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張愛玲的傾城往事

第11章 天才夢想

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悅。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這種咬嚙性的小煩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每個人的一生,都會邂逅幾段或深或淺的緣分。只是時光長短,萍聚雲散,由不得你我做主。穿行在摩肩擦踵的人流中,緣分會指引你,找到那個與你心意相通的人。或許這世間沒有誰,能夠陪你真正走到終點,但我們依然要感恩那些深刻的相逢。 生命是一場漫長不可預知的遠行,曉風冷月,楊柳落英,都只是剎那風景。那些結伴同行的,不只是愛情,還有不可缺少的親情和友情。不管有一天會不會成為漠然轉身的路人,但任何一樁緣分,我們都要珍愛。 原以為張愛玲這般孤傲的女子,應該只和文字做了知己,和寂寞有了偎依。其實我們都明白,一個愛上文字的女子,情感應該比尋常人深邃。張愛玲是那種會將萬千柔情隱藏的女子,可以讓她為之心動的人,確實不多。她時而冷若寒梅,時而媚似海棠;時而深似煙霞,時而淡如清風。讀過她文字的人都該知道,她這一生邂逅的不僅是兩個刻骨相戀的男子,還有風雨相攜的朋友。

在港大,這座花團錦簇的校園,張愛玲時常被莫名的孤獨砸傷。除了刻苦學習,去圖書館閱讀文學書,她的日子甚為簡潔。然而有這麼一個女孩,在不經意間走進她的生活,讓緊緊相隨的孤獨,漸行漸遠。 她叫炎櫻,是個混血兒。父親是阿拉伯裔錫蘭人,在上海開摩希甸珠寶店。母親是天津人,為了那段跨國婚姻,和家裡決裂,斷絕來往。炎櫻皮膚黑,身材嬌小豐滿,五官輪廓分明。她為人爽朗,說話語速快,又十分野蠻有趣。正是這個熱情如火的女同學,改變了張愛玲的冷淡和憂鬱,讓她在港大的生活多了歡笑與趣味。 如今還可以看到一張炎櫻和張愛玲,在炎櫻家屋頂陽台上的合影。因為時光久遠,原本黑白的照片更加模糊不清。歲月儘管在照片上留下了斑駁的印記,我們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兩個穿著裙裾的年輕女孩臉上燦爛的笑容。看過張愛玲的諸多相片,能夠如此會心微笑的又有幾張?

後來,炎櫻的名字多次出現在張愛玲的筆下,她成了張愛玲一生最重要的知己。也許炎櫻不是張愛玲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筆,但她的存在卻有如霧靄迷濛的晨曉,添了一縷絢麗的雲霞。張愛玲本是冷情女子,對於炎櫻,她卻無法做到淡漠。 張愛玲寫過一篇《炎櫻語錄》,講述了這個樂觀女孩的一些生活逸事,讓我們可以更加清晰地讀懂這個平凡女孩的人格魅力。炎櫻在報攤上翻閱畫報,統統翻遍之後,卻一本也不買。報販諷刺地說:“謝謝你!”炎櫻答道:“不要客氣。” 炎櫻買東西,付賬的時候總要抹掉一些零頭。即使在猶太人的商店裡,她亦這樣做。她把皮包的內容兜底掏出來,說:“你看,沒有了,真的,全在這兒了……”如此可愛有趣的女孩,讓店老闆都為她的孩子氣所感動。

炎櫻聰慧靈敏,亦頗有文學天賦。張愛玲說她也有過當作家的想法,還曾積極學習華文,甚至說過一句詩意且富有哲理的話。 “每一個蝴蝶都是從前的一朵花的鬼魂,回來尋找它自己。”讀了這句話,似乎讓我們明白了許多。張愛玲之所以喜歡和炎櫻交往,不僅是可以感染她的快樂氣息,很多時候,她亦可以看到張愛玲內心深處的柔軟和孤獨。 她們有著相同的宿命論,相信前世今生,相信因緣際遇,不是巧合,是注定。或許很多人不知道,張愛玲初次來到香港,與她同船共渡的人,其中有一個就是炎櫻。只是那時候她們還未曾結緣,但真正有緣的人,哪怕轉過水復山重,也會相遇。 炎櫻有幸,做了張愛玲親密朋友中的一個。又或許說張愛玲有幸,在她寂寥孤僻時,得遇這樣一位熱情開朗的女孩。在香港求學期間,和張愛玲一起看電影、逛街、買零食的人,是炎櫻。和張愛玲漫步校園,說心事的人,也是炎櫻。炎櫻知道,沉默孤傲的張愛玲,其實內心精緻含蓄。所以,她對張愛玲不僅是珍惜,還有許多的憐惜。

而張愛玲對炎櫻的友情,亦是非同尋常。都說多情女子愛流淚,但張愛玲卻很少哭。她後來說過,平生就大哭過兩回,其中有一次為的是炎櫻。據說有一次放暑假,炎櫻原本答應留下來在香港陪張愛玲,但不知為何,不辭而別提前走了。張愛玲為此悲傷不已,大聲哭泣,想來是因為她太孤獨了。 她們之間還有一個共同愛好,那就是繪畫。張愛玲自小喜好繪畫,而炎櫻也恰好有這方面的天賦。在後來香港淪陷時,為了消磨光陰,她們經常在一起作畫。一個勾圖,另一個上色,可謂珠聯璧合。張愛玲小說集的封面,兩次都是炎櫻所設計,她新巧又靈動的構思,深得張愛玲喜歡。 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張愛玲和炎櫻的友情雖然深厚,卻也一直保持著距離。香港分別後,她們在聖約翰校園有緣再聚。而後,天涯離散,幾經浮沉,亦有過重逢。在一起時,她們惺惺相惜。不在一起時,她們淡淡懷念。

在港大,除了和炎櫻的這段友誼,還有一件難忘的事,在張愛玲寫作史上至關重要。在港大,她唯一一次用中文寫了一篇文章。這就是她早期作品裡最著名、最出色的一篇——《我的天才夢》。相信只要提起張愛玲,都忘不了她的名句。 “我是一個古怪的女孩,從小被目為天才,除了發展我的天才外別無生存的目標……” 這篇《我的天才夢》,是為了參加《西風》雜誌創刊三週年的徵文比賽而作。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張愛玲只有十九歲。然而她斐然的才情令人驚嘆,獨特別緻的文采以及驚世駭俗的結句“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更讓人回味無窮。最後徵文結集出版,她的題目《天才夢》被錄用。 但張愛玲對《西風》評獎的結果極為不滿,並在有生之年多次提及此事。七十年代她編《張看》時,在《天才夢》的末尾加了一段附記:“《我的天才夢》獲《西風》雜誌徵文第十三名名譽獎。徵文限定字數,所以這篇文字極力壓縮,剛在這數目內,但是第一名長好幾倍。並不是我幾十年後還在斤斤較量,不過因為影響這篇東西的內容與可信性,不得不提一聲。”

據張愛玲回憶,徵文寄出後不久,《西風》雜誌社通知她“得了首獎,就像買彩票中了頭獎一樣”。誰知等到收到正式公佈的“全部得獎名單,首獎題作《我的妻》,作者姓名我不記得了。我排在末尾,彷彿名義是'特別獎',也就等於西風所謂'有榮譽地提及'”。張愛玲還說:“《西風》從來沒有片紙隻字向我解釋。我不過是個大學生。” 時過境遷,關於那次徵文評獎活動,究竟是怎樣一回事,早已沒有人再去翻尋。張愛玲之所以耿耿於懷,是因為她重視自己的文字。其實她並不是一個張揚的人,她的內心如蓮靜謐,如此計較,是為珍愛。但作為一個真正喜愛她文字的讀者,不會在意她是否獲過什麼獎,而在意其書卷裡散發出的無窮韻味。

張愛玲是一個天才,對於一個天才,世人會給予更多的仁慈與寬容。所以,她的乖僻,她的孤冷,以及她與這個世間的疏離,都值得原諒,值得尊重。倘若我們用尋常的眼目來看她,來要求她,那麼張愛玲就不是粉黛春秋里的一個傳奇了。 或許張愛玲從來就不是一個嚮往唯美的女子,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人生是用來宰割,用來修剪的。所以她從來都不懼怕破碎,春水東流,秋月殘缺,多少溫情故事會被榨乾。歲月給得起旺盛的記憶,也同樣可以掏空一切。 當我們披著華美的旗袍,在鏡前打量柔美的身段,自以為風姿萬種的時候,張愛玲卻在遠處,冷冷地看著。也許有過短暫的沉默,但那句她不忍心說的話,終究還是說了出來。說得那麼響亮,那麼清脆,那麼徹底。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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