衛福統領,就說咱家有個親戚想到翰林院裡逛一逛,讓他給安排個時間。” 管家答應一聲“嗻”,拿著名刺走出去,午飯前回來禀告,說:“福統領讓咱家明天上午翰林們辦公事前把親戚送過去。咱家親戚逛完逛夠,他再給送出來,保證神不知鬼不覺。” 江忠源一聽這話,興沖沖地急忙去找陳公源。曾麟書的心願終於了結。

從陳公源一開始講述這過程,曾國藩的心就開始怦怦地跳,陳公源講完了,汗水已把曾國藩的官服打濕了。他既有些感動,又有些不安。感動的是,江、陳二位老友總算為自己了了一樁心事;不安的是,此事一旦傳揚出去,如何得了! 曾國藩皺起眉頭說:“忠源真太糊塗了,一旦被外人知道實情,我們還想有吃飯的傢伙嗎?找個時間把他約出來,看我怎麼訓他!” 陳公源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滌生啊,你幹嗎非要把'謝'說成'訓'呢,好好地謝他到你這裡就變成狠狠地訓他了!” 曾國藩也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心裡很清楚,大清的許多律例都是針對漢人而言的,對一些王爺、貝勒、滿大學士來說,形同虛設。就是追究起來,處罰也輕了許多,有的幾乎就成了象徵性的。

曾國藩回來以後,見曾麟書仍是笑瞇瞇地在天井走來走去。李鴻章、郭嵩燾一班舉人圍了一圈兒,分明是在聽他講述翰林院裡面的情景。見曾國藩落轎,曾麟書急忙打住話頭,舉子們趕忙搶上前去攙扶。 曾國藩下轎後先給爹請了個安,也不說破,徑直進了書房。 這時的曾府管家,由唐鑑從家鄉介紹來的唐軒任著。這之前,戶部尚書祁寯藻曾為曾國藩推薦了一個管家,是祁府九姨太的師兄。因這九姨太出身戲家,京戲唱得好,腰也細,瘦刀條臉,又會哄人,祁大人很是寵愛這小老婆。聽說曾府缺管家,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小老婆的師兄薦了來。偏偏這小白臉除了唱得幾口好戲,腦筋是再糊塗不過的了,雖然也記得賬,卻丟三落四,根本就不是當管家的料。後來曾國藩在同僚中一打聽,卻原來是個戲子。曾國藩平生最忌諱的就是跟戲子打交道,在京師這幾年,除了萬不得已,他是絕少涉足戲園的。所以一回到府裡,馬上找個理由把戲子辭了去。為此事,祁府九姨太和祁大司徒有幾天不曾說話。這分明已經說明兩個人有私情了,但祁寯藻卻渾然不覺,一直認為是曾國藩瞧他不起;儘管每天上朝的時候仍然和從前一樣打招呼,但那仇恨是埋在心裡頭了。 唐軒算盤打得好,脾氣卻犟得不行,曾給幾位大人當過管家理過賬,因一絲不苟,很難和底下人處得來,因其在家中排行第四,人家都叫他“唐四犟眼子”。 唐軒到曾府的當晚,就把賬全部擺出來,一筆一筆地重新記過,直忙到半夜,水也不曾喝上一口。第二天,當把賬本再擺到曾國藩面前時,已經分門別類,再清楚不過了。曾國藩誇獎了兩句,自此以後便把家中的一切都交給唐軒料理。 不久,郭嵩燾的家小也搬來京城住,曾國藩幫他單賃了房子。郭嵩燾自此以後就不在曾家吃住了,但文章還要拿給曾國藩批改。又過了一日,曾國藩的老泰山歐陽小岑,也來到京城看閨女。 曾麟書一見親家公,好似憑空掉下個大元寶,又是領親家公看戲,又是逼著歐陽小岑到琉璃廠附近的古玩店觀賞字畫,買了好多破銅爛鐵,興奮得不得了。 聽說曾大人的老泰山來了,一些官員們也都趕來看望,無非藉這個由頭和曾國藩拉關係、套近乎。曾府又是幾天的熱鬧。 曾國藩早就和唐軒打了招呼,無論誰來看望,絕對不准收禮的,凡來的官員都是一杯清茶喝完便送客。曾府的這些不近人情的規矩,弄得官員大多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大家一致認為,曾滌生是在玩深沉。一個四品官,有什麼了不起! 曾府門前漸漸冷清,車轎日少,曾家又恢復了以前的平靜生活。然而,這種平靜的生活維持不到半年,便被接著發生的一起轟動全國的文字案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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