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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四、袁世凱要楊度轉告梁啟超,他不是戊戌政變的告密者

楊度 唐浩明 7071 2018-03-16
楊度正在為桌上的一封信發愁。昨天夏壽田轉給楊度一封信,是華昌煉銻公司董事長梁煥奎寫來的,說華昌公司經費拮据,運轉不來,問楊度可否在京中想些辦法。楊度心裡苦笑,自己的正事尚一籌未展,京師各道門路還是一團黑,哪裡有可能為華昌公司拉股分? “楊老爺,有人找您。”乾瘦的史七爺站在窗外,一邊敲打窗櫺,一邊尖起半男半女的喉嗓喊。 “哪一個找?”楊度走出門問。 史七爺遞出一張紙條:“這是他的名刺。” 楊度接過,那名刺上寫著:農工商部右氶袁克定雲台。心裡一驚:這不是袁世凱的大兒子麼?關於這個袁大公子,楊度早已從夏壽田那裡聽到不少。正要去拜訪袁世凱,卻不料他的私人代表先來了,真是好機緣! 楊度趕緊整了整衣冠,快步走出館門,只見一個穿戴華貴的年輕公子正笑吟吟地望著這邊。楊度忙拱手說:“想必是雲台大公子吧,楊度失迎失迎。”

“哪裡,哪裡!”袁克定也拱起手來。 “克定奉家父之命,特來看望皙子先生。” 楊度說:“不敢當。居處簡陋,陳設雜亂,實在不敢接待大公子。既然大公子已光臨,就請委屈進來略坐一會。” 袁克定笑道:“看皙子先生客氣的,你都能住下,我還委屈什麼!” 楊度心裡想:袁克定這樣的富貴公子,居然能說出這等話來,而且彬彬有禮,並無紈絝氣息,真是難得。夏壽田說袁家少爺都是荒唐鬼,看來不太準確。他伸出右手來說:“大公子請!” 袁克定進了楊度的住房。楊度是個不大修邊幅的人,且一個單身漢,無人整理內務,房間裡很是零亂:寫字台上書籍筆墨散開一桌,床上被子沒有疊,天氣很冷,屋裡也沒有生火。他指著屋子裡惟一一把靠背椅對客人說:“請坐,請坐。”

待客人坐下後,他自己坐到床沿邊。 “皙子先生是哪天進京的?” “初五到的。” “噢,十天了!”克定說,“恕我不知,拜訪遲了。” 楊度說:“前幾天就準備去謁見宮保大人,感謝他的提攜之恩,只是因為貴府這幾天在辦喜事,故不敢造次。” “什麼喜事!”克定冷冷一笑。 “不過新置辦一個娘姨罷了,先生大可不必介意!” 楊度心裡想:真正是一個嫡長子的口氣! 袁克定又問:“去拜訪過哪些前輩大老?” 楊度笑道:“我不過南省一個舉人,父祖輩亦無人在京師做過大官,哪里和前輩大老攀得上關係?” 袁克定道:“皙子先生謙虛了!癸卯年經濟特科的初榜榜眼,天下哪個不知?我那時在保定也佩服得不得了。”又問,“見過鎮國公了嗎?”

“沒有去。”楊度答,“鎮國公傳下了話,說不要去了,下次議事時再見面。” “噢。”克定遲疑了一下,又問,“張中堂那裡呢?” “張中堂那裡倒是去過一次。” “他身體還好嗎?”克定急著問。 “張中堂正鬧病,我只略坐一會就告辭了。” “哦!”克定又慢慢應了一聲,眼睛掃了一下桌面,隨口問,“近來讀什麼書?” “前天在琉璃廠買了一本鄭觀應的《盛世危言》,這兩天正看著。” “這本書我也翻過,寫得不錯。”袁克定站起,將攤開在桌上的《盛世危言》翻了下,看見了印著“華昌煉銻公司”字樣的信套。 “皙子先生,聽見你們湖南的華昌公司經費短缺,是這樣的嗎?” 楊度想:這個袁大公子怎麼會知道華昌的情況?既然他主動問起,不妨告訴他,倘若他肯幫忙,華昌的經費就有指望了。

“正是這樣。”楊度答,“華昌煉銻公司發展前途很大,只是公司經費不充裕,心有餘而力不足。昨天公司董事長還給我來信,請我幫他們鼓吹鼓吹,多爭取些人合作。現在國外需銻急迫,大規模開採冶煉後可以賺大錢,入華昌的股是一本萬利的。” “這話不錯。”克定說,“不但外國,我們本國也需要大量銻。” 見談話投機,楊度有意留袁克定多坐一會,吩咐史大爺去買點酒菜來。袁克定忙起身說:“皙子先生不要客氣,我是特地奉家父之命來接你去寒舍坐坐,家父也想見見你。乾脆請你動步,到寒舍後我們再邊吃邊聊如何?” 楊度正要去見袁世凱,於是說:“如此也好,就請大公子帶路。” 克定來時,還帶來了一頂空轎,兩人各乘一頂,一前一後來到北洋公寓。

楊度帶著裱好的王闓運的《淮浦夜飲歌》走進了袁府。克定將他安置在小會客廳裡,然後進去向父親禀報。 楊度將小客廳打量了一下:這是一間典雅的士大夫家的會客室,一色的紅木明式家具,茶几上擺著矮松、雲竹等盆景,四壁掛著名人字畫,其中有兩副聯語特別引起他的注意。一副是袁甲三端莊的楷書:疏鬆影落空壇靜,細草香生小洞幽。題為:錄唐賢詩句贈保慶賢侄。另一副是曾國藩剛勁的行書:取人為善,與人為善;樂以終身,憂以終身。題為:與午橋兄共勉。小小的會客廳裡充溢著一派高雅敦厚的氣氛。 “皙子先生,十年不見了,你一向都好哇!” 楊度正在打量之際,門口傳來一句洪亮的具有濃厚河南地方口音的問訊。原來是袁世凱來了。

又做了一次新郎官的軍機大臣,今天穿著一身暗紅緞面駝毛芯長袍,外罩一件皂色隱花紋錦面馬褂。興許正處蜜月期間,在楊度看來,袁世凱的氣色比十年前還要好。他忙起身作揖:“晚生楊度參見宮保大人!” “這是在我家裡,不必拘禮。”袁世凱邁著強勁的軍人步伐走了過來,用手指了指椅子,“請坐!” 跟在後面的袁克定附和著說:“皙子先生,你請坐。” 三人落座後,僕人進來獻茶。楊度看到僕人擺在他和克定面前的是兩個一樣的白底青花細瓷帶托盤茶碗,擺在袁世凱面前的則是一個墨玉方形大茶杯,杯子上沒有任何雕飾,顯得古樸厚拙,卻熠熠發光,看來玉質非同一般。 楊度說:“十年前,晚生有幸在天津小站晉謁大人,十年後更有幸蒙大人推薦進京供職,早就準備來拜見大人,面謝提攜之恩,只因府上有事推遲了。今天,大公子不嫌鄙陋,枉駕憲政館相邀。大人又於百忙之中親來接見,晚生不勝感激之至。”

說罷,又站起來鞠了一躬。 “哪來這多禮性,快坐下!”袁世凱樂呵呵地笑道,“十年前那一面,你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些年你在日本積了一肚子學問,朝廷預備立憲,急需你這樣的人才。聽說你回國了,很想請你進京來。憲政館缺乏得力人員,你正好藉此施展一番。張中堂於你有舊恩,我和他商量此事,他也同意。這事就這樣辦了。” 袁世凱說話沒有文縐縐的氣習,直言快語。話說得很誠懇,其實暗中在偷梁換柱,把張之洞為主他會銜的真相倒換了一個位置。 袁世凱摸了摸八字胡,關切地問:“北京的生活還過得慣嗎?館裡的事接手了嗎?” 楊度答:“晚生多年來四海為家,隨便在哪裡都能習慣,只是這憲政館裡的事好像沒有一點頭緒,國公爺說是要召見我和勞提調,但又一直沒有召見。這裡的事正不知如何動手才是。”

“不要急,慢慢來。”袁世凱端起墨玉杯,對楊度說,“喝茶吧,這是我項城老家的茶葉,沒有你們湖南的好。” 楊度本擬趁此機會向袁世凱談談自己對實施憲政的想法,見他似乎對此並無太大的興趣,便不做聲了,端起茶碗來喝了一口。茶的味道相當醇厚,一向都以為好茶出在南方,卻不料河南也能產這樣的優質茶葉。楊度放下茶碗,突然看到袁世凱喝的並不是茶,稠稠的乳白色的,好像奶汁一樣。袁克定既不喝茶,也不做聲,端坐在椅子上專心專意地聽。 “皙子先生,你在日本見沒見到過梁卓如?”袁世凱放下茶杯,轉了一個話題。 “梁卓如住橫濱,我住東京,兩地相距很近,常常見面。”楊度覺得奇怪:袁怎麼問起梁來,他們不是生死對頭嗎?

“梁卓如是當今的大才,他和他的老師康有為有所不同,我對他很尊重。他對中國的政治研究很深。我真希望他能和你一樣,為國家出力。” 作為梁啟超的好友,楊度樂於聽到這樣的話。他說:“梁卓如是願意回國效力的,只是太后不能容他。” “嗯。”袁世凱略為點點頭,說,“老佛爺的確心裡一直恨著他,我也不敢在她老人家面前提起。近來有一天,老佛爺心情很好,跟我閒聊天。我說,老佛爺,您把康有為、梁啟超、孫中山三人一同列為永不赦免之人,康、孫自然永不可赦免,但樑與他們不同。老佛爺問,樑與康、孫有何不同。我說,康是頑固地反對您,孫是革命亂黨,樑都不是。梁是一心一意主張君憲,與朝廷的方針是一致的。老佛爺聽了我的話後沒有生氣,看來心裡接受了。你若給梁卓如寫信,可以把這件事告訴他。他若願意回國,不久以後就可以回來了。”

楊度萬沒想到,梁啟超刻骨仇恨的袁世凱,居然會在慈禧面前為他說情。袁世凱是真的愛才惜才!忙說:“宮保大人這番好意,我一定盡快告訴卓如。倘若太后真的不再追究他,他一定會很快回國的。” 見袁世凱說話不咬文嚼字,楊度也丟掉了文人腔,打起白話來。 “我知道梁卓如一直記恨著我。皙子先生,你是他的好朋友,我今天把實情告訴你,你可以轉告他,戊戌年的事,他們錯怪了我。” 會客廳裡的氣氛驟然凝重起來。別後十年的初次見面,袁世凱居然會跟自己談這樣重大的往事,這是楊度始料不及的。關於戊戌年那樁事,楊度後來聽到各方面的傳說,都說是袁世凱背叛了皇上,出賣了維新黨,袁也因這次告密而得到慈禧的信任,從而官運亨通,步步高升。梁啟超本人則更是堅信這一點,一提起袁,便恨得咬牙切齒,罵袁是用別人的鮮血染紅了自己頂子的無恥小人。楊度也基本上相信這種說法。但他一則畢竟不是那次政變中的受害者,二則他知道歷史上那些干大事的政治家都不能過多地去追究本人的私德,所以他並不認為袁是如何的壞。現在,政變的當事人之一說世人錯怪了他,並要道出當時的實情,這可真是一件大事,楊度不覺挺起腰板來豎耳恭聽。 “梁卓如可能和別人一樣,都以為皇上的密詔是我告訴榮祿的,榮祿得到我的密報後連夜進京謁見老佛爺,才有殺譚嗣同等六人的事出現。其實,我是受了天大的冤枉。” 袁世凱端起桌上的墨玉杯喝了一大口,然後將杯子重重一放,繼續說:“真相是這樣的。那年我寓居京師法華寺。八月四日深夜,譚嗣同不顧門房的阻擋,強行闖進我的書房,左手拿著一個簿子,右手拿著一把洋短槍,聲音峻厲地對我說,太后下個月要帶著皇上去天津閱兵,到時榮祿會將皇上囚禁,另立新君。你受皇上大恩,理應效忠皇上。皇上將處危難,你如何辦?事情來得這樣突然,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於是說,我袁門三代受皇家大恩,皇上有難,我自然應起來保護。譚嗣同說,那好,這是皇上密詔,你看後簽個名字,表示領旨了,說罷將左手拿的簿子遞給我。我翻開看,上面寫著:著袁世凱即回天津,捕殺榮祿,帶兵進京圍頤和園。此諭!我看後驚呆了,半晌才說,榮祿有罪,我可以奉旨逮捕。太后乃皇上母親,離間太后與皇上,不但不忠,而且不孝,我不能奉命。譚嗣同舉起洋短槍,槍口對著我的額頭說,這是皇上親書的詔命,你若不接受,我現在就開槍打死你。譚的聲音很大,站在窗外的老家人聽到後,嚇了一大跳,說,譚大人不要發怒,有事好商量。我心裡想,這種聖命決不能領。主意打定後,心里安定下來,我堅決地說,請譚大人察奏皇上,榮祿可殺,頤和園決不可圍。譚嗣同聽我這樣說,只得放下手槍,收起簿子走了。第二天皇上再次召見我,只談練兵,並未提殺榮祿圍園子的事。出宮後我想,譚嗣同昨夜的詔命是假造的,差點中了他的奸計。當天下午我乘火車出京,日落時到了天津,去見榮祿,告訴他朝廷情形十分危急,一批小人結黨想作亂,皇上受他們矇騙。皇上聖孝,若有什麼事情發生的話,我們一定要保衛好皇上。榮祿說那是自然的。” 說到這裡,僕人進來給楊度和克定斟茶。袁世凱停止說話。僕人退出後,他繼續說下去:“我正準備將譚嗣同等人的密謀告訴榮祿,葉祖珪進來了,一會兒祐文又進來了,於是只得告退,約定明天再談。第二天榮祿來訪我,我告訴他譚嗣同有矯詔殺他的事,榮祿大呼冤枉。我忙申明此事與皇上絕無關係,如果累及到皇上的話,我惟有仰藥而死。我和榮祿商量良久,苦無好辦法。榮祿回到督署,再約祐文熟商。這天晚上榮祿派人請我去,說楊莘伯亦在坐。我一進門,榮祿便麵帶喜色地從茶几上將剛收到的電報送給我看,原來老佛爺已於本日凌晨從頤和園回到宮中。” 楊度仔細地聽著,心裡在盤算:照這樣看來,榮祿不可能連夜密報給慈禧,因為先天夜晚他並不知情,當他知道後,紫禁城裡的政變已經發生了。但是世間都說袁回天津當天下午便告訴了榮,榮乘夜班車去頤和園的。是不是袁說的是假話,他在有意為自己開脫?既然袁主動談起此事,何不趁此機會核實一下,這是一樁必將載之於史冊的大案子,弄清楚是非常有意義的。 楊度說:“剛才聽宮保大人說起十年前的那樁事,與晚生素日所聽到的,也與梁啟超當面對晚生講的不一樣。依大人所說,那麼太后凌晨突然回宮,是另有人在此中起作用了?” “皙子先生,我告訴你吧,這是載漪做的事。”袁世凱斷然說,“不是載漪壞了事我才說他。他知道太后不滿意皇上的一些作為,他就想要太后立他的兒子做大阿哥,所以出了那個點子。” 楊度想,袁世凱說的可能不是假話,後來慈禧果然要立載漪的兒子。倘若庚子年不起拳亂,說不定載漪的兒子早己登上大清皇帝的寶座了。 “皙子先生,我請你轉告梁卓如,要他仔細想想,假若這事是我告的密,第一個要抓的便是譚嗣同,因為矯旨是他造的。為什麼先只抓康有為、梁啟超及康廣仁等人,首犯譚嗣同反而在瀏陽會館平靜地呆了四天,直到第五天才被捕?譚嗣同不願意逃,他若要逃的話,早逃之夭夭了。這不是咄咄怪事嗎?” 袁世凱這幾句話,說得楊度有一種夢醒般的感覺。是的,八月初六日凌晨政變發生,不出兩個時辰,皇上就被囚禁於瀛台,梁啟超當天就逃到日本公使館,而譚嗣同的確是初十日才被抓的。這是明明白白的事實,為什麼世人都沒有去多想一下呢?自己也沒有去多想,就盲目相信了大家的猜測。千百年來,總是獨立思考的少,人云亦云的多。悲哀呀,這真正是人類的悲哀! “皙子先生,我可以說句心裡話,我決不會同意譚嗣同他們殺榮祿圍頤和園的主張,因為榮祿人才難得,是國家功臣。他無罪,為何要遭殺?太后更是國家穩定的柱石,大清王朝能維持到今日,全仗著太后的聖明。同時,我也不會同意世上所傳說的利用天津閱兵的機會實行兵諫。當時我的兵只有七千人,聶士誠的武衛軍、董福祥的甘軍,人馬和實力都比我強得多,我也不會行此冒險之舉。另一方面,我也不會同意捕捉康、梁、譚等人。因為他們雖然浮躁孟浪,但畢竟還是想為國家做好事。我和榮祿商議著,也只是勸皇上擺脫他們,頂多將他們革職為民而已。” 楊度發現袁世凱那雙極有神采的大眼裡射出的是誠信的目光,他覺得袁的這番話是心裡話。多年來因為戊戌政變一事對袁的人品的猜疑,頓時消去了十之八九。他鄭重地說:“過去,聽世人紛傳,晚生也差點誤信。今日聽宮保大人這番話,往日疑慮一掃而去,我一定把這些都寫給梁卓如,特別要把大人一片殷殷愛才之心轉告給他。” 說到這裡,他突然想起湘綺師的禮物還沒轉送哩,忙從椅子邊拿起捲軸,站起來,雙手捧著,遞給袁世凱說:“晚生的老師王壬秋先生,三十六年前與令尊老大人有過一次偷快的聚會,彼此認了同年,還以詩誌之。這次臨來京時,壬秋老先生把三十六年前的舊作抄錄一過,要我敬獻給宮保大人。壬秋老先生還說過,那次聚會時還與大人晤過面,不知大人還記得不?” 聽楊度這麼一說,袁世凱還真的來了興趣,笑著說:“真有這樣的事嗎?克定,你幫著皙子把捲軸打開,我來看看。” 袁克定過來和楊度一起,一人扶天,一人托地,將王闓運的字斜斜地懸在袁世凱的面前。袁世凱先是坐著看,看到一半,他站了起來,兩手叉著腰,看完跋語後,叉腰的手鬆了下來,恭恭敬敬地下垂著,臉上現出極為欣喜的笑容。 “皙子先生,你送的這幅字是一件無價之寶,我領受了。”轉臉吩咐兒子,“你把它好好捲起來,明天叫人把它懸掛在我的書房裡。” “是!”袁克定答應著,隨即和楊度一起把字小心卷好。 三人重新坐好。袁世凱略帶傷感地說:“歲月過得真快,一晃三十六年過去了。那天與壬秋老先生晤面的情景我還依稀記得。壬秋老先生尚能寫出這樣有勁氣的字來,篤臣公卻辭世三十四年了!” 客廳裡一陣短暫的寧寂,很快袁世凱便恢復了常態,微笑著對楊度說:“煩你寫封信給老年伯,就說他送的禮物我拜受了,老年伯如果有興趣的話,請再到京師來住住,一切費用由我包下。” 楊度說:“大人美意,我一定函告湘綺師。” 袁世凱望著楊度,充滿感情地說:“當年令伯父瑞生鎮台與先嗣父篤臣公、先伯父文誠公都有過戰場上的友情,我們兩家算是世家了。現在我又知道,原來篤臣公與壬秋老先生還是同年,我們的友誼又多了一層。前輩如此友好,後輩不宜疏遠,我雖然泰居軍機,官職比你高,但你千萬莫以此為障,有空常來我這裡坐坐。” 袁世凱這幾句話說得如此懇切如此真誠如此溫暖,令楊度大受感動,說:“大人這樣看得起晚生,晚生豈能不常來登門求教?” 袁世凱又端起墨玉杯喝了一口,說:“皙子先生,你不要再自稱晚生了,瑞生鎮台與先嗣父、先伯父是朋友,壬秋老先生又是先嗣父的同年,這樣排來,我們是同輩人了。” 楊度忙站起,連聲說:“大人客氣了,晚生不敢當,實在不敢當!” “好吧!”袁世凱略為思索下說,“我比你年長一大截,你不願引為同輩,我可以理解。這樣吧,克定和你上下相差不多,你們倆就認個兄弟吧!” 楊度趕緊說:“與大公子稱兄道弟,晚生也不敢!” 袁世凱笑著揮揮手說:“什麼敢不敢的,克定有你這樣一個結義兄弟,是他高攀了。皙子,你報下生庚!” 楊度見袁世凱不是做假,又對袁克定的印像很好,便說:“晚生生於同治十三年臘月初八。” 袁世凱說:“你長克定四歲。”又對兒子說,“你向兄長作一個揖。” 袁克定抱起拳頭,對著楊度說:“請兄長受小弟一禮。”說著就要彎下腰去。 楊度忙扶著:“大公子過謙了。” 袁世凱哈哈笑道:“好了,你們是兄弟了,大家是一家人了。” 楊度紅著臉,心裡總還有點彆扭。 “皙子,聽克定說,憲政館的住處不太好,離那兒不遠的槐安胡同里,我有一套四合院,閒著沒人住,過兩天收拾好後你就搬進去。另外,華昌煉銻公司的股金你也不用愁,我給南方幾個省的督撫打個招呼,叫他們以官方的名義認幾十萬兩銀子的股分。今後公司分紅了,他們也可以得個好處。你看如何?” 袁世凱是如此慷慨大度,急人之難,真讓楊度受寵若驚,他感激萬分地一再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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