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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二、臨終前夕,慈禧為中國選擇了最後一位皇帝

楊度 唐浩明 7089 2018-03-16
早在今年夏天,年邁的慈禧太后便時常覺得身子骨不舒服。十月十日是她七十四歲誕辰。這一天,頤和園舉行了窮奢極欲的祝壽典禮,價值連城的珍寶堆積如山。 “萬壽無疆”的呼聲震耳欲聾佔慈禧歡喜,多吃了兩筷菜。這天半夜便開始拉肚子,過了兩天轉為痢疾,病勢頓時加劇了。雖然名義上有個正當盛年的皇帝,但他身為囚徒被鎖瀛台已經整整十年了,加之一貫贏弱多病,最近一兩年益發病得厲害,幾乎什麼事都不過問,真正威斷乾坤的人,正是這個得了重病的老太婆。闔朝文武大臣,或為國家大局,或為切身利益,莫不憂心仲仲,忐忑不安。京師傳說紛紛,各種謠噪不脛而走,真有點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 這時,一個驚人的消息傳到了病中的慈禧耳朵裡:軍機大臣袁世凱正在運動王公大臣們,擬廢掉光緒帝,擁立奕劻的兒子載振為帝。這個消息使慈禧大為震怒。

她一生剛決強悍,只能在人上,不能在人下。從辛酉年到現在,她總攬朝政、太阿獨斷已經整整四十七年。中國歷史上除了武則天,再無第二個女人可與她相比。這些天,御醫院裡的御醫幾次悄悄對她說,皇上已病入膏育,藥物不濟了,請太后早定大事。現在袁世凱居然要立載振為帝,難道他已知皇帝病危?又欺負自己病重,迫不及待地要做今日的霍光嗎?是可忍,孰不可忍!慈禧在病榻上思考了很久後,終於強扶病體,連下幾道懿旨。一是立即打發奕劻去東陵查看她的陵墓——菩陀峪萬年吉地,二是將段祺瑞的第六鎮從京師調往淶水,讓八旗子弟組成的第一鎮獨自坐鎮北京,以防不測。三是召載灃、世續、張之洞三位軍機大臣深夜進宮。 當管事太監來到錫拉胡同傳達密旨時,張之洞已經入睡了。夫人侍候他穿戴整齊接罷旨後,他坐在軟藤椅上定下神想了好長一會兒。

夤夜傳旨進宮,必定有大事,聯繫到兩宮病重的現實,張之洞估計十之八九是商量立嗣的事。皇上無子,立何人繼承大統呢?他把王室近支中的幾個主要人物一一列了出來。皇上是載字輩,同治帝也是載字輩,均無子,要立嗣,自然當立溥字輩,這樣方可一身而兼桃。溥字輩中現有恭王溥偉、端王溥倫,一為奕之孫,一為奕諄之孫,均為道光帝之嫡曾孫。血統雖親,但在探花出身的張之洞看來,都不過樗櫟庸才而已。溥字輩無人,只得求其次,從載字輩來找了。載字輩中最親的自然是皇上的幾個親弟弟載灃、載濤、載詢,另外還有貝勒載瀛、鎮國公載澤,均為道光帝的嫡孫。這些也是皇位的合法繼承人。但國家正處多事之秋,靠他們能扭轉時局嗎?想想他們的品性才具,張之洞搖了搖頭。他記起十年前,好友兵部侍郎徐致祥南下廣州路過武昌時,兩人把酒暢談的往事。

那天,徐致祥喝得半醉了,突然放下筷子嘆道:“香帥,我說句不該說的話,咱們大清朝的王室真的衰微了。” 張之洞驚問:“何以見得?” 徐致祥說:“我身處朝中四十年,遍識近支親貴。因為異日禦區宇握大權者皆出其中,我於是用心觀看,察其器識,沒有發現一個可當軍國之重任者。由此看來,大清皇圖之永固怕很難了。” 今夜,張之洞將徐致祥十年前的這句話對照這批溥字輩、載字輩的天潢貴冑來看,不覺驚嘆老友的預見英明。究竟當立誰呢?他拿不定主意,且看老佛爺本人的屬意吧! 張之洞抱著病軀,由兩個家人扶著上了綠呢大轎。前面四盞燈籠開路,摸著黑穿街過巷。綠呢大轎在景運門口停下,張之洞由侍衛扶著進了門。大內燈火稀疏,在茫茫夜色中顯得空空蕩盪冷冷清清的。這裡曾是張之洞二十多年前經常出入的地方,想起燈燭輝煌氣象興旺的當年,一個可怕的疑問突然跳進他的腦中:大清王朝真的是氣數已盡了嗎?

一個太監頭目慌忙提燈走上前來,對張之洞說:“中堂大人,老佛爺在養心殿裡,醇王爺、世大人都來了,正等著您哩!” 張之洞本想問一下老佛爺身體如何,想想一會兒就見到了,何必多言!便不做聲,跟著太監頭目轉過西長街,跨過遵義門,然後屏聲靜息地走進養心殿。殿內正廳裡端坐著載灃、世續,見張之洞來了,都起身打了個招呼,再面色端凝地重新坐好。一會兒,裡面傳出慈禧拖得長長的聲音:“叫他們進來吧!” 貼身太監掀開黃緞簾子,載灃領頭,世續尾隨,張之洞殿後,三人魚貫而進。叩頭行禮畢,三人在慈禧的床沿邊跪定。張之洞悄悄地看了一眼老佛爺。 自萬壽日之後,他再也沒有見過她了。燈光下,往日神采飛揚不可一世的老佛爺乾瘦枯皺氣勢虛弱。她頭上紮了一條黑棉帶子,上身披著一件寬大的繡龍黃袍,齊腰部以下蓋著一床鬆軟的龍鳳絲棉被,斜倚在龍床欄杆上,目光無神地望著跪在地上的三個軍機大臣,說:“都來了,我想和你們商量件事兒。”

“都來了”三個字,表示今夜召見的只有這麼三個人。張之洞想,往日軍機處六人都是全班召見,為何今夜只三人呢?鹿傳霖病得不能起床,沒來可以說得過去。奕劻是到東陵去了,無法來。還有袁世凱呀,為什麼不見他呢?事情看來有點蹊蹺!他靜靜地聆聽老佛爺的綸音。 “皇帝已經不行了。” 慈禧這句有氣無力的話,對三位跪著的大臣而言,卻是一聲炸雷。皇上今年只有三十八歲,雖然早知他患有重病,但畢竟還剛進中年。 “不行了”這話暫時還輪不到他呀!尤其是載灃,皇上是他的親哥哥,骨肉之情更令他驟然一陣驚愕。他強忍著悲痛聽下去。 “我也快不行了。” 慈禧喘了一口氣,兩個太監忙走上前。一個手裡端著一隻小銀碗,給她餵了一小勺湯汁。另一個用雪白的絲手絹為她揩了揩嘴唇。隨後又有一個小宮女捧了個黑漆木盤走過來,木盤上放著一大一小兩個白瓷碗。小碗裡盛的是溫開水,供慈禧漱口用,大碗是空的,用來接她吐出來的水。慈禧伸出手來擺了一下,示意不用,小宮女忙退下。

“皇帝沒有兒子,今兒個特召你們來商量,這嗣皇帝立哪家的孩子為好。” 果然沒有猜錯!張之洞低著頭,用兩目余光瞟了一下載灃和世續,見他們也都低著頭,一片悲戚的神色。他們兩人不開口,張之洞自然不能先開口。因為他們中一為皇上的親弟,一為宗室大臣,立嗣這種既是國事更是家事的頭等大事,他一個漢人如何能隨便進言? 事情來得突然,載灃和世續都沒有充分的準備。腦子亂過一陣子後,載灃先安靜下來。他想,要說當皇帝,自己最合適:道光帝親孫,咸豐帝親侄,光緒帝親弟,且年過弱冠,位居軍機,無論從血統從履歷來看都最具資格。但一則他不能在老佛爺面前自薦,二來他也知道國家正處內憂外患之極點,皇帝這個寶座也不好坐,所以閉口不說話。

世續一向思維遲鈍,木吶寡言,他之所以被選進軍機,也正是仗著這個特點。慈禧看中他的忠厚謹意順從聽話,軍機處裡也要一個這樣的宗室人物為好。世續的腦子現在還是亂糟糟的。近支王公貝勒們的身影在腦子裡重疊出現,平時失於留心,此時一下子竟分不出一個長短優劣來。他半瞇著眼睛,緊張地思索著。養心殿後閣,頓時死一般的沉寂,只有西洋自鳴鐘在咔嚓咔嚓地響著,益發增加了氣氛的凝固沉悶。窗外一片漆黑,深秋的西風裹著寒冷吹進大內,吹進養心殿。值班的太監們一個個卷緊棉衣縮著脖子,遊魂似的在走廊裡移動著。此刻,無論殿內殿外都是一段肅殺難捱的時光! “想好了嗎?” 慈禧彷彿從睡夢中醒過來似的,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三個大臣更緊張了,世續的額頭上冒出了細細的汗珠。不料,老佛爺正點了他的名:“世續,你先說說吧,你看哪家的孩子合適呀?”

世續愣了一下,忙抬起頭來。他確實沒有想好,一時語噎,不自覺地扭過臉去左右看了看。猛然間他情急智生,變得聰明起來,身旁不就有一個人嗎?不管老佛爺同意不同意,當面推薦他,至少可以博得他的歡心。 “老佛爺,奴才以為有一個人最合適。” “誰?”慈禧將身子伸了一下,眼光也彷彿亮了一點。 “醇王爺載灃。”世續提高嗓門說,“論血統,他是道光爺的親孫子,在親貴中他的血統最親近道光爺。論資歷,他做了一年多的軍機大臣,當值勤勉,沒有過失。論年齡,他今年二十五歲,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時候。眼下國家多事,政務孔亟,且老佛爺春秋已高,立嗣君不宜再效當年故事,應以年長者為好。” 說罷,將頭在青磚地上重重地碰了一下,以此表示他所奏的懇切,但慈禧聽後並沒有做聲。

載灃見狀,忙抬起頭來說:“奴才年幼無知,德行涼薄,不足以君臨天下,請老佛爺選擇賢能者。” “載灃這孩子本分,我向來喜歡。”慈禧終於開口了,“世續說的也有道理,我也很想立他為嗣皇帝。不過,穆宗大行後,皇帝繼位時,我曾經說過,待皇帝生子,即承祧穆宗。現在若讓載灃繼嗣,又怎麼能兼祧穆宗呢?” 說到這裡,慈禧想起十九歲就去世的兒子來,心中十分難受,不覺老淚縱橫,語聲硬咽起來。宮女忙過來給她揩去淚水。慈禧就這一個兒子,三十四年前,大婚後親政才一年多,連棵苗兒也沒留下便撒手走了。那時,作為親生母親的慈禧太后心裡有多麼大的痛苦!三十四年來,每逢三月十三日兒子生日這一天,午飯時,她都要在飯桌上擺一碗長壽麵,總要輕輕地說一句:“淳兒,額娘為你盛了一碗生日面,你吃吧!”說著說著,淚水便流了下來。每逢十二月初五日兒子忌日這一天,她都要罷食中飯,一個人躲在房子裡,捂一著面孔偷偷地哭泣。兒子小時愛玩的一隻小白玉兔,她常年放在枕邊。閒暇時,她會學著兒子小時的模樣,將小白玉兔捧在懷裡,慢慢地撫摸著,有時她甚至會呆呆地摸上一兩個小時。儘管是這樣地思念早逝的兒子,她卻從來沒有因此而耽誤國事,眼淚更是沒有當著外臣們的面流過。今夜,興許是感覺到病已很重不久人世了,或是又一次碰到立嗣的難題,一生剛強的老太太,居然當著軍機大臣們的面流下了深情的思兒之淚。

載灃第一次見老佛爺這樣傷心,連連磕頭說:“一定得為穆宗爺承祧,奴才不能繼嗣,請老佛爺在溥字輩中選一個吧!” 慈禧停止哭泣,轉而問張之洞:“你看立誰好呢?” 眼前這一幕,張之洞已看得十分清楚了,慈禧要立的是溥字輩,但溥字輩裡也實在找不出一個人選,況且也不知她看中了哪一個,一旦說出個不恰當的名字來,既不合老太太的意,又得罪了醇王爺,都不合適。精於宦術的張之洞選取了中國官場中最不負責任,卻同時又是最保險的傳統方法。他先叩了一下頭,然後挺直身板鄭重其事地說:“太后召臣等商議立儲大事,為社稷萬世計,此太后周文武之心也,老臣肝腦徐地,不足以報答太后依畀信賴之厚恩。然臣以為,自古來立儲大事,不宜外臣多議,專賴聖君宸斷。誰當立為儲君以承大統,太后心中自有明識,老臣一聽太后安排。” 慈禧點了點頭,對張之洞這個態度甚是滿意。她慢慢地說:“載灃聰明本分,我極喜愛,若不礙著為穆宗立嗣一事,我定然立載灃,只是現在必須從溥字輩中挑選一個了。載灃為人如此,其家風自然樸厚,我看就立其長子溥儀,你們看如何?” 在三位大臣,尤其是在載灃看來,老佛爺這種安排的確是既向著氣醇王府又兼顧了自己兒子的一種兩全其美的安排,再沒有什麼話可說了。然而他們不知道,這中間還包括老佛爺心底深處一段最隱蔽的衷曲。 五年前,載灃定下了親事,未來的福晉是江寧將軍希元的女兒。慈禧知道後命令退掉這門親。載灃的生母劉佳氏一聽著急了,進宮懇求收回成命,說:“希元的女孩子都已向我磕過頭了,若退了,她還有臉面活嗎?”慈禧橫蠻地拒絕了。劉佳氏無奈,只得退婚。結果,希元的女兒又氣又憤,仰藥而死。慈禧親自為載伴選了一個女孩子,這女孩子是榮祿的女兒。原來,慈禧為的是讓榮祿做上皇親。現在又立溥儀為嗣皇帝,就是要讓榮祿成為皇上的嫡親外祖父。慈禧為何如此偏爱荣祿呢?此中有一樁世所不知的秘密。 榮祿為滿洲正白旗人,初以父祖餘蔭賞主事,屢遷至戶部侍郎兼管內務府大臣,那時尚不到三十歲。榮祿長得雄壯英俊,有滿人騎士的風度,又善察言觀色,機靈能幹,充當內務府大臣時與內宮交通頗多。當時寡居的慈禧也不過三十來歲,見榮祿一表人才,少年高位,私心甚愛之。但她身為太后,母儀天下,豈能隨心所欲?她總是強按捺春心,然每次與榮祿見面,心情就格外興奮。 以榮祿之乖巧,慈禧的女人之心他怎能不會覺察!於是,他便藉管內務府的機會,極力靠近巴結慈禧。有事多去,沒有事藉故去,常常和慈禧東拉西扯,眉來眼去,逗得慈禧喜歡得不得了,賞賜他太子少保銜。榮祿益發往西邊去得勤快了。這事讓東太后慈安看在眼裡,手上捏著一把汗,生怕慈禧荒唐,做出有損皇家尊嚴的事來。但慈安軟弱,慈禧厲害,平日小事慈安尚不敢指責慈禧,何況這樣的大事?慈安心裡著急,卻想不出一個良策來。 這時,榮祿又被慈禧升為工部尚書兼署步軍統領,地位愈加顯赫了。他仗著有慈禧做後台,野心更大,竭力謀進軍機處,便攻訐沈桂芬,企圖排擠沈而後取而代之。誰知沈桂芬也不示弱,聯合李鴻章、翁同龢一起上章彈劾榮祿。慈安見機會來了,便以調停為由,將榮祿改任西安將軍,遠調陝西。慈禧見好幾個漢大臣竭力反對他,怕招引滿漢不和,便只得割愛,屈從慈安的安排。榮祿這一調便是二十年,直到光緒二十年才再次進京謁見慈禧,這時彼此都老了。慈禧念及舊情,把他調回京師,重授步軍統領。榮祿感慈禧之恩,對她俯首帖耳。中年時期的那段情史在慈禧心中刻下了永遠不忘的痕跡。她從來就是個恩怨分明的人,仇必報,恩必酬,情必償。不過幾年工夫,榮祿直線上升,擢尚書,晉協辦大學士,再晉文淵閣大學士,入軍機,位極人臣。戊戌年帝后之爭中,他堅定不移地站在太后一邊。庚子年拳亂時他又護駕西行,成為慈禧患難中的忠臣。回鑾後,慈禧便把北洋軍權授給他。六十多歲的老太婆把三十年前的舊情人直當作她的護甲金神看待了。誰知榮祿福高壽卻不高,先她而去,慈禧悲悼不已。她要讓往昔心中的如意郎君在陰間享受著人世間的崇高祭祀,這便是溥儀被立為皇嗣的最深層的原因。這種婦人心底里的秘密,哪裡是跪在床沿邊的三個男人所能猜得到的。他們都叩頭領旨。 “張之洞。”慈禧氣息微弱地叫了一聲。 “臣在。”張之洞答應著。 “你去擬旨吧。” “喳!” 張之洞起身,退出後殿,來到中廳,早有小太監侍候著筆墨。他想了想,寫出兩行字來,捧著再進後殿。 “臣已擬好,請老佛爺過目。”張之洞將所擬高捧過頭頂。 “你念吧!”慈禧閉著眼睛吩咐。 “喳!”張之洞念道,“膚奉慈禧皇太后懿旨,醇親王載灃之子溥儀著在宮內教養,並在上書房讀書。” 慈禧默默地聽著,心裡想:溥儀還不滿三歲,祭告祖宗,登上九五之尊,就是這幾天的事了。一個還不能離開奶娘的孩子如何治理國家?已經調教過兩個娃娃皇帝了,現在輪到了第三個。大清國的國運怎麼會如此艱難,愛新覺羅家族怎麼會如此不興旺?她心裡很悲哀,而這一次的三歲小兒,自己已無能力調教了。想到這裡,她更感到無比的悲苦淒愴!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她咬緊牙關,睜開眼睛,望了一眼清瘦文弱的載灃:這決不是一個能擔負江山社稷重任的領袖人物,不要說遠古時期的周公旦,就是開國之初的多爾袞也要遠遠地強過他。唉,這真是沒有法子的事,既然叫他的兒子做皇帝,攝政監國的事,不交給他,還能交給別人嗎?他不是周公旦、多爾袞那份材料,眼下的局勢也要把他推到周公旦、多爾袞的位置啊! “張之洞,你再擬一道旨。”慈禧深深地卻又是毫無力氣地嘆了一口氣。 “臣遵命。” “醇親王載灃著授為監國攝政王。” 載灃正為自己的兒子當上皇帝而高興,同時又顧慮著這麼小的兒子如何做皇帝,自己的位置如何擺的時候,猛地聽到這道懿旨,不禁喜上心頭,暗暗欽佩老佛爺的英明。他趕緊叩頭,聲音響亮地應了一聲:“臣領旨!” “你們去吧。”慈禧無力地擺了一下手,三個大臣再次磕頭,起身,面朝著太后後退。 望著三個緩步後退的顧命大臣,一個黑影驀地出現在慈禧的眼前。此人臉上露出恭順的笑容,眼睛裡卻射出兩道火一樣的光。這眼光射得生氣已盡的老太太心神不寧。她閉目養了一會兒神,一個決定斷然形成了。 “載灃!”慈禧拼著力氣叫了一聲。 “奴才在!” 載灃立即就地跪下。這時世續、張之洞已走出簾外,聽到這一聲喊,也不自覺地停住腳步,一顆心惴惴地望著簾子。 “你過來一下!” “喳!” 世續、張之洞知道老佛爺要單獨跟攝政王說話,便轉身走出了後殿。 “載灃。”慈禧望著即將成為皇帝本生父的年輕侄兒,把原本低沉的聲音再壓低,“袁世凱要立奕劻的兒子載振為帝的事,你聽說了嗎?” “奴才不知。”載灃緊張地回答。 這樣大的事情,他居然不知道,如此懵懂的人,能當好攝政王嗎?慈禧心裡倒抽了一口冷氣,但事已至此,再別無選擇了,她不得不扶他上馬,並為他掃除攔在馬頭的那塊大障礙。 “這件事是不是真的,沒有查實,但無風不起浪,總有點來由。”已走到生命盡頭的老佛爺,頭腦的清晰、辦事的果決仍不減絲毫。 “袁世凱這個人,我觀察多年了。此人貌似大忠,實為大奸,他不但是你們父子日後的敵人,也可能是我們整個滿洲的敵人。” 載灃明白過來了,今夜的召見,何以沒有奕劻和袁世凱的參加。他對袁早已嫉恨在心,聽太后這麼一說,立即氣勢洶洶地接話:“袁世凱陰險桀驁,奴才也早慮他久後必生變異,以後一定要狠狠管束他。” 載灃想到自己已是攝政王了,只要皇上、太后一死,他實際上就是大清王朝的皇帝了,到那時,袁世凱還能不聽他的? 慈禧吃力地搖了一下頭:“你不是袁世凱的對手,你管不了他。” “那麼奴才將他削職為民,解除他的一切權力,看他還能有什麼作為!”載灃雖然對太后這句話不服氣,但他不敢反駁,只得再拿出一招來。 “載灃!”慈禧皺了一下眉頭,說,“你要記住漢人的一句古話: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這是一句至理名言,我一向很服膺。對付袁世凱,不是罷官就可以了卻的。你執政之初,便要尋一個藉口,將他殺掉,為你們父子,也為我們整個滿洲去掉這個隱患。” “喳!”載灃驚得合不上口,他沒有想到垂死的老伯母還有這種大丈夫式的魄力。 “你趕快回府去,把溥儀抱進宮來。”慈禧又一次無力地揚了揚右手,補了一句,“要記住我的話。” “奴才記住了!”似乎頓添了無窮勇氣,年輕的攝政王刷地站起來,邁開有力的步伐,一步一步地退出了養心殿後閣。 一個時辰後,中國末代皇帝溥儀被一頂大轎抬著,躺在奶娘的懷裡,含著乳頭,半睡半醒地離開醇王府,在十六盞大紅宮燈的導引下,通過大清門進入紫禁城后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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