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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五、首戰告捷,令張之洞刮目相看

楊度 唐浩明 7320 2018-03-16
遵循王闓運的指點,楊度開始了一系列艱苦細緻的具體行動。 他先到長沙,找到了設在天心閣的久大公司的辦事處。一聽說是留日學生總會幹事長楊度來訪,恰好在辦事處處理公務的總經理范旭東連忙出來迎接。范旭東早在堂兄范源濂的家信中便得知楊度了,受過西方教育的范旭東本來就思想開明,再加之受范源濂的影響,也力主粵漢鐵路收回自辦,並樂意為此事的帶頭人。幾乎不用楊度多加解說,范旭東痛快地答應拿出三十萬兩銀子出來。 一出馬就很順利,給楊度以極大的喜悅和信心,第二天便走訪了華昌公司。公司董事長梁煥奎也早聞楊度大名,儘管事務繁忙也親自接待。 “梁董事長,舍弟在日本有一個極好的朋友,是和他同船去日本的留學生,名叫梁煥庭,也是湘潭人,不知是不是梁董事長自家人?”坐下寒暄幾句後,楊度問道。

梁煥奎拿出兩支雪茄來,遞一支給楊度,自己也點燃一支,抽了一口後說:“煥庭乃鄙人胞弟。” “啊呀,想不到竟是董事長的親弟弟!”楊度原是藉此引出話題,不想只這一桿便插到了底,令他喜出望外,忙恭維一句,“令弟是一個很有才氣的青年。” “楊先生誇獎了。”梁煥奎笑著說,“鄙人兄弟五人,老二煥鼎,老三煥彝,老四煥均,煥庭最小。鄙人兄弟雖多,但都才具平平,哪有先生你楊家二傑的清望!” 楊度聽了,開懷大笑起來。他從梁煥庭在日本的學習生活談起,著重強調他是如何積極主張粵漢鐵路收回自辦的,以引起這位董事長的興趣。然後又高談闊論了一番收回自辦的意義及辦成的可能性,還把建成後投資者的利潤前景大大渲染了一通。

這位年近四十因生意順遂開始發福的董事長,也是一個願意在實業領域有一番大作為的人。他聽後爽快地說:“粵漢鐵路收回自辦,於國於民於投資者均有大益,久大公司拿出三十萬,我們華昌也可以拿出三十萬,只是公司不是我一個人的,還要和黃、楊二位商議一下,恕我明天再答复你。” 第二天,梁煥奎告訴楊度,黃、楊兩人膽子小,怕中國人自己管理不好,日後本錢都難得收回,不敢多投資,每人從自己名下只拿出五萬,梁本人拿十萬,合起來二十萬。有二十萬,楊度已經夠滿意了。帶著長沙的五十萬,他馬不停蹄地奔到湘鄉。 楊度先在湘鄉縣城找到了李續賓的長孫李前普。李前普的母親是曾國藩的侄女,他本人又承襲祖父的三等男爵,他將父祖輩掙下的家業經營得紅紅火火,在湘軍將領的後裔中有較高的聲望。楊度說服他之後,便由他出面擺了幾桌酒,將當年名震一時的湘軍大將的子孫們請來了多半,他們之中有曾國荃的孫子,曾國華的兒子,羅澤南的孫子,李臣典的侄子,蕭孚泗的侄孫等等。楊度在席上以湘軍後人的身份發表了熱情激昂的演說。他的這種身份很起作用,這些人聽了他的話都覺得親切,當時就有幾個人走過來要跟他結世交。

李前普趁機鼓動:“我們的父祖輩當年為了從長毛手裡挽救國家,不惜舍生忘死,血灑沙場,才贏得我們做子孫的榮耀和財產。今天從洋人手里奪回鐵路的修築權,同樣是為了給國家爭氣爭光,我們這些人理應以父祖輩為榜樣,為國分憂,為民負重,促使這件事辦成功。辦成後,諸位都可以從中得到永久性的紅利。如果見國家有難而袖手不管的話,我們死後將有何面目見先人於泉台?我先拿五萬,請諸位量力而為。” 在李前普的感召下,有慷慨報數的,也有本不情願但又不好意思不報終於還是報了的。最後,出席酒會的人,或多或少,每人都報了一個數字,合起來共五十一萬三千二百兩,加上長沙的五十萬,總計一百零一萬三千二百兩。 有了這筆銀子,楊度對遊說張之洞的信心增加了百倍。

九月下旬一個秋高氣爽的午後,氣宇軒昂的留日學生總會幹事長踏上了武昌碼頭的麻石磴,上岸後徑直向司門口總督衙門走去。 來到衙門口,見新近出的告示上有張之洞簽署的大名,知總督已從武當山療養回來了,他請門房傳了名刺進去。 等了半日,年紀輕輕五官清秀的門房趾高氣揚地對他說:“制台大人忙,一律不見客,非見不可者,三天后再遞名刺。” 楊度大為掃興,心裡窩著一肚子氣,但又發作不得,無奈只得就近找家旅棧住下。第三天一早再遞名刺。半個時辰後,另一個膀闊腰圓的壯年門房粗聲大氣地下達命令:“依次排隊,三天后申初時分接見。” 楊度垂著頭回到旅棧等候。當他第三次再遞名刺時,一個瘦長干枯的中年門房終於讓他進去了。

還是那間闊綽豪華的大書房,張之洞穿著一件深灰色薄絲棉便袍坐在鬆軟的靠背椅上,多皺的臉皮上泛出的是青白色的暗光,與前年冬天比起來是明顯地衰老了。 “足下這兩年出了大名了。”張之洞似笑非笑地說,一邊把楊度的名刺翻來倒去地在手中擺弄著。 “晚生有負老大人的厚望……” “你是說去年經濟特科的事嗎?”張之洞打斷楊度的話,冷笑道,“那是一場天大的笑話。大清朝有這等科場軼聞,真是恥辱。足下後來雖然沒有錄取,但負大名而去東洋求實學,相比那些考上而其實沒有被重用的人來說是個大幸。這正是塞翁失馬,安知非福。” 楊度想起湘綺師的教誨,神情昂揚地接過話頭:“老大人說的是。晚生原本想藉特科尋一個出身,一展胸中抱負,為國家做一番事業。怎奈小人進讒言,不但剝奪了晚生進身機會,還讓老大人蒙受委屈,為避名捕之禍,只得亡命東瀛。一年來,晚生在日本法政大學專攻各國法律,獲益甚多,又廣為考察日本社會,大長了見識。承蒙全體留日學生看得起,推舉為留學生總會幹事長,因此又增加了不少實際辦事經驗。晚生自己也慶幸,幸而有去年那場笑話出現,不然不會有這麼大的長進。”

“足下在東洋很活躍,《新民叢報》上常見足下的詩文。老夫看了一些,有的同意,有的不同意。”張之洞側身指了指大瓷瓶裡一捲捲的《新民叢報》。 “《湖南少年歌》氣魄是大,但足下未免把湘人抬得太高,置天下十七省人物不顧,豈不聞韓文公所言,燕趙間多慷慨悲歌之士嗎?老夫雖鈍,身為燕趙一士,也為十七省人物抱不平。” 一篇歌行居然刺激了這匹壯懷激烈的老驥,這是楊度所沒有想到的,他一時有點心虛,略停片刻,坦然笑道:“老大人,晚生在東京所作的那篇歌行,原本是為了激勵三湘弟子的志氣,詩成後也只想在湘人中傳閱。不料梁啟超看見了,硬要把它發表在《新民叢報》上。晚生說,公開發表恐有不妥,他省子弟看了會生氣的。梁啟超說,我是廣東人,看後並不生氣,料想他省有誌之士也不會生氣,因為你是要湖南人做報國的先驅,並未講要湖南人統治全國。即使有人生氣,要來與湖南人爭這個先驅,那更好!十八省省省都如湖南,那中國就一定不會亡國,中國就一定會強盛,這豈不更好!晚生覺得他說得有理,就同意發表了。不想得罪了老大人,晚生知罪。”

張之洞聽了反而不好意思起來,笑道:“如此說來,老夫氣量反倒不如梁啟超了。好吧,姑念你出自一片愛國之心,老夫不予追究。你三番幾次要見我,為的何事?” 首輪交鋒,楊度佔了上風,心中暗喜,精神更旺盛了。他略帶自豪地說:“老大人,晚生這次回國,肩負著全體留日留美學生的重托,專為粵漢鐵路一事,恭請老大人出面做主,廢除盛大臣與美國美華合興公司所籤的合約,將粵漢鐵路收回自辦。” 關於粵漢鐵路收回自辦的事情,國內國外議論好幾個月了,京師也有人上奏彈幼盛宣懷,張之洞當然知道。從他心裡來說,他傾向於收回自辦,但這事牽涉面很大,且自辦能否成功,他也沒有把握。身為國家大臣,他不能隨便表態。一個老僕進來,雙手捧著一隻碗:“大人,請吃藥。”

張之洞接過藥碗,手一揮,老僕退出了書房。他看著黑褐色的藥汁,皺了皺眉頭,手晃蕩了兩下,並不急著喝。 “廢約是件大事,你應該去京師找瞿鴻機,他正管著這門子事,找我做什麼?” “老大人,粵漢鐵路收回自辦,是湘、鄂、粵三省的事,當然應由你老人家出面呀!” 楊度將腰板挺直。午後的秋陽從窗外射進,正照在他青春煥發的臉龐上,與端藥的老總督相比,明顯地拉開了兩代人的差距。 “粵漢鐵路,廣東也佔了三分之一,你去找過岑春煊嗎?”張之洞一副倚老賣老的神態,似乎要將這樁大事從自己的肩上推開。 楊度見張之洞這種態度,心裡頗有點不舒服,他有意激一激:“老大人,晚生臨回國前夕,留日學生會的干事在一起商量,有人主張先去北京見瞿鴻機,也有人主張先去廣州見岑春煊。但包括晚生在內,大部分人都說應該先去武昌拜見大人您。老大人少負神童之譽,二十六歲便高中探花,令天下讀書人艷羨。早年在京師糾彈權貴,抨擊時弊,激濁揚清,伸張正義,成為清議派領袖,更使海內士人仰慕不已。出撫晉省,政績不凡。總督兩廣,力挫法人,衛我疆土,戰功顯赫。鎮守湖廣以來,修蘆漢鐵路,建漢陽兵工廠,組漢冶萍公司,辦學堂,練新軍,樁樁實業,驚世駭俗,使朝中六部尚侍,海內十八省督撫,在老大人面前統統失去光彩。留學生們群處議論國事,咸謂當今廷臣疆吏,只有兩個能干人,一為大人您,一為袁宮保,然袁宮保靠朝鮮內亂和鎮壓拳民起家,比起老大人巍科清望來說,畢竟不可同日而語。老大人興辦洋務實業,卓有成效,海內海外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粵漢鐵路廢約一事,非老大人出面,不足以說服朝廷而製懾洋人,自辦一事又非老大人做主,不足以昭信於三省紳民,所以晚生特來拜謁老大人,並不去找瞿部堂和岑制台。”

這幾句話說得張之洞很舒服。前些年他在兩廣、湖廣任上業績輝煌,世上廣為稱譽,但無論如何,都不把他置於第一的位置。因為那時李鴻章還在。李以平長毛、平捻子的蓋世聲望,大力興辦洋務,為督撫之馬首,出外代表朝廷,持節周遊列國,各國元首莫不奉為上賓。有一個這樣的人物在世,張之洞處於其下,他也無可奈何。三年前,李鴻章死了,張之洞自以為穩坐第一把交椅了,其實這把椅子坐得併不穩當。他常聽人說袁世凱是獨步天下的一世之雄。袁不但實績顯赫,且有一支俯首聽命的虎旅雄師。這個比他小二十多歲,連個秀才也沒考中,僅憑幾場武功而暴富暴貴的晚輩,張之洞根本就沒有放在眼裡。可居然有不少人把袁置於他之上,張之洞怎能不氣!海外這些留學生竟然能有公允的評價,古稀之年的張之洞頗有點遇到知音之感。他將藥汁一飲而盡,平素難以下嚥的苦藥,此時彷彿也不苦了。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說:“關於粵漢鐵路一事,老夫聽到一些,所知不詳,你先說說大概吧!”

“老大人,我的那篇發表在近日《新民叢報》上的《粵漢鐵路議》,您看過嗎?”楊度試探著問。他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引起這位不同凡庸的大官僚的注意。 “你的大作,我看了下題目。文章那樣長,字又印得小,老夫年老體衰,眼力不濟,如何啃得下?你不妨就此把你的《粵漢鐵路議》在老夫面前議一議。” “是。”楊度心里略有點失望,轉而一想,當著他的面議議更好,於是說,“老大人,首先我要向您察報的是,粵漢鐵路合約一事完全是一場騙局。它打著興辦鐵路利國利民的旗號,實際上以出賣國家利益來為自己謀取巨款,盛大臣、伍侍郎都從中得到了巨大的賄賂。” “這事老夫也有所風聞,你們有根據嗎?”張之洞為官,辦事雖揮霍浪費,好大喜功,但他自己卻不貪污中飽,就個人操守來說還是比較廉潔的。 “有!”楊度毫不含糊地答道,“留美學生王寵惠、張又巡做了大量調查、確鑿證明伍廷芳接受美華合興公司三十萬美金的賄賂,盛宣懷多年來每月接受該公司三千美金的補貼,事實上還不只這些,因為他們在合同中出賣國家利益太驚人了,使人們有理由懷疑他們還得到了更大的好處。” “關於出賣國家利益的事,你再具體說說。”早年做過御史的張之洞對此極有興趣。 “我只挑主要的說兩點。”不知不覺之間,楊度已把“晚生”換成了“我”,在自我意識中,他已覺得與這位湖廣總督平行了。 “第一點,我們經過切實的核查,知道修一里鐵路只須一萬兩銀子。粵漢鐵路共長一千四百七十里,即使加上萍鄉支路二十二里、岳州支路八里、湘潭支路三里、避車旁路二十六里在內,也只有一千五百二十九里,共需銀子一千五百餘萬兩,拆合美金剛好一千萬元。而現在美公司提出需美金四千萬元,伍廷芳、盛宣懷也同意了。僅此一項就多收了三千萬美元,合四千五百萬兩白銀,修一條路花了四條路的錢。第二點,合同上寫明借款四千萬,以九折實兌,也就是說實際上只給三千六百萬元,那四百萬元就落人了美公司韻腰包。如果不從美公司里分得好處,他們會同意嗎?” “豈有此理!”張之洞憤怒起來,“如此說來,伍、盛兩人真是賣國賊了。合約是要廢,不然,錢被洋人騙了,還要說我們中國無人。” “老大人明鑑,正是這個道理。”楊度趕緊答話,他要藉此將張之洞這句重要的話肯定下來。 “你是在東洋學法律的,洋人講究法。你說說,如果廢合約,合不合法,會不會引起我國與美國的邦交糾紛。”張之洞多年辦理洋務,腦子比國內大部分官吏開竅。那些人要么虛驕橫傲,夜郎自大,總以天國大邦自居,自己想怎麼做就怎麼做;要么是畏洋媚洋,生怕得罪洋人,什麼事都委曲求全。張之洞比這些人高明,他知道與洋人打交道要按法律辦事。 “老大人問得好。”楊度答,“這個合約廢除完全合法,因為原來的合約是與美華合興公司訂的,現在該公司的股票三分之二被比利時人買去,公司名存實亡,不再具備法人資格。要說違約,合興公司違約在先,我們後廢除是完全合法的。至於牽不牽涉邦交的事,老大人盡可放心。國際法有公法私法之分。兩國政府簽訂的合約稱為條約,屬於公法,這是牽涉邦交的大問題,而兩國的公司所簽訂的合約稱為契約,屬於私法,不牽涉到邦交。所以由中國粵漢鐵路公司與美國美華合興公司所簽訂的契約,廢除與否,決不會影響中美兩國的邦交。” “哦,這就好。”張之洞微微點頭。 “照這樣說,可以廢除了。不過,我們自己來辦,辦得成嗎?首先是資金的問題,即使如你所說,只需一千五百萬兩銀子,這個數字也很大,靠湘、鄂、粵三省能行嗎?” “行!”楊度堅定地回答,“老大人,我們可以學習洋人的辦法,分股本與借本兩種來解決。股本即入股者,他們為股東,今後鐵路建好了,他們按股分紅,萬一沒建成,他們的銀子也就充公了。股東要擔風險,但贏利大。另一種是藉本,即發行債券。買債券者不分紅,只得利息。他們所得者少,但不擔風險。我匡算了一下,只要有三百萬股本,就可以發一千二百萬的債本,所以資金不成問題。” “三百萬股本從何而來?”張之洞一下子就抓到了事情的要害。 “以湘、鄂、粵三省之大,應該可以籌集得起來。”楊度有意緩一步亮出自己的絕招。 “足下不理財,不知銀錢之難。三百萬兩銀子的股本,湘、鄂、粵眼下一時籌不起來呀!”張之洞從軟躺椅上站起,在厚厚的氈毯上緩緩踱步。 楊度看在眼裡,暗暗欽佩湘綺師的先見之明。 “老大人,三百萬兩平均攤開,湖南分一百萬。從三省財力來說,湖南最貧窮,若湖南能拿出一百萬,鄂、粵兩省也應該拿得出。” “不錯,湖南若拿得出,湖北、廣東也理應拿得出,只是湖南絕對拿不出一百萬兩銀子來的呀!”張之洞走了幾步,覺得累,又坐到軟躺椅上。 “假若拿得出來呢?” “假若湖南拿得出一百萬,我就敢出頭把這件事攬過來。”對於將粵漢鐵路收回自辦一事,湖廣總督早在心裡有所考慮,也與幕僚們商量多時,只是因為銀錢缺乏,一直不敢說硬話。 “老大人,我到武昌來之前,已經為您籌到了一百萬銀子。” “是在湖南籌的?”張之洞大吃一驚。 “全部從湖南籌的。”楊度得意地將一疊紙掏出來。 “老大人請過目,這是湖南一批鄉紳們為粵漢鐵路廢約自辦自願集的股。” 張之洞接過,看那紙上寫著一長串名字,最下面有個合計:一百零一萬三千二百兩整。 “靠得住嗎?” “完全靠得住!”楊度說,“他們或是發了財的公司董事長,或是湘軍將領中的殷實後裔,說話都是算數的。只要老大人出頭,代表粵漢鐵路公司將與美國的合約一廢除,他們就立即把銀子拿出來,做新公司的股東。” “好!”張之洞讚揚楊度,“足下辦了一件很好的實事,老夫一向以為國為民辦實事自勵,過去蘆漢鐵路由比利時人包辦,老夫就很不服氣,常想我們中國人自己的鐵路,為什麼要讓洋人來修築,我們就這樣沒用嗎?這次粵漢鐵路,朝野都有收回自辦的議論。海外留學生不在位都有如此強烈的愛國之心,老夫身為國家大臣,豈能落在年輕人的後面!足下可以對他們說,粵漢鐵路是一定要從洋人手裡收回來的,只是此事牽涉面很大,尚須作許多周旋,總在這個把月內就可以見分曉了。” 楊度起身,激動地說:“老大人一片忠心為國為民,普天下共仰,湘、鄂、粵三省人民更是將感恩不盡。老大人事多,我就此告辭了。” 張之洞凝望著這位海外留學生的全權代表,一種歷史責任感頓上心頭。他頗帶感情地說:“足下再坐一會,老夫尚有幾句話要對你說。” “請老大人賜教。”楊度坐下。 “皙子先生。”張之洞換了一種稱呼,顯然比“足下”兩字的分量來得重。 “老夫今年六十八歲了,從二十六歲入翰苑以來,整整在宦海浮沉了四十二載。從涉入仕途那一天起,老夫就告誡自己,要做一個好官,為國家盡忠,為百姓辦好事,從京官到晉撫到粵督再到湖督,自認為未負初衷。但是幾十年來,外人侵凌,國事日非,就是老夫治下,亦有許多事不能如願。事實教訓了老夫,國家要強盛,百姓要富裕,朝廷非變法不可。為此,老夫聯合江督劉峴莊給老佛爺上變法三疏,勸老佛爺因勢利導,變祖宗之成法,效泰西之新政,所幸老佛爺都採納了。只要從上到下都認真執行朝廷的變法詔令,國家還是有希望的。近日駐法使臣孫寶琦、駐英使臣汪大夔等都向朝廷提出了不少有關新政方面的具體建議,估計老佛爺亦會接受。老夫將這些朝政大事告訴你,其目的是希望你知道,國家馬上會有一番大的舉措,一番大的改變,要將它付之實現,需要大批的人才,尤其需要傑出的人才。足下身為留學生領袖,又專攻各國法律,研究日本憲政,正是適合當今時勢發展的難得人才。足下這次辦理粵漢鐵路一事,不僅能從法律上探討挫敗洋人保衛國權的根據,更為可貴的是回國之後,能聯絡富商名紳,籌集了百萬銀兩的股本。老夫一生歷事甚多、閱人甚眾,如足下這樣腳踏實地的有為青年尚不多見。現在許多年輕人,尤其是海外的留學生,既不潛心學習西洋東洋的長處,又不紮實地研究中國的現狀,開口排滿,閉口革命,組織秘密團體,陰謀武裝叛亂,他們口口聲聲自稱是愛國者,其實禍國殃民。看到足下這一年多來的長進,老夫心中甚是欣慰。望足下善自珍重,返日本後繼續自己的學業,多學點別人的長處,回來好好造福於自己的國家。老夫一生以薦人為己任,今老矣,無所作為,尤喜保薦真正有所作為的年輕人,遇有機會,輒向朝廷保奏,深望足下勿負老夫的厚望。” 張之洞這番誠懇的期待,使楊度大為感動。他再次起身鞠躬:“晚生一定銘記老大人的教誨,努力做到學有所成,只是年幼才疏,還望老大人今後多多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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