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張愛玲的傾城往事

第16章 塵埃花開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的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不知是相遇過早,還是重逢太遲,為何有種突如其來的喜悅,又有種浮雲過眼的涼薄。他們的愛情,像是一株歷盡風霜的老樹,在遲暮,綻開新的綠芽。她此時風華絕代,他的出現令她有種微雨燕雙飛的惆悵。他恰好鋒芒漸失,她的到來,令他有種意興闌珊的安然。 歲月其實待張愛玲不薄,在她最好的時刻,給了她一段愛情。無論這個男人是否值得她付出芳心,但她的生命總是要有這麼一個人。不然錯過了,只能怪流光不解風情,無端負了華年。 見罷胡蘭成,張愛玲的心再也不能回到從前。這夜,她獨倚窗台,看清冷月色,才恍然這些年她不過在演一場獨角戲。原以為山水不欠,守著一段時光獨自沉醉,也可以微笑。直到胡蘭成的出現,她知道,她要的生活,終究是如她筆下的人物一般,煙火與共。

仕途失意,卻讓胡蘭成得遇一個張愛玲,他越覺世事原來這般寬厚。在情感的路上,胡蘭成可謂是春風得意,除了妻子全慧文,胡蘭成還有一個舊好,原是百樂門的歌女,後亦委身於胡蘭成,留在南京。但這些女子都是不夠的。又或者說,再多的女子也無法阻擋胡蘭成那顆生性多情的心。更況,此次遇見的是紅遍上海文壇的張愛玲,於他,當是午夜驚鴻。 第二天,胡蘭成再訪張愛玲。這一次,她長年深鎖的門為他從容開啟。張愛玲竟刻意為他打扮過,寶藍綢襖絝,帶了嫩黃邊框的眼鏡,很見風韻妖嬈。當胡蘭成踏進她的屋子,就開始了不安。他的不安,是因了這房裡的華貴。而這華貴,不是因為家具的貴重,而是一種恰到好處的別緻,是一種現代的新鮮明亮,帶有無邊的誘惑與刺激。

“陽台外是全上海在天際雲影日色裡,底下電車噹噹地來去。”這是怎樣的生活,讓一顆心瞬間想要放飛。京戲中,劉備到孫夫人房裡竟然膽怯,而此時的胡蘭成走進張愛玲房裡亦有這樣的感覺。所以他會不由自主地說:“你們這里布置得非常好,我去過好些講究的地方,都不及這裡。”而張愛玲卻說這裡的一切都是母親和姑姑所佈置的,若她,或者會喜歡更濃烈的色彩,那樣溫暖且親近。 到底不是涼薄的女子,心軟到無力承受。看著胡蘭成在她面前,講他的生平往事,講他的才氣學識,她亦只是聽著,她都懂。胡蘭成後來說過:“男歡女悅,一種似舞,一種似鬥,而中國舊式欄上雕刻的男女偶舞,那蠻橫潑辣,亦有如薛仁貴與代戰公主在兩軍陣前相遇,舞亦似鬥。”他向來是不喜比鬥的,可是如今見了張愛玲,卻要比鬥起來,因為他棋逢對手,他想要征服。

“但我使盡武器,還不及她的只是素手。”可見胡蘭成心中的張愛玲是何等的銳利,何等的絕代。平生之修煉,行走江湖也算是有餘,到了張愛玲這裡,竟這般渺小。可云水蒼茫,煙花柳月,他總不願顧及許多,只這麼說著,便要起諾,但守天荒。 當下時光,一刻值千金。胡蘭成沒有工夫再去比鬥,亦不知該如何將這份心事繼續下去。他不知,在張愛玲心裡,他是一個風光霽月的男子,美如春花,瘦如秋水。或許是張愛玲之前接觸的男子,實在沒有一個如胡蘭成這樣倜儻風流的吧。看過胡蘭成的照片,他長得併不十分英氣,但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正是這種魅力,讓這個情竇初開的女子,難以把持。 不知道,是不是陷入愛情的人總是會輸。命運給了張愛玲這份機緣,滿足了她對一個男人諸多深邃的渴望,同時這也是一場博弈。破繭成蝶的她,原本在上海灘舞得風生水起,可遭遇了一段愛情,她的世界就這樣無辜地變了模樣。

又是一場漫長的交談,在迫不得已的時候終止。胡蘭成回去之後,立即取了紙筆,給張愛玲寫了第一封信,信的內容竟寫成了像五四時代的新詩,幼稚可笑。胡蘭成一直有著自以為是的文采,可這些到了張愛玲那,就顯得貧乏淺薄了。才情原本就沒有可比性,以胡蘭成的閱歷,不至於在張愛玲面前如此拘謹。但因了愛情,他的成熟,就不再那樣深沉了。 張愛玲回信:“因為懂得,所以慈悲。”這句帶著禪意的話,道盡衷腸。似乎再無需過多的話語,只要彼此內心懂得,就是最大的慈悲。張愛玲其實並不冷漠,也不張揚,她骨子裡懂得眾生不易,所以她能夠對世事、對人情報以寬容。所以面對一個年長他十餘歲,又有家室,還有復雜背景的胡蘭成,她沒有怯懦,而是選擇義無反顧。而胡蘭成後來竟說她生性冷情,那樣的不理解,對她難道不是一種殘忍?

接下來的日子,胡蘭成每隔一日必去看張愛玲。他們在那座美麗溫情的公寓,喝大杯的紅茶,吃精緻的點心,談文藝,說故事。如此情趣相投,像認識了數十年。張愛玲的姑姑見此情景,只覺不妥。她認為胡蘭成的背景太不干淨,再者又有妻室家小,張愛玲如此一個清白小姐,與他親密交往,如何使得? 張愛玲雖離經叛世,但畢竟身處紅塵,亦知人言可畏。這段愛情原是這樣不圓滿,令她心生淒涼與慌亂。她給胡蘭成送去了一張字條:“以後不要再來相見了。”而自傲的胡蘭成認為,這世上不會有什麼事衝犯,他仍舊去看她,而張愛玲依舊掩飾不住內心的歡喜。愛已至此,怎問因果。姑姑亦是愛過的人,不會不懂,所以她不再阻擋。 以后索性天天相見,每天日子都是新的,每天願望都得以實現。那日胡蘭成偶然說起張愛玲登在《天地》上的那張相片。翌日她便取出給他,背後還寫有字:“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自此,她放下所有驕傲,為他低落塵埃,為他念念不休。究竟是怎樣的男子,可以讓張愛玲甘願在塵埃里開出花朵。胡蘭成為她調製了一杯毒酒,她含笑舉杯,一飲而盡。紅塵世路,煙柳斷腸,她的堅定,她的無悔,讓讀者落淚。此後,是坦途還是流離,全憑宿命。 就這樣沉在時光裡,水深火熱起來。那段日子,胡蘭成多半留在南京,但他每月總要回上海一次,住上八九天。每次回上海,不到家裡,先去看張愛玲,踏進房門就說:“我回來了。”如此,兩人伴在房裡,男廢耕,女廢織,連同道出去遊玩都不想,亦且沒有工夫。那時候,他們的世界,沒有晨昏,沒有無常業障,只有溫柔情深的彼此。 兩個人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但他們都是思想受過訓練的人,又都驕傲自負,所以難免有些不以為然。胡蘭成說過:“愛玲種種使我不習慣。她從來不悲天憫人,不同情誰,慈悲布施她全無,她的世界裡是沒有一個誇張的,亦沒有一個委屈的。她非常自私,臨事心狠手辣……她卻又非常順從,順從在她是心甘情願的喜悅。且她對世人有不勝其多的抱歉,時時覺得做錯了似的,後悔不迭,她的悔是如同對著大地春陽,燕子的軟語商量不定。”

不知道這對張愛玲究竟是褒,還是貶。或許胡蘭成是那個真正懂得她的人,也是這世上真正愛她的人。只是張愛玲太過乾脆,太過潔淨,太過鮮明,有時候令胡蘭成心生惶恐。她的優勢令他不敢逼視,竟好到讓他心生不安。這樣的女子不愛牽愁惹恨,不愛拖泥帶水,她是陌上賞花人,亦不落情願的一個人。 在一起時,只顧男歡女愛,伴了幾日,彼此也吃力。胡蘭成去了南京,張愛玲亦有了時間寫字。每次小別,亦並無離愁,倒像是過了燈節,對平常日子倒覺有一種新意。若說沒離愁,她卻總在夜裡獨自感傷,只是到底不肯纏綿悱惻,流淚不止。 而胡蘭成也樂得自在,儘管他深愛張愛玲,但她也終究是他群芳譜裡的一個佳麗,縱然她有別於其他女子,可世事短長,終無他恙。胡蘭成在裡寫過:“我已有妻室,她並不在意。我有許多女友,乃至挾妓遊玩,她亦不會吃醋。她倒是願意世上的女子都歡喜我。”

這話中滋味,竟是令人心生惆悵與遺憾。或許是張愛玲太過自信,她明知道胡蘭成生命裡有許多過客,但她不以為受到威脅,反而覺得自己會是他最後的歸人。這場金風玉露的相逢,終究給不了她朝朝暮暮,地老天荒。張愛玲不知道,溫天暖地的日子,也是萬劫不復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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