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帝王師·劉伯溫

第8章 第八章謀全局,首戰建奇功

帝王師·劉伯溫 度阴山 24665 2018-03-16
1360年,50歲的劉伯溫見到了33歲的朱元璋。以他多年的人生閱歷來看朱元璋,這個人的內心世界極為幽暗深邃,世俗所言,即是城府極深,非經多年的觀察和踐履不能看破。但劉伯溫不是凡人,他是一個從混亂世界中走過來的人,當然,他也從先天術數中學到了敏銳的洞察力,能透過別人的軀體,看到其靈魂。 就在朱元璋為他們準備的接風宴上,劉伯溫用犀利的眼神剝開朱元璋的皮囊,發現了他心靈最深處的秘密。朱元璋的心一直在毫無規律地跳動,焦躁不安,驚恐萬狀,只是沒有表現在臉上。劉伯溫知道,這個剛過而立之年的人想要掃滅天下群雄,甚至把元帝國都放進了自己的計劃中。但是,他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 孔子說,一個人到了五十歲時就知道天命。所謂天命,其實就是知道你該做什麼和能做什麼。該做什麼,就去做;能做什麼,就要快速地把它完成。劉伯溫發現了朱元璋心靈深處的秘密後,自然就知道該做什麼,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可以幫助朱元璋做到。

但就在那天朱元璋給他們準備的接風宴上,劉伯溫一句有價值的話都沒有說。他不是章溢那種人,張口就是一些假大空的話,更不是葉琛,欲言又止。當然也不是宋濂,因為宋濂的長處不在謀略。 劉伯溫對自己太了解,不深思熟慮,決不開口。但一開口,必然是行之有效。因為開口之前,他會把功課做足。 四人就在那次接風宴上被朱元璋授予了官職。劉伯溫得到一個並不太重要的軍事祭酒職務,就是高級軍事參謀,這個職務從名字上看離“軍事”只有一步之遙,但正如狗和熱狗一樣,可謂相差十萬八千里。 章溢和葉琛也被授予了官職,但劉伯溫從他們的臉上就看出來,他們並不滿意。至於宋濂,本來就是朱元璋的秘書,和他們早就拉開了距離。三人被安排到朱元璋特別交代的孔子廟,環境不錯,吃穿也不錯,但章溢和葉琛就是感覺少了點什麼。時光倒流十年,劉伯溫肯定也會有這樣的感覺,那是一種尊嚴受到輕微貶損後的情緒波動。不過現在,已經五十歲的劉伯溫,內心平靜得如古井之水,不起一絲波瀾。

劉伯溫整五十歲那年,被朱元璋請到他的根據地應天做高級軍事參謀,這不是一個讓人興奮的職務,僅從這點來看,劉伯溫和朱元璋初次相逢時並未受到後者的重視。 關於這一點,有兩件事可以證明。 第一件事是這樣的:劉伯溫第一次見朱元璋時,是被單獨面見的。朱元璋沒有為劉伯溫準備什麼酒菜,而是自己在大吃大喝。劉伯溫在他飯桌前站了好久,朱元璋才抬起腦袋來,問劉伯溫:“聽說你是進士,能即興寫詩否?” 劉伯溫內心冷笑,說:“讀書人的基本功,怎麼不能?” 朱元璋舉著筷子在空中晃了兩下:“以這個為題!” 劉伯溫脫口而出:“一對湘江玉並看,二妃曾洒淚痕斑。” 朱元璋冷笑道:“秀才氣味。” 劉伯溫說:“還沒完呢。漢家四百年天下,盡在留侯一借間。”

這四句詩需要作個簡單的解釋,前兩句是說朱元璋用的筷子,那筷子是湘妃竹製成,如同晶瑩綠玉。湘妃竹的典故是這樣的:聖人舜娶了兩個老婆娥皇、女英,三人恩愛無比,後來舜去世,兩人趕往舜去世的所在,一路哭泣,把眼淚灑在了路邊的竹子上,形成了斑紋。所以,有斑紋的竹子就叫湘妃竹。 後二句也用了個典故:劉邦和項羽爭奪天下處於膠著時,劉邦手下有個儒生給他出主意,說封那些正在作壁上觀的六國的後代為諸侯,他們得了這樣的好處,肯定會幫您對付項羽。劉邦舉棋不定,趁和謀士張良吃飯時把這事說了出來,張良馬上反對,從劉邦的餐桌上抓過一把筷子說:“請讓我以這把筷子來為大王籌劃。”然後就一、二、三、四地分析這樣做的壞處,每說一條,就放一根筷子在桌上。這就是“借箸代籌”成語的由來。劉邦聽從了張良的意見,才避免了分裂割據現象的出現,讓兩漢活了四百年。

朱元璋聽了劉伯溫的這首即興詩,大吃一驚,扔了筷子,彈起來握住劉伯溫的手,說:“咱們真是相見恨晚啊!” 第二件事是這樣的:朱元璋把劉伯溫等人安頓妥善後,就問秘書陶安:“這四人到底怎麼樣?”朱元璋所以問陶安,當然有他問的理由。陶安博覽群書,過目不忘,智謀百出,曾要朱元璋取應天(當時稱集慶),只要擁有應天,就能依其地勢君臨四方。朱元璋後來得了應天后,就把陶安隨身帶在身邊,一遇有事,必然詢問。 陶安有著敏銳的洞察力,而且在朱元璋等人來時,也多方觀察做足了功課,再加上一些道聽途說,就下了判斷說:“論管理,我無法和章溢、葉琛相比;論學問,宋濂甩了我幾條街;論謀略,劉伯溫如果自稱第二,天下沒有人敢稱第一,何況是我!”朱元璋自此下定決心,重用劉伯溫。

這兩事透露出一個信息:結果雖然圓滿,劉伯溫的謀略最終被朱元璋認可,但開頭並不美好,朱元璋對劉伯溫的能力還處於懷疑中。 多年以後,清朝人王士禎說,明代時浙江盛產魁首。劉伯溫是謀臣之首;宋濂是文臣之首;方孝孺是忠臣之首;于謙是功臣之首。 方孝孺是明朝第二任帝朱允炆的大臣,燕王朱棣發動靖難之役攻陷南京,方孝孺寧死不屈,被朱棣誅了十族。于謙是明朝第六任帝朱祁鎮時的文臣,土木堡之變後,朱祁鎮被蒙古人也先俘虜,押著他一直來到明朝當時的首都北京,于謙頑強抵抗,取得了北京保衛戰的勝利。 這四位頂級大佬中,劉伯溫最為光芒奪目。因為沒有他,朱元璋建立明朝的可能性會降低,後來的方孝孺和于謙出現的機率就很小了。

但在1360年的應天城中,初來乍到的劉伯溫還遠未受到朱元璋的重視。然而他並不急,多年來,他已經養成了“自然而然”的心靈勵志法則。每天早上,他都會趁薄霧未散時,走出孔子廟,走在被霧水打濕的青石板上。那個時候,鳥兒還沒有起床,整個天空一片青灰色,偶爾有幾家的煙囪冒出青煙,但很快就被青灰色的空氣融化了。他轉了半個內城,然後悠閒地走回孔子廟,吃了點早餐,攤開紙,把筆蘸飽了墨,寫下了六個大字:擬時務十八策。 在他書桌的左邊,有一張潦草的地圖,這是一張江南群雄圖。從這張圖上,劉伯溫看到了朱元璋的戰略構想:地圖上畫的那條“北起江陰,沿太湖南到長興”的一條直線是朱元璋的重要防線,防禦的目標是東面的張士誠;南面的徽州屯聚著朱元璋的主力,隨時準備進入浙東;西面則和天完帝國短兵相接,只守不攻;北面根本不用操心,因為韓宋帝國正在那裡牽制著朱元璋的勁敵、那位最有可能成為元朝齊桓公的察罕帖木兒。

劉伯溫對著地圖點了點頭,提筆寫道:“您因天下大亂,從底層一躍而起,手無寸鐵,無所依憑,全是以德服人,如今擁有江南大部,百姓順應,這可稱得上是王師也。”這是書生寫文章的亮手勢,有如黃飛鴻搏擊前那個招牌動作一樣,沒有任何實質意義。下面的才是乾貨。 第一策: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今元王朝失德,中華大地如一鍋沸水。百姓盼望有德之人如大旱盼甘露。如您能效仿商湯、周武吊民伐罪,就可順應民意,取而代之。 第二策:元王朝已如強弩之末,又因為劉福通的斬首行動,使其滿臉血污、精疲力竭,根本無暇顧及南中國,我們應先定東南,然後北伐,大事可成。 第三策:秦朝末年陳勝第一個革命,第一個稱王,這種事不要幹。所謂槍打出頭鳥,我們現在更應該打著韓宋帝國的旗號開疆拓土,外人看上去,認為是韓宋帝國在開疆拓土。這是朱升的“緩稱王”的來源。

第四策:應天為六朝故都,西臨荊楚,東有江浙,依山傍水,能守能攻,實在是個定鼎之寶地,將來統一天下,也應該在此建都。 第五策:我們有兩個敵人,西邊的陳友諒,東邊的張士誠。陳友諒佔據荊、襄全部土地,窺伺江東,天下已被其占去大半。而張士誠僅有邊海地,南到會稽,北不到淮揚,雖有大志,卻不能知行合一。陳友諒則彪悍異常,又有用兵之謀,所以,我們第一個敵人應該是陳友諒。獵人們常說,打一群猛獸時,挑最狠的打。古人說,擒賊先擒強的。強的一敗,弱的就會束手來降。我們如果得到陳友諒的地盤,天下之勢也就定了。第二策“先南後北”的基礎便是本策的“先陳後張”。 第六策: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想要得民心,就要修德省刑,輕徭薄賦。在我們面前就有個絕佳的反面教材——元王朝。我們只要反其道而行之,就能得民心。

第七策:大力招攬天下俊傑。人才比黃金還寶貴,沒有人才,就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第八策:耕不忘戰,戰不忘耕,以耕備戰,以戰護耕。劉伯溫後來創建的衛所製,源頭就在此處。 遺憾的是,我們只能寫到這裡,《時務十八策》中的後十策眾說紛紜,為什麼會眾說紛紜,因為當朱元璋看完《時務十八策》後,先是心花怒放,緊接著就是背後發冷,毛骨悚然。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世間真有這樣的天才級人物,能在勝利的曙光未現時謀劃出建國大綱。 《時務十八策》幾乎就是他內心深處最愚昧角落中那個噴薄欲出,但憑他的智慧永遠都無法噴出來的想法。如果讓《時務十八策》公之於世,將來功成名就,他人定會歸功於劉伯溫的謀略,一如諸葛亮的《隆中對》,這定會讓朱元璋萬分失色。

據說,朱元璋一個人看完《時務十八策》後,就把它處理了。有人說是藏了起來,有人說被他燒成了灰,還有人說,他看完《時務十八策》後急如星火地找來劉伯溫,馬上升劉伯溫為軍師,並且告訴劉伯溫,你從來就沒有給過我什麼《時務十八策》。 可以這樣說,《時務十八策》失傳了,那麼,我們所列出的八策是如何來的呢?多年以後,有人破譯了劉伯溫的《鬱離子》,發現這本書的第十八卷就是《時務十八策》的內容,只不過是用寓言給遮蓋了。 後面還有十策大致如下:糧草供應之對策;水戰、火戰之配合;堅城固守與棄城引敵;疑兵計與反間計;農田水利之構建;軍中將領之俸祿;劫寨與反劫寨;謀士參議制;屬官編制;北伐。 朱元璋認真地看了《時務十八策》後,發現第一策到第四策都不是他即將要考慮的問題,只有第五策,迫在眉睫。 第五策中,我們會發現一個陌生的名字——“陳友諒”。這個陌生的名字對朱元璋而言可謂如雷貫耳,因為自他參加革命以來幾乎沒有遇到過真正的對手,而陳友諒是他夢中都會被氣醒的強勁對手。 陳友諒一直都在鼎沸的南中國舞台上賣力表演,只是他始終站在他的領導徐壽輝的身後,未惹人注意而已。 劉伯溫十歲那年(1320年),陳友諒出生在今湖北仙桃市通海口鎮一個窮苦的漁民家庭,由於有兄弟七個,所以從小就飽受艱辛,勉強成人。雖然每天只能勉強填飽肚子,可並不阻礙他好動的性格,他從各路豪傑那裡學來了超群的搏擊術。 20歲時,陳友諒到縣城考武科,但因為他的搏擊術毫無觀賞性,所以名落孫山。不過當地政府看他力大無窮,所以就讓他在政府辦公室打雜。 這個讓人倒盡胃口的職務,陳友諒一做就做了十年。這十年時間裡,他只學會了一條:你必須要做官才能發揮能量,否則,你的能量就是身上的血,只能維持你自己的生存。每當他在政府走廊中看到那些趾高氣揚的官員前呼後擁時,他渾身的汗毛就堅挺起來。他對著柱子說,我也能當官,我也能有十萬人做手下。 30歲時,他毅然辭職,回家打魚,在波平浪靜的水面上,他看到自己的虎背熊腰,看到自己的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不能得志的酸楚就湧上頭頂,然後一個猛子扎進水中,半個時辰不出來。他那頹廢的形象讓他老爹極不高興,他老爹教訓他,做個漁翁沒有什麼不好,你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難道還想做皇帝?陳友諒轉動著大眼珠說:“當初劉邦不過一個小流氓,不還是當了個漢高祖!” 這是勇氣催生出來的狂妄的幻想,可如果付諸實踐,那就是理想。一年後的1351年,徐壽輝發動起義,聲勢奪人。陳友諒扔了漁網,跳下了船,在洪湖煽動漁民一千多人革命,打出的旗號是“紅巾軍洪湖分部”。憑藉著在基層政府多年來耳濡目染而學到和悟到的出色的組織能力和控制能力,他的部隊在一年之內就翻了二十番。這個數字雖然和徐壽輝的部隊數目無法相提並論,但陳友諒的發展潛力如深海巨河,看上去永無止境。 1355年,陳友諒在戰場上結識了徐壽輝的大將倪文俊,在倪文俊的引薦下,陳友諒見到了徐壽輝和徐壽輝那支龐大善戰的天完兵團。他全身心地把自己投入到開疆拓土中去,兩年後,他那出色的組織能力和控制能力,還有他埋頭苦幹的精神使他一躍而成為天完帝國的中堅人物。 與此同時,一些心機頗重的人發現,陳友諒的野心像一隻巨獸,開始咻咻地轉向了徐壽輝。在陳友諒心目中,徐壽輝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在這樣的亂世,他的角色應該是吃齋念佛,普度眾生,絕不是動刀動槍。 在擴張領土的過程中,徐壽輝的“知足常樂”更讓陳友諒對其厭惡到骨子裡。倪文俊也厭惡徐壽輝,不過和陳友諒不同的是,他純粹是想坐徐壽輝那個位子,而陳友諒有更高的理想,取代徐壽輝只是他的一種手段,他的目的是想統一整個中國,至少是南中國。倪文俊、陳友諒對徐壽輝寶座的覬覦和當初劉邦、項羽對秦始皇車隊的覬覦異曲同工。劉邦看到秦始皇的豪華車隊時,說:“男人就該那樣。”而項羽卻說:“我要取代他。”兩人的理想有天壤之別。徐壽輝身邊的謀士團發現了陳友諒的狼子野心,就慫恿徐壽輝把陳友諒調到外面去。徐壽輝同意了,他沒有理由不同意,因為他自認為,身邊有個倪文俊就足夠。 但倪文俊讓他失望了。 1357年陰曆九月,倪文俊制定了謀殺他的計劃,事前洩露,倉皇逃到了陳友諒的駐軍基地黃州(今湖北黃岡一帶)。倪文俊認為陳友諒對徐壽輝也沒有好感,所以陳友諒應該是他朋友,即使不是朋友,也不會是敵人。初進黃州,陳友諒的確表現出了朋友的樣子,請他吃的是新鮮的烤武昌魚。但飯畢,陳友諒的背後就跳出了幾個手拿短斧的侍衛,把倪文俊砍成了肉泥,腦袋當然是完好的,陳友諒派人把那顆腦袋送給了徐壽輝。憑倪文俊的智商,即使再活五百年,也不能理解陳友諒的內心世界,一個無法了解別人內心世界的人,總會做出蠢事,所以,倪文俊死了。 徐壽輝對陳友諒演繹出的這一幕忠誠大戲至為感動,幾乎要流下滾燙的熱淚。倪文俊謀殺他未遂後,他經常悶悶不樂,認為身邊沒有一位忠貞不貳的人。現在,他認為有了,這個人自然就是陳友諒。 陳友諒很快就被徐壽輝呼喚到他的大本營漢陽,授予了宰相的高位,同時統領天完帝國的所有軍隊。自此,陳友諒的大半個身子已經擠到了前台。他雖然實質上擁有天完帝國遼闊的地盤和驍勇善戰的軍團,但對付徐壽輝,他不想用軍隊這種粗俗的手段。他在徐壽輝政府的政治迷宮裡目標明確,意志堅定,用罕見的政治手腕掃除了徐壽輝身邊所有可能威脅到他的人。徐壽輝很快就發現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但他無法反抗,他沒有反擊的智慧,也沒有反擊的動力。 當陳友諒站在江州城(今江西九江)中最高處向東方望去,一眼就能望到滾滾東流的長江。他犀利的眼神穿透長江江面的薄霧繼續向東前進,就會看到應天城裡虎虎生威的朱元璋,躍過朱元璋,他又看到了正在海邊休閒的張士誠。 他就一直向東方望去,不轉身,因為向西和向北,他看不到敵人,天完帝國的疆域太大了,或者說,他陳友諒的地盤太大了。他緊緊地盯著應天,突然轉身,風馳電掣般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攤開一張紙,寫道:消滅朱元璋計劃。停筆思考了一下,又寫道:關於對徐壽輝的處理方案。 1360年陰曆五月,消滅朱元璋的計劃正式實施,陳友諒兵團出九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剛被朱元璋佔據的池州城挺進,但就在進軍路上,陳友諒兵團受到朱元璋大將徐達的埋伏,死了三千多人。 陳友諒氣得跳了起來,也不管池州了,集結三十萬大軍兵鋒直指朱元璋的老巢應天。想到應天城,必須要先拿下太平。太平城是朱元璋在應天的橋頭堡,朱元璋自得到太平城後,就時刻在加固城牆,城高牆厚,萬夫莫開。但陳友諒卻只用了三天,就把這座朱元璋極為自信的城池攻陷。太平城中的高級將領全部陣亡,包括朱元璋的義子朱文遜。 幾天后,當陳友諒的海軍在採石準備渡江時,朱元璋和他的參謀們正在總結太平城失守的經驗教訓。大家各抒己見,爭論了半天,最終有人說到了點子上:陳友諒攻陷太平城,用的是海軍。他把高大的軍艦停泊在西南城牆下,那就是一座可以移動的城牆,士兵們攀著桅杆就能跳到城中,我們如何守得住? 朱元璋臉上罩起一片烏雲,如果陳友諒真的渡江了,他就要和這位名動天下的豪傑短兵相接了,他沒有這個信心。因為陳友諒的海軍,是他所有敵人共同的噩夢。 陳友諒從小和水打交道,所以自己就是個水上的行家。參加革命後,他更把這種別人所沒有的能力發揮到極致,“地利”也給了他充分的機會。他戰鬥的地方大都有水,在水上,他很少被打敗過。長時間以來,陳友諒心中形成了一個固定的思想:水軍很重要。思想決定行動,行動又反過來固化思想。所以當他成為天完帝國的宰相時,多年以來不懼艱難的努力使他擁有了一支戰無不勝的無敵艦隊。 他的艦隊航行在內陸湖上,猶如航行在自家的游泳池中,他的艦隊航行在長江上,就如三山五嶽被挪到了長江里。他所有的軍艦一起下水,水面會暴漲十尺,猶如海嘯一樣。他有幾千艘中型軍艦,有幾百艘如航空母艦一樣的大型攻擊和運輸艦,至於突擊艦艇,數不勝數。敵人只要聽到他的重型軍艦的名字,就會落荒而逃。這些名字是:混江龍、塞斷江、撞倒山、江海鱉…… 陳友諒深為自己的這支艦隊而自豪,特別是在1360年閏五月他在採石江面的指揮艦中時。他自豪的原因有兩個:一是他可以很快就和朱元璋見面,但場景可能有點尷尬——朱元璋在囚籠裡,而他坐在高大舒適的椅子上;二是在和朱元璋見面之前,他會做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這件事跟他要和朱元璋見面有很大的關係。如果這件事不做,那他和朱元璋見面時,他就不會坐著,而是站著。 這個人就是徐壽輝。陳友諒坐在自己的指揮艦中,想著這個“知足常樂”的菩薩心腸的人。想了一會兒,就站起來,長吁一口氣,堅毅地握緊了拳頭,心中說,和囚籠中的朱元璋會面的那一幕將是具有歷史性意義的,徐壽輝根本就不配在這個場合出現。 徐壽輝就坐在他對面,看到陳友諒神情嚴肅地站起來,而且站得筆直,一種很不好的感覺湧上心頭。他也站了起來,陳友諒招呼他,要他看向窗外,窗外的江水在無數火把的照耀下波光粼粼,紅彤彤的一片。江的對面一片漆黑,陳友諒指著那片漆黑之地,告訴他:“那就是金陵,朱元璋正晝夜趕工,製作囚籠。” 徐壽輝傻傻地問:“裝我們嗎?” 陳友諒縱聲大笑,拍了拍徐壽輝的肩膀,說:“是裝他自己,哈哈。” 徐壽輝只好賠著笑,笑容還未在臉上全部綻開,陳友諒擊了兩下掌,一隊士兵就出現在徐壽輝面前,他們的手中有繩子,還有開山斧。 徐壽輝臉色大變,聲音顫抖,盯著陳友諒,問:“你要殺我?” 陳友諒拿出很無辜的表情來,攤開手說:“不是我殺你,是你殺了你自己。” 對這種哲學問題,徐壽輝沒有研究,自然也就不明白。 陳友諒侃侃而談,人生在世,應該找准自己的位置。對於有些人來說,有些位置就如毒蛇的牙齒,不能去坐的。但只要坐上去了,就必須按照那個位置的要求去做事,否則就會被歷史淘汰。這就是屁股決定腦袋。你恰好沒有這個思想,所以你今天不是被我殺的,而是被你自己殺的。 徐壽輝臉上已沒了人色,史料記載說,他臨死前大罵陳友諒不忠不義,還把陳友諒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但這種記載並不可靠,徐壽輝是個對人生極為豁達的人。這樣的人,在死前就如他在生前一樣,不會怨恨什麼。 陳友諒殺掉徐壽輝後,馬上做了兩件事:第一,登基稱帝。可當時正在前線,沒有可以稱帝的地方。他思來想去,終於想到了五通廟。白天視察軍隊時,他看到有一座殿宇高聳、金碧輝煌的寺廟,這就是建於宋代的五通廟。他先讓人做了簡單的打掃,然後就地取材,把供桌當成“龍案”,搬來一張看著是有、坐上去就沒有了的虛無的破椅子,再把五通廟前的一個土堆視為“祭壇”。他屁股貼到“龍椅”上,幾乎是半蹲著,草草地開始登基大典。他睜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掃視著下面的文臣武將,然後說:“我建立的這個虎虎生威的國家國號為漢,年號'大義'。”大家山呼萬歲。看上去很是那麼回事,只是稍有點遺憾:登基儀式進行到一半時,一場暴雨不請自來,陳友諒只好狼狽地逃回指揮艦中。他喘息未定,就給張士誠寫了封信,要他進攻朱元璋的背後,他說:“這叫包餃子,要朱元璋顧頭不顧尾。” 信送出後,他就一直等著,等了幾天,終於等得不耐煩了。於是,他向長江對岸發出了一聲嘆息,說:“我真蠢,自己能幹的事為什麼還要求別人!” 應天城裡雞飛狗跳。絕對可靠的軍情已送到了朱元璋的辦公桌上:陳友諒即將發動進攻,他的艦隊已開始移動。 朱元璋召開了全體軍事會議,會議上,有人悲觀地說:“陳友諒的艦隊天下無敵,縱使韓信復生,也無濟於事,還是和他談判,獻點城池,保存實力。”有人半悲觀半樂觀地說:“先和他打一架,輸了再說。”有人則說:“放棄應天,到紫金山去堅守。”還有人提出圍魏救趙之計,欲派出一支軍隊進攻陳友諒剛佔據的太平,牽制他的兵力,伺機反攻。 會議場內很快就成了菜市場,人人都在吐沫橫飛地和別人爭論,只有劉伯溫面無表情,一句話都沒有說。他的這種沉靜被朱元璋看到了。會議一散,朱元璋就把劉伯溫召進了密室。朱元璋第一句話就是問話:“您有什麼好計策嗎(先生計將安出)?” 劉伯溫脫口而出:“先把主張投降獻城池的人和主張去紫金山堅守的人殺掉,才能破敵。”這不是計策,但朱元璋明白,所以點了點頭說:“投降和退守絕不是好辦法,我是堅決不贊同的。”停了一會兒,又問,“但不知您的計策是什麼?” 劉伯溫整理下思路,緩緩而談道:“陳友諒攻太平,三天攻取,這種戰力使人敬畏。但太平城臨江,陳友諒用的是他的水軍,他的優勢全在水軍,如果我們可以避開他的優勢,以我們的優勢打他的劣勢,我們就能成功。” 朱元璋渴求地望著劉伯溫。 劉伯溫接著說:“我們可以把他們引誘到陸上來,在一些關鍵地段設下埋伏。他們的水軍用不上,陸軍人數又比我們少,這時我們伏擊他,就可以用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戰果。” 朱元璋撫掌大笑,說:“先生您想的和我一樣啊。”但具體怎麼實施這個戰略,朱元璋仍然要劉伯溫說說他的想法。劉伯溫說:“我知道咱們這裡有個叫康茂才的人,他曾在陳友諒手下當差,而且陳友諒對他的印像不錯。可以讓他給陳友諒寫信,說可以里應外合。”朱元璋問:“陳友諒素來猜疑,如何肯相信康茂才?”劉伯溫說:“要魚上鉤,當然不能和魚說有蚯蚓吃。要給它蚯蚓吃,它才能上鉤。”朱元璋問:“蚯蚓在哪兒?”劉伯溫說:“陳友諒喜歡用水軍,那我們就讓康茂才通知他,說自己已經把從長江到應天西城牆的那條三叉江上的木製江東橋挪開了。如此一來,陳友諒的水軍就可以經過秦淮河直抵應天城牆之下。陳友諒必會相信康茂才,因為他太急功近利。一個急功近利的人,一定不會放過任何機會,哪怕這個機會有風險,他都會說服自己相信沒有風險。” 朱元璋滿意地點頭,說:“您真是謀略大師啊。” 劉伯溫說:“我們在江東橋設置下重兵,給他個迎頭痛擊。當然,我們的水軍和他的水軍無法抗衡,只能把他逼退。陳友諒敗退後,必然要撤到龍灣,上岸堅守。這樣,我們集中陸軍主力對其發動全面進攻,陳友諒必敗無疑。” 朱元璋把這份計劃交給李善長時,李善長瞠目結舌,說:“我們擔心的就是陳友諒會來,怎麼現在又請他來?” 劉伯溫嗤之以鼻,沒有理會他。朱元璋給李善長解釋了一番,但李善長仍然提心吊膽。原因很簡單,把一個強大的敵人引到眼皮子底下來,稍有差池,那就是引狼入室。 不過陳友諒很給面子,當康茂才派人到他面前實施劉伯溫指示的計劃時,陳友諒雙眼放光,問:“康老先生在什麼位置?”來人回答:“守江東橋。”陳友諒追問:“橋如何?”回答:“木橋。”陳友諒搓著手,興奮地對來人說:“回去告訴你主人,我肯定到,不見不散,到時候以呼'老康'為信號。” 朱元璋得到這個消息後,興奮地跳了起來,但劉伯溫告訴他,此時還未到興奮的時候,這次戰役不僅是擊退陳友諒,還要殲滅他的主力。 按照劉伯溫的意見,朱元璋開始小心翼翼地佈置戰場,讓康茂才帶領水軍一部分精銳埋伏在江東橋,再派大將常遇春帶三萬人去石灰山靜候伏擊在龍灣登岸的陳友諒兵團,最後讓徐達兵團等在應天的南城外面作為機動攻擊部隊。水軍主力則被派往長江下游,伏擊撤退的陳友諒水軍。他本人則帶領預備隊駐紮在城牆西北處的盧龍山。在這裡,他能俯瞰長江和整個戰區。 朱元璋下令,揮動紅旗表示敵軍已進入戰場,揮動黃旗時則是命令石灰山的常遇春部隊出擊。 一切佈置完成後,劉伯溫又提醒朱元璋,康茂才的水軍實力遠不如陳友諒,如果稍有閃失,陳友諒衝破江東木橋,可就大事不妙了。朱元璋問:“如何是好?” 劉伯溫笑了笑,說:“讓李善長晝夜趕工,把木橋換成鐵石橋,並迅速加固。” 李善長滿臉不高興地去辦了。 1360年6月23日早晨,太陽剛從地平線上升起,陳友諒的龐大艦隊已經出現在應天城下。先頭艦隊在陳友諒親自帶領下直奔江東橋。由此看來,陳友諒很守信,但康茂才讓他對“守信”這一美好的品德產生了懷疑。他忽然發現橋不是木頭的,連連呼喚“老康”,卻不見任何動靜。他心臟劇烈跳動起來,這是驚慌的表現。正當他確定這是一次陰謀,準備調頭時,康茂才大吼一聲:“給我打!”陳友諒發現自己的艦隊立即陷在箭雨和火光中,但他的艦隊有著非凡的抗打擊能力,一面還擊一面撤出了江東橋。正如劉伯溫所預料的一樣,他撤到了龍灣,命令士兵登陸,挖壕溝立柵欄,準備做一番有質量的抵抗後,抓住機會進行決定性的反攻。 但朱元璋決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他在盧龍山頂把陳友諒的登陸情況看得一清二楚。他命令身邊的士兵揮動紅旗,所有軍隊都知道敵人已進入戰場,各路朱元璋兵團,包括他的預備部隊都擂起戰鼓,喊殺聲震動天地,沖向了陳友諒的登陸部隊。陳友諒命令他的部隊不必拘泥,反守為攻。雙方的士兵在死神的帶領下衝進戰場,開始進行慘烈的廝殺。 戰場上在血肉橫飛地膠著時,朱元璋又命人舉起了黃旗,常遇春的伏擊部隊一躍而出。他們一動不動地埋伏在那裡等得太久了,一見黃旗招展,就立刻如出籠的猛虎般沖向了陳友諒兵團的側翼。陳友諒的陣線瞬間崩潰,士兵們,包括陳友諒自己紛紛逃向戰艦準備逃命。但天不保佑,當時恰好退潮,龐大的戰艦無法移動,陳友諒只好逃到一艘小型戰艦上,憑藉著機動靈活,終於逃出生天。 但厄運之神並沒有離開他,他逃到採石,朱元璋的追擊部隊已經趕到。他調頭來希望能轉運,又大敗。他只好退到太平,朱元璋的追擊部隊像冤魂一樣緊緊不放。在猛烈的攻擊下,陳友諒的部隊喪失了守城的信心,只好棄城而逃。厄運緊緊地跟隨他,又捲土重來緊緊地抓住他。很快,安慶也在朱元璋兵團的咆哮聲中陷落,接著就是信州。信州一失,陳友諒的地盤的大門就向朱元璋毫無保留地敞開了。陳友諒用幾年時間獲得的戰果,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全從手中如水一樣流走。 此戰對陳友諒是個晴天霹靂,他的軍艦至少有一半——百餘艘巨艦和數百艘中型戰艦——被朱元璋俘獲。朱元璋把這些軍艦充實到自己的海軍中,這使得兩年後,朱元璋的海軍實力和陳友諒勢均力敵。除了這些軍艦外,陳友諒還留給了朱元璋兩萬俱自己士兵的屍體,及七千多名俘虜。 此戰後來被稱為龍灣之戰,龍灣之戰讓朱元璋名震南中國,這話劉伯溫早就說過,如果這次能擊敗陳友諒,那麼將來的大業就成功了一半。劉伯溫所以這樣說,是因為當時的中國本土內,陳友諒是實力雄厚的標杆,能擊敗他,就擊敗了其他野心家的幻夢。劉伯溫功不可沒。朱元璋發現,這場戰役就像是劉伯溫設置的一個遊戲,每一步都在按照劉伯溫的指令進行。朱元璋說:“這是未卜先知的人。”劉伯溫卻望著青田縣的方向,淚眼婆娑地說:“我不是,不然,我怎麼可能預測不到我老母親的去世。” 劉伯溫的母親富老太太在1361年陰曆八月間離開人世,劉伯溫說自己沒有預料到母親的去世,是因為他離開青田時,母親身體很強健。還有,1361年,朱元璋已開始對陳友諒發動了戰略性總攻,劉伯溫整年都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場決定歷史命運的大戰中來,分心無術。 陳友諒自龍灣慘敗後,雖然逃得很狼狽,但站穩腳跟後,馬上以雷霆之勢反攻朱元璋。 1361年陰曆七月,陳友諒突襲安慶,朱元璋在安慶的守衛部隊還未反應過來,陳友諒兵團就攻陷了這座朱元璋到手還沒滿一年的戰略重鎮。 朱元璋的反應極為激烈,把逃回應天城的安慶守將處決。同時他打了個冷戰,陳友諒的確有過人之處,這是個並不好惹的對手。當他轉身問劉伯溫“計將安出”時,劉伯溫沒有給他計策,而是給了他一張請假條,回老家守孝。朱元璋無論如何都不同意,在這個關鍵時刻,劉伯溫就是他的空氣和陽光,就是他人生的導航儀。 他給劉伯溫寫了封情感生動的信。這封信後來被稱為《御製慰書》,信中指出以下三點: “第一,您的老母去世時已是八十歲,這是喜喪,就是在太平時期,又有幾人能如此高壽?” “第二,您來幫我建立大業,如今大業未成就要走,恐怕不太好。但您非要走,我也不能攔著,因為我在應天城中就推行孝順之道,我不能出爾反爾。” “第三,當年徐庶的老母被曹操捉去,徐庶對主人劉備說,'我方寸已亂,必須要讓我走',劉備就放徐庶走了。我覺得這是天理人心,但您母親已去天堂,無論我現在放您走還是一兩年後放您走,您都不能再見到她老人家了。現在正是我用您之際,過了這段艱苦時日,我當以最隆重的儀式送您回家。” 劉伯溫已經五十一歲,對朱元璋信中所說的三點,當然一想就通。他沒有絲毫猶豫,深吸一口氣,坐回了朱元璋對面,開始製定對陳友諒發動總攻的軍事計劃。 按朱元璋的意思,陳友諒兵團雖然一年前受到重創,但從他攻陷安慶的兵力來看,仍然是勢不可當。想要徹底掃平他,必須穩紮穩打,做地毯式的進攻。 劉伯溫說:“不要把自己固定死,看著來。” 朱元璋說:“那總得有第一步吧?” 劉伯溫說:“當然,先打安慶。” 朱元璋問:“然後呢?” 劉伯溫說:“打著看。” 朱元璋“咦”一聲。這個發音如果用一段文字來解釋的話就是這樣的:你當初給我的《時務十八策》,可是非常具體且目的明確的。但現在這個計劃,怎麼看都不像是計劃,有點像騎驢看唱本走著瞧的味道。難道是老娘的死,給了你沉重的心理負擔,讓你方寸亂了? 劉伯溫一眼就看穿了朱元璋的心理活動,但他沒有為朱元璋解惑。他站起來,招呼朱元璋跟他走出房間,夜色如水,繁星點點。他看著幽暗的天空,隨後指著一顆發亮的星星說:“那是金星。”又隨手一指那顆星星左邊的星星說,“那是火星。金星在前,火星在後,這是出師必勝之兆。所以,只需出師,一切已由天定。” 朱元璋對星星特別有感覺,因為從小風餐露宿,餓得難以入睡時,就會仰望星空數星星。但他不懂星相學,在劉伯溫口中那些代表著吉凶禍福的金星火星,在他眼裡只是個芝麻大的星星而已。 他當然也不想向劉伯溫請教星象學,當領導的不必全都懂,有人懂,而且能為你所用就可以了。 他相信劉伯溫沒有裝神弄鬼,因為人家的確有本錢,龍灣之戰就是證明。他小心翼翼地問劉伯溫:“那麼,什麼時間出師比較好?” 劉伯溫看了他一眼,回答:“準備好了,就出。”停了一會兒,補充說,“要師出有名。陳友諒殺了他的君主徐壽輝,這就是咱們進攻他的一個理由。” 朱元璋對這樣的把戲駕輕就熟,在軍隊準備完成後,大將徐達和常遇春的先頭部隊向安慶挺近,他則帶著劉伯溫乘坐從陳友諒那裡繳獲的巨大戰艦逆流而上。首艦船頭豎一桿大旗,寫了八個大字:吊民伐罪,納順招降。 當陳友諒聽到那桿大旗上書寫的內容後,失聲叫道:“朱元璋這畜生真是恬不知恥,哪些'民'讓你伐我了?我有何罪?招降我?我們都是紅巾軍,你是用的什麼身份來招降我?” 陳友諒吼叫完畢就冷靜了下來。因為他和朱元璋都知道,口號、標語都是虛的,真到檯面上,實力才是真的。 陳友諒當然有實力,自奪回安慶城後,他把所有的攻城部隊當成了工程部隊。在短短的一個月內,晝夜趕工,終於把安慶城鑄造成了一個銅牆鐵壁的鋼鐵之城。徐達和常遇春的先頭部隊在安慶城下死傷慘重,但沒有取得一丁點進展。 朱元璋在指揮艦裡坐立不安,踱來踱去。首艦上那桿大旗上的八個字沒有給他帶來一點運氣,他覺得劉伯溫應該說點什麼了。 劉伯溫就說道:“既然安慶城這麼難攻,那我們就不強攻了。留下一部分兵力做非決定性的攻擊,主力繞過安慶,奔襲陳友諒的老巢江州。江州一落,安慶孤立無援,指日可下。” 朱元璋恍然大悟,劉伯溫所謂的“打著看”原來是這樣啊。 陳友諒建國後,把江州作為自己的首都。江州坐落在鄱陽湖入江口,是南中國兵家們的必爭之地,也就是說,它時刻都有成為戰場的可能。陳友諒把首都修建於此,只能說明一點:他太自信,自信沒人有能力把這裡變成戰場。 但“自信”這種人類本應該具備的美德往往飄忽不定,稍不小心,就變成了自負,甚至是自以為是,從而引來禍端。 陳友諒在江州城裡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安慶,所以當徐達以風捲殘雲的神速掃清了江州城外圍的防禦,進抵江州城下時,陳友諒大惑不解,進而恍然大悟,原來朱元璋攻安慶是虛,打江州才是實。 徐達在陸上發動總攻時,朱元璋的艦隊也到了。這一突襲讓陳友諒方寸大亂,慌亂之中,他無法冷靜下來指揮,結果江州城就這樣稀里糊塗地丟了。不過在江州城陷前的一個黑夜,他順利地逃出,奔向了武昌。 從他和朱元璋正式對決開始,厄運之神一直就成了他形影不離的朋友。在武昌城的時候,他也沒有過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因為朱元璋兵團在從江州追擊他的一路上,像巨獸一樣吞食了他所有的城池,一直吞到武昌城下。他被困住了。 正如劉伯溫所預料的一樣,陳友諒在安慶城的守將一聽說江州陷落,馬上開門投降。朱元璋兵團勢如破竹,像鯊魚一樣衝進了陳友諒控制多年的江西行省這個魚缸裡。 可能就在江西,劉伯溫的大名開始以裂變的速度傳播。無論是敵還是友,都傳說應天城裡有個劉大仙,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他是朱元璋的助手,卜算出朱元璋可以坐天下。 稍有點知識的人散播說,劉伯溫是集政治家、文學家、軍事家和魔法師於一身的人物。他並不是人,而是上天派下來的神,是來輔佐朱元璋一統天下的。 不僅僅是敵人和朋友這樣說,就是在朱元璋政府內部,也有人說,劉伯溫這人的確是個神乎其神的人物,他很少靠理性的思考來決斷事情,而是靠靈明。有一件事在軍界廣為流傳,讓劉伯溫的頭上頂上了半仙的帽子。 這件事是這樣的。陳友諒首都江州被攻陷後,在追擊陳友諒,同時掃蕩陳友諒地盤時,有一座城池成了釘子,久久不能攻下。攻擊部隊的司令馮勝就偷偷向劉伯溫請教。劉伯溫閉目許久,然後就對馮勝說:“先從城下撤圍,然後到某某地方,見那個地方青雲升空,就埋下伏兵。大概半個時辰後,你就能見到有黑雲升空,黑雲的下面就是前來追擊你的敵人埋伏的地方。但你不要動,中午時,黑雲漸散,又和青雲相接,這是敵人沒有等到你,回城了。此時,青雲和淡淡的黑雲開始移動,你跟隨它們,當青雲和黑雲徹底消散後,你就能碰到敵人,攻擊他們,一戰可定,城也可下。” 馮勝吃驚地張大了嘴巴,死都不信。但劉伯溫擲地有聲地說:“按我說的辦,不成,我負全責。”馮勝其實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半信半疑地去依計行事。結果正如劉伯溫所說的那樣,有青云有黑雲,馮勝看到青雲和黑雲出現後,欣喜若狂,更讓他欣喜的是,後來的事態果如劉伯溫所預料的那樣。 朱元璋政府那些將軍們自此更加敬重劉伯溫,而劉伯溫也名正言順地成了朱元璋的第一軍師。 1361年陰曆十二月的某一天,朱元璋坐在胡床上正聽一個人說話,那人說了句什麼,朱元璋沒答話,站在他身後的劉伯溫就踹了他一腳。當然,劉伯溫沒有踹朱元璋的屁股,而是踹了朱元璋坐的胡床。朱元璋被這一踹,馬上就脫口而出四個字:沒有問題。 古人說了,皇帝沾染過的一切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雖然1361年時,朱元璋還不是皇帝,但他手下那些人早就把他當成皇帝了。劉伯溫居然踹朱元璋的凳子,難道吃了熊心豹子膽? 這件蹊蹺的事是這樣發生的:陳友諒在江西的城池被朱元璋不斷地鯨吞時,那些城池中的陳友諒手下的將軍們紛紛投靠朱元璋,這裡就有駐守龍興的胡廷瑞。胡廷瑞是陳友諒的一員文武全才的將領,但他是半路出家,年輕時在元政府翰林院上班,那時就表現出了能文能武的資質來。後來南方不太平,那個在多年後引誘陳友諒到江東橋的康茂才在洞庭湖稱王稱霸,搞得政府苦不堪言。元朝中央政府的宰相脫脫就推薦了胡廷瑞到洞庭湖剿匪。 胡廷瑞二話不說,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就奔了洞庭湖。一路上用少得可憐的軍費招了一批江湖高手組成小兵團,到了洞庭湖後,胡廷瑞三下五除二,就把康茂才和正要嶄露頭角的土匪流氓們收拾個乾淨。但他沒有殺這些人,而是把他們變成了自己的人。中央政府得到捷報後,就給了胡廷瑞一個丞相的空頭銜,胡廷瑞就用這個空頭銜和他那支江湖高手組成的兵團為自己開疆拓土。中央政府得知胡廷瑞已失控的消息後,就想把他招進中央來,但胡廷瑞機靈得很,以各種藉口推脫,其實就是不想放棄兵權。中央政府使出最愚蠢的一招:你不來,我就去剿你。 胡廷瑞大笑,他知道中央政府沒有這個能力,可還是做了準備工作。他的準備工作就是投靠了當時風生水起的陳友諒。陳友諒很器重他,謀殺徐壽輝做了皇帝后,就封他為江西行省丞相(江西行省省長)。初期還好,江西大半個地區他說了算。不過後期就不好了,首先是陳友諒做皇帝后在政府內部大清洗,一批老資格的大將都被陳友諒或殺或逼走。其次,陳友諒和朱元璋開戰後,屢戰屢敗,江西行省有大半都入了朱元璋的口袋,他這個江西省長已名不副實。 所以,用他的話說就是“棄暗投明”,暗,自然是陳友諒,而明,當然就是朱元璋。 1361年年末,他派了使者來見朱元璋,說要把龍興城雙手奉上,不過,不是無條件的。朱元璋對送上門來的龍興城興趣極大,就領著劉伯溫見了那位使者。 使者說了第一個條件,不能降胡廷瑞的爵位。 朱元璋立即說:“放心,還讓他當江西省長。”然後補充道,“我的江西行省省長。” 使者又說了第二個條件:不能拆散胡的軍隊,胡投降後,胡的軍隊還由胡來帶。 朱元璋臉色就籠上了一層烏雲,不說話了。就在這個時候,劉伯溫從背後踢了他胡床一腳。朱元璋的反應極快,馬上說:“沒有問題。”又補充說,“你家將軍如果覺得兵少,我還可以給他補充。” 使者高興地離開後,朱元璋幾乎流著口水對劉伯溫說:“龍興城不費一兵一卒就能得到,這真是天降大運。多虧了你,你這一腳勝過十萬兵。” 當朱元璋誇獎劉伯溫時,劉伯溫卻頭腦冷靜地說:“先不要高興得太早。胡廷瑞也是狡獪猜疑之徒,您這樣爽快地答應他,使者傳話稍有差池之處,他必然多想,這事就泡湯了。” 朱元璋急忙問計,劉伯溫說:“寫一封動人心弦的信給他。” 這封信當然不可能由朱元璋親自來寫,所以代筆人自然是劉伯溫。 這封信以朱元璋的口吻開頭:“您的使者來說您有棄暗投明之意,這是您明達之處,我很欣慰。可您卻擔心我整編您的部隊,實在是過慮。我革命十多年,奇士、英才兩手空空地歸順我的,太多了。這些人能有先見之明,不必等我去請就來的,我都在能力範圍內給他們最大的物質支持。沒有兵的,我給他們兵,沒有爵祿的,我給他們爵祿。像您這樣帶著一支軍隊來我這裡的,我怎麼可能整編您的軍隊呢?如果您消息靈通,您就知道陳友諒手下那些歸順我的將軍們現在的生存狀態。在龍灣之戰、江州之戰中,他們立下大功,我都給予了厚重的賞賜。他們和我從前的將軍們其樂融融,我對他們也一視同仁。要知道,他們的歸降可都是在城破力竭之時,很多都是不得已才歸順的。而您,卻是主動歸順,您與我之間未經一箭一矢。從這一點而言,我會更加敬重您。得失之機,間不容髮,您要盡快做決斷。” 胡廷瑞讀了這封洋溢著熱情的信後,眼睛有點濕潤,深吸了一口氣後,就說:“準備準備,咱們去見朱元璋。” 江州之戰後,劉伯溫再向朱元璋請假回家。朱元璋開始答應了,同時實踐諾言,給劉伯溫準備了一支裝扮華麗的衛隊。當劉伯溫正要啟程時,朱元璋又反悔了,要劉伯溫幫他辦完一件事後再走。這件事就是婺州、處州的苗軍叛亂。 苗軍是元政府在南中國失控的情況下,從今廣西調入南中國的以苗族為主體民族的野戰軍。他們貫於野戰和偷襲戰,曾在短時間內幫助元政府阻擋了許多反政府武裝的發展勢頭。不過很快,他們在元政府心目中就失去應有的地位。因為他們軍紀太壞,燒殺搶劫,不問目標。所過之處,雞犬不留,寸草不生。當然,毫無反抗能力的普通百姓是他們行凶的最主要目標,不過有時候,他們也會抽風一樣搶劫政府軍。 劉伯溫在處州工作時,就對他的上司三番五次提過,必須要整頓苗軍的軍紀,否則,他們就是方國珍、張士誠第二。 元朝政府並不是傻子,當然也不是瞎子。他們對苗軍的惡行早有所聞見。不過正如那些政府的大傢伙們所說,如今是非常時期,小節出入可也。只要他們能幫我們對付叛亂者,軍紀問題就不是問題。 問題是,沒有軍紀的部隊不可能有高尚的情操,他們和反政府武裝作戰的同時,也在和反政府武裝合作。比如,朱元璋在婺州的駐守部隊中就有一支數目可觀的苗軍,在處州,苗帥賀仁德的部隊幾乎算得上是處州軍區的主力。這些苗軍是自動自發地投靠朱元璋的,因為在朱元璋向婺州和處州發動進攻時,他們見朱元璋兵團銳不可當,於是保存實力,舉手投降。對於這幾支苗軍,朱元璋曾想過整編他們。可有人勸他說:“整編他們,必然引起他們反感,如今又不是只有您一家,他們隨時可以去投靠別人。安全起見,暫時先讓他們自成一體,只要不鬧事,等我們把江南消化掉,再動他們也不遲。” 朱元璋當時正和陳友諒打得如火如荼,自然就把這事放下了。但婺州和處州的苗帥們卻放不下。據他們在反叛後的聲明中稱,朱元璋的人騎在他們脖子上拉屎,他們自進了南中國後,哪裡受過這樣的窩囊氣,所以必須要起義。 這種理由,連鬼都不信。朱元璋政府在婺州的軍政長官是胡大海,胡大海是朱元璋的得力干將,雖是武人,卻頗懂政治,而且宅心仁厚,曾自我評價說:“我雖然未讀過書,不過知道帶兵有三件事不可做。一、不濫殺;二、不搶婦女;三、不燒人家房屋。” 無論任何人都不相信,這樣一個懂政治又有良知的人會對苗軍苛刻。即使是婺州的幾位苗帥,也對胡大海留有深刻印象。當他們商議起義時,就有人說,必須要殺掉胡大海,因為他有兵權。有個叫劉震的苗帥就失聲叫道:“胡大人對我等情深義重,我們怎能下得了手?” 其中一個叫蔣英的苗帥跳出來,說:“你們下不了手,我可以。” 蔣英是言行一致的人,一天早上,他邀請胡大海到他軍營中觀看士兵的弓弩訓練,半路上,他安排好的一個苗將突然衝出,跪在胡大海面前,顫聲道:“蔣英要殺我。”胡大海未及回答,轉頭去看蔣英。蔣英從容地從腰間解下流星錘,對著那位苗將就甩了出去。當然,這是虛的,因為胡大海必然阻攔。胡大海真就阻攔,抬手準備去格開蔣英的胳膊,他也的確做到了,但由於慣性,蔣英的胳膊一停,甩出去的流星錘就回來了,胡大海的腦袋恰好在流星錘回來的路線上。嘭的一聲,胡大海的腦袋被砸得稀巴爛,身體也飛了出去。 蔣英一聲喊,不知從哪裡冒出了一批苗兵,把胡大海的衛隊全部誅殺。其他苗帥也控制了胡大海的部隊,蔣英坐上會議室里胡大海的位置,說:“婺州是咱們的了,把這消息通知賀仁德將軍。” 蔣英等苗帥謀殺胡大海,沒有直接的利益,歸根結底,他們投降朱元璋後,受到了軍紀的約束。這對於不知軍紀為何物的他們,簡直就是一種心靈的摧殘。他們的起義純是為了解放心靈的重壓。這種想法,在處州苗帥賀仁德和李佑之那裡早已有之。 處州城中最活躍的是賀仁德,怒火攻心的也是他。苗帥們在處州城的日子差強人意,這是因為處州城的軍政長官是耿再成和孫炎。耿再成治軍嚴厲名聲在外,孫炎是個自我控制力強而又目空一切的人,兩人發自內心地對苗軍沒有好感。耿再成是因為他們的軍紀,孫炎則是因為他們首鼠兩端、毫無理想。 由此可知,苗帥們在處州的日子並不好過,賀仁德每天都失眠。當他得知婺州的苗帥們翻身做主人後,幾乎不加任何思索,領著他的部隊就衝進耿再成的辦公室。耿再成當時正在吃飯,聞聽是賀仁德造反了,摔了筷子,哇啦叫起來,集合身邊的士兵二十人,開了大門,和賀仁德火速交上了火。由於他勢單力薄,所以戰鬥很快結束,他被剁成了肉泥。 耿再成的肉泥還在滴血,賀仁德和李佑之的苗軍已迅速控制了孫炎和處州的一批高官。賀仁德對孫炎有濃厚的興趣,因為在處州這段時間,孫炎始終保持著高高在上的樣子,對他們這些苗軍冷眼相看。現在,賀仁德把孫炎投進了大牢。他去看孫炎時,就站在門口的台階上,不下去。 他也擺出高高在上的樣子,問孫炎:“降我,我讓你官復原職。”孫炎滿臉血污,那是在反抗時苗兵賞賜給他的禮物。他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台階下,當他確信賀仁德能看清他的舉動後,就狠狠地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賀仁德沒有惱火,一揮手,兩個苗兵就端了盤子送到孫炎面前,有個苗兵一腳踢在他的瘸腿上,孫炎痛得大叫,坐了下去。那是一盤烤大雁,處州城中最好的一道菜,還有一壺酒。賀仁德長嘆一聲,說:“那我就和你永別了。”孫炎握起盤子邊的小匕首,割了大雁的屁股,塞進嘴裡,又提起酒壺,咕咚咕咚喝了半瓶,打了飽嗝後,看著賀仁德說道:“今天我被你這樣的鼠輩所困,蒼天無眼。我死,是為主死,光榮得很;你這個反复無常的賊,有一天死了,連狗都不吃你。” 賀仁德惱羞成怒,抽出佩刀,從台階上跳了下來,逼到孫炎的脖子上,說:“把衣服給我脫了,留你全屍!” 孫炎冷笑:“這是官服,主上所賜。我要穿著它死。” 賀仁德也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恢復了當初在深山老林里活吃野獸的氣魄,他把孫炎的耳朵活生生地咬了下來,吃進肚子裡,然後命人把孫炎的衣服剝了,亂刀砍死。 孫炎犧牲的消息和婺州、處州之變的消息同時傳到應天,劉伯溫正在收拾行李準備要走,朱元璋留住了他,狂罵不已。 劉伯溫只好留下,朱元璋問劉伯溫有何妙招。劉伯溫皺眉沉思許久,才說:“苗軍錶面上看驍勇善戰,來去如風,但自他們進入南中國,從未聽說他們守城有什麼突出表現。所以,婺州、處州的兵變頃刻而定,但有個前提,就是衢州不能失。” 朱元璋深表贊同。婺、衢、處三州對朱元璋的攻守方略極為重要,一旦這三州全失,又連為一體,朱元璋必須要拿出充沛的精力來對付三州苗軍。據可靠消息,衢州城裡的苗軍也準備起義,州長夏毅正一籌莫展,心驚肉跳。 劉伯溫建議,讓他去衢州,天老爺如果保佑,衢州還在我們的控制內,那平定苗軍的叛亂,就易如反掌了。 朱元璋急忙催他啟程,但劉伯溫不緊不慢。他知道,有些事如果早已由天注定,那人力無可奈何。 當劉伯溫到衢州後,天老爺果然保佑,州長夏毅雖然魂不附體,但衢州還在他的可控範圍內。劉伯溫一來,夏毅就如見到上帝一樣,交出所有的權力,讓劉伯溫全權處理。 劉伯溫以朱元璋的名義給婺、處二州的所屬縣官下命令,要他們堅守城池,等待援軍。然後又要求朱元璋派一支精銳進攻婺州,然後再派一支精銳埋伏在處州到婺州的路上。他的分析是,婺州城的蔣英只是三流角色,朱元璋攻婺州,蔣英必然逃跑。但處州城的賀仁德卻是二流角色,聽說婺州被攻,必然出城營救,這叫指東打西。 正如劉伯溫所預料的,蔣英一聽朱元璋來了支攻擊部隊,馬上棄城逃跑。而賀仁德也像是中了劉伯溫的咒語一樣,領兵去救婺州。半路上,他中了埋伏,狼狽逃回處州,當他喘息未定時,朱元璋的那支伏兵已開始攻城。 苗軍守城幾乎等於白痴,處州城瞬間而下。李佑之自殺,賀仁德被活捉,就地處決。僅用了幾天時間,婺、處二州的苗軍叛亂就被劉伯溫輕鬆地擺平。 朱元璋試圖從劉伯溫多次的運籌中得出謀略的真諦,但如你所知,謀略不是數學公式,它是人類抽象得近於感悟的一種靈性,它學不來,只能靠自己多年的知識積累和剎那間的徹悟。知識積累容易,每個人都能通過讀書或者是實踐得到。但剎那間的感悟就不是所有人能得到的了,它需要先天俱來的靈性和智商。 當朱元璋在思索劉伯溫的智慧時,劉伯溫正走在回青田的路上,他必須要回了,因為耽誤的時間的確太久了。朱元璋說:“回去好好盡一下遲來的孝心吧,休息一段時間。” 朱元璋不會理解,劉伯溫自從來到應天后,將來的人生就不會有休息。因為朱元璋太需要他了。 劉伯溫一生中共收到朱元璋親自賜予的八道詔書。朱元璋未稱帝前,劉伯溫共收到兩道。一道是劉伯溫得知母親去世後要回家守喪時,朱元璋勸他留下的《御製慰書》。另外一道就是劉伯溫在老家時,朱元璋寫給他的《禦名書》: 現在,我們認真地來分析這篇《禦名書》。朱元璋對劉伯溫說,自從劉伯溫走後,自己的運氣就特別不好。這話似乎是在說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婺、處二州的苗帥叛亂;第二件事則是發生在1361年陰曆三月龍興被陳友諒攻陷的事。胡廷瑞把龍興拱手讓給朱元璋後,朱元璋派葉琛去管理。當時沒有人想過,陳友諒在屢屢遭受重創後會突然絕地反擊,對龍興發動突襲,葉琛也在龍興保衛戰中犧牲。從這件事上可以看出陳友諒用兵的靈活和勇猛。 1361年陰曆四月,朱元璋大將徐達收復龍興,但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這讓朱元璋心裡極為沈重,認為兩件事接踵而來,是上天刻意在為難他。 劉伯溫走後兩個月,也就是1361年六七月間,朱元璋就開始休養生息,未進行任何大的軍事行動。這是因為劉伯溫寫信告訴他,六七月間不利採取軍事行動,特別是進攻型的。劉伯溫從天象學的角度解釋說,土木未順行,金星未出現,是不宜進行戰爭的。 朱元璋像個孩子一樣聽話,他在信中解釋聽話的原因說:“劉伯溫老先生您這一年多以來,每次都能按天象學的知識取得勝利,所以我很相信您。”但劉伯溫沒有說哪年哪天哪個時辰是吉,所以他請求劉伯溫趕緊回來,如果還無法回來,就把年月、吉日、時辰、方向、門戶的擇定,趕緊給他發來。 朱元璋的這封信,就像是一個虔誠的教徒向教主渴求人生答案一樣。這說明此時的劉伯溫已經是他人生中不可缺少的一個人,同時也說明,他對劉伯溫那套神乎其神的天象學深深信服,劉伯溫被他奉若神明。 眾所周知,劉伯溫畢竟不是神,此時他被朱元璋當作是神,是因為他的能量恰好是朱元璋需要的。當朱元璋不需要他的能量時,他就不是神,而只是個擁有超自然智慧的敵人。 朱元璋把劉伯溫當成神的時候,劉伯溫自然要投桃報李。這種投桃報李可不是為朱元璋出了多少智謀,謀劃了多少策略,而是平等。既然劉伯溫是神,朱元璋就不可能是凡人。所以,把朱元璋造成神一樣的人,就成了劉伯溫的一個重要任務。 這個任務,其實他完成得不錯,可謂成績斐然。 把一個凡骨肉胎塑造成一個天命所在的神,是中國人最擅長的事。翻開史書,每個皇帝都有神話傳說伴其左右。有的是皇帝本人自己說的,比如劉邦說他老娘懷他時,有一條龍鑽進了他老娘的肚子裡。有的卻是他身邊的人宣傳出去的,比如劉邦的老婆就四處說,劉邦如果在深山老林裡也很容易就能找到他,因為他所在之地的上空有青雲一團。 朱元璋曾在和他的戰友們閒聊時極端嚴肅地說:“我未出生時,我的母親在麥場坐著發呆,忽然從西北方來了個道士,那道士的鬍子到膝蓋,頭戴著諸葛亮似的帽子,但身上卻穿著紫紅的衣服,手中拿著個像簡坐到我母親對面,用像簡撥弄著手中白色的藥丸。我的母親當然很好奇,於是問他那藥丸是什麼東西。道士說那是仙丹,同時又很熱情地說,'如果你要,我就給你一粒。'我母親彷彿不受自己的控制,就接了那藥丸,還未仔細看,那藥丸像有了生命一樣,滾進了我母親的嘴裡。當我母親睜眼看時,那道士已經不見了。幾天后,我母親就生下了我。生我的時候,從東南方飄來一股白氣,進入房屋後,把房頂沖開,害得我老父親還要修葺房頂。那股白氣雖然很快消失,但奇特的香味在整個屋子裡瀰漫,一天一夜後都未散去。” 朱元璋的那些兄弟們聽了他的敘述,見他眼中放出犀利的光,這種光絕不是溫柔的光,所以只好點頭相信他的這些鬼話。 “任何偉大人物都是天命所歸。”這話劉伯溫早就說過,而且和朱元璋合作的一年多時間裡,他發現朱元璋雖然是個暗黑人物,卻是個有理想並敢於擔當的人。也就是說,劉伯溫看到的朱元璋和他自己是一樣的,內心深處有著一種百折不撓的使命感。所以,他也心甘情願地給朱元璋的肉體凡胎中註入神性。 也許就是在他心甘情願的篡改下,他和朱元璋的因緣則成了這樣的故事——朱元璋佔據應天的那天晚上,劉伯溫在青田老家自己的房間中靜坐,突然雙目大開,整個房間亮如白晝,然後有個身穿紅衣的人從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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