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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九十七節千夫所指

李鴻章發跡史 汪衍振 3297 2018-03-16
光緒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公元1895年4月17日),李鴻章與日本代表伊藤博文再次坐到一起,履行議約的最後一道程度:畫押鈐印。 此條約因在日本馬關的春帆樓簽訂,人們習慣稱之為《馬關條約》或《春帆樓條約》。 條約規定:清政府承認朝鮮“獨立自主”;割遼東半島、台灣、澎湖列島及附屬島嶼給日本;賠償日本軍費白銀兩億兩;增開重慶、沙市、蘇州、杭州為通商口岸;開闢內河新航線;允許日本在中國的通商口岸開設工廠,產品運銷中國內地免收內地稅;交換俘虜,中國即行釋放日本軍事間諜或被嫌逮之日本臣民,並不得逮捕為日軍服務的人員。關於割讓遼東半島一條,中日又特別搞了個補充說明,說明強調:中國可用庫平銀三千萬兩贖回該島,正式條約以後簽署。

李鴻章總算用三千萬兩白銀保住了遼東半島。 事後,連伊藤博文也不得不承認,逐回張蔭桓、邵友濂而同意李鴻章來議和,是個敗招儿,否則,日本絕不可能失去遼東半島。 伊藤博文一次對陸奧宗光這樣說道:“無可否定,中國的李鴻章,的確是個外交老手。這個人很了不起!我們低估他了。” 陸奧宗光後來道:“李鴻章自到馬關以來,從來沒有像今天會晤這樣費盡唇舌進行辯論的。他也許已經知道我方決議的主要部分不可變動,所以在本日的會談中,只是在枝節問題上斤斤計較而已。例如最初要求從賠償款二萬萬兩削減五千萬兩;看見達不到目的,又要求減少二千萬兩,甚至最後向伊藤博文全權哀求,以此少許之減額,贈作回國的旅費。此種舉動,如從他的地位來說,不無失態,但可能是出於'爭得一分有一分之益'的意思。”

李鴻章畫押簽字的當日,頭上的紗布尚未解除,臉上亦帶著那顆恥辱的砂彈,即登舟起程回國。他不想在這個國家多停留一刻。 《馬關條約》被光緒帝批准後,立即在各階層引起強烈反響。同年5月2日,廣東南海舉子康有為,聯合在京會試的各省舉人一千三百多人,聯名上書光緒帝,請求拒絕此條約,要求下旨將李鴻章速逮京師斬首。很快,各省督撫也紛紛上折,提出“請誅議和之人以謝國”。 李鴻章尚在回國途中,卻已經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船抵天津,署直隸總督王文韶特從保定趕來接他。 李鴻章一見王文韶,眼裡卻忽然流出淚水,他哽咽著說道:“老夫此次赴日本議和訂約,致一生事業,掃地無餘。” 王文韶勸道:“老中堂萬莫如此,先到行館歇著吧。”

李鴻章擦了把淚水道:“行館的後面還有十幾間閑房子,煩老哥著人打掃一下,然後把糟糠及孩子們接過來,老夫要在這裡住些日子。” 王文韶道:“老中堂,您老還要進京復命啊!” 李鴻章苦笑一聲:“復命一事,只能讓犬子經方代勞了。馬關約成,雖割地賠銀,但總算息了戰火。淮軍已不成軍,海軍已不復存在。老夫從此後了無牽掛,是真正到了歸籍休致的時候了!” 小紅這時小聲說道:“老爺,咱還是進房歇著吧。您老的身子骨還沒全好呢!” 李鴻章默默點了一下頭,拄著拐杖在小紅和經方的攙扶下,一步步走向行館。從日本回來後,他自感身心憔悴,萬念俱灰。被千夫所指,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不想與人爭辯,更不想向朝廷表功,他只想在天津靜養幾天,然後便長告病假,攜帶一家大小南歸故里。

他甚至已經肯定地得出結論,他此次休致,不用過分懇請,朝廷也會答應;他甚至不用上折,朝廷也會勒令他休致。為什麼呢?因為朝廷總要找個替罪羊來平息此次訂約所引發的眾怒。 這個替罪羊既不會是恭親王,也不會是慶親王,更不會是皇上,只能是他李鴻章。 但李鴻章此次的猜測卻是大錯特錯了。光緒皇帝既未允准他在天津養疾,慈禧太后亦未許他休致,而是連下二旨,著他速進京師與日本駐華公使林董商訂回贖遼東半島之約。 李鴻章至此才明白,朝廷如此冷酷無情,緣於自己與日本訂約的使命尚未完成。 他委盛宣懷去一趟京師,先為自己買下一處宅子,又把王文韶請過來,把身邊得力的幾名能員推薦給他,囑他尋機考核,委以重任。 王文韶卻道:“老中堂,有一個人,下官卻拿不准該怎麼待他?”

李鴻章笑道:“老夫料得不錯的話,這個人當是浙江溫處道現在小站訓練新軍的袁慰亭。這個人從朝鮮回來,便一頭扎進榮祿的懷裡,又到處為翁同龢歌功頌德。他是浙江道員,榮祿和翁同龢,卻偏舉薦他在天津練軍,說他懂兵事。老夫從日本回來已一月有餘,直隸境內的大小官員,都來看視老夫,說一兩句安慰的話,獨他不來見我,大概怕受連累,影響自己的前程吧。咳,此李鴻章,畢竟不是彼李鴻章。淮軍光了,海軍沒了,腰彎了,又學會賣國啦!” 李鴻章終於也沒有說出王文韶應該怎樣對待袁慰亭。袁慰亭即是前駐朝鮮通商大臣袁世凱,慰亭是他的字。 袁世凱是河南項城人,別號容庵。光緒八年(公元1882年),袁世凱隨淮軍提督吳長慶入朝鮮,負責前敵營務處,後經李鴻章保舉為三品道員。中日因朝鮮起戰端,袁世凱由朝回國,實授浙江溫處道。在京師引見期間,得兵部尚書總理衙門大臣榮祿與戶部尚書軍機大臣翁同龢的賞識,被二人密保到天津小站編練新軍,聖恩漸好。

李鴻章攜眷入住京師以後,稍稍歇息了兩天,便開始和林董商議訂約的事。 此次中日會商倒不費甚麼周折,無非是把日本對俄、法、德三國關於遼東半島的承諾,形成書面文字而已,史稱《遼南條約》。約成之後,李鴻章上折告假養疾。光緒帝賞李鴻章兩月病假。 李鴻章名為養病,其實並無病,只是閒居而已。能辦些事情的直隸總督與北洋通商大臣已被免除,頭上只剩頂亮閃閃、耀人眼目的文華殿大學士的桂冠和三根招人眼紅卻一錢不值的花翎,還有就是每逢出門拜客手裡握著的那根紫韁,這些,成了李鴻章此時的資本。 李經方奉朝廷之命赴台灣與日本辦理完交割手續之後,也是染病在床,無臉出門見客。台灣百姓恨透了李鴻章,也恨透了李經方。 曾經顯赫的李家父子雖同居京師,但顯然正在被朝廷忘掉。其間,經方兩次請洋醫進府,想將留在李鴻章臉頰裡的砂彈取出來,卻兩次遭李鴻章拒絕。這顆砂彈於是就永遠陪伴著李鴻章,直至他離開人世。

趙蓮雖未隨夫入日,但受的打擊卻比李鴻章還大,已是病得不能起床,眼見著就等閻王來叫了。 小紅每日都守在李鴻章的身邊,陪他下棋,陪他說話。李鴻章幾次勸她去江西度日,她抵死不肯,勸得急了,她便要死要活,就是不肯離開李鴻章半步。小紅姑娘成了李鴻章晚年最大的安慰。 李鴻章進京三個月後,便致電雲南巡撫崧蕃,求崧蕃給代購幾方雲南的地產柏木,聲明一定要最上等的,價錢不惜。柏木很快運進京師,果然是一等一的好木材。 李鴻章讓管家把木舖的好匠手請進府裡,精心地打造了兩具好壽材。他給夫人做了一口,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口。 這時的光緒皇帝在翁同龢的指點下,為自己培植了一些力量,形成了以翁同龢為首,翰林院侍讀學士文廷式、進士康有為為輔的帝黨。而以恭親王、禮親王、慶親王為首的一班王公大臣們,則仍唯慈禧太后的眼色行事,軍機大臣李鴻藻、剛毅,體仁閣大學士管禮部的徐桐等一班人,更以懿旨為準,無形中便成了後黨。

帝黨鼓吹變法強國,後黨堅持墨守成規,跟唱戲一般,頗有些他方唱罷我登場的意思,很是熱鬧。 光緒二十一年(公元1895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李鴻章這一天同往常一樣,早飯後先到夫人的房間問問病情,在榻前坐上一會兒,然後便由小紅扶著到院子裡散步。這時的天氣很好,雖有些寒冷,但並不十分凍人。 李鴻章一邊散步,一邊時而停下來看一眼天空,顯得很有興致。小紅見李鴻章的心情不錯,不由小聲說道:“老爺,您老好像特別高興,奴婢扶您老到街上走走?” 李鴻章笑著搖了搖頭,輕聲道:“紅兒啊,老話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你說,老夫過年就七十四歲了,怎麼還不死啊?” 小紅忙用手摀住李鴻章的口道:“老爺,奴婢不想听這話,奴婢還沒伺候夠您呢!”

李鴻章苦笑一聲道:“可老夫已經活夠了!” 小紅正要說話,管家卻急匆匆地從方廳裡走了出來,說道:“老爺,有旨下來,傳旨官在方廳呢!” 李鴻章一愣,急忙對小紅說道:“紅兒呀,扶老夫去更衣!” 李鴻章很快便頂戴花翎走進方廳裡,傳旨官一見急忙高喊一聲:“聖旨到,李鴻章接旨!” 李鴻章跪倒在地說道:“臣李鴻章接旨!” 傳旨官展旨讀道:“據總理衙門鈔電,明年四月初,為俄君加冕之期,已派李鴻章為正使,前往致賀。欽此。” 打發走傳旨差官,李鴻章用手撫摸著聖旨,不由自言自語道:“朝廷還記得我李鴻章嗎?” 他當即把府裡的擬折書辦傳進書房,口授《籲辭使俄》一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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