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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六、夏壽田對亡妾的深情眷戀,使叔姬心裡很不是味道

楊度 唐浩明 6727 2018-03-16
接到皙子的信後,夏壽田日夜兼程從西安回到北京。 清王朝被推翻了,翰林院自然也就解散了,夏壽田家裡有錢,也不太計較飯碗被敲掉。他久慕西京古蹟。茂陵秋風,灞橋垂柳,早勾起他綿綿思古幽情。如夫人岳霜一向喜愛關中形勝,極想西行寫生。兩人意趣相投,便張羅著去西安。夫人陳氏對丈夫偏愛岳氏,心裡一直懷有醋意,恰好收到家中來信。信上說母親病重,思女情切,陳氏藉機帶著一對兒女回桂陽老家去了。岳霜去掉了爭寵者,快快樂樂地陪著丈夫,一路畫畫一路吟詩來到了西安。 儘管關內關外烽火瀰漫,他們卻流連於雁塔碑林之間,徜徉於驪山渭水之畔,吊先人之遺跡,覽山川之奇景,過了一年多優游歡樂的日子。誰知樂極生悲,岳霜不幸在西安染病不起,夏壽田懷著極大的悲痛將愛妾葬在香積寺旁。他則在香積寺裡租了一間禪房,天天禮佛念經,在愛妾的香家邊整整地守了一百天。百日滿了,他還不想離開西安,遂在陝西都督衙門裡做了一名幕僚。平時,繁雜的文案簿書可以暫時驅散心中的憂思,到想極了的時候,又能去香積寺上墳。夏壽田打算就在西安呆下去算了,秋涼時再把夫人和兒女從桂陽老家接出來。就在這時,他收到了楊度寄來的急信,要他進京,京師有高位等他來就。

夏壽田跨進槐安胡同的時候,正好楊度先天去了小湯山別墅。男主人雖不在,但室內的女主人們個個都是熟人,夏壽田以世侄之禮參拜了李氏老太太后,便和叔姬、黃氏和靜竹姊妹一起敘話。 談話之際,叔姬不時細細打量這位她早年心靈深處的戀人,心裡生出許許多多的感慨來。 從那年歸德鎮初次見面到現在已經整整二十年了,當年十七八歲的少女而今也快四十了。人們都說四十歲的女人豆腐渣。好強的叔姬雖不這麼認為,但每天對鏡梳妝,她又不得不承認眼角的皺紋越來越多了,人越來越顯老了。 叔姬這十多年來的歲月是不太幸福的。做了王家的媳婦之後,她的確是拜了一位很卓越的老師,詩文長進很大。公公對她很疼愛,甚至超過了親生兒女。詩文做得再好,公公對她再好,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都不能替代夫妻之間的情感。而叔姬最大的不足之處,便是丈夫不能令她滿意。

代懿一直深愛著叔姬,除開在日本有一段短時期的拈花惹草的不良行為外,結婚十多年來,他也沒有外心。在叔姬面前,也總是客客氣氣的。留學回來,他也在省里和湘潭縣衙門裡做過事。儘管沒有一個正式官銜,也有一般的社會地位,至於養家糊口,那是決沒有問題的。倘若是一個尋常女子,守著這樣一個丈夫,一輩子也過得去了。叔姬不然,她是一個心氣高傲的女才子。她盼望自己成為李清照,也希望夫君是趙明誠。她理想的夫君,應是在外面做著大事業,回到家來,跟她談古論今,詩文酬唱。若有這等夫君,她甘願如易安居士那樣為他相思得“人比黃花瘦”。但代懿沒有乾出大事業來。她常常說丈夫:“你看看人家蔡松坡,都一起在日本學軍事,人家現在已是雲南都督了,你也不害羞。”把個代懿奚落得滿臉無光。

就說吟詠之事吧,代懿也比乃父差得太遠了。自從那次代懿承認《學步集》中的詩文大部分出自父親之手後,叔姬足足氣了兩個月。後來她想點撥點撥丈夫,誰知代懿就是不爭氣,再怎麼指點也達不到她的要求,她徹底灰心了。 大事業沒有,詩文酬唱的樂趣也沒有,叔姬對代懿真是失望已極。夫妻間經常為小事打嘴皮仗。一吵架,她就回娘家。每一次都是代懿賠著笑臉來接她回去。一進湘綺樓,公公總是哄著她,數落兒子的不是。老是重複那兩句話:“代懿不配做你的丈夫,你就看在我這塊老臉皮上,做我的女弟子吧!”就是衝著公公這兩句話,叔姬才勉勉強強地維持著這個小家庭,沒有散伙。 越是對自己婚姻的不滿意,叔姬就越是懷念初戀的情人。眼前坐著的夏郎,應該有四十七八歲年紀了,身體發福了,兩鬢可略見霜花。細心的叔姬發現,從前那兩隻聰明靈動無優無慮的眼睛似乎不太亮了,眼神裡有一種飽經世態後的成熟與穩重,或許是失妾的緣故吧,還明顯地帶有幾分憂傷和痛楚。

“唉,都變了,人生若是永遠年輕該多好!”叔姬在心裡深深地嘆息了一聲。 “代懿沒來京?”夏壽田轉過臉來,特意與叔姬聊聊天。 “他沒來。”叔姬苦笑著回答。 “好多年沒有見到他了,還好嗎?” “他還不是那個老樣子!” 夏壽田見叔姬說到丈夫時提不起精神,又見代懿沒一起來,心知他們夫婦一定是鬧不和了,便換了一個話題:“我想這些年來你一定做了很多詩文,我會在你家住一段時期,我要好好地聽你談一談。” 古話說“文章憎命達”、“詩窮而後工”,叔姬這些年來婚姻生活的不如意,反而成全了她的詩文創作。她有許多閨怨要訴諸文字,她也有許多閒工夫去反复推敲,將近不惑之年的女才子,詩詞歌賦已鍛煉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代懿不堪與之對談,哥哥忙於政事無暇細談,黃氏、亦竹不懂詩,靜竹雖然興致很高,但到底才學淺了一些,如同莊子巴望見到惠施似的,叔姬是多麼希望有一個高才碩學者與她風雨細論文啊!現在來了一位大才子,何況這位大才子曾經佔有過她的整個心靈。她欣喜地說:“夏公子有這個興趣,我會天天向你請教的。”

“夏公子”!這個久違的稱呼,歷經滄桑的夏壽田今天聽起來是多麼的親切,多麼的動情。望著叔姬撲閃撲閃的眼睛和臉龐上微微透露出來的紅暈,二十年前歸德鎮總兵府裡那個聰穎純情的楊小姐的形象,一下子浮現在他的腦海。一股甜美的回憶伴隨著對青春的懷念之情頓時湧上心頭。那是多麼美好的春光,多麼美好的少男少女時代啊!如果時光能夠倒轉,一切都恢復到那個已經逝去的環境該有多好! “好哇,聽你談詩,我是最有興趣了。” 何三爺過來招呼大家吃飯。 飯後,夏壽田被領進西頭一間小廂房。房間佈置得樸素、淡雅、舒適:銀白色的床單,奶黃色的被面,蛋青色的枕套,平平整整地舖放在一張不大寬的木床上。靠窗戶邊是一張暗紅色的書桌,上面文房四寶一應俱全。一隻長方形小瓷瓶裡插著幾朵欲開未開的茉莉花,給小房間內添加了一股淡淡的清香。一壁牆邊擺著兩把矮腳木沙發,沙發上端掛了一幅齊白石的《蝦趣圖》。

夏壽田饒有興致地站在畫前,細細地欣賞起來。畫面上五六隻大大小小的蝦子遊在水草邊,生動逼真,形態各異,尤其是蝦子頭上那兩根長長的觸鬚,又細又硬又活脫,比真正的蝦鬚要好看十倍。上次回湖南時,夏壽田在湘綺樓見過齊白石一面。他真難以理解,那樣一個土頭土腦、笨拙儉吝的農家木匠怎麼會有如此慧心巧手! 看了齊白石的畫,夏壽田又想起愛妾的畫來。岳霜好畫,有些畫也畫得不錯,但比起這幅《蝦趣圖》來自然相差太遠了。倘若岳霜還活著,他真要把白石請到北京來,指點指點她。以岳霜的聰明,一定會獲益良多。可惜呀,夏壽田想到這裡,悲戚之情又冒了出來。 他打開從西安攜來的木箱子,箱子裡存放著十幾幅岳霜的畫,是她病中親手挑選出來的,交給丈夫永久保存,其他的她都付之一炬了。有一張《灞橋柳絮圖》,岳霜自認是她的得意之作,夏壽田也喜歡。他把這張畫取出來,攤在桌上,反復觀賞。

灞橋是西安城東灞河上的一座古橋。漢唐以來,灞橋兩岸便栽種著數以萬計的垂柳。人們送東去中原的客人多到此為止,然後折一柳枝贈別。柳是“留”的諧音,取挽留惜別之意。 “楊柳含煙灞岸春,年年攀折為行人”,寫的就是這種情景。每到陽春季節,無數長滿綠葉的枝條一齊垂向河面,把灞橋兩岸打扮成一個綠色的世界。微風起時,柳絮滿天飛揚,猶如雪花一般地散落在水面田間,散落在遊人的身上,形成西安一大景觀。人們都喜歡到這裡來踏青春遊。折柳贈別的古風也還保存著:朋友遠行,送到橋邊,然後折一支垂柳相送,互道珍重,洒淚而別。 去年春天,夏壽田和岳霜就在灞橋邊看到這個情景。漫天飄舞的柳絮之中,一對年輕夫妻在灞橋邊分手,妻子折下垂柳送給丈夫。夫妻相對無語。岳霜看在眼裡,大為感動。回到家中立即鋪紙作畫。夏壽田在一旁為她研墨。灞橋、垂柳、柳絮,再加上這對夫妻,組成了一幅既美麗又悱惻的畫圖。畫好後,人見人誇。誰知岳霜不久就病了,這幅《灞橋柳絮圖》竟成為她的絕筆。想到這裡,夏壽田決定把這幅畫張掛起來,讓它天天對著自己。

他回顧房間,只有掛《蝦趣圖》這塊地方最為合適,心裡輕輕地說:“白石仁兄,只有請你委屈了,這個地方就暫時讓給岳霜用幾天吧!”邊說邊取下《蝦趣圖》,將《灞橋柳絮圖》端端正正地掛好。 掛好畫後,他又取出一個小木相框來,相框裡嵌著他和岳霜的合照。他將相框擺在書桌上,自己坐在床邊細細端詳。看來看去,覺得這個相框還只有擺在小瓷瓶處最為適當。他便將插著茉莉花的瓷瓶拿開,將相框放在那裡。 正在這時,叔姬提著一把茶壺輕輕地推開房門。她正要叫一聲“夏公子”,卻突然看見牆上的《蝦趣圖》不見了,換上的卻是另一幅畫。她躡手躡腳走過去,沒有驚動背對著她的夏壽田。她看到畫的左下角有四個字:岳霜學畫。她明白了,這幅畫是他的如夫人畫的。叔姬心裡不自在了。原來,這幅《蝦趣圖》是她從齊白石家裡拿來的。白石還沒有題字,她便帶到北京來了。聽說夏公子要來,並要在家裡住一段時期時,她特地把這幅畫挑了出來,送到店裡去裱好,當作一件禮品掛在這間屋子裡。想不到夏公子竟把如夫人並不高明的畫來取代這幅傑作!

再一轉眼下叔姬更不偷快了。她為夏公子摘下的茉莉花連同裝花的瓷瓶都不見了。茉莉花是她最喜愛的花,這個小瓷瓶還是小時候父親送給她的,她一直珍藏著,如今為了心愛的夏公子她才拿出來。居然被他毫不經意地移到別處,替代的卻是他和岳霜的合影。叔姬心裡很不是味道。 她依舊提著那把茶壺,悄沒聲息地退出房間,回到自己的臥房,癡呆呆地一人獨坐良久。她漸漸地明白了,夏公子的心裡只有岳霜,自己是不可能也不應該再插入他們的情感世界。她拿起筆,信手寫下幾句詩:
她放下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企盼與夏公子談詩論文的興趣已減去了多半! 第二天,楊度從小湯山回來。一對摯友重逢於京師,自是歡快。楊度勸慰午貽丟開對岳霜的思念,因為這種思念對逝者無益,只會徒增生者的悲苦,不如打點精神去做一番大事業,將來功成名就,追封親人,或許是對逝者一種更好的紀念。夏壽田當然能理解老友的好心。

楊度對午貽說,內史監正在物色一名能幹的內史,半個月前,他通過袁克定把午貽的履歷送了上去。袁世凱極重出身,見夏壽田是戊戌科的榜眼,已很滿意,又見是巡撫夏時的兒子,更是高興。原來袁世凱與夏時有過一面之交,對夏時印像很好。既是榜眼,又是世交,袁世凱正要用這樣的人,遂親批:調夏壽田進京,任內史監內史,月支大洋三百元。 內史監相當於現時的機要秘書處,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機構。已有三名內史,月薪分別為一百元、一百五十元、二百元不等,夏壽田一來便支三百元,足見袁世凱對他的器重。夏壽田很滿意這個職務,無論從地位還是從待遇來說,不僅遠非陝西都督府幕僚可比,也比當年翰林院侍讀學士要優越。他很感激老友的提攜。 略為休息幾天后,楊度領著夏壽田去見內史長阮忠樞。在去總統府的馬車裡,楊度將從袁克定那裡聽來的關於這位內史長的一則故事講給新來的內史聽。 早在袁世凱做直隸總督時,阮忠樞就是督署的幕僚長。此人沒有功名,但學問文章極好。他每天過著晨昏顛倒的生活。白天蒙頭睡大覺,傍晚時分才起床,吃完飯後躺在炕上抽上個把鐘頭大煙,然後進屋辦公事。他精神亢奮,思路敏捷,不管有多少公務,有多難下筆的書信奏摺,他一夜裡都可辦好。第二天清早,他把料理好的事情一件件地擺在案桌上,自己外出玩樂去了,別人按他的吩咐去辦,決不致誤。因而袁世凱儘管不喜歡他抽大煙、日睡夜作的不良習氣,但還是重用他。 有一天,阮忠樞告訴袁世凱,說他看中了保定艷香院的姑娘雁兒,打算贖她出來做一房小妾。袁世凱沉下臉來訓道:“堂堂督署裡的幕僚長,怎能娶妓女為小老婆?你打消這個念頭吧!” 阮忠樞見上峰這樣堅決反對,只好作罷,但心裡怏怏的。從那以後,他精神總提不起來,文章也沒有先前的光彩了。 這天,袁世凱對阮忠樞說:“跟我到天津走一趟吧!” 到了天津,袁世凱說:“今天夜裡,我的一位朋友辦喜事,你和我一起去吃喜酒吧!” 夜晚,兩頂轎子抬進一條僻靜的小巷。剛一下轎,鞭炮聲、鼓樂聲就響起來了。阮忠樞一踏進門檻,一群婆娘就高喊:“新姑爺進房了!”阮忠樞莫名其妙,問身旁的總督:“新姑爺是誰呀?”袁世凱笑道:“就是你呀,快進洞房吧,新娘子等你一天了。”阮忠樞將信將疑地走進燭光輝煌的洞房,只見一個渾身紅衣紅褲的女人坐在床沿邊,頭上罩一塊金光閃閃的大紅披巾。袁世凱在一旁慫恿:“快揭開呀!”阮忠樞猶猶豫豫地揭開大紅披巾,不覺驚呆了:這不是雁兒嗎?她怎麼會坐在這裡?他擦了擦眼睛,再細細地看:不錯,真的是雁兒。他欣喜若狂,抓著雁兒的手問:“你怎麼到這兒來了?”姑娘羞答答地說:“袁大人把我贖出來,又送到天津,說你在這兒等我。” 阮忠樞立即明白了一切。袁世凱為他籌備的這場喜事,用心是何等的深遠!這位好色的幕僚長激動萬分地對著他的上峰說:“袁大人,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忠樞這一輩子死心塌地地跟著您了!” 夏壽田聽到這裡,哈哈大笑起來,他覺得這位內史長是個十分有趣的人物,而袁大總統對下屬的體諒,也為古今所少有。 阮忠樞出來與他們見了面。因為臨近中午,正是他要睡覺的時候,所以精神特別不好,滿臉陰陰黑黑的,連連打哈欠。他有氣無力地與夏壽田拉了拉手,說:“剛才大公子親自打電話來關照了,明天起內史監直接與總統本人打交道的人就是你了。好好乾吧,大總統不會虧待人的。” 夏壽田忙彎腰說:“今後還要仰仗您多多照顧!” “彼此,彼此。”阮忠樞打了個哈欠,問,“你住哪兒,家眷來了嗎?” 楊度代為回答:“暫時住在我家,家眷還在湖南。” 阮忠樞對夏壽田說:“先住個把兩個月吧,我會在中南海裡給你找間好房子的。” 阮忠樞實在擋不住磕睡的攻擊了,忙草草收了場:“好吧,今天就聊到這裡,明天你提前一個小時,七點整到內史監來,我會把你的工作安排好的。總統八點準時進辦公室,你就得開始忙碌了。” 夏壽田才華出眾,卻又沒有通常才子那種散漫自負的習氣。他謙虛謹慎,勤勤懇懇。不管刮風下雨天氣多麼惡劣,他從來不遲到不早退。不管有多少公務事,他從來沒有怨言,總是兢兢業業地做好。兩個月下來,不僅阮忠樞喜歡他,袁世凱也很滿意,認為他是一個很理想的內史人才,對他日漸器重。 有一天晚飯後閒聊天,楊度若無其事地問夏壽田:“近來總統府裡有什麼新聞嗎?” 夏壽田隨口答道:“昨天大總統與徐相國閒談。大總統說,當年小站舊人現在大多暮氣沉沉了,尤其是段祺瑞自以為資格老功勞大,開會常常不到,真不像話。徐相國說,陸軍總長干脆換一個人算了。大總統說,我也想起用一個新人,改造一下北洋新軍,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 楊度一聽,心想這可是袁世凱的一個大舉動。袁對段不滿,非止一日,要撤段的陸軍總長職務,可能存心已久,但一直沒有確鑿消息,幸而夏壽田在袁的身邊,才能得到如此快而準的信息。他不由得暗自佩服袁克定的精明,正是他提出來的安排一個人在老爺子身邊的建議,才有夏壽田今天的位置。 “他們談到一些人選嗎?”陸軍總長一職非比等閒,誰坐了這把交椅,誰就掌握了全國的武裝。楊度起身提茶壺給老友續水,以便將自己剛才這番思索的表情遮掩過去。他現在還不能把夏作為一個暗探安置的目的說出來。因為他知道昔日的同窗是個規矩人,並無多大的政治抱負。若對他明說了,他反而會害怕,甚至有可能辭職不干。 “他們提了幾個人,湖南的譚延闓,山西的閻錫山,警衛軍統領陸建章。” 楊度在心裡一一掂量著這幾個人,遺憾的是他們都與自己沒有關係。 “還有云南的蔡鍔。”停了一會兒,夏壽田又報出一個名字來。 “蔡鍔!” 楊度心裡猛地一動,腦子裡立刻浮現出那年在時務學堂八個人一起舉杯起誓的情景,其中年紀最小的便是蔡鍔。瘦瘦精精的,眼睛不大卻極有神采,個頭不高卻很穩重的時務學子,當時就在楊度的腦子裡留下很深的印象。尤其是十年前橫濱的再次見面,蔡鍔已是一個英氣勃勃的軍人了。他激動地朗誦《湖南少年歌》,對自己的由衷敬佩,使楊度永記在心。十年來,蔡鍔腳踏實地,埋頭練軍,以突出的成績在軍界嶄露頭角。難能可貴的是,蔡鍔為人正派,持身謹嚴,因而廣獲時譽。辛亥年領導昆明新軍響應武昌起義,被一致推舉為雲南都督,今年才三十二歲。這樣一位德才兼備的年輕都督,在當今的中國真如吉光片羽。倘若把他引薦來北京,執掌陸軍總長大印,那無異於引來一尊今後政治生涯中的護甲金神。憑著過去的友誼和今日的推薦,楊度相信,熱血漢子蔡鍔會成為自己心腹的。 想到這裡,楊度異常興奮起來。他笑著對夏壽田說:“午貽,我昨天從一個朋友那裡借來了一架留聲機,放一段戲給你聽聽。” “好哇,放哪段?” “放一段尚和玉的《長坂坡》吧!” 楊度輕輕地搖動把手,唱片旋轉起來,書房裡響起尚和玉高亢有力的唱腔:“趙子龍掉銀槍再入重圍,救幼主,扶漢室,我赤膽忠心……” 楊度半瞇著眼睛,左手合著節拍擊打桌面,不知不覺地頭也跟著動起來,腿也跟著點起來。他彷彿覺得蔡鍔就是當今的趙子龍,而自己無疑將會是流芳千古的諸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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