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帝王師·劉伯溫

第5章 第五章臨危受命,平賊亂力壓時局

帝王師·劉伯溫 度阴山 15592 2018-03-16
劉伯溫重新被元政府起用,不是元政府幡然醒悟他是個人才,而是和幾年前一樣,也是朋友的推薦。他這個朋友叫石抹宜孫,契丹人,是個傳奇色彩濃厚的人物。石抹宜孫性情灑脫但很機警,能力突出但謙虛謹慎。年輕時曾襲了父親的官位來到江南,在處州擔任行政長官。當他弟弟成人後,不能自力更生,所以他就打通關係,把父親的官位襲給了弟弟,而自己到台州閉門讀書。 1351年,方國珍在台州革命,江浙行省想到這位傳奇人物,就命令他到溫州擔任行政長官。劉伯溫在紹興監獄遊山玩水時,石抹宜孫已憑多次擊敗盜賊的功勳榮陞江浙行省樞密院判官了。 從各種關於石抹宜孫的記載來看,他是那個年代少有的儒將中的奇葩。他的軍隊紀律嚴明,能吃大苦耐大勞。他本人則是個書癡,特別善於寫優美動人的詩歌。由於都在江浙行省做官,所以劉伯溫和石抹宜孫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劉伯溫在紹興監獄時,二人的關係升溫。石抹宜孫有意識地接近紹興文化圈,所以有心人經常能在紹興看到石抹宜孫的身影。就在那時,石抹宜孫和劉伯溫開始頻繁交往,兩人同時確定,這是雙方偉大友誼的開端。

劉伯溫對時局的看法讓石抹宜孫深以為然,劉伯溫在方國珍屢降屢叛處置問題上的是非觀更是和石抹宜孫心心相印。所以在1356年正月,石抹宜孫就寫了封聘用書,送到劉伯溫處,請他出山幫自己。字裡行間流淌著無限真情,使劉伯溫深為感動。 一個人一旦被感動,必然要付諸行動。所以,正月末得到石抹宜孫的信,二月初,劉伯溫就走進杭州城,接受了江浙行省都事的職務,三月初,他風塵僕僕地來到了石抹宜孫辦公地處州。 石抹宜孫激動不已,緊緊握著劉伯溫的手,似乎要落下眼淚來。但他認為這樣不合適,所以馬上收起情緒,拿出一份檔案,對劉伯溫說:“這是逆賊吳成七的檔案,你先看看。” 吳成七是劉伯溫的老鄉,青田縣人,吃苦耐勞而且頭腦靈活,並且在當地一位江湖高手手下練過搏擊術。春天來時,在家務農,莊稼生長時,他就外出販售私鹽。這使我們想到了他的前輩張士誠,但吳成七和張士誠不一樣,販賣私鹽只是兼職,並非主業。

1353年春天,吳成七在青田某個鎮上販賣私鹽,結果被當地的鹽霸欺辱,不但讓他賠了本,還揍了他個鼻青臉腫。吳成七陷入兩難境地,他不能報官,因為他就是違法犯罪分子,他又不能忍氣吞聲,因為從當年的氣象知識判斷,他的土地將顆粒無收。吳成七趴在地上考慮了很久,終於決定先出一口惡氣再談其他。於是,他站了起來,鹽霸和他的幾個嘍囉對他這種挑釁行為極為憤怒,準備再揍他一頓。他們不知道,吳成七的搏擊術造詣很高,有時候連他老師都不是對手。所以,他一記重拳就把那個鹽霸臉打成了肉餅,鹽霸當場死亡,吳成七逃離現場。 殺人肯定要償命,天經地義。但有一種殺人就不必償命,比如政府殺人,再比如造反殺人。吳成七在家中惶恐了一天后,找來了同行——民間搏擊大師宋茂四,還有他平時經常救濟的儒生支雲龍和經常蹭他吃喝、並聲稱是青田第一謀士的周一公。

四人幾乎是一拍即合,這倒不是因為他們有多心心相印和肝膽相照,而是因為那時候,江浙境內除了紹興無烽煙外,其他地方狼藉一片。人人都在造反和準備造反,而且成功機率出奇的大。既然現在活得差強人意,那就重走出一條人生路。 宋茂四常在江湖上行走,認識了太多不如意的人,所以一經聯絡,馬上站出了一群人。週一公扮演了街頭革命家的本色,通過各種裝神弄鬼,吸引了無數想要發家致富的人。 吳成七坐在高處,看著一萬多人向他歡呼,突然想到了支雲龍曾經說的一個成語:眾望所歸。 1354年,眾望所歸的吳成七自稱“吳王”,開始了他和元政府的對抗之路。但吳成七隻是窮吆喝,他稱吳王很久了,只是在某某村和某某屯里稱王稱霸。也就是說,他開始時,根本沒有和元政府的正規軍接觸過。他的軍糧全從當地普通百姓那裡得來,誰家辛苦種了糧食也不可能白給他,所以吳成七最開始革命時,是先對普通老百姓革命。這種革命方式有兩種:有錢有糧的出錢糧,沒錢沒糧的就出人。

革命的成果極為樂觀,因為人數的增多,吳成七不得不頻繁更換巢穴。最終,他在青田縣金爐鄉金山村後面的金山頂上建立最終巢穴,後人稱為吳成七寨。幾年後,前來招安他的官員說:“這是個貨真價實的易守難攻之處,海拔700餘米,孤峰聳立,地勢險要。吳成七把寨子分為三級,每一級都有重兵把守,加之地利,想要突破這樣的賊巢,慘重代價在所難免。” 人其實就像動物,出發捕獵前,必須要鞏固自己的窩。中國人對一個混得慘兮兮的人經常用一句話:把窩都混沒了。但特別重視自己的窩,也會使人的防禦思維特別突出,而進攻思維退居二線。 吳成七一直在加固他的老巢,就如孫悟空當年始終鞏固他的水簾洞一樣。所以,一年下來,他震撼的一次軍事行動只是攻擊了青田縣城。

但對於當時風聲鶴唳的元政府而言,這樣的軍事行動已足夠他們驚恐萬分了。江浙行省馬上派遣剿匪部隊去找吳成七。吳成七最開始時還心驚肉跳,但他的擔心實屬多餘,因為政府剿匪部隊走到南田山時不知什麼原因,突然潰散了。幾個月後,第二批剿匪部隊又移動到了南田山,吳成七試探著派出一支小分隊,在山頂敲鑼打鼓,那支剿匪部隊剛聞鼓聲就一哄而散。 勇氣固然來自我心,但很多時候,勇氣的產生是因為對手的無能。元政府剿匪軍的無能讓吳成七有了走出巢穴的勇氣,開始擴大他的勢力範圍。短時間內,他的部隊猶如修煉成精的妖怪出山,橫掃處、溫、婺州及閩北建甌一帶。吳成七穩紮穩打,打下一地馬上建立軍事營壘(寨子),結果,如你所知,吳成七的勢力就如一條蜈蚣,首尾聯絡百餘寨。元政府頭痛萬分,只好再拿出他們的看家本領:招安。

然而,雙方的談判過程沒有任何進展,因為大家討價還價,誰都不相信誰。所以,吳成七繼續做他的山大王,元政府這時才命令石抹宜孫對吳成七作堅決徹底的剿殺。 劉伯溫看完這份檔案,對這位老鄉的評價並不高:吳成七很難成事,他喜歡建寨,這樣的人不是進取型人才。 石抹宜孫說:“固然如此,但他建寨的同時在屠殺我們的子民,所以還請你出計策。”劉伯溫笑了笑,看了看他的同僚們。當他正在看檔案時,石抹宜孫的三位最得力的下屬已經陸續來到。其實,對這些人,劉伯溫都認識。而且,劉伯溫也認定他們是肯做事而且能把事做成的人。 比如站在石抹宜孫身邊那個儒雅但眉宇之間卻透著一股英氣的章溢,是元朝大儒王毅的關門弟子,1352年,紅巾軍把他的侄子捉獲,他挺身而出,主動替換侄子。紅巾軍曾聞他是個人才,想要他為己效力,章溢死都不肯。後來,他賄賂看守,逃出囚牢,散盡家財組建民團,幫助石抹宜孫把進入龍泉的紅巾軍打退。石抹宜孫對章溢的評價很高,說他是台州之民的救世主。

另外那個章溢的老鄉胡深,是個有責任心的人,龍泉大亂時,他集結家族子弟,組成武裝部隊投靠石抹宜孫。多次不動一兵一卒,僅靠嘴皮子招降山賊海盜。 劉伯溫看檔案時,他就站在劉伯溫身邊,皺眉思考。 坐在那裡的那個五短身材的叫葉琛,臉橫著比豎著寬,有人說他是蒙古人,有人說他是契丹人,也有人說他有二分之一蒙古血統、二分之一漢人血統。他初做官時就來到處州,和石抹宜孫成為莫逆之交。這三人中,他和吳成七打的交道最多,曾親自去招降過吳成七,對堅不可摧的吳成七寨有著深刻印象。 還有傳言說,葉琛初到青田時,曾被吳成七俘虜過,而且和吳成七結下了深厚友誼,所以元政府準備招降吳成七時,他成了最佳人選。但這種說法很少有人提及,因為葉琛自認根正苗紅,說他和吳成七有瓜葛,那就是在侮辱他。

劉伯溫是個有話就直說的人,所以他就對石抹宜孫說了他的計劃:第一步當然是寫安民告示,因為現在處州附近不僅是吳成七,還有很多山賊。歷來戰爭,講究的都是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劉伯溫這一招起到的就是“平亂”前安撫民心的作用,特別是對於那些吃不起飯、穿不起衣被迫落草為寇的百姓,如果能在戰爭之初就把他們爭取過來,不費一兵一卒就達到分化瓦解的目的,這是戰爭最理想的效果。另外還有一點,沒有參加山賊的普通百姓也是潛在的山賊,這些人就是山賊的招生對象,所以,必須要堵塞山賊的兵源,暫時可行的辦法就是告訴他們,政府是正義的,山賊是邪惡的。 葉琛聽完劉伯溫的話,站了起來,鼓掌說:“其實所謂安民告示,無非就是替咱們政府辯護一下吧?”

劉伯溫對他的聰明很認可,但是,為元王朝辯護是件苦活。因為在那時,如果不是聾子或者是瞎子,都能看出來,政府和山賊沒有不同之處。 可這難不倒劉伯溫,因為激情和忠貞是智慧的源泉。劉伯溫的安民告示是這樣的:一開頭,總結了元王朝建國八十餘年是怎麼努力建設和諧社會的,證明元順帝還有為民之心,然後就開始替皇帝作自我檢討,他認為現在社會這麼浮躁、險惡,都是當官的問題,皇帝問題並不大,接著,劉伯溫開始循循善誘,告訴百姓:“我的父老鄉親啊,不要再被蒙蔽啦,欺侮你們的是貪官污吏,我也知道你們是被逼的,但是你們的矛頭指錯了,不應該對著我們聖明的皇上啊!你們無知的行為已經驚擾了皇上,何況那些貪官污吏你們也殺了不少,該夠本了吧,該收手時就收手,你們再胡鬧的話,皇上不客氣了。”

實際上,劉伯溫縱然有如椽大筆,有點石成金的水平,由於事實所限,他的論點也沒有辦法使所有人都信服。因為百姓們的認識都沒他那麼深,何況他們忠君意識並不強,上樑不正下樑歪,皇帝要是好皇帝,那當官的也不敢這麼胡作非為。 安民告示沒有起到作用,這就證明有時候攻心並不是最好的辦法,恰好相反,有時候,武力是解決問題的唯一途徑。 吳成七的軍隊號稱十萬,其實只有幾萬人,這幾萬人裡還有被逼當賊的人。所以,吳成七部隊的戰鬥力並不強。 不過,此人的部隊有個優點,就是善於山地作戰。葉琛最有體會,他指出,吳成七那些嘍囉簡直不是人,在南方的山地之間,吳成七和他的部隊如同鬼魅,飄然而來,砍了幾顆腦袋又飄然而去,有時候又像是山神,可以移山挪樹。老實說,元朝的陸軍橫掃天下時,對森林和山地也是束手無策。忽必烈活著時曾對安南和緬國進行過多次試探性的攻擊,結果都是慘敗而回。蒙古軍隊的名利場在大平原,而不是深山老林中。 劉伯溫對葉琛說:“打仗,就四個字,揚長避短。絕不能拿自己的短處去碰對方的長處,那不是打仗,而是自殺。應該把吳成七叫到咱們的平原上來打。” 葉琛也是打過仗的人,而且讀過兵法。紙上談兵大家都是高手,都明白戰役不是請客,要人家來就來。劉伯溫又補充說:“要引蛇出洞。” 葉琛苦起臉來說:“我的部隊一聽說跟吳成七打架,就渾身無力,四肢發抖。引蛇出洞這種事,他們肯定不願意幹,我也不想讓他們白白去送死。” 劉伯溫說:“這簡單,給我權力,我來招聘在山地生活的平民。賊最了解賊,用山地平民對付山地平民就是這個套路。” 據說,這件事後來的結果是,劉伯溫招收山地山民,給吃給穿給兵器,和吳成七交戰數次,吳成七屢戰屢敗,最後他的武裝部隊土崩瓦解,吳成七死在亂兵中。 其實,事情沒有這麼簡單。真實的歷史是這樣的:石抹宜孫和劉伯溫等人制定了詳細的作戰計劃,1356年三月份,計劃開始實施。葉琛被任命為剿匪司令,帶領當時江浙行省所能集結起來的一萬訓練有素的精銳部隊對吳成七發動全面進攻。一個月後,葉琛的部隊一舉蕩平吳成七的二十餘座軍寨,並且擊殺了吳成七的軍師週一公。吳成七在總寨惶恐不安,就在他驚魂未定時,葉琛的部隊又破了他三十餘座軍寨,同時還消滅了吳成七派去增援的五千精銳。 吳成七正要有所動作,準備繼續增援其他幾十寨時,葉琛出奇制勝,繞過了他那些寨子,直撲他的總寨。在一個時辰內就徹底掃平了吳成七總寨外圍的防禦,對其完成包圍。吳成七的寨子雖然易守難攻,但有個致命缺陷:水源短缺。葉琛按照劉伯溫的方法,只圍不攻。吳成七多次派人下寨要和葉琛決戰,葉琛堅守壁壘,就是不理他。 吳成七被圍了一個月後,水源枯竭,精神崩潰。在一個沒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他扔下了大部隊,帶著自己的衛隊奇蹟般地衝出包圍圈。葉琛圍追不捨,吳成七聯合其他還在的寨子,調整兵力,和葉琛在平地上對攻。在平原作戰是蒙古軍的長項,所以吳成七屢戰屢敗。但吳成七是個頭腦靈活的人,他一面和葉琛對抗,一面派人打通總寨和地面的水源問題,大功一成,吳成七殺了個回馬槍,又跑回了總寨。 葉琛這次沒有隻圍不攻,而是對吳成七進行了持續不斷的進攻,但是收效甚微。 劉伯溫來到前線,查看了地形,觀察了敵人的士氣後,對葉琛說:“他們支撐不了多久,我們用燈籠計。” 葉琛問:“何謂燈籠計?” 劉伯溫回答:“你讓一支隊伍到他總寨對面的黃呈羊山嶺上,黑夜時,每人肩挑懸掛有二十多盞燈籠的長竹竿,從山嶺頭挑到龔宅,吹熄後返回黃呈羊嶺頭。到山嶺頭後再次點燃燈籠向龔宅行進。如此往返,每夜以一二百名官兵輪流進行。” 葉琛說:“這不是驢拉磨嗎?” 劉伯溫說:“咱們知道是驢拉磨,但吳成七看到這種情形,一定認為是咱們的增援部隊。他部隊的士氣現在很糟糕,又因為糧草將盡,內外合力作用下,人心不穩。你抓住機會,來一場猛攻,勝利就在眼前。” 葉琛問:“你怎麼知道他士氣糟糕、糧草將盡?” 劉伯溫說:“觀察。你看他寨子上的巡邏士兵,站得不直,而且來回走動的次數越來越少。再看他寨子的炊煙,前幾天還是一日一升,現在是三日一升,所以我有此斷定。” 葉琛驚嘆道:“真神人也!” 按照劉伯溫的指示,葉琛開始行動,隨後又派出一支三千人的精銳,從吳成七總寨的後山摸了上去,雙方在約定時間同時發動進攻。 正如劉伯溫所料,吳成七的部隊防禦能力大大下降,葉琛很快就大搖大擺地登上了吳成七寨。在一塊樹叢中的崖壁裡,葉琛發現了吳成七的屍體,死因不明。 這就是燈籠計,劉伯溫在元朝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運用他軍事智慧的結晶。自此後,他那無窮的智慧全部奉獻給了朱元璋。 繁星滿天,不如一輪明月,萬家燈火不如一個太陽。劉伯溫的燈籠計雖然出神入化,卻不能扭轉乾坤,所以不可能為元王朝照耀出一條光明大道來。時光流逝到人類紀年的1357年時,元王朝已如烈日下的冰山,融化只是時間問題了。 擔任烈日的是最早向元王朝叫陣的劉福通,劉福通是那個年代革命家中最有責任感的英雄人物。方國珍、張士誠,包括正在鬼鬼祟祟打家劫舍的朱元璋和劉福通那光輝得如金子般的品德一比,簡直連土塊都不如。 劉福通反元毫無私心,他本是富戶,不愁吃穿玩樂,但卻和他的戰友韓山童拋棄富貴,專心致志地以驅逐蒙古人為使命。 如果從劉福通的自我宣傳來看,他和劉伯溫還是親戚。劉福通自稱是劉伯溫的七世祖、南宋大將劉光世的後裔,他的那位戰友韓山童則宣稱自己是趙佶(宋徽宗)的後人。兩個人在黃河岸邊造反不久,趙佶這個懦弱無能的人不能保護自己的後人,所以韓山童戰死,劉福通一人頂著無邊的壓力和元政府對抗。 他雖然在中原地區攻陷了許多城鎮,但因為中原是元王朝重兵所在,所以他的革命生涯可謂上氣不接下氣。 1354年陰曆十月,元朝四十萬大軍在高郵城下不戰自潰後,元王朝再也不能集結這樣大的兵力,所以各地的革命家們緩了一口氣。劉福通也不例外,他度過寒冬,大踏步進入春天,這位高風亮節的英雄把韓山童的小兒子韓林兒立為皇帝,國號“宋”,史稱“韓宋帝國”。然後,轉守為攻。 當劉伯溫在青田專心致志地用燈籠計時,劉福通制定了讓元王朝魂不附體的斬首行動。執行斬首行動的部隊分為三路:西路軍由大將李武率領,攻今陝西地區;東路軍由大將毛貴率領,攻今山東地區;北路軍由“關先生”關鐸率領,攻上都。 李武率領的西路軍最先出發,進入陝西後未遇到任何有效抵抗,就推進到陝西行省行政首府奉元(今陝西西安)城下。不過在圍攻長安一日後,元政府援軍趕到,雙方就在平原展開激戰,李武戰敗,西路軍宣告失敗。 毛貴率領的東路軍目標是佔領山東後北上,然後和北路軍夾擊大都。按照作戰計劃,毛貴在海州擊潰元王朝的海軍,然後乘海路攻下膠州,在掃蕩了山東的蒙古人勢力後,毛貴並沒有等北路軍,而是豪氣乾雲地兵鋒直指大都,挺進距大都只五十公里的柳林村。 大都城如被澆上了熱水的螞蟻窩,元順帝魂不附體,準備向北逃亡。新任宰相拓跋太平是個頭腦冷靜的人,認為毛貴孤軍深入,不能持久,只要拖住他一段時間,他就會不戰自退。元順帝戰栗不已,把這艱鉅的任務交給拓跋太平。拓跋太平集結了當時大都城內所能集結的一切兵力,主動出擊柳林村。雙方就在柳林村發生激戰,毛貴錯誤地估計了蒙古軍隊的戰鬥力,和蒙古軍隊展開野戰。結果,毛貴驚訝地發現,蒙古軍隊當年橫掃地球的氣勢猶存,但發現時已經晚了,他的軍隊經不住蒙古騎兵的衝殺,潰敗而退回山東。 毛貴退回山東後,重新調整兵力,準備再來一次斬首行動,但很快就出現內訌,毛貴死於內訌中,這支曾和大都擦肩而過的東路軍灰飛煙滅。 運氣最好的是關先生的北路軍,但最莫名其妙的也是這支北路軍。按劉福通之前的作戰計劃,北路軍的任務是越過太行山,繞過所有城鎮直奔大都,在大都外圍和東路軍匯合,聯合夾擊大都。可計劃不如變化快,關先生到太行山時,元軍已把各個關口堵得水洩不通,關先生進行了幾次試探性攻擊後,發現不可能完成任務。但他也沒有通知劉福通,而是擅自做主,強攻冀寧(今山西太原),冀寧城高牆厚,關先生損失慘重,但他運氣好,終於攻陷冀寧。在休息了一個月後,又強攻大同(今山西大同),大同頃刻而下,關先生志得意滿,一股氣蕩平了從大同到上都的元軍防禦據點,推進到上都開平城下,一陣猛烈的攻擊後,開平城陷。表面上看,關先生完成了軍事任務,但由於他在路上耗費了太多不必要的時間,所以當毛貴在距大都五十公里的柳林村放眼四望時,根本沒有看到戰友關先生。關先生在上都躊躇滿志,因為南下二百八十公里就是元大都。但莫名其妙的是,關先生沒有南下,卻向東推進,攻陷了遼陽(今遼寧遼陽),進入高麗王國。 高麗王國當時是元王朝的衛星國,主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敵人。但他們沒有和關先生刀槍相見,而是乞靈於陰謀詭計。他們派出大批美女和關先生的軍隊纏綿,又搬空了國庫,把所有珍寶獻給關先生。當關先生和他的部隊沉浸在這種奢華縱慾的生活中無法自拔時,高麗王國露出了猙獰的面目,早已準備好的特種部隊對他們進行了偷襲,接著就是瘋狂的屠殺。關先生死在美人窩裡,只有一萬餘人逃出高麗回到中國,但被正在等待他們的蒙古軍隊一網打盡。 劉福通的斬首行動把自己的力量全部耗盡。劉福通本人在韓宋帝國的都城汴梁(今河南開封)鬱鬱寡歡,元軍趁機圍攻汴梁,劉福通帶著皇帝韓林兒逃跑。至於他以後的結局,將是朱元璋的故事,在這裡不再論述。 韓宋帝國的斬首行動雖然把自己的力量耗盡,但元王朝的根基已被掏空,現在,只需要輕輕一推,元王朝就會轟然倒塌。也正是在這個危機時刻,劉伯溫向他的好朋友石抹宜孫提出了一個驚人的要求。 劉伯溫用燈籠計剿滅吳成七後,江浙行省對他進行了嘉獎,他被升為從五品的江浙行樞密院出納文書(行樞密院經歷),這是劉伯溫在元朝時做的最高的官職。他並沒有感到絲毫的高興,因為對從前的回憶使他感到壓抑。況且,當時北方的局勢急劇惡化,劉福通的斬首行動帶給劉伯溫的衝擊不亞於小行星撞地球。 他當時有點萬念俱灰的意思,如果非要說有使他心動的事,那也只能是石抹宜孫。 1356年陰曆三月,也就是劉伯溫剛重出江湖時,方國珍第三次洗心革面,歸順元王朝。劉伯溫對方國珍的痛恨深入骨髓,其實他不是痛恨方國珍這個人,他的痛恨是和方國珍類似的人。消滅吳成七後,劉伯溫就試探著石抹宜孫,要他對方國珍用兵。劉伯溫一針見血地指出,方國珍現在表面上是為政府出力,但賊心不死,肯定還會反叛,不如現在就將他的勢力連根拔起,讓他將來沒有見風使舵的機會。這個提議相當冒險,甚至有被治罪的可能。人人都知道方國珍當時已經是元政府任命的江浙行省副宰相(參知政事)兼行省後勤部部長(海道運糧萬戶),是政府公職人員,如果真對政府公職人員動武,那罪名可不輕。況且,方國珍當時控制的地盤佔了浙東沿海一大部分,海軍軍艦有千艘,實力已今非昔比。石抹宜孫即使想打方國珍的主意,也得掂量掂量。 聽到劉伯溫的提議,石抹宜孫大吃一驚,連連搖頭:“這怎麼可以,自家人不打自家人,萬一出了事,你我人頭不保。”劉伯溫說:“都包在我身上。”石抹宜孫覺得這事太不靠譜。劉伯溫又提了個建議,險些把石抹宜孫的膽子嚇破了。劉伯溫這個建議是用詩歌的形式提出來的,詩中有這樣一句:“週綱雖云弛,一匡賴齊桓。” 這是一句運用典故的詩,“週綱”是東周的綱常,春秋時期,各路諸侯雄起,東周天子成了受氣鬼,龜縮在洛陽城裡看著各路諸侯打架。不過,東周天子仍然掛著“天下宗主”的牌子,各路諸侯雖然吹口氣就能把它滅了,但誰都不想動手,惹天下人咒罵。 “齊桓”是春秋五霸之首的齊桓公。他和他的國家稱霸時,南方的楚國一直想向中原挺進,但被齊桓公的陣勢給嚇到了。所以,孔子說:“咱們沒有被楚國滅掉,成為披頭散發的野人,全是因為齊桓公啊!” 劉伯溫的意思是這樣的:現在的元王朝就是當年的那個受氣鬼、窩囊廢,而石抹宜孫就是齊桓公。齊桓公可以自作主張,明火執仗地擺平各路反政府武裝,用武器來維護元王朝這塊招牌。也就是說,石抹宜孫你有槍桿子,完全可以自主創業,把元王朝放在一個人人能看得見卻不需要它的地方,比如靈堂。 劉伯溫的這種想法是驚世駭俗的。官方的說法叫謀反,政治學家的說法叫分裂主義,曹操的說法是“用天子之名以成己事”。有人會從劉伯溫的這句詩中得出牽強的結論,認為劉伯溫對元王朝根本就不忠,所以後來才跑去給朱元璋當參謀。這顯然是對劉伯溫的污衊,劉伯溫沒有說讓石抹宜孫放棄元朝的皇帝,而是希望石抹宜孫用手中的資源來扶持元王朝。換個說法就是,他希望石抹宜出去開分店。石抹宜孫頭腦雖然清晰,卻遠沒有劉伯溫那樣靈活,所以,他拒絕。其實,石抹宜孫理解錯了劉伯溫的建議,他以為劉伯溫要他單幹。他可能也想過,但權衡後發現,單幹的利潤和他現在給元政府打工的利潤幾乎相當,給政府打工,那是旱澇保收啊,但單幹,可就沒譜了。所以,石抹宜孫偷偷把這首詩毀了,但劉伯溫卻把詩歌留了下來。 多年以後,劉伯溫站在青田山上回想往事,仍能想起他給石抹宜孫寫的那首詩。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或者是將來,劉伯溫都不會後悔自己的魯莽行為。因為在那個時代,必須要有齊桓公那樣的人。但是,現實又一次讓他失望,確切地說,是石抹宜孫擊碎了他的夢想。 劉伯溫和石抹宜孫在處州的合作開頭美好,結局卻不盡如人意。劉伯溫在剿殺吳成七之前回老家招募了一支自己的部隊,這支部隊的人數並不多,但很能打。當時在處州各處的反政府武裝,幾乎都是被這支部隊消滅的。 最好的軍事訓練基地是在戰場,劉伯溫手中有這樣一支部隊,並且取得了還算輝煌的諸多勝利,可當中央官員來評定功勞時,劉伯溫的名字居然沒出現在功勞簿上。事情是這樣的,南京軍區司令員(經略使)李國鳳巡視江南,得知劉伯溫此次處州勦賊的勝利之後,對劉伯溫的才能十分欣賞和推崇,便把劉伯溫的功績上報了朝廷。劉伯溫也很希望能夠通過李國鳳的舉薦而得到朝廷的重用,為朝廷平定紅巾軍起義作出自己的貢獻。但是那些當初庇護方國珍的大臣們,在李國鳳上承的軍功簿上一見到劉伯溫的名字就覺得厭煩,哪裡還會去嘉獎他的軍功,至於授予重要官職那更是不可能的了。詔命下來,最後劉伯溫反而被降職錄用,讓他做文職,不得參與軍事。 石抹宜孫認為這是小事,而且對劉伯溫受到不公平待遇進行了細緻但不合理的分析。首先,劉伯溫沒有上功勞榜,是因為方國珍在搞小動作。方國珍和劉伯溫上輩子有殺父之仇,劉伯溫總想搞掉他,方國珍心知肚明,所以就利用金錢和後勤部長的權力明示中央政府,劉伯溫是高危分子,將來會破壞團結,能打壓就盡量打壓。 關於這一點,劉伯溫深信不疑。石抹宜孫就接著分析說:“你現在手裡有支很能打的軍隊,如果再給你戴紅花,上光榮榜,你的威信在軍隊中膨脹,國家最忌諱的就是這個了。” 關於這一點,劉伯溫想對石抹宜孫說兩個字——放屁。元王朝雖然靠砍刀斧子起家,但它慢慢地懼怕起這些東西來。忽必烈還在位的時候,元朝的軍力全球無二,可還是禁止民間擁有兵器,禁得最厲害時,十幾家人使用一把菜刀。在長江以南,一個村里只有一把菜刀,搞得很多家庭婦女做飯時,只能靠牙齒來“切肉”或者是“切菜”。元順帝即位後,各地烽火連天,對已經革命的地方他們管不了,所以就對還沒有革命的地方進行百倍的嚴格管制。菜刀不許有,地方政府專門設立部門來為百姓切菜。劉伯溫的意思是說,政府都能禁止菜刀,為什麼就不能把我的部隊收回?可他們對我的部隊連正眼都不瞧一眼。 劉伯溫無話可說,嘆息一聲,說:“老天喊我回家寫書去,我是不敢負國,無奈英雄無用武之地啊!”劉伯溫似乎在向朝廷表白,也似乎是在告訴世人:他的離開,並非意味著是對元王朝的背叛,實在是一種無奈的選擇。 這時候的劉伯溫,大概覺得自己的心志和遭遇實在是像極了戰國時期的屈原,而元順帝就是楚懷王。 屈原無比熱愛著楚國,無比忠誠於他的國君,可惜楚懷王卻聽信奸佞的讒言,把屈原流放在汨羅江邊上,讓屈原受盡精神的折磨,最後帶著滿腔的幽怨,自沉汨羅而亡。臨死前,寫了首《離騷》來表明自己的心志。 當然,劉伯溫這時候是不會像屈原那樣往絕路上走的,但他心中又確實溝壑難平,總想對世人說些什麼,就像屈原一樣。撓了半天頭皮後,他還是決定用文字把心情記下來,於是他仿照《離騷》的格式寫了篇長詩,抒發內心的痛苦之情。 《劍橋中國明代史》說:“(元朝末年)精英分子並沒有去搞顛覆活動,發表不同政見,或者急於公然參加反對這個受苦難的政體的叛亂。他們接受元朝的合法性,一直期望它有所改進,就是當遇到政府有不可避免的失誤時,他們也還是迫切地希望保持自己家鄉的有秩序的現狀。如果說元王朝從他們這些社會的天然領袖身上得到的支持越來越少,那麼,許多反對元王朝的叛亂分子……也沒有得到他們大規模的自發的合作。”劉伯溫正是這一類精英分子中的一個典型。 在處州三年後的1358年,劉伯溫離開處州回到老家青田,跟隨他的是他那支能打硬仗的小部隊。 劉伯溫的眼界只限於南方,他目力所及處只能看到石抹宜孫。如果他能再來次大都之行,路過中原時,他就會看到一位身高七尺、長眉遮住眼睛、左臉上有三根長毛的壯漢。這個人叫察罕帖木兒,武俠迷會告訴你,他就是中趙敏的父親,張無忌的老丈人。 他才是那個時代貨真價實的齊桓公,再確切點說,是個如假包換的元王朝的中興名將。如果不是察罕帖木兒,劉福通的斬首行動差一點就成功了。 察罕帖木兒祖籍北庭(在今新疆)。他的祖上後來到中原做官,所以,察罕帖木兒就成了潁州人,察罕帖木兒自幼受到儒家教育的訓練,後來還中了進士,就給自己起了個漢名“李察罕”。 1351年,劉福通、韓山童在察罕帖木兒的老家潁州革命,如風捲殘雲一樣,江淮方面全部淪陷。中央政府組織征討部隊,但成效甚微。 如果手邊有張地圖,打開它,我們就會發現察罕帖木兒所居的沈丘(今安徽臨泉),距離劉福通的革命地——潁州僅百里之遙,也就是說,按當時劉福通的軍力,必然會把戰火蔓延到這裡。察罕帖木兒衝冠一怒,臉上的三根毫髮堅硬如針。他組織了一支武裝部隊開始保家衛國。這支武裝部隊可憐兮兮的只有幾百人,但察罕帖木兒認為它能勝過千軍萬馬,因為這是他自己的部隊,紀律嚴明,訓練有素,而且對他和他的祖國忠貞不貳。 察罕帖木兒第一次“亮劍”的目標是羅山縣(今河南羅山),劉福通有一支紅巾軍在這裡駐守。命運垂青於他,羅山縣漢人李思齊憂國憂民,主動找他,把羅山縣的防禦情況透露給他。察罕帖木兒就用他的幾百士兵,裡應外合,光復了羅山。他的第一步走得很漂亮,前程似錦,萬里無雲。 李思齊也是個硬漢,後來他獨立於察罕帖木兒,用手中的武裝為元王朝延長了壽命。後來他投降了明王朝,當朱元璋派他去勸降跑到北方的元朝英雄人物、察罕帖木兒的養子王保保時,王保保對他以禮相待,但就是不投降。再後來,王保保派騎兵送他出境,即將離境時,騎兵對他說:“主帥有命,請您留下一件東西再走。”李思齊攤開雙手,說:“我什麼都沒有。”騎兵說:“你有,而且是兩個,就是你的胳膊。”李思齊暗罵了朱元璋十八輩祖宗後,抽出騎兵的刀,手起刀落,一條胳膊便離開了他身體。回去後不久,便因傷勢過重而死。 但在羅山城上,歡呼光復時,李思齊和察罕帖木兒一樣,認為前程似錦,萬里無雲,國家在他們的努力下將會恢復青春。 察罕帖木兒收復羅山的消息傳到大都後,人心振奮,元政府馬上派出使者前去慰問並授予官職。由於當時大都和羅山的交通已被紅巾軍切斷,這名使者曲折輾轉,走過各種各樣的路,翻過無數猙獰的山,涉過無數險惡的江河,在盜賊的襲擊、自身的病痛和絕望的折磨下,終於到達了羅山城下。察罕帖木兒為中央政府的真心實意所感動,接下授命書,流下眼淚,誓言要以生命的代價保衛祖國。 他是個知行合一的人,信奉“先乾了再說”的真理。就在接受政府的任命書後,作為一支獨立於政府軍之外的察罕帖木兒兵團,四處出擊,殲滅了紅巾軍無數支小股部隊。他像螞蟻一樣秘密而又不懈地工作,又像蠶吃桑葉一樣,持續不斷地、小聲地吃著紅巾軍。 1352年,察罕帖木兒的部隊擴充到一萬人,他光復了沈丘並將其作為根據地,開始改變從前小心翼翼的作風,正式大張旗鼓地和紅巾軍較量。 對於時勢,察罕帖木兒和劉伯溫的想法截然不同。劉伯溫認為這是災難,察罕帖木兒卻認為這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劉伯溫想進入體制內來完成保衛祖國的願望,察罕帖木兒卻決定自己動手來完成保衛祖國的願望。 這是兩種不同的做事思維,最大的不同就在於:有人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有人全靠自己;有人希望找個已經搭建好的平台,有人自己搭建平台。 察罕帖木兒自己搭建的平台在1355年大顯神威。前一年,元朝四十万精銳在高郵城下不戰自潰,戰局極度惡化,各路革命家紛紛擴張勢力範圍。 1355年陰曆十一月,劉福通的趙明遠兵團北渡孟津(今河南孟津),攻破覃懷(今河南沁陽),威脅晉、冀。察罕帖木兒出兵阻擊,雙方在黃河岸邊發生激烈的衝殺戰,血流成河。最終,趙明遠兵團全部被殲。 1355年冬末,之前被徵調來對付劉福通的苗人兵團突然在駐地滎陽(今河南滎陽)叛變。察罕帖木兒傍晚得到消息,晚上就帶領他的兵團急行軍抵達滎陽城下,一抵達即發動進攻,苗人兵團手忙腳亂,滎陽城瞬間而下。 從劉福通的角度來看察罕帖木兒,他是個絕對的勁敵。察罕帖木兒兵團把在戰場上失踪多年的蒙古騎兵快速機動的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他的兵團善於野戰、攻城戰、防禦戰和突襲戰。特別是察罕帖木兒兵團在戰場上鍥而不捨的纏鬥讓劉福通和他的將軍們頭痛不已。劉福通他們和元王朝的正規軍作戰,日出接觸,日中時勝負已分。但和察罕帖木兒兵團戰鬥,日出接觸,日落時還未分出勝負。劉福通如果不是靠人海戰術,早就潰敗。察罕帖木兒本人出色的指揮能力和組織能力是其兵團所向無敵的主要因素,劉福通深知,如果不把這只攔路虎清除,他的革命大業將備受折磨。 1356年春節剛過,劉福通集結重兵三十萬向駐紮在中牟(今河南中牟)的察罕帖木兒部發動全面總攻。察罕帖木兒遇到了自起兵保衛祖國以來最大的困難,劉福通幾乎是傾巢而來,目的再明確不過,徹底殲滅察部。察罕帖木兒兵團當時只有幾萬人,而且還算上了收編的苗人兵團。他的參謀們說:“這是一場左右為難的戰役,要提起十二分的戰鬥精神對劉福通,又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防備苗人兵團。” 有人認為應該堅守城池,但察罕帖木兒膽大包天,親自帶領他最精銳的兵團大開城門,衝出城去和劉福通的三十萬人硬碰硬。雙方一接觸,察罕帖木兒兵團以一當十,殺聲震天動地,在城牆上觀看的苗人兵團個個面無人色,渾身發抖。最終,憑藉著所向無敵的戰鬥精神,察罕帖木兒兵團漸漸贏得主動,劉福通兵團體力不支,逐漸敗下陣來。在潰逃途中,察罕帖木兒兵團苦苦追擊,劉福通的三十萬大軍傷亡殆盡。 因此一戰,察罕帖木兒名聲遠揚,紅巾軍聽到他的大名,馬上魂不附體。 1356年九月,劉福通三路北伐,察罕帖木兒再次發揮他的兵團快速機動的優勢,把劉福通北伐軍的西路軍打得措手不及,只好原路返回。 1358年春,劉福通的北伐軍北路軍與察罕帖木兒兵團同時進入戰場,雙方展開了血流成河的拉鋸戰。開始時,大家互有勝負,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察罕帖木兒兵團的頑強毅力發揮出神奇的功效,使得劉福通北伐軍的北路軍接二連三地遭遇慘敗。 1359年,劉福通的斬首行動宣告終結,他和那位小皇帝韓林兒坐困汴梁。一直在密切注視劉福通的察罕帖木兒在本年五月帶領他的兵團向汴梁推進,一個月後,清除了汴梁城外圍,對汴梁城完成包圍。察罕帖木兒兵團百道攻城,喊殺聲震盪天地,三個月後,汴梁城終於被攻破,劉福通帶著韓林兒和百名貼身侍衛趁亂逃出汴梁城,從此一蹶不振。北方紅巾軍就此正式退出反元的舞台。 察罕帖木兒的功勳到底卓著到何種程度,我們可以這樣來表述:劉福通從1351年革命後,他的兵團就銳不可當,在察罕帖木兒未出現時,整個中原地區都是劉福通的控制區域,江南海運漕運不能通行,南北隔絕。察罕帖木兒消滅了劉福通的有生力量,使南北重新連接起來,海運漕運又能通往京師了。至於南方的方國珍、徐壽輝、張士誠,包括那個在悄無聲息中發家致富的朱元璋,在察罕帖木兒眼中不過是一群不成氣候的強盜而已。如果再給他幾年時間,他必然揮師南下,消滅這群南蠻子易如反掌。 從大都方面的角度看察罕帖木兒,他是一位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的良將。但這只限於北方,也就是說,察罕帖木兒的威名還未傳到江浙,當然也就不被劉伯溫所知曉,既然無法知曉,劉伯溫就不可能知道這個北中國的齊桓公。 但是,用劉伯溫大仙的語境來講就是,雖然有察罕帖木兒這樣的偉大人物,但元王朝的氣數已盡,所以老天會千方百計讓這樣的人物演繹一段悲劇,而絕不可能讓他成為喜劇人物。 察罕帖木兒最後的結局是這樣的:1362年,察罕帖木兒圍攻紅巾軍在今山東地區的最後一個據點益都。之前投降他的紅巾軍將軍田豐把他誘到自己的軍營中殺掉了,田豐复叛。自此,中原再度陷入混亂,元王朝的局勢又轉為惡化。 田豐原本是元政府的一名低級公務員,趁著劉福通革命時,渾水摸魚,漸漸有了自己的軍隊,後來恐懼察罕帖木兒的巨大實力,所以投降。但在圍攻益都時,田豐突然就對部下說:“察罕帖木兒對中央特派員的態度傲慢,我本以為他是周公人物,想不到是曹操第二。如果做曹操,我也能做。”他的部下就煽動說:“那咱們就乾掉他,自己當曹操。” 察罕帖木兒是否有當曹操的心,這根本不是問題。田豐所以說那段話,只是想激起部下的鬥志,另外還有個原因,圍攻益都時,察罕帖木兒的主力並沒有上場,死在益都城下的都是田豐的士兵。田豐所以對察罕帖木兒下手,只是不想讓自己的實力繼續受到損傷。 田豐邀請察罕帖木兒視察他的軍營,察罕帖木兒一點都不懷疑。雖然有部下提醒他,田豐這樣的人反复無常,應該有所防備。察罕帖木兒卻說:“我真心待人,將心比心,他怎麼可能對我下手?” 一個人在評價別人時,其實是在照鏡子。如果你是好人,鏡子裡的你自然就是好人。如果你是壞人,鏡子裡的你自然就是個壞人。一個把別人看得特別複雜的人,自己也不簡單;一個把別人看得特別單純的人,自己也複雜不到哪裡去。 察罕帖木兒就是個好人,是個單純的人,所以他只帶了一個護衛,就進了田豐的軍營。結果顯而易見,察罕帖木兒被殺。察罕帖木兒壯烈那天,山東風雲突變,泰山一顫。遠在千里之外的大都,皇帝元順帝突然說:“東南將失一員大將,趕緊派人去通知察罕帖木兒,最近這段時間不要輕舉妄動。”結果使者才進山東,就聞聽察罕帖木兒已死。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天人是真可以感應的;還告訴我們,元順帝這人也是個半仙;又告訴我們,元王朝的氣數到此真的盡了。 1359年年初,劉伯溫走出處州城,他和元王朝緣分到此為止。放眼中國大地,南中國已成為戰場,北中國也是硝煙瀰漫。他只有一個地方可去,那就是老家青田。 關於他走出處州城的事,有兩點補充:第一,石抹宜孫認為大丈夫應能屈能伸,不能因為障礙重重就放棄心中的理想。他的意思是,讓劉伯溫繼續留在處州,可以給他打下手。但劉伯溫已對政府失望透頂,發出哀嘆:“我不敢負國,但現在的確是無所用力了。”第二,劉伯溫走出處州城時,不是一個人。他身後跟著一支七百人的小兵團,這是他的心血,他必須要帶走。 石抹宜孫最後對他表示出極大的尊重,在為他踐行的酒會上,和他說了一大堆豪言壯語。但劉伯溫沉默不語,神情哀傷。就在那天晚上,劉伯溫突然想起了去年犧牲的餘闕。 餘闕是當時安慶(今安徽安慶)的軍政長官,在徐壽輝的天完兵團的蠶食下,今安徽南北只剩下安慶這一座孤城。在徐壽輝看來,餘闕是他有生以來最討厭的人之一;而在劉伯溫看來,餘闕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人物之一,性格剛直,品行高潔。 餘闕和劉伯溫是同學,餘闕是那年進士名單上的“榜眼”,而眾所周知,劉伯溫的名次被餘闕甩出了幾條街去。餘闕是唐兀人,祖居河西武威(甘肅武威)。後來老爹到廬州做官,餘闕也跟著去了,於是,他後來自稱籍貫是廬州。 1333年,餘闕中進士,到泗州擔任行政長官。由於他剛毅耿介,對貪腐官員下手極狠,所以在泗州時被百姓稱為青天大老爺。由於政績突出,後被調到中央做御史。但這下他倒霉了,在地方他是老大,可在中央,他就是個芝麻。由於不懂諂媚之術,所以,他得罪了官場大傢伙,被開除公職。當時有謹小慎微的朋友看到餘闕大力發揮御史的功能時,就勸他少說話,避免災禍。餘闕回答,我是不怎麼聰明,但也知道得罪官場大傢伙的後果,可我天生一根筋,就喜歡跟不公對著幹。 如果不是餘闕後來被重新起用,那些龜縮著的勵志學家就會用餘闕做個反面例子,說他不懂得明哲保身。 1353年,餘闕擔任淮西宣慰副使,守衛安慶。當時,餘闕面對的對手是徐壽輝。從徐壽輝的角度來看餘闕,餘闕是個不可多得的行政管理人才,比如他在安慶選中了一塊肥沃的土地,命士兵屯田。 1355年夏天,大雨衝擊屯田,餘闕率眾加固堤防,秋季就獲得大豐收。餘闕還不辭辛苦地修築安慶城防禦工事,命令士兵疏浚安慶城的護城壕溝,增高低窪的地勢。在外圍又環以三道深溝,引長江水注入;四周植高大的木頭為柵欄,城上築起飛樓,使安慶城更加堅不可摧。 從安慶城裡那些官員的角度看餘闕,餘大人是個正義感強大的領導。比如廣西苗軍後來到安慶支援,在城中搶劫百姓,觸犯法律,餘闕對苗軍士兵從不寬恕,嚴格按軍法辦事。 如果從劉伯溫的角度來看餘闕,那餘闕就是一位偉人。多年以後,劉伯溫為了紀念餘闕犧牲而特意寫了首《沁園春》,詞曰: “黃金難鑄,白璧誰完”是劉伯溫對余闕最好的肯定。但在1358年他離開處州回青田老家時,他還從未想過餘闕會這麼早犧牲。因為一年前,餘闕守衛的安慶城多次擊退了徐壽輝天完兵團的進攻,安慶城在那時成為不倒的傳奇。但就在1357陰曆十月,徐壽輝的驍將陳友諒沿江而下,先是奇襲小孤山並將其攻陷,然後直趨安慶城下,並對安慶城完成包圍,不分晝夜鍥而不捨地猛攻數月。次年一月,安慶城陷,餘闕以死殉國。 據民間傳說,餘闕犧牲時,劉伯溫做了個夢。他夢見天突然大開,天開處突然走出一位飄飄有神仙之姿的高大人物來,並對他說:“走,我帶你去見識另外一個天。” 劉伯溫這時從夢中醒來,烈日炎炎,烽火沖天。他想,另外一個天,應該就是不同於元王朝的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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