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帝王師·劉伯溫

第6章 第六章痛苦的抉擇,棄元投明

帝王師·劉伯溫 度阴山 14707 2018-03-16
劉伯溫1359年回青田時,江南已徹底亂成一鍋粥。劉伯溫在書桌前說:“我要寫本書。”劉伯溫寫的這本書就是享譽中國寓言史發展的一部里程碑式作品——《鬱離子》。 “子”是集的意思,“鬱離”是文明的意思,合到一起就是:盛世文明指南集。就是說,將來有領導看了我的書,如果能讀懂並且可以實踐,那就可以把國家領到天堂一樣的境地。其實,這是劉伯溫後來策劃出來的書名,他準備寫書的本意並沒有這麼高大。他只是因為大半生的時間都在人間,所以見到了無數齷齪小人,這些人寡廉鮮恥、荒唐可笑、奸詐凶險、貪婪可惡。思來想去,就說:“我應該把這些鳥人的事情都記下來,但不能對號入座,還是採用寓言的方式。”這和幾百年後蒲松齡寫《聊齋》是一樣的思想。

不過,劉伯溫的策劃很見功底,裡面雖然有很多為人處世的指南和一些看不出到底是何用意的趣味故事,但卻有幾篇主旨是針對領導人和國家的。我們知道,策劃一本書的書名時,找准它的賣點很關鍵,而賣點就是書中最讓人感觸的內容。所以,劉伯溫用了“盛世文明指南集”這樣的廣告語。這本書還可以看成是劉伯溫對祖國混到這步田地的分析與總結,還有警告、呼籲以及扭轉乾坤的建議。 在分析元王朝為什麼到今天這個地步時,劉伯溫用了老虎和麋鹿的故事。一隻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老虎看到一隻麋鹿,拼命追擊。麋鹿回頭對老虎說:“你這畜生,昨天剛咬掉我一塊肉,今天又來。”老虎說:“別廢話,我今天還要吃了你全身的肉。”麋鹿一路奔逃,到一山崖邊,看到老虎信心百倍地衝了過來,麋鹿一個猛子紮下山崖。老虎的眼裡只有麋鹿,沒有懸崖,所以也一個猛子扎了下去。結果,麋鹿沒有活成,老虎也跟著跳下去死了。

老虎就是元王朝的領導階層,或者說是官僚階層。眾所周知,元王朝實行民族歧視政策,在民族歧視政策之外,當然就是元王朝的獨裁政體,這種政體下必然產生貪污腐化,貪污腐化如影隨形地跟著獨裁政體。因為任何官員都知道,權力不是來自人民,而是來自上級,只要把上級伺候好,就可以高枕無憂。至於那些百姓,元王朝獨裁者的走狗們早就給出了定位,就是那隻麋鹿,官方術語稱為“羊”。略清明點的時候,放牧人為了讓羊多出奶、多出毛,為了涮火鍋時的羊肉更鮮美,所以對百姓還算客氣。但一旦放羊人渾噩,羊就倒霉了。 元王朝的老百姓是宇宙中最悲慘也最頑強的人,他們與權力階層的貧富差距有天壤之別,這沒有關係。權力階層把他們當草芥,這也沒有關係。直到某一天他們忽然認為現存制度對他們百害無一利時,他們才虛弱地拿起武器,但絕望時產生的力量是雷霆萬鈞的。

回到劉伯溫的課堂上來,劉伯溫指出,麋鹿跳下懸崖,是迫不得已:前有懸崖,後有猛虎,無論進、退,都是一個死。如果後退,那是必死無疑;跳下去,當然是九死一生,但萬一絕處逢生,也比等著被老虎吃掉強。而老虎是個蠢貨,它的前進和後退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但它卻跟著麋鹿跳了下去。 最後,劉伯溫點明主題:如果統治者逼民太甚,老百姓就會革命,與統治者同歸於盡。正如當年革命祖師爺陳勝說的那樣,革命是死,不革命也是死。但革命的話,如果運氣好還可能生存下來。 魯迅說,沒有女人未結婚之前會有妻子的天性,妻性都是逼成的。老子也說,當百姓的神經被統治者壓迫得痛不欲生時,就會極端地走向反面,不會害怕統治者的威力,進而發生不祥的事情。所以,人民幸福指數直線下降之時,就是革命指數飆升之日。

“因為民眾最終是能醒悟的,”劉伯溫說,“這是有事實為證的。”請看下面這個故事:多年以前,在楚國有個以養獼猴為生的人,楚國人稱他為“猴公”。每天早上,他都會在庭院中給獼猴分派工作,讓老猴率領其他猴到山里去,摘取植物的果實,取十分之一的果實來供養自己。有的猴不給,猴公就用鞭子狠揍它們。老猴們都認為這種生活很苦,卻不敢違背,因為它們認為這是命中註定的。 有一天,有隻比較伶俐的小猴問眾多老猴說:“山上的果子是猴公種的樹結出的嗎?”老猴們說:“胡說,果實是天生的。”小猴又問:“沒有猴公的同意我們就不能去採嗎?”老猴們說:“這怎麼可能,就是沒有他的吩咐,我們也能去採摘。”小猴又問:“既然這樣,那麼我們為什麼聽從他還要被他差使呢?”老猴們一拍腦袋,說:“嗚哩哇啦,我們怎麼沒有想到呢?”

就在那天晚上,猴子們等猴公熟睡以後,打破柵欄毀壞倉房,拿走猴公存放的糧食,相互拉著手,蹦跳著進入森林,不再回來。猴公的結局是:因為沒有猴子供應他食物,只好活活餓死了。 劉伯溫在故事的最後點評說:“世上那種憑藉權術奴役人民卻不依正道來規範事物的人,不像猴公嗎?只因人民昏昧尚未覺醒,才能讓他得逞,一旦有人開啟民智,那他的權術就窮盡了。” 猴公肯定不知道這樣的大道理,因為他馬上就要餓死了。估計他餓死之前,肯定會對那些猴子們深惡痛絕,認為平時的懲罰不夠! 什麼是正道的權術?也就是說,治理國家的人應該遵從什麼原則呢?劉伯溫有著極為精深的論述。 他說:“治理國家的人就像醫生,經過把脈才能了解症候,明確了症候才能開出處方。醫生要針對病人的病因來開處方,開得正確,病人的病就能治愈,開得不當病人有可能死去。因此,一個知道症候、脈息但卻不會開處方的人就不是個好醫生,即使是今天,一些中醫都能用自己的知識知曉病人的症候,但醫生之間的高下之別就在於,有的醫生能拿出好方子,而有的醫生明知道病人是什麼病,卻拿不出好方子。”

劉伯溫說:“不懂症候,又不懂脈息,靠道聽途說來開藥方,卻對人說我會治病,這樣的人就是危害百姓的盜賊。同樣道理,對於一個國家來說,安寧和動亂是症候,制度和管理是脈息,道德和法律是處方與治療方法,人才則是藥材。只要處方開得符合於症候,用藥就不會出錯,天下的病得不到治癒的事就少了。” 當然,劉伯溫也不忘提醒治國者,“德”才是治理國家的唯一手段,“力”雖然暫時奏效,但長久下去,必然會失去效力。 我們都知道,元王朝的統治是“力”的,不是“德”的。甚至偏激一點而言,元王朝從在中國建國開始,就是把中國人當成奴隸的,而它自己就是奴隸總管。元王朝是個只重視軍事卻不重視農業的王朝。劉伯溫對這樣淺薄的認識,哭笑不得。他用下面這個寓言來說明:

有個叫瓠裡子的人到了艾地,對那裡的大夫說:“往日國君的左服馬病倒了,人們說用了活馬的血喝了就可以治好。國君就派人要殺我的驂馬,我拒斥,沒有給。”大夫說:“用殺馬來救馬,這不合乎人情啊。”瓠裡子說:“是啊,這真讓我疑惑不解。但我現在已經了解國君的心了,我就說給你聽聽吧。執掌國政的人須依靠農耕和兵戰,農夫和兵士哪個不是國君的百姓呢?由於兵力不足,那麼農夫就沒有安全保障;農耕不足,那麼士兵就沒有糧食吃了。士兵和農夫相比就像腳和手一樣,不可缺少一個。如今國君的士兵對農夫施暴行,而國君卻不禁止,農夫和士兵發生訴訟案件,而農夫必定失敗,耕田的人困窘了,這是只見手而不見腳啊。現在國君的圉人,只見國君不可沒有左服馬,卻不見我不可沒有驂馬。從前有個富豪的原配夫人喜歡舞蹈,於是當地的人們都拔了那裡的桑樹植上了柳樹,我內心擔憂,生怕國君也會這樣去做。”

劉伯溫的意思是,治國之道在於均衡,而元王朝遠沒有做到這一點,他當初想把江南開發成草場就是例證。一個在農業國家立足的人卻不重視農業,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現在,我們可以根據《鬱離子》來談一下劉伯溫的政治思想。 儒家認為,老天生養了萬民,所以要樹立一個君王來統治萬民。但劉伯溫解釋說,老天生養的那群民,不懂得自治,所以就要立個君王。這個君王的主要工作就是抑制頑惡而扶助弱善。但是,有時候老天會抽風,突然讓一個瘋子坐在君王的位置上,比如桀紂。這就需要有聖賢出來,把他趕下去,比如商湯趕走了夏桀,周武王趕走了商紂。但是,像商湯、周武王這樣的人,並非是良醫,而是名捕。天下其實就是個監獄,這裡有好多壞人,也有好多惡行。聖賢身處此地,不能學良醫一心救人,而要學捕快,一心要捉姦懲惡,只要把奸惡祛除,天下就太平了。

中國古代政治思想中有一個特別弔詭的論點,那就是天人感應。古代知識分子對帝王說,小心別做壞事,否則老天會懲罰。不僅僅是老天對帝王有感應,對普通人也是如此。誰要是做了壞事,就會被雷劈。比如中就說,有個農夫在田裡耕地,被雷劈死。這是做了缺德事得罪了老天,老天懲罰了他。劉伯溫評論道,這是胡說八道。老天生民,立了君王,又立了很多父母官,這些人手中都有權力,他們就能懲罰做壞事的人,何以要老天出手?老天如果真要這樣做,那不是狗拿耗子嗎? 如上所述,劉伯溫的政治思想中最有價值的有兩個,一個就是民本思想。 劉伯溫認為,政治的唯一目的就是立君以養民,而養民之要務就是“聚欲去其惡”,如果損害民而供奉君主,那作為君主的,必定要失敗。

唐朝魏徵給老闆唐太宗說過,人民就好比是水,統治者就好比是船,水可以載著船走,但水要是發了脾氣,船就可能吃不了兜著走,這就是“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的道理,因此歷代的統治者都講究保民、安民、養民。元朝卻完全違背了這個觀點,橫徵暴斂,想霸占婦女就霸占婦女,想搶糧食就搶糧食。 劉伯溫說,靈丘那個地方有位老人非常善於養蜂,蜂蜜和蜂蠟常常豐收,不久他就成了巨富。老人死了後,他的兒子繼承了他的養蜂事業,不滿一個月,蜜蜂就一窩一窩飛走了,可是他並沒有因為這種現象感到憂慮不安,過了一年多,逃走的蜜蜂將近一半。又過了一年多,剩餘的蜜蜂全飛走了,他的家自此開始敗落下來。陶朱公問原因,他鄰居的老翁說:“從前靈丘老人飼養蜜蜂時,園內有房舍,房舍裡有人看守。挖空樹木來作為蜜蜂的居處,不透風,不漏雨。安置蜂房時,很有秩序。現在他的兒子就不是這樣了,蜂園中的蘆捨不修補,骯髒了也不清理,乾燥或潮濕不加以調節,蜂房的開閉不按時節,蜜蜂的居處危殆不安,進出蜂房有所阻礙,因此蜜蜂也就不喜歡它們所居住的地方了。”陶朱公聽後發感嘆說:“唉!弟子們要記住這個教訓啊,治理國家、統治人民的人,應該以此為戒。” 劉伯溫總結說,天下百姓猶如一盤細沙,誰能把他們團聚起來,誰就能獲取天下,而聚合細沙最好的黏合劑就是關心他們的痛癢,滿足他們的合理需求。這就是今天我們所說的關注民生。 另外一個就是華夷之辨。劉伯溫沒有華夷大防的觀念,他雖然認為,百姓覺醒後肯定要革命,但從來沒有提倡要驅逐蒙元、恢復中華。劉伯溫雖然屢屢痛恨蒙古政府的腐敗,但只是痛恨這個政府是無道的政府,而從來沒有針對它是異族的政府這一點。這種思想,讓他成為真正的先知,領先了許多政治家幾百年。 民眾之所以會覺醒,都是因為元王朝的殘酷統治。但民眾覺醒後,元王朝本還有挽救餘地的,可惜,因為元王朝的一系列失誤,導致它最終走到了土崩瓦解,束手待斃的境地。 劉伯溫在青田,就為元王朝何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而作了總結。 首先就是內訌。元王朝前期就內訌不斷,但因為沒有外力的介入,所以只是他們自己家關起門來打架。他們關門打架的時候,就專心致志地打,因為門外沒有趁火打劫的人,打完後,再開門,仍然是絕對安全。但後來,遍地烽火,他們還是互相咬,結果就完全不一樣了。最大的一場內訌發生於劉伯溫在青田寫《鬱離子》的第二年(1360年)。本年,不知誰出的餿主意,要元順帝調北方軍區司令阿魯輝帖木兒南下平叛。所以說這是個餿主意,是因為阿魯輝帖木兒一向野心勃勃,而且還是狀元,所以打心眼兒裡瞧不起元順帝,但多年以來,他都沒有機會進大都,所以就一直在隱忍。在得到去南方的命令後,阿魯輝帖木兒心花怒放,立即以皇帝的名義招兵買馬,當他確認自己有實力後,就給元順帝寫了一封使其目瞪口呆的信:“祖宗把天下交付給你,瞧你現在搞的,一鍋粥。你把國璽交給我吧,我讓你看看怎麼做皇帝。” 元順帝一向脾氣都很好,可看到這封信後,氣得如炮仗一樣爆了起來。因為人人有理由造反,可就是你阿魯輝帖木兒沒有理由。阿魯輝帖木兒你不僅是皇族,還是狀元,也就是說,你是蒙古族的驕傲,想不到連你都造反,這真是太沒有天理了。 國防部部長禿堅帖木兒強烈要求親自出馬討伐要國璽的這位王爺,元順帝表示最大的支持,給錢給兵給糧。但禿堅帖木兒是個正義感遠高於能力的人,很快就被阿魯輝帖木兒打得大敗。禿堅帖木兒逃回大都,後面只跟了個伙夫。 1361年,元順帝怒氣難消,從各地抽調十萬人分兩路討伐阿魯輝帖木兒,這一次,十萬大軍勢如破竹,成功地將阿魯輝帖木兒活捉,送到大都處決。 元順帝為這場胜利興奮了好久,認為他的大元王朝已恢復活力,蒙古人的太陽正重新從地平線上升起。但現實很快就給了他一嘴巴,把他打醒了。眾所周知,元王朝在北中國平叛紅巾軍的主力有兩支,一支是孛羅帖木兒兵團,一支是察罕帖木兒兵團。孛羅帖木兒出身將軍世家,所以沒有察罕帖木兒那樣傳奇的崛起,但他是個出色的軍事家,在鎮壓紅巾軍的軍事行動中,屢創奇蹟,劉福通斬首行動中的東路軍兵團就是被他掃平的。察罕帖木兒死後,養子王保保(擴廓帖木兒)繼承了他那龐大的遺產——驍勇善戰的兵團和超級強大的影響力。 一山不能容二虎,這話早就有人提醒過元順帝。但元順帝偶爾會迸發出政治家的火花,他說:“這叫平衡,不能讓一人獨大。”不過,懂得平衡藝術的人,如果沒有強大的實力,那就根本無法控制平衡。 孛羅帖木兒和王保保幾乎是同時發力,他們也想打破平衡,讓自己獨大。 1363年,孛羅帖木兒派精銳兵團進入王保保的勢力區域。這是一次試探性的攻擊,但王保保毫不客氣,集結重兵對孛羅帖木兒兵團進行了一次滅絕性打擊。孛羅帖木兒見王保保不是好捏的柿子,就從老巢大同親自領兵南下,這一次不是試探性攻擊,而是真打,所以他的兵團很快就控制了王保保擁有的真定路境。 讓孛羅帖木兒意想不到的是,王保保這次居然沒有和他在戰場上見面,而是跑到大都向元順帝告狀。 1364年,元順帝見平衡已被打破,而且從他那可憐的智慧庫中搜尋出了王保保比孛羅帖木兒更可靠的信息後,就下旨削奪孛羅帖木兒的所有官職。其實他已沒有了這樣的能力,意料之中的是,孛羅帖木兒抗命,王保保趁機毛遂自薦,討伐孛羅帖木兒。 元順帝對王保保的主動請纓深為感動,還未等王保保動手,孛羅帖木兒已聯合那位出去平叛卻只帶了一個伙夫回來的禿堅帖木兒揮師大都,攻破居庸關,要求元順帝交出一直蠱惑軍心的宦官樸不花。據王保保說,他還沒有準備好,所以不能出兵。元順帝只好忍淚將樸不花交給孛羅帖木兒,孛羅帖木兒就在陣前將這位無辜的宦官殺掉,但還不肯撤兵。元順帝又只好對孛羅帖木兒加官晉爵。 關於樸不花這個宦官,有一點需要補充。樸不花其實是元順帝太子愛猷識理達臘的忠實支持者,愛猷識理達臘和他老爹是兩種人,他果敢堅毅,看上去是個英明的人。元順帝一直不處理政事,所以許多政務都交給愛猷識理達臘,這就讓他身邊聚集了很多人,樸不花就是其中之一。而愛猷識理達臘對孛羅帖木兒印像極不佳,曾多次密謀剷除孛羅帖木兒的計劃。所以說,孛羅帖木兒陣前處決樸不花,看著是清君側,實際是殺雞儆猴。 孛羅帖木兒殺了樸不花,得到了他應得的東西後,就撤回老巢。元順帝再一次邀請王保保平定孛羅帖木兒。王保保當時正被殘餘紅巾軍的游擊戰困擾,所以不能馬上接受命令。孛羅帖木兒得知這件事後,第二次領兵攻破居庸關,愛猷識理達臘這次沖冠大怒,領兵接戰。但他的兵團遠遜於孛羅帖木兒兵團,所以大敗。元順帝無奈之下,再次給孛羅帖木兒加官晉爵,還讓他做了天下兵馬大元帥。當然,這是虛職,至少王保保兵團,他就無法管理。 1365年,王保保終於騰出手來,打出了討伐孛羅帖木兒的大旗。孛羅帖木兒以為好運氣會永遠跟隨他,又領著他的兵團沖向居庸關。這一次,他心裡暗暗發誓,順便攻陷大都。 但是,好運氣不可能永遠跟隨他,況且他遇到的是王保保兵團,雙方就在平原上展開殘酷的衝鋒和反沖鋒。結果,孛羅帖木兒的人越打越少,最後,他的部下想到了一個餿主意,要他親自去見元順帝,說明自己的忠心,保存實力要緊。孛羅帖木兒說謊話很不在行,所以他去見元順帝時,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說的一番話。結局就是,元順帝根本不相信他,趁機拿下他,處決。 元王朝最有實力的兩支軍隊,現在只剩下王保保一支。王保保在大都做宰相才兩個月,就要南下繼續平叛。元王朝現在處於無相無將的境地,它能支撐多久,劉伯溫早就看出來了。 但內訌還有續集。 王保保兵團內部早有矛盾,就是他和李思齊的矛盾。只是因為當時大家一致對付孛羅帖木兒,所以矛盾被逼到了牆角。現在,孛羅帖木兒歸西,王保保和李思齊的矛盾立即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李思齊當然有充足的理由和王保保鬧翻,當初他和王保保的老爹察罕帖木兒並肩戰鬥,大家是平等關係。可察罕帖木兒死後,王保保繼承老爹的職務,就把李思齊當成了下級。李思齊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和王保保抗衡,就聯合了另一位漢人將領張良弼,手挽手和王保保作對。 雙方的爭鬥結果是,你打我來我打你,就是不打那些革命家。王保保本來是專心要去東南平叛的,可總被自己的人掣肘,於是掉頭回到中原,專心致志地“先安內再攘外”。 元王朝最後的精銳部隊都消耗在內鬥中,元王朝的滅亡自然就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劉伯溫說,孽搖山中有一種鳥,一個身子九個頭。平時九個腦袋親如姐妹。但一得到食物,九個腦袋就不共戴天,拼命地搶奪,直到鮮血淋淋,羽毛亂飛。有隻長了一個頭的鳥看到後說:“你們這群蠢頭,九張嘴吃食,都是到同一個肚子裡去,搶什麼呢!” 人人都希望有九頭鳥這樣的對手,因為可以等他們爭得頭暈目眩時,上前踩著他們的脖子,然後吃了他們的肉。世界上最好的對手,就是那些你沒有動手、他自己先亂了陣腳的對手。 這使我們想到一個成語故事,叫卞莊刺虎。卞莊是個功夫高手,有一次發現兩隻老虎,立即拔出寶劍,準備吃虎肉。他的跟班說:“先不要動手,你看見沒有,那兩隻老虎正在吃午餐牛排呢,它們一定會因為肉味甘美而爭鬥起來。兩虎相鬥,大者傷,小者死。到那時候,將傷虎殺掉,可謂一舉兩得。”卞莊認為說得很有道理,就在一旁觀看。果然如他的跟班所言,兩隻老虎互相鬥了起來,力量小的最後被咬死,但活著的也傷痕累累,卞莊上去不費吹灰之力就乾掉了那隻老虎,扛著兩隻老虎回家了。 現在,劉伯溫說,元王朝的內訌就是兩虎爭肉,就等著出一位卞莊式的人物來收拾他們了。其實這個寓言說的不是卞莊,而是卞莊那個跟班的。劉伯溫是否認為自己就是那個跟班的呢? 傳統智慧中的“主一” 什麼是“主一”?用理學宗師程頤的話來說就是“主敬”,也就是專心致志,做一件事就專心地做,換作別的事也一樣如此。這叫乾一行鑽一行,乾一行愛一行。一旦愛上一個行業,你就能成為這個行業的翹楚,也就能由此找到天理了。 不過,理學的分支心學宗師王陽明卻說,“主一”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他說,如果專心致志是乾一行鑽一行,那專心致志地好色可以嗎,專心致志地追逐財富可以嗎? 顯然,這是反問句,答案是否定的。 王陽明總結說,這種專心致志不是專心致志,而是“逐物”。真正的主一不是專心於事物,而是專心於天理。 “主一”是心中有定見,其實就是去做事中磨煉反煉內心。在良知指引下,做任何事都能專心,而這種專心反過來會驗證天理。也就是說,“主一”是心役物,但“逐物”卻是心隨物動,就成了物役心。誰是誰非,一目了然。 王陽明在中曾舉了個佛家的例子來說明“主一”:一隻小笨狗被主人耍得團團轉,原因是,主人向遠方扔東西,小笨狗隻盯著東西,主人扔什麼,扔多遠,它雖然能叼回來,可累個半死。其實,小笨狗應該盯著主人,主人扔什麼,都不管,主人跑,它跟著就是了。 現在看來,芸芸眾生里很少有人不是那隻小笨狗。 劉伯溫的《鬱離子》中有篇文章叫《主一不亂》,關於“主一”的看法和程頤、王陽明大相徑庭。不過,劉伯溫比王陽明好的一點是,他喜歡用故事來說明主旨:屠龍子和都黎下棋,後者一直輸,旁邊有人來幫他,也是輸。旁觀者們很吃驚,認為屠龍子有高深的智慧,於是紛紛跑來幫助都黎。他們信奉一點,“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屠龍子的隨從見這麼多“多嘴驢”助陣主人的對手,就勸主人說:“俗話說'寡不敵眾',他集中了眾人的智慧,我擔心您贏不了。”屠龍子不為所動,照舊下棋。都黎這次輸得更慘,助戰者們爭得面紅耳赤,最後卻面面相覷,臉色從紅到青。屠龍子擺好棋后,沒有人敢來助戰了。 從上面這個小故事可以看出,劉伯溫所謂的“主一”和聚精會神有關,但不大。他所謂的“主一”其實是說,人的智慧問題不是數學問題,比如一個人的智商是70,另外一個人是100,那麼,兩個人在一起做事的智商就是170。可能恰恰相反,兩個人在一起後,智商會變成30。其實,三個臭皮匠從智商上根本頂不了一個諸葛亮。我們經常說,“集合眾人的智慧”,但其實一大堆人在一起,根本就沒有智慧可言,有的只是爭吵。大家開始誰都不妥協,最終可能在外力壓迫下妥協,但妥協的那部分肯定是智慧中最一般的。這很容易理解,有的人智慧高,但高的那塊,不被別人理解,所以被放棄;有的人智慧低,低的那塊更不會被人接受,所以也被放棄了。剩下來的是什麼?當然是大家都能接受的那塊,而那塊恰好是低智商的人搞不明白、高智商的人不屑於搞的。 劉伯溫講述的下棋的故事恰好說明了這點。都黎可能和屠龍子的棋藝一樣水平,但突然冒出個棋藝不怎麼樣的,他按他的智力商數來指點都黎,就把都黎的智力商數從高處拉了下來,所以都黎輸了。後來智力商數不怎樣的人都參與進來,誰都認為自己是最高明的,可誰都不認為對方比自己高明,所以吵來吵去,最終的結果肯定是,都黎採用了“去掉一個最高分,去掉一個最低分”的智力方式,顯而易見,他必輸無疑。 劉伯溫最後總結說,老虎之間打架,三隻老虎肯定能咬死一隻老虎,因為大家都在一個水平線上。可要是一千隻狐狸和一隻老虎打,前者永遠打不過後者,原因很簡單,狐狸太多,人多嘴雜,狐狸多了就會亂。一亂,就形不成統一的正能量,所以必輸無疑。 在青田山中漫步時,劉伯溫曾遇到過一隻兩頭蛇,其中一個頭要向左,一個頭非要向右,結果,一天下來,這條蛇未挪動半步。 最後,劉伯溫總結說,眾誌之多疑,不如一心之獨決。 《鬱離子》中的每一個故事都有所指,那麼,劉伯溫想通過這個下棋的故事說明什麼呢? 也許他說的是大都宮廷裡的事。當時的元順帝處境極為尷尬,他身邊有兩股勢力,一股是皇太子勢力,一股則是皇后勢力。元順帝做的每一項決策——如果他還有智慧做決策——都會受到這兩股勢力的牽絆。 也許他說的是江浙行省做官多年的所見所聞,比如泰不華,就是因為總受到朝廷亂哄哄的雜音攻訐,所以才被方國珍殺掉的。再比如石抹宜孫,一方面要對付叛賊,一方面還要拿出更大的精力來對付各路上級的“指導方針”。一個人如果處在雜音中,就會左右為難,正如一個人有兩塊手錶,但時間卻不一樣,那他就不知道正確的時間了。 從這個論點,劉伯溫又引申出另外一個論點:團結的力量。 很多人都知道豺,它是一種形狀如狗的野生動物,經常和狼相提並論。但和狼不同的是,它們很少單獨活動,它們永遠把自己置身在一個團隊中,特別是在捕獵時。豺這種動物非常狡猾,幾隻豺遇到老虎時,瘋狂逃跑。但如果幾十隻豺撞到老虎時,老虎可就倒霉了。在它們向老虎進攻時,分工明確,誰去引誘老虎攻擊,誰去攻擊老虎後面、左面、右面,心有靈犀。它們是自然界中把團隊的力量發揮到極致的動物之一。 劉伯溫長嘆說,有些人啊,智慧不如豺。比如長平之戰那四十萬被坑殺的趙軍降兵。 關於長平之戰,有如下補充: 公元前262年,當時的世界第一強國秦國包圍韓國的上黨郡(今山西長治),上黨郡長官馮亭將上黨拱手送給了趙國,引發了秦、趙兩國在長平的大戰。趙國大將廉頗沒有和秦軍正面衝突,而是退守長平關,構築營壘,堅守不出。秦軍對廉頗的防禦戰法毫無辦法,於是乞靈於詭計,派人到趙國的首都邯鄲散播謠言說,秦國最怕的就是少壯派將領趙括,根本不怕廉頗。廉頗老了,過不了幾天就會失去長平關。 趙王中計,臨陣換帥,讓沒有實戰經驗的趙括到戰場上接過廉頗的指揮權。趙括只好去了。他一抵達戰場,就推翻了廉頗的防禦戰術,對秦軍發動進攻。秦軍統帥白起下令中央位置的部隊退卻,兩翼向前延伸,繼而迅速合圍。趙括深陷包圍圈中,身中數箭,殞命沙場。 戰國時代最大的一場會戰長平之戰落下帷幕,剩餘的四十萬趙軍令人詫異地全部繳械投降,於是,白起把他們全部坑殺。劉伯溫感嘆說,四十萬人居然主動舉手投降,如果他們能和豺一樣,團結一心,和他們的敵人秦軍死磕,勝負很難預料。然而,這畢竟是個假設。人類的團結心是最難鍛煉的一種心理。因為人人都有一顆心,千人千心,管束肉體容易,約束別人的心最難。劉伯溫說團結的問題,其實直指的是元王朝那些莫名其妙的內訌,在劉伯溫看來,那些內訌雖然沒直接毀滅元王朝,但卻為別人毀滅元王朝推波助瀾。現在,在劉伯溫的眼中看元王朝,元王朝就是這樣的:鬱離子到集市上去,看見一處倒塌的住所便哭起來,而且哭得十分悲傷。有人問他說:“這所房子還可修補好嗎?”鬱離子回答說:“如果有古代魯般(魯班)、王爾那樣的能工巧匠才可以修好這座房子,但是現在沒有這樣的工匠了,我們能和誰商量著修這處房子呢?我聽說如果房子倒塌了,但是房子的正梁沒有變曲的可以修好,現在這所房子所有的樑都朽爛折斷了,用手一動就會倒下來,已經不能碰了。不如暫且讓它保持老樣子,那麼一些還沒有朽爛的椽子還有個依託的地方,等待著像魯般、王爾這樣的能工巧匠來收拾。如果現在動一下就會徹底毀了這所房子,那將會把房子修不好的責任推給修房子的人,這是一般工匠負不起的重任。何況,修理房子一定要換新材料,剔除那些被蟲腐蝕的糟木,外表完好而中間潰爛的要全部清除掉。不能把只可做椽子的木料當作堂屋前的柱子用,也不應把可以做柱子的木材做成椽子。選取材料的時候,只有一個標準,那就是質地優良,而不管它出產自什麼地方。楓木、楠木、松木、櫧木、柞木、檀木,沒有一種木材不在選用的範圍之內。大的木料可做棟樑,小的木料做木條和鬥栱,長得彎曲的木料做柱子上的橫木,生得直的木料做堂前的柱子,長的木料做椽子,短的木料做樑上的短木,只要不是中空的木料和濕料,就沒有不能用的木材。現在天下的大樹已經用完了,建房的圓規方矩大小都不固定,工匠失去標準,斧鋸刀鑿都不知道按什麼標準使用,桂木、樟木、楠木、櫨木都被砍伐成燒火用的木柴。因此,即使有魯般、王爾這樣的能工巧匠也不能施展他們的才幹,何況沒有這樣的能工巧匠,我怎麼不悲痛傷心呢?” 在關於人生的問題上,劉伯溫主張偶然論。也就是說,我們所遇到的一切事其實都是偶然因素所決定的。為了驗證自己這一思想,劉伯溫用了“魯酒薄而邯鄲圍”這個故事。 這個故事有兩個版本,不過都很有意思。先來看第一個版本: 春秋時期,霸主楚宣王召見諸侯,魯恭公進獻的酒太淡薄,宣王非常生氣。魯恭公聽說楚宣王借酒的事情發飆,也火了,一甩手便帶著人馬回國了。 楚宣王更加憤怒,於是,跟齊國打聲招呼,兩國軍隊立刻壓到了魯國的邊境上。 這時候的魏國很高興,它已經覬覦趙國很久了,只是一直礙於楚國的壓力,不敢貿然動手。眼看楚國現在無暇西顧,魏國果斷出兵,攻打趙國,沒過幾天,便把趙國的都城邯鄲包圍了起來。 這個故事還有另一個版本: 還是宣王盟會諸侯,趙國和魯國都向宣王獻酒,但兩個國家釀酒的標準估計不太一樣,趙國釀酒的度數相對要高一些,而魯國的酒比較淡薄。 主管進獻飲食的官員被趙人進獻的酒吸引住了,便向趙國索賄,讓趙國人再送些酒過來。趙人卻不理不睬,主管宣王飲食的官員氣急敗壞,於是,他把兩個國家的酒調換了一下。這樣,魯酒薄就成了趙酒薄。當然,結果一樣,趙酒沒味道,宣王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宣王沒給趙國申辯的機會,召喚一聲,就帶兵圍了趙國都城邯鄲。 劉伯溫說,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充滿了危機,巨大的悲劇往往會因一件偶然的小事而產生,要躲避災禍,不是不可能,但實在太艱難,跑進深山老林裡是一個辦法,可是,從人類出現以來,有幾個人成功地跑進深山老林裡躲避災禍呢?況且,人生在世,價值的體現是在社會中,而不是在大自然。 有一種說法認為,我們現在每天早上吃什麼、在衛生間待多久,都在宇宙大爆炸那一瞬間注定了。這就是宿命論,和劉伯溫的偶然論有著本質區別。但其實仔細回味,偶然論就是宿命論,對一些無論如何都躲不開的偶然事件,你難道真的敢硬著頭皮承認它是偶然才發生的? 中國人一向講究“命中註定”,即使是理性的西方人也有這樣的論述,比如拉羅什福科就說:“我們的各種行動佈滿了幸或不幸,人們對這些行動的大量褒貶就來自這些幸或不幸。”實際上,人不可能主宰自己的命運,人無論多麼小心謹慎,都會有突然而來的災禍。就如上面故事中倒霉的趙國一樣,魯國的酒度數低,使得趙國的都城邯鄲被圍。你說,趙國找誰說理去? 或許正是因為對命運的難以把握,所以劉伯溫在《鬱離子》中說:“盛衰無常,自然就世態炎涼。”所以大家千萬不要因為自己落難時受到勢利眼的攻擊而難過,因為這是人之常情。 劉伯溫曾在一首詩中舉了“廉頗門客”的例子,說明了盛衰無常下的人情冷暖。 前面說過,秦趙相爭時,趙王中計,臨陣用趙括換下廉頗。廉頗被退休後回到家,從前那些天天圍著廉頗轉的門客馬仔們,見主子失了勢,便一個個都捲了鋪蓋走人。廉頗好不鬱悶,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本就如此,就算廉頗想發發牢騷,也沒轍呀。 不久,趙括在長平前線中了秦軍的圈套,全軍覆沒。四十萬趙軍士兵被坑殺,只剩了幾個人跑回都城邯鄲來報告消息。趙國上下一片悲傷和驚慌,趙王趕緊來找廉頗,把趙國的命運又重新交到這位老將手裡。 廉頗重新做上了趙國國防軍總司令,之前離開的那些門客,又三三兩兩地回來了。廉頗厭惡這群勢利小人的嘴臉,就對他們說:“我老頭子這麼大年紀了,今天終於得出一個結論,從今後,我就是養狗也不會養你們。你們從哪裡來的,就回哪裡去吧!” 廉頗本以為自己這麼一罵,那些門客們都會羞愧而走,想不到,門客們居然大言不慚,面不改色地批評起廉頗來。他們說:“您是從堯舜時代穿越來的嗎?天下之人都是按市場交易的方法進行結交的。您有權勢,我們就跟隨著您;您沒有權勢了,我們就離開,這是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您看您現在,怨氣滿胸,頭頂像是要著火一樣。您的見解怎麼這麼落後啊!” 門客的這段話可能也是劉伯溫要說的話,他只是想告訴那些失勢的人,不要在乎別人的看法。因為如果你站在對方的角度來考慮一下,就會發現廉頗的門客都是徹頭徹尾的哲學家。 既然盛衰無常,世態炎涼,我們該如何對待變幻莫測的命運呢? 劉伯溫說,在好運的時候享受它,在厄運的時候忍受它,除非極端必要,不作大的改變。 《鬱離子》中有這樣一個寓言,說的是有隻老鷹受了魔法突然變成了一隻山雞,它在林中飛翔時,遇到一群鳥在嘰嘰喳喳很煩,所以它就如從前一樣,發出老鷹的叫聲,那些鳥都嚇得躲了起來。但有幾隻膽大的鳥探出頭來,竟然發現只是只山雞在叫,於是就跑出來向它攻擊。化成山雞的老鷹本想大展神威,但它的爪子已不是鷹的爪子,所以很快落荒而逃。 劉伯溫總結說,做老鷹時當然要傲視群鳥,可你成了山雞後就不要耍從前的威風了,要懂得忍耐,如果不能忍耐,必將自取其辱。 中國歷史上關於皇帝出身有三大疑案:第一疑案是嬴政(秦始皇)到底是呂不韋的兒子還是嬴楚(秦莊襄王)的兒子;第二疑案是司馬睿(晉元帝)到底是瑯琊王司馬覲的兒子還是晉朝大將軍牛金的兒子;第三疑案就是孛兒只斤·妥懽帖睦爾到底是姓孛兒只斤還是姓趙。 據說,南宋第七位皇帝趙隰(宋恭帝)被忽必烈俘虜後,受封為瀛國公。後來,忽必烈以蒙古公主嫁之,生一男孩。和世路過其家,見這個男孩很伶俐,就收為義子,這個小孩就是妥懽帖睦爾。評價元順帝是個棘手的問題,因為從不同人的角度來看他,會得到不同的結論。 比如從科學家的角度來看元順帝,元順帝就是個非常優秀的人。元順帝親自設計的計時器“宮漏”,高六七尺,內有一玉女,左右列二金甲神人,能按時而鳴。他設計並建造的龍舟,長120尺,高20尺,上有簾棚、穿廊、暖閣、樓閣、殿宇等。龍舟行進時,龍的腦袋、眼睛、嘴巴、爪尾都能動起來,和活的一樣。元順帝還精通建築藝術,曾親自設計過宮殿的建築圖和模型,被人稱為魯班天子。 從靈異專家的角度來看元順帝,元順帝也是個合格的大仙,同時能從天象變化中得出人事的變遷。察罕帖木兒死之前,元順帝就推算出東南將失去一員大將,結果真如他所預料的那樣。 但從道德家的角度看出去,元順帝身上的光環就沒有那麼亮了。元順帝這人愛好淫樂,曾把一些番僧請到臥室中,指點他房中術,而且他本人對房中運氣術不厭其煩。從番僧的眼中看去,元順帝和他們一起在一個燈光曖昧的房間裡,四面伴奏的是“天魔舞”——由十六個如花似玉的宮女,全裸著,頭帶佛冠,在小小的密室中,俯仰為舞,或行瑜伽之術。 他們先讓他吃下壯陽藥,然後開始和無數美女性交,一直到天亮。雞鳴時,元順帝哈欠連天,用蒙古文題了一塊金字匾額“濟濟齋烏格依”,就是漢文中“事事無礙”的意思。他命左右把它掛在密室門上,表示這是高度愉快的“事事無礙室”。 從氣象專家的角度來看元順帝,元順帝是個倒霉的皇帝。他登基不久,鄧州就下大暴雨,三月不絕,導致白河氾濫,災民無數。後來,又是黃州鬧蝗災,再後來就是黃河大決口。宰相脫脫治理黃河,導致劉福通起事。 也正是由於這些大災害,才有了亂民四起。最早的、氣候比較大的主要有四起,朱光卿在廣東革命,棒胡在河南革命,李志甫在福建革命,周子旺在江西革命。再後來就是方國珍、劉福通、徐壽輝、張士誠等人的革命,漸漸地掏空了元王朝。 如果從劉伯溫的眼中看元順帝,元順帝就是這樣一個皇帝: 這首詩的名字叫《無愁果有愁曲》,說的是南朝陳的末代皇帝陳叔寶。陳叔寶自號“無憂天子”,每天以處理政事為不祥、以玩樂為大吉祥的一位酒肉皇帝。他的宮廷裡幾乎天天都要開詩歌音樂晚會。每次晚會,十幾個被贈予榮譽職務的姑娘,以及陳後主的所有老婆,都得出來陪客。大家瘋狂地喝酒,等靈感一來,就作詩,然後評選出當晚的“最佳詩歌”。而且馬上讓在場的著名作曲家譜上曲,皇家合唱團接著進行試唱,由陳後主的老婆張麗華女士領唱。大家都認為,陳後主是位無憂天子。 588年,北方新興的隋朝五十一萬大軍兵臨長江。陳朝守軍聽說隋軍就要打過來了,都很緊張,急忙上報給朝廷。當時,恰好一股隋軍乘船從長江上游而下進攻建康(今江蘇南京),在途中遇到了點困難。一聽這個消息,陳後主就底氣十足地對身邊的大臣說:“這幫人就是自己嚇唬自己,隋軍這不遇到困難了嗎?我早就說過,建康這個地方是王氣所在,你看以前北朝的軍隊來過多少次,哪次不是大敗而歸?” 一個馬屁精說:“長江天塹,自古以來就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屏障。他們以為隋軍能飛過來嗎?這完全就是將軍們為了貪功謊報軍情嘛!”於是,陳叔寶恢復享樂,繼續飲酒作詩,繼續歌舞昇平。 不過,“王氣”也長了一對勢利眼,當它發現陳後主絲毫不能打起精神時,就“投靠”了隋朝。公元589年,隋軍成功突破陳軍的長江封鎖,一舉攻下南京城,將陳後主活捉,陳朝滅亡。 劉伯溫用這個典故其實就是在評價元順帝是個和陳叔寶一樣的人物,渾然不覺即將到來的危機,即使知道,也不想去勇敢面對。 據說,元順帝在得知東南大亂後,對身邊的番僧說:“這些人真是不自量力,他們就不會拿來歷史書讀一讀嗎?當年南宋幾十萬正規軍都被我們消滅了,他們這群烏合之眾能起什麼風浪?” 番僧說:“您的見識是我們望塵莫及的。”元順帝后來又說:“東南一小群強盜,沒什麼大不了的。以後東南方面的事情不要來煩我,誰敢來報告東南戰事,我就宰了他。”劉伯溫說,這就是掩耳盜鈴。不過,這招的確很有效,後來,元順帝聽到的都是這樣一些消息:東南那些小強盜們就快被捉了。 從史學家的角度來看元順帝,其實有可圈可點的地方,特別是他初政時,做了很多政治上開明的舉措。最值得稱道的就是恢復了被權臣伯顏廢除的科舉制,還平反了諸多冤獄,開馬禁、為農民減負,放寬政策。這些都值得肯定,但問題是,元順帝是個半截皇帝,到後來就沉迷在他的事事無礙室中了。 從這一點來看,元順帝又被“無憂天子”附體,為他的滅亡加了雙保險。 元順帝的“無憂”其實已到了“沒心沒肺”的境界,他的老爹元明宗被刺,他上台後,不但不想著為老爹報仇,反而還把老爹的牌位遷出了太廟。劉伯溫特意寫了首《走馬引》來諷刺元順帝這一至高境界: 我們能從這首詩歌中看出,劉伯溫塑造了一個把敵人的頭顱扔到草叢中餵狗的複仇俠客的形象,其實也就是在譏諷元順帝不復仇的猥瑣與卑陋。 現在,我們依稀能看到一個沒心沒肺的元王朝最高領導人的形象,從他的眼中看出去,世界一片和平,鴿子在空中飛舞,蒙漢百姓們手托著橄欖枝唱著和平之歌。但繞過他的眼睛,向他的後面看去就會發現,整個中國已沉浸在血泊之中。沒有一處太平無事,元王朝的大廈在風雨飄搖中搖搖欲墜。站在太空中,你會發現,這座大廈正在受萬有引力的作用,準備從地球上掉下來。 而給它引力的正是那個奇醜無比的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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