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張愛玲的傾城往事

第6章 時光如歌

照片這東西不過是生命的碎殼;紛紛的歲月已過去,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滋味各人自己知道,留給大家看的唯有那狼藉的黑白的瓜子殼。
這個清晨的外灘,剛剛甦醒。霧中的高樓,褪盡了一夜的燦爛繁華,披上了朦朧色彩。黃浦江畔,汽笛的鳴響,破開平靜的水面,將日出江花,寫成一幕撩人心扉的風景。這座城市所有的記憶在頃刻間被打開。那些黑白影像,還有過往時光,從來不曾被人遺忘。 黃浦江兩岸,無數艘輪船在江上游走,它們迎來歸人,又送走過客。張愛玲的母親黃逸梵和姑姑張茂淵,就是乘其間的一艘輪船回國的。一路風塵的趕赴,幾年時光,竟不知這座城市早已優雅地換上新的華裝。 小張煐清晰地記得,母親回來的那一天,她吵著要穿上她認為最俏麗的小紅襖,可是母親看到她第一句話就說:“怎麼給她穿這樣小的衣服?”也許經過四年歐風熏染的黃逸梵,品味早已和從前大相徑庭。再者突然看到自己離別幾載的女兒已經長大,心生一種陌生的憐惜吧。不久後,她就做了新衣裳,而她亦因為母親的回來,和過往的生活訣別,在上海重新開始她的人生。

張廷重見到妻子回來,萬分激動,發誓痛改前非,讓過往種種都為煙塵。他被送去醫院治療,這個家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停止紛亂,多了一份祥和。全家人住進了寶隆花園的一座歐式洋房裡,張愛玲在《私語》裡記述道:“我們搬到一所花園洋房裡,有狗,有花,有童話書,家裡陡然添了許多蘊藉華美的親戚朋友。我母親和一個胖伯母並坐在鋼琴凳上模仿一出電影裡的戀愛表演,我坐在地上看著,大笑起來,在狼皮褥子上滾來滾去。” 房間牆壁的顏色,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隨意調配、修飾。第一次生活在自製的世界裡,溫暖而親近,小張煐內心的喜悅難以言說。她甚至還給天津的一個小玩伴寫信,描寫她的新屋,畫上了幾個圖樣。那時的她已經充滿了創意,嚮往心靈自由。她懂得,哪怕是一株草木、一塊山石,也需要依照自己的方式成長,才可以活出自己的驕傲和尊嚴。

母親開始關心小張煐的成長,讓她學繪畫、彈鋼琴、學英文。她將西洋的那種浪漫氣息帶至這個家庭。小張煐彷彿住進了童話般的城堡裡,她被母親優雅華美的氣質感染,愛上了這樣溫馨幸福的時光。天津的童年,彷彿已經成了一段久遠的往事,被流年鎖進了記憶的相片裡。張愛玲後來對這段生活生出感慨:“大約生平只有這一個時期是具有洋式淑女風度的。” 母親穿起時尚漂亮的洋裝,彈著優美的鋼琴曲,告訴她英國是個美麗的霧都,時常下著浪漫多情的煙雨。那時候,小張煐的心裡充滿了一種感傷。她看到書裡夾的一朵花,聽母親說起她不同尋常的歷史,說起那些浮華清涼的往事,竟掉下淚來。小張煐的內心深處,已經知曉世情冷暖,只是她還無法用恰當的語言來表達那份情懷。

八歲,她讀和。裡面的錦詞佳句,勾起她與生俱來的文字情結。這本叫做的文學巨著,從此伴隨了她一生的寫作生涯,不離不棄。始終覺得,張愛玲驚世的才情,和她自小讀有著莫大的關聯。一本紅樓,讓許多迷茫失落的文人找到了依托,哪怕是殘荷冷月,都有了意境,有了風雅。 後來張愛玲說:“人生恨事:(一)海棠無香;(二)鰣魚多刺;(三)曹雪芹殘缺不全;(四)高鶚妄改死有餘辜。”張愛玲還寫了一部作品,那些別出心裁的見解,讓她自己形容考據是一種瘋狂的情形。故得句:“十年一覺迷考據,贏得紅樓夢魘名。” 張愛玲在八歲之前就讀過,那時候是受到父親的影響。每次她看明月掛在窗外,皓輝千里,總會想起從前的許多模樣。看到春風拂柳,燕子來時,竟說不出一句話來。她不知,那份古典情結種在心裡,早已生根發芽。而母親帶來的西洋文化並未與之抵抗,相反張愛玲將它們巧妙地糅合在一起,並在未來的歲月裡得到極致的發揮。

黃逸梵因為留過洋,又是民國初期的新女性,自己沒受過正規教育,嚐過男女不平等的苦,她不想讓自己的女兒重蹈覆轍。加之她很早就發現女兒有著比尋常孩子更好的天賦和悟性,她希望女兒可以進學堂,接受新式教育,讓這朵人間奇葩,可以在雨露和陽光下,靜靜開放,不負錦繡光年。 為了上學堂的事,黃逸梵幾次三番和張廷重提起,都無法得到他的認同。張廷重不答應,他不願在這上面花錢,再則或許他依舊堅持於傳統的思想。兩人為此爭吵過,張廷重還是固執己見,大鬧不依。黃逸梵索性不與他溝通,趁他休息之時,帶著女兒直接去了教會辦的黃氏小學。因為之前小張煐已有厚實的國學基礎,所以一進去,就直接插班到六年級。 這一年,小張煐十歲。在報名處填寫入學證時,黃逸梵一時猶豫,總覺得“張煐”這兩個字叫起來有些不響亮,不生動。但又無法在短時間內想出更好的名字,於是暫用英文名字Eileen“胡亂”譯了中文,寫成“愛玲”填上。黃逸梵那時想著,日後再好好更改也不遲。但她萬萬沒有料想到,就是這個叫張愛玲的名字會風靡整個上海灘,乃至在中國文學史上,都刻下了深沉華麗的一筆。

或許是時間久了,張愛玲這名字,成了一種習慣。儘管她自己一直不滿意,甚至覺得自己的名字惡俗不堪,但是她最終還是從容接受。她曾說過這麼一句話:“我願意保留我的俗不可耐的名字,向我自己作為一種警告,設法除去一般知書識字的人咬文嚼字的積習,從柴米油鹽,肥皂,水與太陽之中去找尋實際的人生。”畢竟是張愛玲,哪怕沉落紅塵,也要入骨徹底。 一九三一年秋天,張愛玲就讀上海聖瑪利亞女校。她有著很好的文學天分,其餘各科成績也十分優異。上學以後,她一直堅持學鋼琴。日子如歌,總是給那些懂得生活,尊重情感的人以雅緻,以高貴。歲月會情不自禁地為她們留下剎那韶華,瞬間春光。 當張愛玲開始學會用文字來寄懷心事,懂得調一杯情緒,自斟自飲的時候,命運又自作主張地做了一次轉彎。後來,她才明白,這幾年家裡的快樂與幸福,其實一直都是表象。留洋之前的母親無法接受父親的沉淪,留洋歸來的母親更輕視父親的敗落。

張廷重太不爭氣了,他病重出院後,沒有遵守諾言,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反而有恃無恐地操起了煙槍,重新做回原來的自己。他又怕黃逸梵再次離家,便使出計謀,不肯拿出生活費,讓妻子貼錢。他的打算是,等黃逸梵把錢用光了,想要遠走高飛,都沒有護航的羽翼。 如此做法,實在卑鄙。張愛玲對父母的行為亦是印象深刻,她後來有多部小說,都出現過男人企圖騙光女人錢財的情節,如、、等。可見,小說的素材來源於生活,儘管張愛玲是天才,但是天才背後也需要故事來填充。張愛玲的家世背景無疑成了創作的源泉,讓她以後的文字更加有血有肉,感人肺腑。 父母終於離婚了。經歷了一段漫長的爭吵,張愛玲甚至渴望父母早點結束他們悲劇的婚姻。父母的離婚沒有徵求她的意見,但她心裡卻表示贊成。因為她明白這個家再也維持不下去了,時間越久,只會看到更大的破碎。

張廷重起先是不同意的,但他理虧在先,視諾言為塵土。他想要再度挽回時,黃逸梵只說了一句話:“我的心已像一塊木頭!”滔滔逝水,任誰也不能力挽狂瀾。張廷重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名字。這醒目的一筆,結束了中國式的悲哀婚姻,徹底解散了一個家,也放任了兩個靈魂的自由。張愛玲對父母的離異,似乎一直表現得云淡風輕。但我們都明白,她內心的惆悵與傷害在所難免。 人生就像一部起伏有致的小說,情節環環相扣。缺少任何一步,或者任何一個地方做了刪改,都無法按照從前的安排走到終點。既是注定,亦不必患得患失,順應自然走下去。無論路途有多少溝壑,都需要自己去填滿。逃避無用,這世上,別人無法代替你去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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