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張愛玲的傾城往事

第17章 傾城之戀

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人是多麼小,多麼小!可是我們偏要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 ——好像我們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亂世裡的姻緣,如驚濤駭浪,終究不是你我說了算。張愛玲只想踏花拾錦年,枕夢尋安好。她不問世事,世事會來追問她。她不關心政治,政治亦會來關心她。但她決定了的事,無從更改。她願意為愛承擔,矢志不渝。 也許張愛玲不會承認自己愛錯了人,但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她和胡蘭成的這段傾城之戀,不知從何時開始,成了上海眾說紛紜的對象。但她不在乎,始終和胡蘭成過著男歡女愛的日子,看日光冉冉升起,再緩緩下落。 張愛玲依舊不喜與人交往,胡蘭成在外界交往的朋友,她幾乎不見。她把所有與外界相關的事叫做紛亂。儘管此時她置身劍鋒之上,亦不驚不懼。胡蘭成是走過滄海桑田的人,他喜歡張愛玲如此利落,因為他亦不願為這段莫測的感情,做出過多的實踐和承擔。他甚至不以為這世上再無他人,會像他這樣如此愛她。所以,他和張愛玲這般濃情蜜意地交往,不曾背負愧疚之心。

胡蘭成試問過張愛玲對結婚的想法,而張愛玲說她沒有怎樣去想像那個。她也沒有想過去和誰戀愛,就連追求的人,似乎都沒有,就算有,她亦不喜。然而愛情來時,當真是無從挑剔。而婚姻也是這般,來得那麼不動聲色。 “我與愛玲只是這樣,亦已人世有似山不厭高,海不厭深,高山大海幾乎不可以是兒女思情。我們兩人都少曾想到要結婚。但英娣竟與我離異,我們才亦結婚了。是年我三十八歲,她二十四歲。我為顧到日後時局變動不致連累她,沒有舉行儀式,只寫婚書為定,文曰:胡蘭成張愛玲簽訂終身,結為夫婦,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上兩句是愛玲撰的,後兩句我撰,旁寫炎櫻為媒證。” 這是胡蘭成的原話,果真是愛了一個人,曾經以為要慎重的婚姻,竟如此習以為常。胡蘭成這裡提到和英娣離異,不知那個全慧文又是如何安排。他的情感世界太過紛亂,莫說是旁人,或許連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然而縱是如此,張愛玲亦不計較。他們的結合似乎很是理所應當。沒有費盡心思去爭天奪地,也沒有傷害別人,甚至連儀式都沒有,只寫婚書為定。

張愛玲究竟要什麼?驕傲如她,難道要這樣一個虛無的名份?要一場未知的約定?還是她真的可以把握,她將是胡蘭成最後的歸宿?又或許她根本就不在意那些,地老天荒從來就是個神話,她小說筆下的男女,有過幾多圓滿的結局?牽手是一種形式,坦然地牽手是為了將來灑脫地放手。 張愛玲縱然清醒,可她又何必以一世清白來換取這段錯誤的婚姻。她在裡曾經這麼寫道:“'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詩,生與死與離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人是多麼小,多麼小!可是我們偏要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好像我們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是的,半點由不得人。茫茫世路,一眼望去,盡是辨別不清的風月情仇。漫步前行的人,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站將抵達哪裡。胡蘭成說:“我們雖結了婚,亦仍像是沒有結過婚。我不肯使她的生活有一點因我之故而改變。兩人怎樣亦做不像夫妻的樣子,卻依然一個是金童,一個是玉女。” 果真只有張愛玲,不肯為任何人改變自己。縱然她愛到無可救藥,委身塵泥,可她與生俱來的性情,誓死不改。正是這樣一個張愛玲,讓胡蘭成在她身上重新看到自己與天地萬物。不再是以往那樣,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單調,而是一種更清醒的認知。倘若沒有張愛玲,胡蘭成後來亦寫不出《山河歲月》那樣的文字。 胡蘭成說:“張愛玲是民國世界的臨水照花人。看她的文章,只覺得她什麼都曉得,其實她卻世事經歷得很少,但是這個時代的一切自會來與她交涉,好像花來衫裡,影落池中。”而張愛玲亦對這世間萬物,充滿尊重。她並非是那種憤世嫉俗的女子。她說:“現代的東西縱有千般不是,它到底是我們的,與我們親。”

縱浪風雲,亦願世事安諧。婚後,二人在一起如同“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就那樣同住同修,同緣同相,同見同知。胡蘭成喜與張愛玲讀書探討,在張愛玲那裡,尋常都可以石破天驚,驚絕四海。前人說夫婦如調琴瑟,胡蘭成是從張愛玲那才得調弦正柱。 然而,她似乎對他百依百順,但不依之時還是不依,又不會逆反,只安靜聽著。張愛玲喜在房門外悄悄窺看胡蘭成在房裡,她寫道:“他一人坐在沙發上,房裡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寧靜,外面風雨琳瑯,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她之情深,令江山壯美難言。但她那種對世事人情瞭如指掌的醒透和冷靜,亦讓胡蘭成覺得惶恐不安。無論對待什麼,她都不輕易用情。別人認為感動的,她不覺感動。別人要流淚的,她落不下淚來。她用情,竟是如此理性。所以她總不會被莫名的情事,弄得遭災落難。

儘管這樣,又能如何。終究做不了局外人,終究為了他落魄成塵。情到深時,又豈是他人能阻?張愛玲願意在白山黑水中,為他綻放,向死而生。如果有朝一日,他要薄寡,她亦會決絕轉身,與之再無任何干系。 胡蘭成一半滿足,一半惶恐。他既知張愛玲願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亦知她心性孤冷,不會盲從。所以在一起的時候,總有千般滋味,難以言說。一日,二人在雨中同坐一輛黃包車。張愛玲坐在胡蘭成身上,胡蘭成覺得她生得那樣長大,且穿著雨衣,他抱著她只覺得諸般不宜,但又是難忘的實感。或許這就是張愛玲給胡蘭成的感覺吧,相守之時,總是諸般不適,卻又實難忘懷。 和胡蘭成在一起的日子,張愛玲怠慢了寫作,她似乎很難再寫出超越之前的作品。那時候,張愛玲正連載,傅雷對這篇文章有了批判,他說:“逃不過剛下地就夭折的命運。”他覺得,除了男女之外,世界畢竟還遼闊得很。

而胡蘭成亦覺得,張愛玲的才情將要歇息一個段落。 “她對於人生的初戀將有一天成為過去,那時候將有一種難以排遣的悵然若失,而她的才華將枯萎。”枯萎是不至於,但是一個人生了執念,嚐了煙火,定是不能那般秋水長天了。再說縱是枯萎又何妨,江山更替,人事無常,誰可以在浩蕩風煙中一如既往。 這些於張愛玲都是無懼的。亂世裡,所有觸摸到的,遙遠的,皆是過眼浮雲。胡蘭成是有預感的,他知所處的時局飄搖不定,有朝一日,夫妻亦要大限來時各自飛。但他說:“我必定逃得過,唯頭兩年裡要改姓換名,將來與你雖隔了銀河亦必定我得見。”愛玲道:“那時你變姓名,可叫張牽,又或叫張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牽你招你。” 他果真要走,婚後不過幾月,便要行走天涯。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十日,汪精衛病死。胡蘭成受日本人池田的周旋,與沈啟無、關永吉等人到漢口接收《大楚報》。此番前去,並非是因為單純的文藝新聞,而是期待在日軍勢力扶植下有另一番大的作為。人總是與時代並行,胡蘭成何曾甘於寂寞。

那些男的廢了耕,女的廢了織的日子去了哪裡?那些桐花萬里路,連朝語不息的恩情去了哪裡?他終不能過歲月靜好、安之若素的生活,那顆嚮往騰飛的心不曾泯滅。他要走,她自是不會留的,連一句柔軟的話也說不出。 打點行裝,握緊那張船票。穿上她最愛的旗袍,與他從昏黃的里弄走過,迷離煙雨漫過心頭。自此君去,後會何期。她知,無盡的時光很容易就改變一個人。她不會要他許下承諾,因為任何承諾都抵不過瞬間的相守。但隔了迢迢銀漢,她的心,終究惶惶不得安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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