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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節驅趕美國人

李鴻章發跡史 汪衍振 4803 2018-03-16
這一天,李鴻章坐在巡撫衙門裡,邊品茶邊翻看廣方言館報過來的生員履歷。一名師爺手裡拿著一紙公文,悄悄地走進來道:“案上剛剛收到總署的一道咨文,是關於白齊文的。” 李鴻章一聽“白齊文”三個字,當即打個愣怔,接過咨文一看,果然是關於白齊文的,但卻不是緝拿文告,而是有關寬恕白齊文罪過酌情重帶常勝軍的咨文,下面明晃晃蓋有總理衙門的印信。 李鴻章的腦海一片空白,眼望著咨文發呆。 師爺小聲問道:“撫台大人,您老總該有個話。這道文書,究竟發不發下去呢?” 李鴻章一下子清醒了,他把咨文放到案上,揮了揮手道:“你先下去。這件事,容本部院想一想。”師爺諾諾退下去。 李鴻章把郭嵩燾和喬松年傳來,用手拍著咨文道:“白齊文罪惡滔天,總署竟然寬恕其罪!還想讓他重任常勝軍領隊!你們兩個看看。”

郭嵩燾看畢咨文,便順手遞給喬松年。 喬松年大略看了看,道:“不用問,這準是薛侍郎幹的好勾當!說不定,寬恕白齊文這件事,恭親王都未必知道。” 郭嵩燾道:“喬大人的話,職道也有同感。天下人都知道,薛侍郎與阿禮國、蒲安臣二人,好得形同把兄弟,而白齊文做常勝軍領隊時,又很是用大價錢從薛煥的古董舖裡買過幾個尿罐子。薛煥現在是總署大臣,白齊文的事,他能不幫忙嗎?” 李鴻章點頭道:“二位所言與本部院所想暗合。本部院於是決定,總署的這個咨文,先不發下去,等著白齊文這個狗雜種自投羅網,給薛煥個難堪,讓那白賊空歡喜一場。” 郭嵩燾沉吟了一下道:“中丞所言似有不妥之處。設若恭親王真不知此事,我們將那白齊文捕獲自是大功一件。但若此事是恭親王答應的呢?海口卻將白齊文捕獲,難堪的恐怕就不是薛煥,而是恭親王了。職道以為,這道總署的咨文,中丞仍然照發下去,等到白齊文來禀見的時候,給他一個不准罷了,量那白齊文又能怎麼樣呢?”

李鴻章想了又想,道:“郭道所言極是。為了一個白齊文,本部院也犯不著去得罪恭親王爺。此事還是穩妥為上。” 總署咨文當日即由巡撫衙門發至各哨卡、海口,緝拿白齊文的告示一夜間消失。當晚,李鴻章給恩師曾國藩寫信通禀此事。 在信中,李鴻章氣憤地寫道:“……接總署衙門來函,令白齊文复帶常勝軍。雖英美公使代為力保,中國豈毫無法度?……朝廷綱紀須其存立,乃如此模棱畏事,是非何由得明?令人灰心。”李鴻章這話,除了跟身邊的人和曾國藩說說外,不敢同其他人講。 李鴻章將信裝套打封完畢,便命人沏了一壺茶,一個人坐在書房裡,一邊自斟自飲,一邊思考起籌設上海機器製造局的事。 一個月後,白齊文怀揣從薛煥手裡討得的八行紙,趾高氣揚地來見李鴻章。李鴻章當日正為常熟被太平軍圍困而與劉銘傳、張樹聲等人計議如何解圍的事,聞報,李鴻章微微一笑,命其進見。

白齊文大搖大擺地走進來,見大廳之上坐了許多的文武官員,他竟彷彿沒有看見,只管衝中間的李鴻章大咧咧用漢語說道:“撫台大人近來可好啊?” 白齊文話畢,從懷裡掏出薛煥的書函,想要遞給李鴻章。李鴻章卻兩眼一瞪,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你是何人?是從哪裡來的?” 白齊文不妨李鴻章有此一問,當即有些慌亂,答道:“鄙人是白齊文哪,剛從朝廷那裡來。李大人是認識鄙人的呀!” 李鴻章笑著問了一句:“你說你是美國人白齊文?” 白齊文忙答:“鄙人正是美國人白齊文。不過,鄙人已加入貴國國籍,這一點,李大人也是知道的。” 李鴻章冷笑一聲道:“白齊文,本部院現在問你,你既加入了我國國籍,卻如何不遵我國的法度?你搶劫吳府,打傷楊坊,又把常勝軍一個月的餉銀據為己有。你犯瞭如此大罪,卻不來巡撫衙門請罪,你膽子也太大了!”

白齊文用手揮著八行紙道:“李大人息怒,鄙人承認有過失。但鄙人的過失,已被總理衙門寬恕。難道大人沒有見到公文嗎?這是薛大人代表總理衙門寫給李大人的。” 李鴻章忽然站起身,大喝道:“放肆!你在同誰這樣講話?” 白齊文一愣,道:“鄙人在同李大人講話。李大人,鄙人說錯了什麼嗎?” 李鴻章用手指著白齊文,一字一頓說道:“白齊文,你給本部院聽著,你既與我大清通籍,一切就該照我大清的規矩辦理。你見到本部院,一不行禮,二不請安,講起話來指手畫腳,還弄張紙拿在手裡,這成何體統!來人,把這個目無官長、亂我法度的白齊文,趕將出去!” 兩名侍衛應聲而入,拉起白齊文便走。白齊文大叫道:“李大人,你該聽我把話講明白。你這樣胡來,朝廷是要革職於你的。你要被殺頭的!你要被殺頭的!”

李鴻章把頭扭向一邊,理也不理。白齊文被侍衛連推帶搡地弄出衙門,手裡拿著的八行紙早已少了半截。 白齊文氣恨交加,索性連手裡拿著的半截也丟在地上,對著轅門用生硬的中國話大叫道:“你們等著,鄙人要乾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給你們看!” 守門的侍衛和站哨的親兵均掩嘴而笑,白齊文羞愧難當,飛快地離去。當晚,有消息傳進巡撫衙門:白齊文搭乘英國輪船離開上海,向紹興方向駛去。 李鴻章接到密報,當即冷笑道:“他不要說去紹興,就是二次進京,本部院也不怕他!” 一名師爺這時小聲道:“大人,白齊文沒有做成常勝軍的領隊,又遭大人的一頓奚落,他會不會一怒之下去投長毛?” 李鴻章用鼻子哼了一聲道:“白賊現在手裡一無銀子二無兵,長毛肯收留他?他做夢去吧!”

師爺一見撫台這樣說,馬上也改口道:“想想也是,長毛最是勢利,白賊一無兵二無餉三無槍砲,任他是猛張飛,他們也是不會收留的。說不定,再賞他幾鞭子,他這虧可就吃大了!”但李鴻章這次可低估了白齊文。 白齊文一怒之下不僅當真投了太平軍,且被忠王李秀成委以重任,擔任太平軍最有戰鬥力的火槍營主帥,專與戈登率領的常勝軍作戰。 李鴻章得知實情后,一面緊急把白齊文投敵的消息上奏給朝廷,一面著快馬曉諭正在紹興作戰的戈登:若發現白賊行跡,務必用火槍將其打死,萬不要姑息。 李鴻章同日與郭嵩燾發感慨道:“最勢利的不是長毛當是洋人。我強賊弱,洋人助我;我弱賊強,則洋人助賊!白齊文若非英輪相助,他豈能投進敵營!我觀以後情勢,長毛滅後,洋人將是我一大腹患!”

白齊文接統太平軍火槍營後,發誓要把火槍營訓練成一支世界上最強、最能打硬仗的軍隊,這支軍隊不僅要摧毀常勝軍,還要把淮軍斬盡殺絕,把上海奪到手,讓忠王李秀成取代李鴻章成為江甦的主宰。 白齊文的誓言讓李秀成大喜過望,連連稱好。白齊文從李秀成這裡找回了自信,開始全身心地操練火槍營。 有暗探急報戈登,戈登決定乘白齊文軍未練成之時殺他個措手不及。一日深夜,大地一片寧靜,大塊的烏雲厚厚地包裹著月亮,天地間一絲光明也沒有。戈登率領常勝軍突至白齊文營地。 睡夢中的白齊文被炮聲驚醒,他一骨碌爬起來,穿著短褲便跑出大帳,很快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砲彈的爆炸聲在營房四周響起,崩起無數的泥土;營房已是火光一片,分明是打著了火藥庫,大批的太平軍被燒得四處亂跑,根本無法迎敵。眼見大勢已去,他急忙返身走回大帳,慌慌張張穿上衣服,戴上帽子,隨手拿過自己的行囊夾在腋下,又拿過戰刀提在手裡,彎腰躲避著炮火,快步走進火槍營糧台的大帳裡。

糧台也正在急急忙忙地穿衣服,一見白齊文進來,忙道:“洋大人,外面槍砲響得緊,莫不是清妖殺過來了吧?” 白齊文跨前一步,反手一刀將糧台剁翻在地,口里道:“見你的鬼去吧。中國人,都是妖怪!” 白齊文把糧台的屍體踢到一邊,便開始到處亂翻,直到翻出一大堆銀子才罷休。他把銀子統統包進自己的行囊裡斜挎到肩上,這才用刀割了條白布舉在手裡,離開營盤去找戈登。其時濃煙滾滾,遍地是太平軍倒下的屍體,白齊文出營竟然沒有被人發現。 這一戰,李秀成苦心經營的火槍營大半被殺,只有少數幾百人逃脫。常勝軍大獲全勝,又添白齊文一人。白齊文把從火槍營打劫來的銀子分一半給戈登,並表示,願意終身跟隨戈登,永不生二心。 白齊文道:“將軍閣下,您是英國人的驕傲,也是我們美國人的驕傲。鄙人不相信中國人,因為他們都是魔鬼,但我相信您。您是來拯救魔鬼的,您是鄙人的大救星。鄙人願意永遠跟著您,衝鋒陷陣,替您去立大功,讓您成為世界各國當中名氣最大的將軍。以後,誰敢來與您爭奪常勝軍領隊的位置,鄙人便與他拼命!只要鄙人在您身邊,誰都不敢把您怎麼樣。將軍,您相信我吧。”

白齊文的一番花言巧語,把戈登說得心花怒放,當即拍著胸脯誇下海口,願意親赴上海保舉他為常勝軍副領隊。 戈登帶上白齊文,乘常勝軍艦船離開大營趕往上海。 到了上海口岸,戈登把白齊文一個人留在船上,只帶了少許幾名親兵,乘轎來到巡撫衙門,要為白齊文說情。 李鴻章已接到李恆嵩的密報,知曉戈登的來意。 戈登施禮畢,李鴻章便搶先一步道:“戈登將軍立下蓋世奇功,聽說又擒獲叛匪白齊文,真是可喜可賀!本部院這裡正在草擬奏摺,為將軍請功。來人,請把本部院為戈登將軍準備好的頂戴官服拿來!” 一名侍衛手捧著頂戴官服應聲走進來。 李鴻章道:“戈登將軍,本部院欲保舉你為我大清國正二品總兵銜,你是不是到裡面把頂戴官服試穿一下?”

戈登被李鴻章奉承得一時不分東西,口裡除了會說謝謝,再無二話,乖乖地跟在侍衛的後面,樂顛顛到里間去更衣。 戈登很快身著頂戴官服打裡面搖搖擺擺走出來。李鴻章一看,險些笑破肚皮。 戈登頭上的頂戴還算大小適中,但褲褂與身材卻極不相稱。戈登身材高大,穿上官服後,手臂和小腿露出一大截,他本人又是白而多毛,遠遠一看,活脫脫就是一頭宰殺後被吹打起來的年豬! 戈登卻是滿心地高興,站到李鴻章的面前,還特意轉了轉,說道:“李大人,謝謝您,鄙人穿這身衣服感覺很好!” 李鴻章忙止住笑聲,道:“這身衣服,將軍眼下還不能穿,因為有幾處不合體,需要讓裁縫改一改,穿起來才更精神。” “好好好!”戈登笑道,“鄙人按撫台大人的吩咐去做就是了。” 李鴻章點一下頭,忽然說道:“戈登將軍請坐,我們來說正事。白齊文現在哪裡?是否已押來上海?” 戈登一愣,這才想起自己的使命,忙道:“李大人,鄙人正要同您說這件事。其實,白齊文不是被捕獲的,他是自降的。他已經真心悔過,願意繼續為大清國效勞。請大人看在他曾經立功的分上,饒他這一回,給他個機會,他會成為一員猛將的。” 李鴻章臉一沉,怒道:“將軍此言差矣!白齊文叛投長毛,罪無可赦!本部院已備好王命,只等白齊文押到,便將他正法。難道將軍不知道白齊文犯過何罪嗎?” 戈登一愣,起身說道:“李大人,您老要搞清楚,白齊文是自降過來的,不是我們捕獲的!自古道:降者不殺。您不能殺掉他!” 李鴻章沒想到一貫訥言的戈登竟然講出了這樣一番大道理,一時倒找不出合適的話駁他。氣氛陡然有些沉悶。 許久,李鴻章問道:“戈登將軍,你打算怎麼安置白齊文?” 戈登道:“李大人,鄙人已與白齊文交談過,他深知長毛的陣法,鄙人打算保舉他為常勝軍的副領隊。” 李鴻章搖頭道:“戈登將軍,本部院可以給你面子,給白賊留一條活命,但讓他重新出任常勝軍的副領隊,本部院卻萬萬不能答應。本部院平生最恨叛變投敵、唯利是圖之人。白齊文目無王法,毆打朝廷命官,還則罷了,但他不該反投長毛。只此一端,就算本部院有心網開一面,朝廷也不會答應。白齊文在我大清國,是不能再駐足了!” 戈登見李鴻章面色凝重,語氣堅定,知道白齊文做常勝軍副領隊的事已不可能,於是只好道:“只要不殺掉白齊文,隨大人怎麼處置都行。鄙人現在就去船上把白齊文帶來。” 李鴻章苦笑一聲道:“戈登將軍如此深明大義,本部院倍感寬慰。請將軍速去速回,本部院在這裡恭候。” 戈登於是就穿著那身不合體的官服,一搖一擺地走出衙門,乘上轎子趕往渡口。白齊文很快便被上海縣大牢收押。李鴻章連夜上折,奏請將白齊文逐出國門,永不准踏進大清國土。朝廷旨準。一個月後,美國人白齊文在官兵的看護下,登上回國的輪船,戀戀不捨地離開了中國。 送走白齊文,李鴻章彷彿打了一場大勝仗,只覺通體舒暢,心情無比欣悅。他把軍中事務放手交給劉銘傳、張樹聲等人,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籌辦上海機器製造局一事中來。這期間,荷蘭國派專使趕到上海,請求立約通商。朝廷專旨著李鴻章依照大清國與比利時國訂約成案全權辦理。 李鴻章接旨後,馬上將荷蘭國使節約至通商衙門進行會商,依照大清國與比利時國之間訂立的通商條約,兩國很快達成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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