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張愛玲的傾城往事

第24章 華胥一夢

“叮玲玲玲玲玲”搖著鈴,每一個“玲”字是冷冷的點,一點一點連成一條虛線,切斷時間與空間。
香港,真的是一座熱鬧而繁華的城,這裡有許多絢爛的花和蒼綠的草。這座城從古至今都離不開水,似乎任何時候都暗流湧動。這是個給不起諾言的城市,卻可以滿足許多人卑微又驕傲的願望。行走在物慾橫流的街道,沒有人知道你從哪裡來,又將到哪裡去。你可以肆無忌憚地做夢,也可以若無其事地孤獨。 十載春秋,回首悠悠過往,已是滄海桑田。十年前,她從這裡匆匆離去,十年後,重返舊地,算不算一種歸來?張愛玲選擇再次來到香港,不僅是為了逃避上海的風雲,也是為了能夠在一種熟悉又陌生環境下,重新生活。喧鬧的街頭,匆匆的腳步和淡漠的表情,是她想要看到的。她知道,這座城市的人在忙碌中自顧不暇,唯有這樣,才可以不被驚擾。

許多人不明白,張愛玲在上海已經重新找到了屬於她的舞台,為什麼還要決絕轉身?幾年風雨,她受盡屈辱與譴責,好不容易用文字贏取了新的天空,可她卻不要那份來之不易的尊榮,獨自默默地拋棄一切,選擇遠赴香港。是她預感到什麼了嗎?還是她僅僅只是想要離開。 “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這是她多年前的一句話,這句話就像是預言,覆蓋了眾生的命運。這些年,張愛玲不曾有過安穩,那種緊迫感一直追隨左右,讓她想要逃離。世海茫茫,她幻想自己會與流雲一般,飄散天涯。為了逃避回憶,忘記前塵,她只想出發,開始遙遠的旅程。 她選擇來到香港,是憶起母親臨別時的話,到香港大學申請複學。也許這只是一個藉口,但是這個藉口可以讓她暫時棲居。她申請出境,持有港大開的證明,去香港的理由是“繼續因戰事而中斷的學業”。走之前,她沒有給任何人交代,包括弟弟張子靜。並且她和姑姑約定,彼此不通信,不聯絡。

可見她要遺忘一切的決心,那種遺世的蒼涼,成了無法擺脫的宿命。弟弟張子靜聽到姐姐離去,悵然若失,默默流淚。柯靈以及那些上海文化名流,都是在後來才知道她去了香港,他們對張愛玲的選擇,只是感到惋惜。 可張愛玲的離開,是對還是錯呢?張愛玲的文字,需要上海這片土地的滋養,離開上海,她的文字就隨之黯然失色。失去了華麗的文字,她還是當初的張愛玲嗎?也許她的離開是一場錯誤。但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都要尊重她的選擇,她的心願。 但張愛玲的離開亦是明智的。假如她留在上海,無疑到後來又將遭遇“審判”。那些曾經風華絕代的民國才女都被時代摧殘,花枝招展的過往成了不可碰觸的傷。張愛玲走了,這座城市的榮不屬於她,辱也不屬於她。她是她自己的,只是自己的。

張愛玲去香港前,還去了一趟杭州西湖。面對瀲灩湖光,碧水青山,這個歷代文人墨客都鍾愛的詩意江南,於她,卻沒有多少誘惑。似乎她的冷艷與蒼涼,與這座柔軟的城市格格不入。悠長的蘇堤,典雅的亭閣,給她一種無法觸摸的清涼與遙遠。張愛玲的生活從來都不是溫軟風月,她屬於民國這場浩蕩的風煙。所以她必須離開,在喧鬧中隱藏她的寂寥,遮蓋她的傷痛。 一九五二年,三十二歲的張愛玲,踏上香港這片土地,內心真是百轉千迴。這樣的放逐儘管淒涼,但她相信,這片土地會給她疲倦的靈魂一寸安寧。世事難全,人生處處皆是局。港大的校園,昨天的綠闊千紅還在,只是她已容顏更改。 幾經周折,張愛玲終於在這年八月,正式於港大註冊复讀。但此時的張愛玲失去經濟來源,為數不多的錢物已經花掉,她開始陷入困窘的生活中。無奈之下,張愛玲只好出去謀職。據說她應炎櫻的邀請,去了一趟東京,後來碰壁,又返回香港。而她倉促的離開激怒了校方,學校拒絕她重新就讀。

張愛玲是個傲氣的女子,她此次來香港,復學也只是一種理由。所以學校對她的抗拒,於她來說已算不得是什麼打擊。她毅然離開,自己臨時找了個住處,開始她的謀職生涯。她曾說過:“香港是一個華美的但是悲哀的城。”所以要找到一份如意的工作並不容易。這個求職的過程,讓她遭遇了太多的冷眼與淡漠。 但此時的張愛玲,已不再是那個未經世事的小女生。她是一位年輕的女作家,她的作品曾經幾度風靡上海灘。也許那份榮耀會被時間淡去,但她骨子裡的才華卻會至死相隨。很快,張愛玲在美國駐香港新聞處找到了一份翻譯的工作。她有深厚的國文功底,加之她流利的外語知識,翻譯作品對她來說並不是件難事。 張愛玲先後翻譯了、《愛默森選集》、《美國七大小說》等作品。對她來說,翻譯文字並沒有多大興趣,只是一份簡單的工作而已。這期間,張愛玲還寫了電影劇本《小兒女》、《南北喜相逢》,文筆風格清淡了許多,卻仍不失真味。洗盡鉛華的張愛玲,已經害怕世間紛紛攘攘。她要的,不再是華服重彩,而是天然淡妝。

在香港,最令張愛玲歡喜的,並不是這份工作,而是她所結識的兩位朋友,即在美新處擔任譯員的鄺文美女士和她的丈夫宋淇。宋淇先生是著名戲劇家宋春舫之子,一九四八年來到香港,先後在“美新處”書刊編輯部、電懋影業公司和邵氏電影公司任職。他鍾情於中國古典文學,對頗有新穎別緻的研究。也正因了紅樓,張愛玲和他便有了相同的興趣和默契。 宋淇夫婦在四十年代,生活於上海。所以他們對張愛玲可謂久仰其名,早就是她的熱心讀者。想不到機緣巧合,讓他們邂逅於香港,從此這份情誼相伴終生。關於張愛玲的情感故事,他們都不陌生,談話間也曾提及過,但是張愛玲卻總是無言以對。此後,夫婦二人不再提起她的滄桑過往。 在香港,張愛玲舉目無親,而宋淇夫婦給了她許多幫助。為了讓她一個單身女子不受外界太多干擾,夫婦在離家的近處,幫張愛玲租了房子。如此一來,就有了頻繁的走動。他們都是性情中人,又同在上海定居過,這給天涯羈旅的張愛玲帶來了許多溫情。儘管上海給過張愛玲太多的傷,但故鄉的月明,卻讓她深深地懷想。

暫時的安定,讓張愛玲又開始有了寫作的念頭。文字在她心中,始終是無法割捨的情結。所以無論是得意或是失意,她都需要文字來療飢。這是張愛玲第一次用英文寫小說,作品為。寫完後,張愛玲並不十分自信,她將初稿給了宋淇夫婦過目之後,才將稿件寄給了美國的出版經紀人。 張愛玲的才華,得到了美新處處長麥卡錫的認可。他覺得張愛玲是文學天才,一個中國人可以將英文小說寫到這樣好的程度,幾乎令人妒忌。這篇後來在美國出版,在讀書界得到不錯的反響。有書評說:“這本動人的書,作者的第一部英文創作。所顯示出的熟練英文技巧,使我們生下來就用英文的,也感到羨慕。” 之後,張愛玲把翻譯為中文,在香港《今日世界》連載。後在香港出版英文本及中文本,但是銷售卻十分慘淡。也許是張愛玲寫作風格有了太大的轉變,喜歡她的讀者依舊沉浸在她的《紅玫瑰白玫瑰》,還有與里。他們無法進入張愛玲筆下這種平淡而近自然的境界,又或者說,他們的口味早已被張愛玲餵養得濃郁。來一杯清淡的茶,品起來自然是索然無味。

接著,張愛玲又寫了一本,同樣遭到了冷遇。張愛玲只是想要換一種風格,試圖嘗試著附庸政治,讓讀者聞到真實的生活氣息。然而她失敗了,讀者喜歡的依舊是她那些花滿枝頭的民國題材。奔赴千里,換來的是盛極必衰的結局。其實張愛玲並沒有孤注一擲,她只是想跟命運做一次較量,在人生的路途中提前轉彎。奈何,一切都不如想像中那麼簡單,那麼稱意。 張愛玲在香港待了三年。三年,唯一值得她欣慰的是,結識了宋淇夫婦這樣的益友。而這座城給她的滋味,實在一言難盡。如果她繼續留在香港,體味這裡的百態眾生,以她的才情,一定可以再次寫出風華驚世的作品。可她的心再也回不到過去,她無法再去遷就這個世界,她需要的是世界的恩寵。 幾番流轉,人生就是華胥一夢,可惜醒夢太難。原來,眾生忘不了的,依舊是上海灘那個旗袍裹身的張愛玲。原來,歲月的巷陌,一直煙火悠悠,她認為的彼岸,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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