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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九、半百再得子,張之洞歡喜無盡

張之洞 唐浩明 6807 2018-03-16
第二天,李鴻章將昨夜與李蓮英的談話向奕譞說了。這同時也解開了奕譞心中的疙瘩:原來李蓮英是來向李鴻章要錢的,並不是來監督自己的。奕滾一下輕鬆了,並因而生出一份對太后莫名其妙的感激來。 他熱情地幫助李鴻章修改捐獻方案:“楊宗濂的銀子不能捐到園工去,這會使太后蒙受不佳的名聲,只能說是捐給海防,並且鼓勵像楊宗濂這樣的人向海防報效,海軍衙門單獨為這一報效立冊。然後,再將這筆銀子如數轉給頤和園工程。海防費用這兩年暫時壓一壓,支援一下太后,也是好事。過兩年園子修好了,太后歸政了,我們再大辦不遲!” 由李蓮英提醒,經慈禧默認,再藉檢閱海軍的機會由李蓮英私自向李鴻章提出,最後奕譞拍板。這就是中國近代史上最大的一樁經濟案子的全部策劃過程。從此,由內務府掌管的頤和園工程處,便名正言順、肆無忌憚地向海軍衙門索款。後來又將海軍學堂的牌子掛在頤和園大門口,說是昆明湖可用來操練海軍。小小的昆明湖能讓萬噸鐵艦縱橫馳騁嗎?這豈不是笑話!其實,這是在遮掩世人耳目,為的是將園工與海防綁在一起,從而可以更方便地調撥海軍衙門的銀子。據歷史學家統計,從光緒十二年海軍衙門正式辦公起到甲午年北洋水師消失,九年間,頤和園共挪用海軍二千萬兩銀子,佔各省協濟海軍款的三分之二。另外,尚有六百萬兩銀子長期存入戶部起息,其息銀也用之於頤和園。由於存的是死期,海軍衙門後來連修築砲台都不能從戶部提取這筆錢。外加上海軍捐報效銀四百萬,也全部給了園工。故而,頤和園工程大約用去海軍銀子二千五百萬。按照當時宮中用工三七開的慣例,實際用於工程上的只有七百五十餘萬,而一千七百多萬的大頭則流入各級人員的私囊了。這九年間也即自有海軍衙門以來,中國海軍就沒有再新添一隻軍艦,致使得本來實力已不差的海軍後來大大落伍,終於在甲午年被後來趕上的日本海軍打得全軍覆沒。經濟上的腐敗,導致政治上的失敗,最終使得政權徹底垮台。這就是歷史留給後人的教訓。

奕譞匆匆看了幾座大砲後,便立即打道回京。回京以後,向太后上了一道禀報北洋、南洋會操盛況,請太后給有功人員以重賞的折子,然後給吏部打了招呼。很快,楊宗濂便接到部文,開除處分,交北洋委用。楊宗濂用二萬銀子報效海軍贖罪的事在官場上引起很大的反響。於是,許多革職官員多方籌措銀兩,來到海軍衙門,請求報效,海軍衙門全單照收,這些革員也都重新得到委任。又有許多想很快遷升的在職官員,也帶著巨額銀子來到海軍衙門。不久,他們便主事的得升郎中,郎中的得昇道員,道員的得升兩司。真可謂銀到官到,立竿見影。本來就已潰爛的官場,從此更爛得不可收拾。 京師又有不少愛抓把柄做文章的言官諫官,他們對李蓮英出京參加天津檢閱海軍一事大為不滿。內中有一個不怕死的御史,居然直接給慈禧上折,指名道姓地批評這樁事,又翻出十多年前安得海擅離京城,而被殺頭的舊事來,提醒慈禧萬不可重用宦官以致自亂朝綱。

這個名叫朱一新的御史像吃了豹子膽似的,竟然敢捋虎鬚逆龍鱗,惹得慈禧大為惱火,抓住朱一新折子裡一句無法證實的話,將他貶為禮部主事。朱憤而辭職,欲回浙江老家終老林下。 敢於糾劾老佛爺,這實在是一樁駭人聽聞,也令人敬仰的舉動。朱一新的奏疏儘管邸報不敢登載,還是不脛而走,風行海內。張之洞在廣州讀到這道奏疏後,不禁拍案叫好:“好多年沒有讀到如此文章了,有一朱一新,可見京師清流之風未絕!” 他立時心情激動起來,對一旁的楊銳說:“你以我的名義寫封信給他,叫他不要回浙江了,就到我這裡來。我聘他為廣雅書院主講,把他身上這種浩然之氣帶到南國來。” 楊銳滿口答應,正要握筆作書,趙茂昌提醒張之洞:“香帥,朱一新得罪了太后,您把他聘來廣州,豈不惹太后生氣?”

剛才是清流舊習一時激發,經此提醒,張之洞猛然省悟:“竹君說得有道理,只是人才難得,廣雅書院失去此人,太可惜了。” “我看這樣吧,”趙茂昌建議,“讓梁節庵以朋友身分寫封信給他,請他到廣州來玩玩。如此方不露聲色。” “也好。”張之洞點點頭。 不久,朱一新受梁鼎芬之邀,來到廣州城,住進廣雅書院。張之洞悄悄地到廣雅書院看望朱一新,對他的奏疏讚賞不已,並請他主講廣雅。朱一新欣然接受。張之洞為網羅了朱一新這樣的人才高興了好些天。 這天午後,大根滿臉喜氣地推開簽押房門,高聲說:“四叔,恭喜賀喜,姨太太生了一個兒子,母子平安!” “這麼快就生了,不說要到半夜嗎?”張之洞歡喜無盡地說,“我去看看!”

“四叔,過會兒去吧,房子裡都是血腥味,要傷運氣的!”大根勸阻道。 “不要緊,我一身堂堂正氣,什麼血腥味也傷不了我!” 張之洞急忙走出簽押房,三步並作兩步地向後院奔去。 張之洞已有兩子一女,長孫都已五歲多了,照常理來說,他似乎不必如此的欣喜激動,猶如初為人父似的。這是因為一則出於對佩玉的愛,二則他由此更對自己充滿了信心。 佩玉嫁給他三四年了,先前一直沒有懷上孩子。佩玉焦急,他也為此不安。這幾年來,佩玉以她特有的賢淑,溫暖著張之洞那顆在情感上備受挫傷的心,尤其是佩玉的琴聲和對準兒的疼愛,更使張之洞時時感受到女性的溫馨和柔情,為他繁忙而枯燥的宦務增添了生活的亮色和家庭的情趣。在張之洞略有閒暇、心情寬鬆的時候,佩玉常常會為他奏幾曲。佩玉此時的琴曲,常會激起他青少年時代那種吟詩作賦、臨池揮毫的情懷,也同時又讓他生出簿書堆積、雅興殆盡的感嘆。在張之洞公務不順、心情抑鬱的時候,他也會叫佩玉彈彈琴。佩玉清清幽幽的琴曲,常能為他引來一泓化外清泉,洗去心頭的塵俗和郁結。有一次,佩玉為他彈了一個曲子,那琴聲幽冷清越若曠世遺音。張之洞半躺在床上微瞇著眼睛,面前漸漸浮現出一幅高山深澗、泉水清洌、冷月高掛、猿啼古鬆的圖畫來,沉寂多年的創作慾望突然在胸間湧動。

他問佩玉:“這曲譜有歌詞嗎?” 佩玉答:“這是一首很古老的曲譜,我父親教給我的。父親說,教他的師傅說過,這曲譜原是有詞的,幾百年前失傳了。” 張之洞從床上一躍而起:“我來為它配上一首新詞。” 他走到書案前,一邊磨墨一邊凝思。佩玉放下琴過來觀看,只見張之洞在紙上寫出三個字來:幽澗泉。佩玉問:“這是詞名嗎?” “是。”張之洞說,“我想這一定是古時一位懷有絕大志向絕高學問而遁逸山林的隱者所作。他借幽澗流泉來象徵自己遺世獨立的高尚人品,我現在就來摹仿他的心緒作一首詞。” 隨著一行行字的出現,佩玉輕輕地念道: “好淒美的一首詞。”佩玉讚道。 “我彈這琴曲的時候,腦子裡也隱隱約約地有這種意境,經你用文字這一描摹,就變成可觸摸的實物實景了。我想你這首詞與那首失傳的古詞大概八九不離十。”

張之洞喜道:“認准了就好。你邊彈邊唱一遍給我聽聽。” 佩玉念了幾遍之後,已記在心裡了,於是重新坐在琴架旁,一邊撫弄琴弦,一邊輕輕地吟唱起來。果然,詞與曲交融,意境更臻絕妙。從此,這首琴曲便為他們兩人所共同喜愛,常彈常唱,彈者不倦,聽者不厭。 在佩玉的悉心指教下,準兒現在也能彈得一手好琴,這尤使張之洞欣慰:母親的琴藝,如今張家終於有人能夠傳承了,母親的在天之靈,應可得到些許安慰。佩玉為他做了這多奉獻,但佩玉始終是個姨太太,倘若不生兒子,她在張家就沒有地位。佩玉還年輕,自己一定會走在她之前,沒有兒子的姨太太,處境是很悲涼的。在為佩玉焦急時,他也對自己的生命力產生懷疑。佩玉這麼久不能懷上孩子,這無疑證明自己的生命力已大不如先前。事業才剛剛開始,多少宏偉的設想尚在等待著去一一付諸現實,強健的體魄,旺盛的精力,才是事業成功之本。家有年輕的姨太太,卻不能讓她懷上孩子,這說明什麼呢?張之洞每每想起這事,一絲悲哀便會壓抑不住地油然而生。現在好了,佩玉生養了,而且還是一個兒子,她的焦慮可一掃而光,張之洞的自信心也頓時增加十分!

當張之洞來到後院時,上房門前圍滿了人,幾個女人匆匆忙忙地端盆捧巾地進進出出。大家看到張之洞時,忙不迭地賀道:“恭喜,恭喜!大人,又得貴子!這是大喜事!”張之洞也破例地雙手抱拳,對各位笑道:“謝謝,謝謝!”說罷就要進門。剛好佩玉的母親捧著一堆血佈出來,見到張之洞,嚇了一跳,隨即滿臉堆笑:“大人,請暫勿進去,要看兒子,過會兒包紮好後抱他出來。” 張之洞說:“不要緊的,我要看兒子,更要看佩玉。她還好嗎?” 佩玉娘聽了這話,很是感動,連聲說:“好,好,佩玉沒事,託大人列祖列宗的保佑,母子平安。” 說話闖,張之洞已走進了屋,春蘭和新僱的小丫頭蕉兒在床邊檢檢弄弄。接生婆已給嬰兒穿好了衣服,佩玉臉色慘白地躺在床上。接生婆見張之洞來了,猶如獻禮似的忙將手中的嬰兒遞過去,咧開大嘴笑道:“張大人,看看你的兒子,大頭大耳,滿臉紅潤,這鼻子眼睛跟大人您一個樣,沒差一絲一毫。”

大家聽了都笑起來,佩玉見張之洞不管產房的血氣髒亂,這麼快就進來了,心裡欣慰至極,臉上泛出甜蜜的微笑。張之洞接過兒子,心裡真是樂開了花。他仔細地端詳著還沒睜開眼睛的小臉蛋,舒心地笑了:“說是像我,但更像他媽。他的這張臉長大後,一定比我的臉豐滿,不會像我這樣尖嘴猴腮的。” 平時滿臉威嚴的張制台,今天這樣當眾戲謔自己,大家知道他此刻真的是開心,於是也都放心地大笑起來。張之洞將兒子還給接生婆,坐到床沿邊,望著笑意蕩漾的佩玉,溫存地問:“這會子好些了嗎?”佩玉點點頭。 “都說要等到半夜才生哩,沒想到小傢伙等不及,趕早就鑽出來了。” 張之洞一句笑話,又把大家逗樂了。 張之洞將佩玉枕邊的被角壓了壓,說:“女人生孩子,好比從鬼門關口打了一轉回來,母子平安,真是天大的喜事。這幾天就在床上好好躺著,叫你娘吩咐春蘭和蕉兒多做點活血提神雞湯肉湯,多吃點,儘早復元,第一千萬不要傷風受涼。產後空虛,好比一根頭髮絲點的燈,最是要提防……”

說著說著,王夫人當年難產喪命的那一幕又浮現在眼前。多麼賢惠的夫人呵,多麼使人高興的添丁加口的好事呵,孰料轉瞬之際,便化為人間最慘痛的悲劇。王夫人含恨離世六年多了,六年來,只要一旦想起,張之洞就會痛責不已,彷彿是他奪去了夫人年輕美麗的生命似的。現在又一次地面臨這樣的大事,幸喜生產順利,而產後的調理也萬不可輕視。經歷過三位夫人生產、年過半百的張之洞,感到有許許多多的經驗,許許多多的叮囑要對佩玉細說。 佩玉娘從外面進來,見張之洞還在娓娓不斷地說這說那,她很驚訝:從沒看到這個八面威風的冷面半老男人,竟然還有如此脈脈溫馨、款款深情的一面! 她走到床邊,從接生婆手裡抱過小外孫,問張之洞: “大人,兒子的名字給取好了嗎?”

“還沒想好哩。” 佩玉娘親了親小外孫,充滿著對女兒和外孫的無限愛意,說:“大人,你年過五十,再得一子,真是一樁天大的喜事。佩玉嫁到張家四年了,才生下這個兒子,也是望穿了眼睛。大人,兒子滿月時,就可要好好辦幾桌酒,慶賀慶賀。” 張之洞高興地說:“那當然,當然。” 佩玉娘對張之洞的這個答复很滿意,她把小外孫放進女兒的被窩裡,讓他跟媽媽並肩睡覺,然後摸著嬰兒紅撲撲的臉蛋說:“小乖乖,跟媽媽睡覺,父親大人已答應了,滿月時給你擺大臉!” 佩玉把兒子緊緊地抱著,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眼看著這一幅母子連心圖,張之洞心裡也格外覺得溫馨平靜。閒暇時讀讀好的詩文,欣賞古玩古畫,或是登山臨水融於造化之中的時候,他的心裡也往往有一種平和的感覺,但那是外界的引發,而此時的這種感覺,卻是從心靈深處所發出。細細地品味,這中間有很大的不同。是的,這是人類對新生命的歡喜接納,這更是人類對自身生命延續的一個本能企盼的滿足。人的生命的價值,豈是無血無肉的外物所能比擬!這宇宙萬象、世間萬物,一旦離開了人的生命,又有什麼意義可言? 一晃半個月過去了,為越南戰爭結束後的遺留問題,如馮氏父子的賞賜授職及所募十八營團勇的獎卹遣歸,劉永福與黑旗軍的妥善安置,為遠道來粵的湘、淮軍的遣散,為廣州城幾家洋務局廠的早日開工等等一系列大事小事,張之洞忙得一天到晚團團轉,競把為兒子辦滿月酒的事丟得一干二淨了。 這天晚上,當佩玉再次提起的時候,他才恍然大悟。佩玉並不是一個很俗氣的女人,她贊同母親的意見,希望丈夫熱熱鬧鬧辦滿月酒,除開對兒子的疼愛外,也想藉此為自己贏得臉面。受過詩書教育的佩玉,孀居之後,仍然抱著寧願為人清貧之妻不願做人富貴之妾的素志,當初純是出於對張之洞摯愛琴藝之心所感動,做了張府的姨太太。儘管上面並沒有正室在堂,她實際上是督署後院之主,但因為名分上始終只是姨太太,她的心態總免不了有失衡之感。她希望能有一次風光的機會,讓她揚揚眉,擺擺臉,真正以一個女主人的姿態接受眾人對她的恭賀,對她的祝福。自從得知懷孕之後,她便想到孩子做滿月是個好機會。倘若生個女兒,只在督署里辦個三五桌就行了;倘若是個兒子,她巴望丈夫能在廣州城裡的酒樓上,開它二三十桌筵席,讓全城的人都知道,她李佩玉生了個兒子,張制台又添了一脈香火。 “佩玉,我想我們不辦滿月酒算了。” 張之洞用手指頭輕輕碰了一下兒子的臉蛋。兒子的名字在三朝時給取定了,叫仁侃。小仁侃瞪著烏黑髮亮的眼睛,望著眼前這個留著尺來長黑黃鬍鬚的半老頭兒的臉,眨都不眨一下。看著兒子這副粉餅肉團似的模樣,張之洞舒心暢意地笑了。 “為什麼?”佩玉大感意外,心裡已有幾分不快,“是因為他是小妾生的,就不擺酒了?我的身分雖賤,他卻是你的親骨肉!” 佩玉越說越委屈,竟然止不住流下眼淚來。 “你想到哪裡去了,佩玉。”張之洞拿起枕邊的綢巾,為佩玉拭去眼淚。 “我什麼時候把你當妾看待了,整個家務錢財不是都交給你了嗎?除開名分外,你和哪家的正室夫人有一點區別?快別哭了,你在坐月子,女人在月子裡一身骨頭都是散的,千萬別傷著身子。” 這幾年來,張府的家務一直是佩玉在主持,油鹽柴米,僱人用錢,都是佩玉說了算,連仁梃、準兒兄妹的吃穿零用錢也都是由佩玉來安排。應該說,佩玉是個有職有權的主婦。想到這裡,佩玉的怨氣消了許多,說話的口氣和緩下來:“那是為什麼?” “佩玉,我告訴你吧,仁權是頭生子,他都沒辦滿月酒。為什麼,因為那時清貧,我雖是翰林,但是有名的窮京官,辦不起酒。仁梃滿月說是辦了幾桌,但那是在臬台衙門他外公家里辦的,自己家其實也沒辦。他們都是太太生的。” “正因為是太太生的,不辦可以。”佩玉插話。 “仁侃是姨太太生的,若不辦,會有人說閒話。” “閒話不閒話,不要去管他,倒是那天你母親說辦滿月酒,我是滿口答應的。不只是為兒子,更主要是為了你,我是想好好地為你祝賀一番的。” 這幾句話,說得佩玉心中的怨氣已減去了八成。 “但是,我仔細想了想,還是以不辦酒為好。” 佩玉凝神望著丈夫,沒有做聲。她在認真地聽著。 “這沒有別的,不是因為你和仁侃,而是因為我,是我不該做著兩廣總督。” 張之洞離開床沿,在屋子裡一邊慢慢踱步,一邊緩緩地說道:“在廣州城裡,有多少官吏怕我畏我,又有多少官吏想靠近我巴結我,更有多少商人想討好我買通我,假若我張某人為兒子做滿月酒的口風一傳出,廣州城數以百計的衙門、數以萬計的官吏、數以千計的商行、數以十萬計的商人中那些怕我畏我、想靠近我巴結我買通我的人,都會藉此機會送重禮以達到他們的目的。官吏們拿的是民脂民膏,商人們拿的是敲詐盤剝,這樣的禮物送到總督衙門,即使不是為了某種目的,我也是不敢拿不願拿的。上有神明,下有祖宗,我張之洞拿了心裡不安呀!” 窮苦塾師家出身的佩玉,深以丈夫的這番話為然,她已在心中點頭贊同了。 “官吏中也有清官廉官,商人中也有正經買賣人。我若辦滿月酒,他們要是送禮,又於心相違,若不送,怕我對他們有別的看法。” 佩玉對這幾句話很有同感,因為他的父親便是這樣一位耿介的窮書生,時常為世俗的禮節而煩愁。 “更重要的是,廣州城裡,還有上百萬的黎民百姓在瞪大眼睛看著我。眼下貪官污吏遍布全國,他們利用各種機會巧取豪奪,中飽私囊,借升官調遷、祝壽弔喪、生子添孫、娶婦嫁女等大辦酒席,廣斂錢財,這種手法比比皆是,形同公開。假若我張之洞辦滿月酒,即使申明不收人一文賀錢,又有誰會相信呢,我半世清名豈不毀於一旦?這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我今後在兩廣想再要整飭官場,廉潔官風,那就沒有人聽了。我這個兩廣總督,豈不成了一個屍位素餐、形同虛設的木偶?” 佩玉心裡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丈夫說得有理:為了一個小小的虛榮,將會給他帶來多大的不利!佩玉呀佩玉,你真的是一時糊塗了。 “所以,我張某人生長子、次子時,沒錢不辦滿月酒,生三子時,有了錢也不辦滿月酒。佩玉,望你能體諒我,成全我。” “你想得周到,仁侃這個滿月酒就不辦了。”佩玉誠懇地說。 “你真正是我的賢內助!”張之洞為佩玉的深明大義而感動,重新坐到床沿邊,滿眼含情地望著佩玉在親吻兒子的臉蛋,心裡充滿濃濃的天倫之樂。 過一會兒,他又對佩玉說:“你這樣賢惠,令我欽佩,這幾年來操持家務,也很辛苦,現在又生了仁侃,為張門添丁,我理應表達我的一點心意。我還是要讓你母子熱鬧一番的。” “哦,那太好了。”佩玉又興奮起來,“你有了別的好法子?” 張之洞笑著說:“你等著那一天看吧!” 佩玉也不再打聽,存了這個心,從第二天起便仔細觀察,看張之洞如何讓他們母子熱鬧一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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