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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節連升四級

曾國藩發跡史 汪衍振 4162 2018-03-16
道光二十三年(公元1843年),即曾國藩由實缺翰林院檢討成為翰林院候補檢討的六個月後,一道聖旨降臨翰林院:“翰林院候補檢討曾國藩耐勞克儉、學識出眾,著升授翰林院侍講、詹事府行走。欽此。” 翰林院侍講是從五品官員,詹事府行走無品級,是虛銜。曾國藩等於可以在翰林院和詹事府兩個衙門辦公。三十三歲的曾國藩,忽然間便躋身於中層官吏的行列。 滿朝文武詫異,曾國藩也詫異,胡林翼、梅曾亮等人更是詫異。 曾國藩依例進宮謝恩,太監曹進喜給他透露了內情,皇上之所以把他連升四級,一則得力於他在大典中應對得體,皇上存了憐才惜物的念頭,一則源於大學士穆彰阿、太常寺卿唐鑑等人的有力舉薦。知道這些後,曾國藩的兩行熱淚悄悄地流向心裡。

會館已是不能再住下去了,五品官員住會館是與大清官制相違背的。通過會館的介紹,曾國藩在前門內碾兒胡同西頭路北,租了一處小四合院:先是門房,門房的後面是天井,穿過天井便是正房,正房五間,曾國藩的書房、臥室都有了。最讓曾國藩滿意的是,左右的牆外,各有一棵大槐樹,亂蓬蓬地把天井遮住,盛夏正好乘涼。這個院落只有一個缺憾,有官員來訪,轎子只能停在院外。 檢討的七品官服不能再翻改了,穿著太不成樣子,那真就成乾隆年間江西巡撫第二了。所幸的是,湘鄉捎來的銀子還有二十幾兩的餘頭。他於是拿出二兩來,一股腦兒給了裁縫,不出五日,五品官服以及補服就製備得齊齊全全,走在街上,他自己都覺得精神多了。但跟著就出現了民謠,也叫京城一怪:“皇城根兒一大怪,五品頂戴走著來。”

這原本是譏諷曾國藩的話,是由那些滿族官員編排的,無非是說,曾國藩身為五品官員竟然每日走著去翰林院當差,給大清國抹黑了云云。這其中也不乏趙楫、金正畢等人的口舌。這些流言傳到曾國藩耳朵後,他權當耳朵裡塞了雞毛。 聽說曾國藩立門開府,戶部尚書英和便把自己的一個跟班推薦給曾國藩做門房,門房姓陳名升,也是湖南人。礙於英和的面子,曾國藩不得不將此人留下來。 因為升了官,又單賃了房子雇了門房,曾國藩的開銷一下子加大了,他這時急需家中能為自己再拿出百八十兩銀子,一則還債,一則維持日常用度。有時想起來,他自己都啞然失笑。自己升了官,不僅不能給家中人以好處,反倒繼續向家裡要銀子。 收到曾國藩的家書後,其父曾麟書喜不自禁,興沖沖地給曾星岡報喜:“爹,來喜報了!寬一升了官了!”曾星岡翻了翻眼睛,“麟書啊,不是爹看不上你。你現在也是個相公,走路說話就不能穩當一些呀?”

麟書笑著說:“爹說的是!兒子以後一定注意。您孫兒升官,兒子是高興的。爹,您猜這回寬一升了個什麼官?五品的翰林院侍講啊!” “你別蒙爹,你以為朝廷的官說升就升啊?寬一引見這才多長時間哪!” 曾麟書急道:“爹,兒子說話您怎麼總不信哪!” 曾星岡用鼻子哼了一聲。這時,從外面湧進來十幾名聽到消息的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起跪在曾星岡和曾麟書的面前說:“恭喜大少爺升官,恭喜老太爺壽比南山!恭喜老爺福如東海!”曾星岡先是一怔,好半天才揮揮手說:“好了,都起來吧。” 曾星岡轉頭對麟書道:“竹亭啊,告訴廚下,今兒改善伙食。”麟書先答應一聲,想了想又說:“爹,依著兒子,莫不如殺口豬……” 曾星岡道:“年不年節不節的,殺豬幹什麼?你忘了這個季節正是豬上膘的時候嗎?”

曾麟書仍然笑著說:“爹,兒子的話還沒說完呢。兒子的意思是,殺上一口豬,四鄉八鄰的老親四少都通知到,就這機會好好辦一辦。您孫兒這次升的可是五品官哪,一下連升了四級呀!可這官卻不是想升就能升的呀!”曾星岡揚揚手對下人說:“記著,大少爺的事你們不許張揚。有膽敢仗勢欺人的,可別怪我曾家薄情!都下去吧。” 眾下人退下後,曾星岡用手指著兒子說:“竹亭啊,你能不能聽爹一句話不張揚啊?讓人笑話呀。你要知道,你不是普通的百姓,你可是秀才呀。” 麟書辯道:“爹,你知道五品官多大嗎?比縣太爺整整大三級呀!這樣的大好事不張揚張揚,誰能知道啊!兒子都想讓人給縣太爺也捎個信兒呢。” 曾星岡大喝一聲:“你敢!”回手抓過拐杖,指著麟書說:“你給我跪下!”

麟書急忙跪倒說:“兒子也不是成心要惹爹生氣呀。” 曾星岡說:“竹亭你聽著,以後,不管寬一做了多大的官曾家的人都不准張揚。還有,你少和衙門的官人來往。只要家里人安分守己,不出外招搖,寬一的官才能做的安穩。你記住了嗎?”麟書一邊磕頭一邊說:“兒子都記住了,兒子再也不張揚了!” 曾星岡嘆了一口氣說:“竹亭啊,不是爹看不上你,爹是怕你一時糊塗毀了曾家也毀了寬一呀!你起來吧,給爹講講寬一的信上都說了些什麼呀?” 麟書忙站起身展開信說:“寬一說,他已從會館搬到外面去住。上次家裡給他借的銀子,等俸祿下來他就讓人捎回來。他還說,他現在的俸祿是年八十兩銀子,支米八十斛,年底還有恩俸。扣除他在京里的陳欠……”

再說曾國藩這廂,憑空飛下來個五品頂戴,給了他無限的慰藉與希望。在《過隙影》中,他鄭重地寫下了這樣一段話:“當官以不愛錢為本,廉潔自律,方能上對得起天、皇上、國家,下對得起百姓、親友、子侄。只要堅守一個廉字,就算做事偶爾有失公允,也不會惹來麻煩。”然而,曾國藩字跡尚未乾,門房陳昇已噴著酒氣捧著一包銀子進來了。 “爺!”陳昇樂顛顛地把銀子摜到書案上,“一百兩銀子,您老一年的俸祿哩!怪不得英爺總說當官好,當官真是好!” “誰送的?”曾國藩礙於英和的面子沒有發作,只是平靜地問。 “一個高個子沒有鬍鬚的瘦戈什①。”陳昇不耐煩地回答。 “人呢?”曾國藩望瞭望門外。 “走啦。”陳昇好生納悶,“銀子送來,不走幹球!”

“沒說什麼或留什麼嗎?”曾國藩好奇怪,他活這麼大,還沒見過把銀子白送給別人一句話不說就走的人。 “沒說什麼話呀!銀子留下還說什麼話呢?”陳昇閉著眼睛想了又想,忽然一拍大腿,“哎呀我的爺,小的見了銀子先顧了買酒,把漢子留給爺的一封信給落門房了。我這就去取來給爺看。”陳昇邊走邊用手捶頭:“看我這記性!” 陳昇撞開門出去了,看著陳昇東倒西歪的身影,曾國藩險些被氣炸了肺,他強壓著一腔怒火,等陳昇取來信函後,趕緊把信展開,原來是浙江鄉試將臨,皇上雖欽定了主考,卻沒有擬出副主考的人選來。 正四品鴻臚寺卿穆同穆大人,也就是正一品大學士、曾國藩的座師穆彰阿穆中堂的一個出五服的本家侄子,來信講,中堂大人有向皇上推薦穆同任浙江副主考的意思。但中堂大人同時讓穆同給曾國藩透個底風,能否讓曾國藩見皇上的時候(曾國藩兼詹事府行走,定期給皇上和皇子們講“四書五經”,此階段曾國藩見皇上的次數相對多於其他的官員)再給美言兩句,加點籌碼。因為,歷屆鄉試的副主考,均從翰林院和禮部選授,穆中堂今年想改改規矩。

穆同還透露皇上最近很是賞識曾國藩,說曾國藩對“四書五經”講解得透徹、理解得深刻,當朝不多見。併申明這話是皇上親口對穆中堂講的,百兩紋銀是薄禮,待從浙江回來再重重答謝云云。 拿著書信,曾國藩心道:“皇上賞識我這一點已毋庸置疑,連升四級便是佐證,但皇上怎麼想的怕就只有皇上一個人知道了。儘管皇上私下里連讓曹公公找了自己兩次,問的話也無外是'最近寫什麼沒有啊','讀什麼書啊','你對教堂是怎麼看的呀'等極其平常的話。但是,一個從五品官員能入當朝天子的眼簾,這已讓滿朝的文臣武將感覺出非同一般了。” 仔細思索一番後,曾國藩提筆給穆同寫了一封回函。回函措詞委婉,無非中堂大人交辦的事下官拼力辦云云,比穆同寫得還虛,但再三申明,銀子是不能收的,無功不受祿也。信的結尾,曾國藩講,如穆大人執意如此,下官只好如數上交了。

封好信後,曾國藩吩咐陳昇道:“你把這封信和這一百兩銀子,一起送到翰林胡同的穆同穆大人的府上。不要耽擱了,現在就去吧。” 已經醒酒多時的陳昇,把信先揣進懷裡,用手在外面按了按,以示鄭重其事,又拿過銀子掂了掂,遲疑了好半天才道:“爺,這銀子您老沒動吧?” 曾國藩警覺地把眼睛一瞪:“怎麼……” “爺,”陳昇嘀咕著說,“這本來是一百兩的,可我用了幾錢銀子打了酒喝了。爺這府上太瘦,不像英大人,天天都有人孝敬奴才喝酒。爺就再添點銀子吧,送過去也好看些。” “你?”曾國藩瞪大眼睛,氣得渾身亂抖,“你好大的膽哪!客人的銀子你也敢動!把信掏出來,我這裡是不能留你了。那幾錢銀子就作你的工錢吧!”

在選人用人方面,曾國藩有三大原則、四個標準。三大原則一是選人切勿眼光過高,二是首選忠義血性之人,三是德才兼備以德為本。四個標準是:第一要有治民之才,第二要不怕死,第三名利心不能太強,第四要能吃苦。如陳昇之流,若非礙於情面,他早就想將他逐出府門。 聽了曾國藩的話,陳昇也愣住了,他歪著腦袋道:“咋,你才五品官就這大脾氣,人家英大人……”曾國藩不容他說下去,劈手奪過信,用手往門房一指道:“陳昇,還用我幫你收拾鋪蓋嗎?”陳昇愣了許久,終於長嘆一口氣道:“此處不養爺,自有養爺處。爺就離開這裡又能咋的!” 攆走陳昇後,曾國藩袖起已添足的銀子和信直奔長沙會館,他只好讓會館的茶房代勞了。 等曾國藩趕回府上,已經是入夜時分,進房間後,直覺癬疾發作,通體刺癢,整整癢了一夜未眠。這與生俱來的怪病,把曾國藩可害苦了。 第二天官休,正巧老翰林陳公源來訪。 陳公源籍隸山西,是曾國藩上兩科的進士,涉獵較廣,琴棋書畫,無所不能。陳公源善談,吸紙菸,尤好藏書,與曾國藩情趣比較相投,也頗談得來。因為兩個人都是獨居京城,每逢官休,不是曾國藩去尋陳公源,便是陳公源來找曾國藩。 曾國藩把門子陳昇的事跟陳公源講了一遍,陳公源也被這大戶人家用過的奴才給氣得不行。陳公源無意間見曾國藩床上血跡斑斑,知道國藩的癬疾定是大發作了,於是也不言語,只管掏出根紙菸銜在嘴上,用隨身帶的火鐮燃著,卻往曾國藩的手裡一遞,笑道:“滌生,我一心煩的時候就吸一根,你不妨試試。一文錢夠吸一個月,你又不喝酒,何以解憂?唯紙菸耳。” 曾國藩遲疑地把紙菸接過來用口銜住,也學陳公源的樣子,抿著嘴剛吸一口,立時就咳起來,咳得眼淚鼻涕全出來了。他把紙菸遞給公源道:“這東西太辣,我沒這口福,咱們還是圍上一局吧。”說著就擺上圍棋。 陳公源道:“滌生,你這官做得太苦。花酒不吃,管弦不愛,抽根煙權當消愁了不中?這紙菸還是挺管用的,人家滿人的女人中還有吸的呢!你再吸幾口滋味就出來了,既解乏又解困,是個好東西。” 曾國藩知道陳公源是好意,就只好吸了幾口,果然覺著五分地受用了。 從這以後,曾國藩就開始吸紙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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