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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九十八節李鴻章出訪歐洲

李鴻章發跡史 汪衍振 5543 2018-03-16
李鴻章的《籲辭使俄折》當日遞進宮去,轉日便有旨下來。 旨曰:“欽奉上諭:李鴻章奏,籲懇收回成命一折,李鴻章耆年遠涉,本深眷念,唯赴俄致賀,應派威望重臣方能勝任。該大學士務當仰體朝廷慎重邦交之意,勉效馳驅,以副委託,無得固辭。欽此。” 李鴻章接旨在手,鄭重地面北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爬起身來。小紅急忙搶前來扶,但見李鴻章眼含熱淚,哆嗦著雙唇喃喃說道:“朝廷既然記得我李鴻章,李鴻章一息尚存,就算爬,也要爬到俄國去!小紅,扶老夫進臥房去看夫人。” 李鴻章精神抖擻地來到夫人床前。趙蓮一見李鴻章的神情,不由小聲問了一句:“到俄國去,您答應了?” 李鴻章把趙蓮的手抓在自己的手裡,說道:“朝廷兩次下旨,老夫不敢不答應啊!老夫只是擔心你的身子骨啊!”

趙蓮有氣無力地說道:“您哪,又開始不服老了!您忽然間變得這麼精神,賤妾就料定,您是要走這一趟俄國了。讓經方、經述都跟著您吧,還是讓紅妹替賤妾早晚伺候您。” 李鴻章笑道:“你呀,就不用為老夫擔心了。你應當記得,古時候的廉頗,八十歲尚能開弓迎敵,老夫過了年才七十四歲呀!離八十歲,整整還有六年!” 趙蓮笑著說道:“看您這個樣子啊,讓賤妾想起了史書上的一句話:'長坂英雄尚在!'” 李鴻章一愣,緩緩說道:“這句話該改改了,改成'走麥城英雄尚在!'”第二天,李鴻章早朝過後,便第一個到總理衙門去等候恭親王、慶親王及榮祿,與他們計議赴俄隨行人員的事。 醇親王已於四年前因病去世了,現在衙門裡的領班是恭親王與慶親王。恭親王久歷外交自然是頭領,慶親王比不過恭親王,甘願做二領。

軍機處也是由兩位王爺領班,也是恭親王在先,禮親王隨後。海軍衙門已於上月便被裁撤掉了,頒旨的那天,李鴻章特意乘轎趕到海軍衙門,把剛剛摘下的匾額放進自己轎裡。這塊匾額被李鴻章帶回府裡,單獨放置在一間閒屋子裡,時時觀看。 見過恭親王等幾位王爺後,李鴻章又趕到戶部去查驗送給俄皇的禮品等事。從衙門下來後剛進府裡,又有駐華的各國公使來拜謁,他們聲稱,秉承國內的旨意,邀他順路到自己的國家去訪問。 從接旨之日到轉年三月,李鴻章真正忙得是腳不沾地、手不得閒,一個大年都不得安歇。 光緒二十二年三月十二日(公元1896年4月24日),七十四歲高齡的大清國頭等赴俄使臣李鴻章,帶上小紅姑娘及經方、經述二子,還有一個由他親自組建的龐大使團,終於由京師起程,踏上了漫漫的歐洲之旅,開始了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西歐之行。

他此次出使,不僅是為參加俄皇加冕,還肩負著與俄訂約的使命。之後,他還要代表大清國的朝廷,應邀到英、法、美、德等國訪問。 行前的三個月時間裡,他六次進園子請訓,四次蒙光緒帝召見,幾乎天天要到總理衙門去見恭親王,使他這個不是總理衙門大臣的人比真正的總理衙門大臣還忙,以至於把個軍機大臣翁同龢氣得一連幾天在人前嘆息:“我大清國立國百年,真是沒人了!把這麼個糟老頭子打發出去,不知是去祝賀加冕,還是去給人家添亂!” 為防意外,慈禧太后特遣三名太醫隨行,俄、美、法等使館也各派一名醫生跟在左右;俄、法、美、英、德五國又各自從使館裡選了三名參贊官做嚮導。 光緒二十二年三月十八日(1896年4月30日),李鴻章抵達俄都聖彼得堡後,被俄方安排在皇宮附近一家豪華的驛館裡下榻,前後均設置了崗哨和遊哨。

日本的伊藤博文也應邀來到俄國,但俄方為他安排的住所不僅遠離皇宮,且設施也較為簡陋。英、法、美三國的使團住所環境與大清國大體相當。 李鴻章打探到這些消息,不由撫須笑著對搥背的小紅說道:“倭人就是倭人,他不想比人矮一截都不行。” 俄皇尼古拉二世加冕大典過後,李鴻章即與俄外相吉爾斯議起了訂約之事。 當時的李鴻章,鬍鬚與頭髮已經全白,但頭腦清晰,思維敏捷,辯才不減當年,這不能不讓吉爾斯感到驚訝。 吉爾斯私下發感慨道:“本人到現在才承認,大清國如此腐敗透頂,卻仍能存在,的確與這個老頭子有關!” 一個月後,經反復請旨,李鴻章在莫斯科與俄國財政大臣維特、外務大臣羅拔諾夫為共同防止日本侵略,簽訂了《禦敵互相援助條約》。

當時雙方商訂的條約內容保密,故該條約又稱《中俄密約》,主要內容為:日本如侵占俄國亞洲東部土地或朝鮮領土時,中、俄兩國應以全部海軍和陸軍互相援助,並互相接濟軍火、糧食;締約國一方未徵得另一方同意,不得與敵方議立和約;戰爭期間,中國所有岸口均應對俄國軍艦開放,中國地方官應盡力供應所需;允許俄國在黑龍江、吉林修築鐵路直達海參崴,由華俄道勝銀行承辦,並規定由中國駐俄公使與該銀行就近訂立合同條款;無論戰時或平時,俄國均有權通過該路運送軍隊和軍需品;本條約自鐵路合同批准之日起,有效期十五年,屆期六個月以前,再行商辦展期。 當時有人說,李鴻章能與俄簽訂此條約,是因為事前李鴻章收受了俄方的賄賂。還有人說是因為俄方送給了李鴻章兩名美女,俘虜了李鴻章。實際的情況是怎樣的呢?

此條約其實是李鴻章未抵俄都時,慈禧太后便指使恭親王已提前與俄國駐華公使喀西尼謀劃好的,李鴻章不過是例行畫押鈐印而已。這一則是為報答俄國聯合法、德二國為大清保住了遼東半島,一則也是為了防範日本以後的攻擊。 日本與俄國都是中國的鄰國,依當時大清國的國力,不可能與兩國同時為敵,只能聯絡一方共同防範一方。恭親王稱此舉為聯俄抗日。 換言之,憑李鴻章當時的財力,俄國需要拿出多大一筆資金才能讓他心動呢? 《中俄密約》簽字的當天,李鴻章私下感嘆:“二十年無事,總可得也。”與俄簽約後,李鴻章一行又踏上征程,相繼訪問了德國、荷蘭、比利時、法國、英國、美國、英屬加拿大等幾個與中國交往的歐美國家。 德國之行,讓李鴻章見識到,擁有世界上最強大陸軍國家的實力;德國對縱橫大清帝國外交舞台四十餘年的李鴻章,也是充滿仰慕之情。李鴻章一行到德國的當天,德國外交部便向他贈送了“紅鷹大十字頭等寶星”,該勳章也是德國首次授予一名外國人。為了一睹德國鐵血宰相的風采,李鴻章特地乘車趕到漢堡拜會了俾斯麥。

禮畢,李鴻章通過翻譯向俾斯麥詢問:“何為國家富強的良策?” 俾斯麥笑著回答:“練兵為第一要務。”聞聽此言,李鴻章微微頷首。告別俾斯麥,李鴻章又到德國最著名的軍火及鋼鐵製造商克虜伯公司參觀。 清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出於海防的需要,李鴻章經奏請,一口氣向其定購了328門各種口徑的大砲,布防在大沽口、北塘、山海關等砲台,以此來穩固北京城的防務安全。日本侵略台灣的事件發生後,李鴻章又奏請朝廷,向德國購買了“定遠”、“致遠”、“濟遠”等船艦。 離開德國時,克虜伯家族委託慕尼黑雕塑家奧托·朗,為這位“東方的俾斯麥”,量身訂製了一尊像。銅像李鴻章氣質高貴、神情安詳,一副標準的東方長者形象。

在法國巴黎的十三天裡,李鴻章同樣受到隆重的接待和普遍歡迎。向法國總統呈遞國書後,為了盡可能多地了解巴黎,在法國官員和保鏢的護送下,李鴻章對巴黎的銀行、武備學院、皇家動物園、博物院、圖書館和《費加羅報》報社等進行了參觀訪問。 在荷蘭國訪問時,在荷蘭國王為他在海口浴堂舉行的歡迎晚宴上,李鴻章一時興起,隨口吟詠了這樣一首詩:“出入承明四十年,忽來海外地行仙。華筵盛會娛絲竹,千歲燈花喜報傳。”李鴻章此詩一出,登時博得滿堂喝彩。 李鴻章一行隨即匆匆趕往擁有世界上最強大海軍的英國。他對英國早就心馳神往。在與英國維多利亞女王晤面時,女王向李鴻章頒發了“維多利亞頭等大十字寶星”,李鴻章成為首個獲此殊榮的外國人。

與女王告別後,在英國都城倫敦的一列火車上,李鴻章坐在椅子上,眼望著車窗外稍縱即逝的景物,再次詩興大發,隨口吟道:“飄然海外一浮鷗,南北東西遍地球。萬綠叢中兩條路,飆輪電掣不稍留。” 李鴻章以大清國第一名臣的身份遊歷歐美各國,引起各國上至皇室下至黎民的極大興趣。他每到一個國家,人們無不爭相一睹風采,爭相與他合影留念,以至海外出現李鴻章熱。 大清國四十年裡,凡與各國簽訂的條約中,幾乎大半出自這個人的手筆。在各國當中,有的官員可能不知道大清國,但卻都知道李鴻章。他已被世界各國公認為唯一能代表大清國的最具有權威的人物。 著名的歐洲雕塑家F. R. Kaldenberg,在李鴻章訪問歐洲各國不久,便雕刻了一件名為“當今天下三大老”的巨幅三人雕像作品。該雕像排在左面的是德國首相俾斯麥,中間坐著的則是李鴻章,李鴻章右面則是英國首相格蘭斯頓。

毋庸置疑,在西歐各國人的心目中,李鴻章已進入著名首相的行列。李鴻章訪問歐洲也引起日本朝野的極大關注。得知李鴻章訪問結束,回國途中即將路過日本橫濱的消息時,日本天皇帶著首相伊藤博文以及陸奧宗光等大臣,早早便候在岸邊,迎接李鴻章的到來。 橫濱是李鴻章一行的中轉站,李鴻章需要上岸後換乘輪船才能繼續前進。輪船已經早早地停在岸邊,但當李鴻章走出船艙時,看到是日本橫濱,卻抵死不肯上岸。 見李鴻章走出船艙,岸上登時禮炮齊鳴,日本天皇和首相伊藤博文,急忙向他友好地揮手致意。李鴻章卻把臉扭向別處,看也不看。 船上的人沒有辦法,只好在兩艘輪船之間架了一塊木板,木板下又有多名水手托著。已經七十五歲高齡的李鴻章,竟然在這浮橋之上,手拄拐杖,邁著蹣跚的步子,一步一挪地走了過去。 岸上的所有日本人都看呆了。 十月中旬,李鴻章一行人眾興高采烈地回到京師。 這次歐洲之行,李鴻章見識了現代文明的光芒,不僅“博考諸國致政之道”,還參觀考察了一些國家的輪船製造業、廠礦企業乃至一些市政設施,他更加堅信:“至於根本計,尤在於變法自強。” 此次歐洲之行,勾起了李鴻章再造輝煌的雄心和野心。歸國的途中,他甚至已經羅列出了大清國與這些國家的差別和自己以後幾年奮鬥的目標。 但他回到京師不過五天,見到大臣們互相提防的舉止,兩黨異常激烈的口舌之戰、爭權之戰,加之慈禧太后的不冷不熱和光緒皇帝的幼稚無知,使他剛剛勃發的雄心,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踪。 為什麼大清國經過許多人的努力還如此貧弱?這個困擾了李鴻章幾十年的問題,現在總算被他尋到了答案。 回到京師的當日,他先將各國首腦送給皇上、皇太后的禮品,拿到總理衙門交割了一番,隨後便是皇上、皇太后的召見,各大臣的問候、請酒,整整鬧哄了十幾天才安穩下來。 朝廷先是賞他兩月的假休養,假滿之後又授他總理衙門大臣,他卻沒有去衙門辦事的心緒。他看不慣慶親王那張貪婪的嘴臉,更不願與翁同龢坐在一起喝茶。 恭親王已不再是以前的恭親王,他現在什麼事情都不肯做主,只會一趟趟進園子去討主意。 李鴻章除了繼續告假以外,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好想。 光緒二十三年(公元1897年),詔授李鴻章充武英殿總裁。這又是個閑職,李鴻章照樣可以坐在府里辦公事。 光緒二十三年(公元1897年)底,直隸懷來縣知縣吳永進京公幹,到李府來拜望李鴻章。吳永是曾國藩的孫女婿,是曾紀澤的女婿,字漁川,籍隸浙江吳興。初從侍郎郭嵩燾習古文義法,經郭舉薦入曾紀澤幕,後來為李鴻章辦理文牘。李鴻章赴日議和及赴俄參加俄皇加冕大典,吳均伴左右,回國不久得賞七品頂戴補授懷來知縣。 得知吳永來到,李鴻章非常高興,命人把吳永請到自己的書房落座,又沏了最好的茶招待。 禮畢,李鴻章讓小紅去陪夫人趙蓮說話。小紅見李鴻章興致這麼高,忙對吳永說道:“老爺已許久沒這麼高興了。他見了您,親哪!” 李鴻章笑道:“老夫一見到漁川,就想起了劼剛,想起了恩師。老夫要和漁川好好敘敘舊。” 小紅出去後,又特意交代下人:“老爺今兒不見客。” 吳永重新落座,笑道:“老中堂,聽大少爺說,您眼眶的那顆砂彈,一直沒取出來。這不行啊,應該取出來呀。” 李鴻章笑道:“老夫都這個年紀了,取不取出來又能怎樣呢?老夫已打定主意,這顆日本人送給的砂彈,老夫要讓它陪我進棺材!” 李鴻章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慢慢說道:“漁川哪,說起來呢,老夫活成這樣也算值了。你想啊,老夫少年科第,壯年戎馬,中年封疆,晚年洋務,一路扶搖直上,歷經官場風波,遭遇彈劾800多次,但從未被人扳倒……現在發生中日交涉,至一生事業,掃地無餘,如歐陽公所言:'半生名節,被後生輩描畫都盡。'環境所迫,無可如何。” 吳永忙道:“老中堂,話不能這麼說。有些事情,您老也是迫不得已呀。事外哪知事內的艱難啊!” 李鴻章仍按自己的思路講話:“功計於預定而上不行,過出於難言而人不諒,此中苦況,將向何處宣說?” 李鴻章忽然扶杖站起身,一邊踱步一邊說道:“老夫辦了一輩子的事,練兵也,海軍也,都是紙糊的老虎,何嘗能實在放手辦理?不過勉強塗飾,虛有其表,不揭破猶可敷衍一時。如一間破屋,由裱糊匠東補西貼,居然成一淨室,雖明知為紙片糊裱,然究竟決不定裡面是何等材料,即有小小風雨,打成幾個窟窿,隨時補葺,亦可支吾對付;乃必欲爽手扯破,又未預備何種修葺材料,何種改造方式,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但裱糊匠又何術能負其責?” 吳永怕李鴻章累著,慌忙扶他坐下:“您老快喝口水,歇歇氣。其實天下人都知道,這大清國若無您老支撐著,說不定什麼樣呢!” 李鴻章坐下,仍談性不減:“言官制度,最足壞事。故前明之亡,即亡於言官。此輩皆少年新進,毫不更事,亦不考究事實得失、國家利害,但隨便尋個題目,信口開河,暢發一篇議論,藉此以出露頭角;而國家大事,已為之阻撓不少。當此等艱難盤錯之際,動輒得咎,當事者本不敢輕言建樹;但責任所在,勢不能安坐待斃。苦心造詣,始尋得一條線路,稍有幾分希望,千盤百折,甫將集事,言者乃認為得間,則群起而訌之。朝廷以言路所在,又不能不示加容納。往往半途中梗,勢必至於一事不辦而後已。大臣皆安位取容,苟求無事,國家前途,寧復有進步之可冀?” 吳永道:“中堂言至此,令晚生想起許多事。” 李鴻章以杖頓地:“天下事,為之而後難,行之而後知。” 吳永在李府一住三天。三天裡,李鴻章饒有興致,每天都與他談上一個時辰。 吳永回到懷來後,仍對人唏噓感慨不止:“想不到,老中堂輝煌一世,晚年竟如此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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