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張愛玲的傾城往事

第21章 後會無期

男子憧憬著一個女人的身體的時候,就關心到她的靈魂,自己騙自己說是愛上了她的靈魂。唯有佔領了她的身體之後,他才能夠忘記她的靈魂。也許這是唯一的解脫的方法。
光陰煢煢而立,從來都是如此,不為任何人低眉回首。原以為張愛玲如光陰這般,清醒決絕,可她還是中了愛情的利箭,流血不止。她為這個叫胡蘭成的男子低落塵埃里,又在塵埃里開出花來。可惜,這朵花,開在錯誤的時間,注定結不了美麗的果。 曾經的生死契闊,都成了流水行雲。有些路,人間注定只走一遭;有些人,今生注定只愛一次。帶著一身傷痕回到上海,張愛玲猶記那日料峭煙雨,只是那個執手風雨的人,已變得模糊不清。她給胡蘭成寫了信:“那天船將開時,你回岸上去了。我一人雨中撐傘在船舷邊,對著滔滔黃浪,佇立涕泣久之。”這個不肯人前落淚的女子,終究還是為愛啼哭。

良辰若水,她的心已是遲暮,再開不出花朵。而他依舊隨緣喜樂,和別的女子在月亮底下攜手同走,感受在一起的真實,真實到甚至不可以說盟誓。然胡蘭成畢竟是逃亡,他的日子,有佳人相伴,憂患亦相隨。 一九四六年四月,一日有兵到范秀美所住的門前張望一回,胡蘭成知此處不可再躲避。只得從溫州再奔諸暨,當晚下船離開。回到斯家,胡蘭成和范秀美便不能再那般毫無顧慮地在一起了。他和范秀美的事,斯伯母心裡也是明白,只是彼此心照不宣。偏巧范秀美懷孕了,在這裡生下孩子自是不能,胡蘭成只好藉故讓她獨自去上海就醫。 范秀美抵達上海,直接找到青芸。青芸看罷胡蘭成寫的字條,便已知曉一切,便安排她住了旅館,隨即又帶她去找醫院,結果需要一百元手術費。范秀美無奈取出了胡蘭成寫給張愛玲的字條。青芸將范秀美帶到了愛丁頓公寓,張愛玲看到字條,自是無言以說。轉身回屋,取了一隻金鐲子,遞給青芸:“當掉吧,給范先生做手術。”

張愛玲對胡蘭成真個是仁至義盡,離開的這幾月,她將自己的稿費都寄給胡蘭成。如今就連范秀美的手術費,胡蘭成居然還開得了口。張愛玲心已成灰,對他給予的傷害也算是習以為常了。她對這男人,再也沒有任何奢望。那個情海浪子,下一站,又將抵達何方,她無從知曉,亦不想知曉。 胡蘭成倒是躲在了斯家樓上,開始寫他那本漫長的《武漢記》。流年匆匆,轉眼就過了八個月。胡蘭成的《武漢記》已寫了五十萬字,而他知道,一直躲在斯家樓上,亦不是長久之計。想來溫州檢查戶口也該過去了,於是還是決定再去溫州。他從諸暨出發,取道先去上海,這一次,范秀美沒有同行。 愛丁頓公寓。張愛玲看著離別近一載的胡蘭成,已如隔世。是夜,二人並膝坐於燈下,再無了往日的情深厚意。看著窗外路燈下匆匆的歸人,張愛玲想著這無數個夜,她開著燈,他卻沒有回。如今回了,卻已不是她要等的那個人。胡蘭成告知張愛玲他和范秀美的一切事實,她聽了已經說不出話。再問她可曾看了《武漢記》,她淡淡一答:“看不下去了。”

不是她心冷,而是已然成灰。胡蘭成有一種緊迫感,他覺得他與愛玲是兩個親密無間的人,在這樣適當的環境,卻沒有了適當的情感。然他的諸多虧欠與背叛,如何還去要她的寬待?張愛玲唯願上蒼可以讓她渡過這段時間之海,忘記愛恨,從此不喜不懼。 這一夜,張愛玲與胡蘭成分房就寢。翌日天還未亮,胡蘭成去了張愛玲睡的臥房,在床前俯下身去親她,她從被窩裡伸手抱住他,忽然淚流滿面,只叫得一聲“蘭成!”如此絕望的一聲,怕是連張愛玲自己都震撼了。胡蘭成在裡說:“這是人生的擲地亦作金石聲。我心裡震動,但仍不去想別的。”是他不去想,還是他不敢想,抑或是他早已習慣了自己的雲淡風輕,別人的天崩地裂。 胡蘭成是心虛的,儘管他這一生被女子恩寵慣了,但他亦怕失去。他和張愛玲都不知道,此次一別,今生再也沒有相見。這段傾城之戀,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告終,城沒有傾倒,城內的每個人都安然無恙。到了晌午,胡蘭成從外灘上船去了溫州。他說得對,長江之水送行舟,從來送勝者亦送敗者,送英雄亦送草寇。

不愧是胡蘭成,回到溫州後,他設法結識了第一名耆劉景晨,在這里安全了。這位劉先生又介紹胡蘭成進溫州中學教書,他算是徹底躲過雷霆之劫了。胡蘭成依舊野心萌動,想著他日還是要去闖蕩萬千世界的,經過這次浩劫,過往的一切已然蕩盡。他需要重新結識新人,又寫信給一代鴻儒梁漱溟,與他交流學問。 這期間,他開始了《山河歲月》的書寫。而這本書,是張愛玲給他的靈感。寫到許多句子,他覺得竟像是張愛玲之筆。他甚至迫不及待地寫信告訴張愛玲關於《山河歲月》這本書,告訴她如今他在溫州已經脫離險境,開始了陽光如水、潤物清淨的新生活。 一九四七年六月十日,胡蘭成收到了張愛玲的信。拆開只看第一句,他即刻好像青天白日里一聲響亮,但他還是心思沉靜地看完。張愛玲是這麼寫的:“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歡我了的。這次的決心,我是經過一年半的長時間考慮的,彼時唯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難。你不要來尋我,即或寫信來,我亦是不看的了。”

信裡說的小吉,是小劫的隱語。張愛玲真是對胡蘭成慈悲,只待他災難退了,安定下來,才來與他決絕。信裡張愛玲還附了三十萬元給胡蘭成。是她新近寫的電影劇本,一部《不了情》,一部《太太萬歲》所得的稿酬,全部給了胡蘭成。胡蘭成這幾年逃亡,張愛玲未曾間斷地給他寄錢,這一次,是最多的一次,也該是最後一次了。 胡蘭成看罷信後,也不驚悔,他只覺張愛玲的決絕亦是好的。他知道,她已是真的不能忍受了,才會如此不留餘地。過了些日子,胡蘭成自知不能再寫信給張愛玲,便寫了一封信給她的好友炎櫻。信裡說:“愛玲是美貌佳人紅燈坐,而你如映在她窗紙上的梅花,我今唯托梅花以陳辭。佛經裡有阿修羅,採四天下花,於海釀酒不成,我有時亦如此驚悵自失……”

炎櫻自是沒有回信,張愛玲下定決心的事,從無更改。這段亂世情緣,在她的生命裡徹底終止。而這個叫胡蘭成的男人,再也不能於她的心湖泛起一絲波瀾,再也不能。此後儘管她和胡蘭成還有些許欲斷未斷的交往,但與這個男人有關的所有記憶,她已徹底刪除。 胡蘭成依舊不改性情,在輾轉流離中,過著他安然自在的日子。先後去了北京,日本。沒幾年,又跟上海大流氓吳四寶的遺孀佘愛珍結婚。之前的那些孽緣情債,就那樣沒有交代,一筆勾銷。張愛玲與之決絕是做對了,這樣的男人實在不值得她再有絲毫的付出。 胡蘭成還去過愛丁頓公寓找張愛玲,那時已是人去樓空。後來胡蘭成得到張愛玲在美國地址,他將出版的《山河歲月》和寄了出去,附帶一封長信,不盡纏綿之語。然而這已是他一相情願的做法了,張愛玲對他,甚至連厭倦的心都沒了。

未免怕他再來打擾,張愛玲寄去了一張短箋:“蘭成,你的信和書都收到了,非常感謝。我不想寫信,請你原諒。我因為實在無法找到你的舊著作參考,所以冒失地向你借,如果使你誤會,我是真的覺得抱歉。下卷出版的時候,你若是不感到不快,請寄一本給我。我在這裡預先道謝,不另寫信了。” 言盡於此,恩情皆斷,再說什麼,再做什麼都是多餘了。想來,萎謝的不是張愛玲,而是他們的這段愛情。 “愛玲是我的不是我的,也都一樣,有她在世上就好。”胡蘭成如是說。但轉身之後的張愛玲,依舊優雅高貴地活著,活到白髮蒼顏,不為任何人,為的只有自己。 天涯此去隔山河,情天孽海兩離索。道聲珍重,後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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