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張愛玲的傾城往事

第10章 港島歲月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這不可理喻的世界裡,誰知道什麼是因,什麼是果?誰知道呢,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城市傾覆了。
有一座城,叫香港。又或者說,這不單純是一座城,也是一座港島。曾幾何時,這座城離我們很遠,山長水遠地隔了國度;又離我們很近,只是一朝一夕的距離。而我們都是這座城裡游走的微塵,在摩肩擦踵的人流中來來去去,飄零就是最好的歸宿。 張愛玲曾經也是這座城的過客,留在這裡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三年而已。從父親家裡逃生出來的張愛玲,在母親這邊每日認真補習,預備考倫敦大學。天資聰慧的張愛玲不負所望,考進了倫敦大學。眼看著多年以來的留學夢就要如願以償,可好事多磨,那場戰爭激烈得不肯消停,令張愛玲無法前往英國,只好改去香港。

一九三九年,十九歲的張愛玲來到香港,她要到香港大學專攻文學。這個瘦高的女孩,穿著一襲素布旗袍,拎著母親出洋時的舊皮箱,就這樣隻身南下。也許在她的心裡會對這個陌生城市,感到一絲隱隱的不安。但她早就渴望一個人獨行,只要離開上海,她就可以過乾淨利落的生活,可以為自己的人生重新做主。 船靠近香港碼頭時,張愛玲就領略到這座城那份獨有的明媚色彩。後來她把初到香港的印象,寫在裡。 “望過去最觸目的便是碼頭上圍列著的巨型廣告牌,紅的,橘紅的,粉紅的,倒映在綠油油的海水里,一條條,一抹抹刺激性的犯沖的色素,竄上落下,在水底下廝殺得異常熱鬧。” 儘管看慣了海市蜃樓的她,早已對繁華風景不屑一顧,但張愛玲固執地相信,每座城都會有它不可言說的美妙和故事。她知道這座城能留住她的,也只是剎那韶光。縱算她從來都相信,自己是一個絕塵女子,但她期待的,也只是簡約生活。

張愛玲背井離鄉求學,擔憂她的人就是母親和姑姑了。她們安排了一個叫李開第的人在碼頭等候。李開第是姑姑張茂淵的初戀情人,二人曾在英國的輪船上邂逅,一見鍾情。但他們並沒有結成連理,李開第後來另有所愛,有了家室。而張茂淵獨守空閨五十年,或許命定情緣,他們在黃昏之齡再度重逢,喜結並蒂,攜手共度夕陽。 香港大學,坐落於半山腰的一座法國修道院內。山路兩旁盛開著如火如荼的野花,火紅的顏色像被點燃一般。後來這裡所遇見的許多景緻,都成了張愛玲小說裡的背景。如果說張愛玲在中學時代,如她所說是灰色。那麼在大學時期,應該增添了許多意想不到的色彩。 港大的學生多來自東南亞,是華僑富商的女子。就算是本地的學生,也是家境十分優越。這些闊小姐,揮金如土,社交活動多如午夜繁星。她們英文都非常好,而中文不過是識字水平。張愛玲因為靠母親養活,與她們的貴氣相比,就顯得很清貧。

裡寫過,“在這橡膠大王子女進的學校裡,只有她沒有自來水筆(只能用蘸水筆),總是一瓶墨水帶來帶去,非常觸目”。為了節約開支,張愛玲不敢參加任何社交活動。在香港求學三年,她連跳舞都沒學會,因為她沒有多餘的錢來置辦跳舞的裙子。 入校不久,張愛玲就遇到一件令她很尷尬的事。宿舍有個叫周妙兒的女生,父親是巨富,花錢買下整座離島,蓋了富麗堂皇的別墅。她邀請全宿舍的同學去遊玩一天,去那裡要自租小輪船,來回每人需要攤派十幾塊船錢。張愛玲捨不得這份額外的支出,便向修女請求不去。修女追根問底,張愛玲無奈只好說出實情。 父母離異,她被迫出走。母親為數不多的收入,供養她讀大學已經很不易,所以她沒有多餘的錢去參加那些繁複的社交活動。說這些的時候,張愛玲自覺十分地羞窘。倘若不是迫不得已,她寧願希望這種種遭遇,今生不再對任何人提起。偏生這修女做不了主,又將此事請示給修道院長,最後鬧到眾所周知的境地。

貧窮不是錯,可貧窮卻在無形之中成了一種恥辱。因為那些嬌生慣養的女生,根本無法深刻體會生活的艱辛。她們認為,窮讓人丟失顏面,甚至喪失尊嚴。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讓自己在人前榮貴,方不負這錦繡華年。 只是一個人的貴賤,又豈是你能選擇?張愛玲算是簪纓世族,豪門之後,可短短數十載,所有的榮華被一場風吹得蕩然無存。人生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安穩,困境之中,唯有自救,方能解脫。 張愛玲救贖的方式,就是發奮苦讀,洗去貧窮的羞辱。她努力學習英文,最後可以背下彌爾頓整本的。三年裡,她給母親和姑姑都是用英文寫信。晚年在美國時,曾有教授說她英文寫作比美國人多,並更有文采。 她的努力終究沒有白費,每門功課都取得第一。第二年,她獨自拿下了港大文科二年級的兩個獎學金。有一位英國籍教授為此驚嘆:“教書十幾年,從未有人考過這麼高的分數!”因為她的出眾,學費、膳宿費全免,據說畢業後還可以免費保送到牛津大學去深造。

漸漸地,同學們忘記了她的貧窮,取而代之的是欣賞和讚嘆。但這裡終究不是聖瑪利亞女校,那些年少的心靈單純而潔淨。這些華僑子女帶著與生俱來的優越感,恣意放任自己的人生,如同那些一路燃燒的野火花。她們無法真正走進這個半是古典、半是時尚的女子,更無法讀懂她文字背後那份高貴的驕傲與深刻的內蘊。 這些情竇初開的女生,似長在春天枝頭的美麗蓓蕾,含苞待放。她們需要和賞花之人,一起相聚在這場青春的盛宴上。張愛玲在裡有寫過:“夏夜,男生成群的上山散步,距她們宿捨不遠處便打住了。互挽著手臂排成長排,在馬路上來回走,合唱流行歌。有時候也叫她們宿舍里女生的名字,叫一聲,一陣雜亂的笑聲”。 儘管,色彩斑斕的港大生活給張愛玲也曾帶來喜悅,可那來來往往的賞花之人,總是尋不到她想要的那一個。張愛玲晚年回憶道:“我是孤獨慣了的,以前在大學裡的時候,同學們常會說他們聽不懂我在說些什麼,但我也不在乎。”

不是她抗拒綻放,而是還遇不到一個她值得為之燦爛的人。她看似薄弱的身段,帶著一種無言的堅韌。沒有人,敢輕易敲叩她的心門。內心的夢想始終不能圓滿,她只好在缺憾中簡潔度日。整個校園,乃至整座城,都蔓延著那似火的繁花。而她的世界,梨花勝雪,潔如初生。 當別人都在盡情釋放自己青春的時候,張愛玲也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地方,就是圖書館。她將感情寄存在這裡,忘記自己是多麼孤獨。圖書館裡有著幽靜的空氣,泛著書卷的冷香,讓她情不自禁地喜愛。書架上,擺放著那些大臣的奏章、象牙籤、錦套子裡裝著的清代禮服的五色圖版,給了她一種久違的熟悉。 置身圖書館,猶如坐落在歷史的殿堂,可以往返於各個朝代,收穫許多莫名的驚喜。悠長的歲月,在這裡緩慢地流淌,真實又虛幻。偶爾抬眉看著窗外,霧雨和青山,她的心,是那麼安靜,靜到連塵埃都不忍下落。

原來,一個人只要內心沉靜,無論你處身於怎樣的繁華鬧市,亦可以清明簡然。沒有一段人生,不是風雨相攜,也許做不到敬畏,卻要尊重。但我們還是要走下去,按照俗世的規律,走下去,不偏不倚,不驚不擾。我相信,香港這座城,帶給張愛玲的,絕對不只是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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