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張愛玲的傾城往事

第23章 半生情緣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也許愛不是熱情,也不是懷念,不過是歲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人說那些民國女子,她們的一生都不如意。命運悲苦的蕭紅,淒涼遺世的陸小曼,曇花一現的石評梅,黯然收場的蘇青。還有許多我們知曉的以及不知曉的名字,她們似乎都不快樂,把花樣年華清苦蹉跎。連同張愛玲,亦是如此。如果說芳華是一場賭注,那麼她們都是愿賭服輸的女子,在璀璨的花事裡寂寥而終,不問因果。 有人說過,張愛玲是那種走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辨認的女子。瘦高的身材,被旗袍裹緊的心事,有些孤傲,有些冷落,有些張揚,有些清涼。失去胡蘭成,禁受時代的變遷、民眾的責備,以及錯過桑弧這段若有若無的感情。張愛玲只覺人生更加地蕭索了,紅塵於她,無有太多滋味。

每一個夜晚,在寂寥孤燈下,陪伴她的,還是文字。而她信仰的,終究也只是文字。只有和文字在一起時,才可以安之若素。這些日子,張愛玲依舊和姑姑相守在一起,她們搬離了愛丁頓公寓,住到重華新村二樓十一號兩室一廳的房子。這期間,母親黃逸梵又從國外回來一次。這個曾經風華正茂的女子,經歷幾度滄桑,亦抵不過歲月的相摧。 父親張廷重的生活也今非昔比。他和孫用蕃兩個人照樣離不了阿芙蓉,靠著變賣房產,典當東西維持那份巨大的開銷。房子越住越小,最後落到在幾十平米的小屋裡棲身。當年那座豪宅,被天翻地覆的歷史湮沒,只留下一堆塵土,供他們懷想了。 母親此次歸來,和張愛玲還有姑姑住在一起,三個蒼涼女子,偎依取暖。只是黃逸梵在上海僅留了兩年,又出國了。她早已不習慣上海這個紛亂的環境,她的靈魂在國外找到了清淨的歸宿,這次離開便再也沒有回來。臨走前,黃逸梵跟張愛玲有過一番長談,她建議張愛玲離開上海,去香港。她認為上海的繁蕪,不適合張愛玲寫作。

母親走了,萬水千山,從此天涯各自安好。張子靜在回憶錄裡寫道:“一九三八年,我姊姊逃出了我父親的家。一九四八年,我母親離開了中國。她們都沒有再回頭。”是命運不讓她們回頭,是時代不讓她們回頭。她們只能在新的壞境下,重新開始新的生活,演繹新的故事。無論是否情願,是否幸福。 歷史翻過那沉重的一頁,一切都是新的。百廢待興的上海,湧動了許多熱情的人物。夏衍,中國新文化運動的先驅者之一,著名文學、電影、戲劇作家。他當時很關注上海文藝界的現狀,柯靈就在此時跟他推薦了張愛玲的小說,夏衍很是欣賞。後來他找來了唐紀常與龔之方,讓他們合作辦一個格調健康的小報。 唐紀常與龔之方得到夏衍的支持,辦了一份《亦報》。他們向張愛玲約稿,得到張愛玲的允許,但是張愛玲有一個要求,就是用筆名發表文章。想來過盡千帆的張愛玲不想再惹是非,胡蘭成的事對她造成了太大的傷害,她需要過安穩的日子。筆名是用來抵擋紅塵的風雨,一種自我的保護。

張愛玲的筆名叫梁京。她學起章回小說家張恨水的形式,邊寫邊刊登。而她這次寫的小說是她沉寂以後,一部最受讀者喜愛的作品。至今在張愛玲的讀者裡,許多人獨愛。講述的是一個上海故事,和張愛玲所處的時代同步。十八春,即故事是從一九四九年倒溯十八年開始寫起的。 僅這部小說的名字,就引起讀者的好奇。連載幾天,就已經開始有讀者熱情關注了。龔之方很是看好這部,幾天后就登出預告,道明是名家之作。或許有些深諳張愛玲的讀者,已經猜測出梁京就是她。但這些似乎不重要,他們只沉迷在小說的故事情節裡,翻讀報紙已經成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期待。 講述的,是平民之女顧曼楨與世家子弟沈世鈞的刻骨之戀,原本郎才女貌,一對玉人。可命運捉弄,沈世鈞因父親患急病而匆匆趕往南京,而曼楨卻被一貫疼惜她的姐姐曼璐加害,陷進設下的可怕的局裡,從此開始她漫長苦難的人生。曼璐為鎖住丈夫祝鴻才的心,不想他出去尋花問柳,不惜軟禁自己如花似玉的妹妹。祝鴻才糟蹋了曼楨的清白,直到她生下孩子為止,這時候,已經物是人非了。

沈世鈞面對曼楨突如其來的失踪,萬分著急。他從曼璐那裡詢問曼楨的下落,曼璐欺騙他曼楨已經嫁人,再不會回來。沈世鈞在心灰意冷之下娶了一個世家女子,而曼楨自知已是殘花敗柳,在曼璐死後,忍痛嫁給了祝鴻才。這樣百轉千迴的故事,令人義憤填膺的悲劇,讓讀者每天追隨報紙,恨不能與他們共悲喜。 十八年後,顧曼楨和沈世鈞偶遇,兩人抱頭痛哭。沈世鈞希望還可以重新開始,奈何命運早已將他們劃分為兩個世界的人。十八年,滄海幾度桑田。曼楨含淚說:“世鈞,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僅這一句話,令許多讀者痛哭流涕,嘆息不已。沈世鈞回首往事,那種無以復加的遺憾,令他感慨萬千。 這部,後來張愛玲改名為。一次錯過,誤了半生情緣。倘若不是十八年後的不期而遇,沈世鈞大概一生都無法釋懷。而顧曼楨得見從前的戀人,可以訴說前因,道盡衷腸,對她來說,亦是解脫。儘管這個結局讓許多讀者痛心。只是前塵如夢,走過的歲月,誰又能回頭。張愛玲沒有讓他們像謎一樣活到老去,已是慈悲了。

一經發表,再次轟動上海灘。小說的描寫太過真實,讓大眾投入其間。他們甚至做出了許多非同尋常的反應,喜怒不定。當時許多文化名流,也追捧這篇小說。桑弧寫了一篇讚詞隆重推薦給讀者,說:“梁京不但具有卓越的寫作才華,他的寫作態度一絲不苟,也是不可多得的。在風格上,他的小說和散文都有他獨特的面目……我讀梁京新作所寫的,彷彿覺得他是在變了。我覺得他仍保持原有的明豔的色調。同時,在思想感情上,他也顯出比從前沉著而安穩,這是他的可喜進步。” 當時的《亦報》每天都可以收到大量讀者的來信,那種盛況甚至超越了張愛玲幾年前的成就。唐紀常看到的如此碩果,便想著要乘勝追擊,急著找張愛玲要下一部連載稿。可張愛玲沒有答應,她心裡明白,強極則辱。想要在短時間內再寫一本超越的小說,已是不能。

半年後,張愛玲又寫了一部中篇小說,在《亦報》上連載。但是隨著時勢改變,張愛玲的主題和風格亦要隨之更改,這對她來說有些為難,所以最後匆匆收筆。她回首自己這幾年的滄桑變故,亦覺得心酸難耐。胡蘭成已經從她的心裡剜去,他所帶來的恥辱與悲哀,也成了過往。這麼多年的壓抑,終於得到釋放。可為什麼,她無法讓自己真正安靜,真正開心。 她需要再次轉身,華麗又寂寥地轉身,這一次,無關他人。她不想再為任何人萎落塵泥,亦不想再為任何人無端綻放。或者說,張愛玲從來不曾為別人低眉。她當初願為胡蘭成卑微,是因為她想要真實地愛一場,用愛來燃燒自己,來成全她的華年。所以,自始至終,張愛玲都是無悔。縱然她為這個男人忍受天大的委屈,她都認了。

在讀者眼裡,張愛玲的文字是一壇烈酒,品過的人都願意為之痛飲,醉到七零八落,才肯罷休;是一襲華麗妖嬈的旗袍,看過的人都願意做她裙裾下的草木。所以張愛玲每一時期的作品,都會達到一個極致,都會風靡上海灘。她無法做到無聲無息,因為讀者喜歡的是那個風華絕代的張愛玲,喜歡她不可一世的傲氣與濃墨重彩的表達。倘若張愛玲脫下了旗袍,換了一壺清茶,那麼她就不再是讀者所喜愛的那個張愛玲了。 她迷惘了,也疲倦了。她覺得自己已經不適合當下這個舞台,儘管她已經成功地拉開了帷幕,可是她演不下去了,她需要提早散場。只是褪去了這襲遮身的旗袍,離開這座熟悉的舞台,洗盡鉛華的她,又該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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