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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六、海軍衙門和頤和園工程攪到一起了

張之洞 唐浩明 8174 2018-03-16
第二天吃中飯的時候,秋菱當著桑治平的面告訴兩個兒子和媳婦:主考大人原來就是失散了三十年的表哥,想不到在香山居然親戚重逢。秋菱叫他們一齊向表舅磕個頭,認了這門親。念礽聽了,喜從天降。他對桑治平正是感恩不盡的時候,不料這位恩人竟是母親的表兄,從此恩人和表舅合為一人,更是情上加親了。耀韓覺得很是稀奇,好像正應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的古話似的,奇事眼睜睜地就在自家出現了。只有兒媳春枝心存幾分疑惑。昨天吃飯的時候,她就發現婆婆的神色不大一般,特別是婆婆突然流淚離席,這個舉動也很特別。夜晚,她隱隱約約聽到婆婆房間裡整夜都有人在說話。這些加起來,憑著女人的直感,她覺得這位主考大人與婆婆的關係決不會如此簡單;但這事非同小可,不能亂懷疑,況且婆婆一向對自己很好。婆婆年輕守寡,這些年來春枝眼見婆婆規規矩矩、清清白白的,無一句閒話給別人說。春枝沒有對丈夫說出自己的懷疑,而且告誡自己,今後永遠也不能說。

於是,念礽、耀韓夫婦一齊起身,然後跪下,喊一聲表舅,再向桑治平磕了一個響頭。桑治平再一次細細端詳念扔的時候,覺得除開那雙眼睛像秋菱外,其他的一切,都像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平空添了一個親生佳兒的桑主考,一時間真有此生再無所求的滿足感。 磕過頭後,大家是一家人了,一頓飯吃得熱熱火火、團團圓圓。桑治平在陳家一住五天。五天裡,他和秋菱互相說了許多別後的經歷,兩顆深受重創的心都得到了彌補,彼此都有一種青春重返的感覺。一天下午,念礽和耀韓夫婦都不在家的時候,桑治平叫秋菱把那二十四雙棉鞋都拿出來。在秋菱的面前,他將每一雙鞋都在自己的腳上穿了一下,在屋子裡走了幾步。秋菱坐在床沿上,看著桑治平來來回回地走著,心裡得到極大的欣慰。

桑治平說:“這二十四雙鞋我都背回廣州去,慢慢穿。” 秋菱想了一下說:“不要帶走了,就讓它們一直留在我身邊吧!既然每一雙你都穿了,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說實在話,這鞋子穿不穿都不要緊,只要你知道我這些年來的心意就足夠了。” “正是因為這是你的心意,我是一定要帶回去的。” “聽我的,不要帶。”秋菱淡淡一笑,“你一下子帶回這多棉鞋,嫂子會覺得奇怪。何況廣東暖和,隆冬季節也不要穿棉鞋。知道離別後,你想我念我,四處尋找我,我就心滿意足了。我的心思沒有白費,鞋子放在你那兒,還是放在我這兒,都是一樣的。仔細想想,還是不拿走好些。” “好。”桑治平理解秋菱的良苦用心,說,“那我就帶一雙迴去吧。”

第六天一早,桑治平帶著一雙棉鞋,與念礽一道離開了秋菱和耀韓夫婦,坐著小火輪,當天晚上便回到廣州。 招賢榜為兩廣總督衙門招來六十餘名各種洋務人才,陳念初和他的幾個美國留學同學,協助蔡錫勇將這六十餘名人員按其專業特長予以合理安排。有了這批人才進去後,黃埔造船廠、廣州機器局、廣東水陸師學堂都大有起色。陳念礽向張之洞建議,在廣東興辦一個煉鐵廠,自己冶煉鋼鐵。張之洞欣然贊同,要蔡錫勇、陳念扔擬出詳細計劃出來;又撥出專款,讓他們從美、英等國購買器械。 這時,京師海軍衙門正式成立,醇親王奕譞以皇帝本生父的尊貴地位出任中國第一任海軍大臣,名曰總理海軍事務大臣。海軍衙門的主要官員們,根本無需奕譞煞費腦筋物色,慈禧早有安排,奕譞提供的會辦大臣名單不過供她參考而已。由軍機處發布的名單是:慶郡王奕劻、直隸總督李鴻章、正黃旗漢軍都統善慶,至於奕譞本人所推薦的曾紀澤,則排在海軍衙門大臣中的最後一名。

奕劻乃乾隆帝第十七子慶親王永磷的孫子,父親綿性為永磷第六子。綿性的侄兒奕綵因服中娶妾被革去郡王爵位,綿性慾以行賄來襲爵,事發,被流放盛京。綿性自知再無出頭之日,便把兒子奕劻過繼給無子的綿為。過了幾年奕綵死了,因無弟無子,奕劻被幸運地轉房承襲爵位,初封輔國將軍,繼封貝子。咸豐十年加封貝勒。因為家裡失了勢,奕劻年輕時也便認真地讀了幾年書,也能畫幾筆水墨畫。他家離慈禧的娘家方家園承恩公府近,便常往承恩公府裡跑,想盡辦法博得了承恩公桂祥的歡心。又常替桂祥給慈禧寫信,慈禧因而知道了奕劻。到後來奕劻又與桂祥結了兒女親家,於是變成了慈禧的娘家親戚,因而承襲慶王留下的爵位。以宗室子弟靠走慈禧娘家的門子而發達的人,奕劻是一個代表。奕劻傍著慈禧這個大靠山,以後升親王,兼軍機處領班大臣,直至新政時期的內閣總理大臣,權傾一時。此人有小機巧而無治國大才,更由於他的貪財好貨而將國事政局弄得一塌糊塗。這些都是後話。眼下慈禧起用他做海軍衙門會辦,便是上監督奕譞,下監督李鴻章,將海軍衙門完全控制在自己的手裡。而善慶,則是慈禧為奕劻所安排的助手,操縱海軍衙門的實際事務。

海軍衙門成立後發出的第一道公文,便是要各省捐款共襄海軍大業。張之洞有言在先,不便食言,便帶頭捐款三十萬,但其他各省並不踴躍。此時,清漪園已由慈禧親賜頤和園之名,在內務府大臣恩良的掌管下,大張旗鼓地開工了。奕譞對恩良說,光緒十五年元旦皇帝親政,頤和園務必要在光緒十四年秋天完工,以便太后歸政後住到園子裡頤養天年。太后有個舒心的地方住,皇帝才能安心治政。恩良領了這道旨意,加緊督辦園工也便有了更充足的理由。 就這樣,中國近代史上最有名的兩大工程——海軍和園工便攪在一起了。於是,一樁樁關於海軍和園工之間經費模糊不清的傳聞,便由京師傳到廣州,傳到各省,令張之洞和所有關心海防的封疆大吏們憤懣焦慮,憂心忡忡。

受命海軍會辦大臣之初,李鴻章很有一番壯志。自從同治九年以來到今天,李鴻章在直隸總督的位置一坐二十個年頭,成為有清以來督撫任期最長的封疆大吏。直隸為京師所在之地,向為全國疆吏之首。因而實際上,李鴻章做了二十年的督撫領袖。以淮軍起家的李鴻章既深知兵權於人臣之重要,也深知軍事於一國之重要,作為擔負國家對外防務重責的大臣,在塞防與海防之辯中,鑑於西洋諸國多以船炮強行攻破國門和東洋日本日漸崛起的局面,李鴻章認為海防重於塞防,主張大力加強沿海防務。直隸所屬的渤海灣有被英法聯軍野蠻闖入的慘痛教訓,故而李鴻章對北洋水師十分重視。沈葆楨任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時候,曾提出一個每年各省協濟海防四百萬的計劃,他生前未及看到此計劃的實施。前年曾國荃出任兩江總督,在李鴻章和曾國荃的強烈要求下,此計劃開始實行。北洋歷來重於南洋,南洋又重於福建,故這四百萬銀子,北洋佔了一半,南洋又從剩下的一半中提取三分之二,其餘的則歸於福建。李鴻章又從直隸藩庫中擠出一些銀子來,連同這二百萬一起都投入了北洋水師。他向西洋訂購鐵艦,又高薪聘請洋人做海軍軍官和技師。他一心想把北洋水師建成世界一流的海軍,但苦於銀錢短缺,眼睜睜看到德國、英國造出了時速更快、戰鬥力更強的軍艦,但北洋卻無力購買,只得望洋興嘆。

現在好了,太后同意辦海軍衙門,可以藉此大好機會,多要點銀子為外海水師,尤其為北洋水師多置些裝備。李鴻章把他的北洋水師中的中外艦長技師們召來,花了七八天時間擬就一份詳細計劃,其中包括購買最新鐵艦十五艘、鋼砲三百座、砲彈六千發,聘請洋技師一百名,修築砲台十座,在大沽建渤海水師學堂等內容,共需白銀五千萬兩。 醇王看了這個計劃後,連聲叫好。他想,讓李鴻章去努力辦,一旦辦成,中國海軍便是世上最強大的海軍,本王便是世上最有力量的海軍大臣。有這樣一支海軍掌握自己的手裡,還怕誰敢跟我過不去? 奕譞興沖沖地將這份計劃呈給慈禧。慈禧看後,冷笑一聲:“李鴻章的胃口也太大了,一個單子就五千萬,戶部一年收多少銀子?園工又停了,閻敬銘說戶部拿不出一兩銀子來。你自己瞅著辦吧!”

奕譞碰了這個釘子,頭上直冒汗,說出的話都不太連貫了:“是,是,五千萬,拿不出,那就分年辦,或者年年辦,慢慢辦。” 慈禧見奕譞這個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她也覺得拿園工和海軍比,又會讓那些臺諫清流做文章有把柄了,於是將語氣緩和:“當然,李鴻章也是好心,急著把海軍辦好,但國家哪有這多銀子呀。你告訴他,一口吃不成個胖子,慢慢來吧。” “是,是!” 奕譞不敢再多說一句話,急忙退出。他總算把太后的心思摸到了:太后原來並不急於建海軍,她心裡裝著的急務是園子!下午,回到王府的海軍大臣,與上午出門相比,十分興頭已去了六七分! 五千萬的計劃,原封不動地又回到李鴻章的手裡,帶來的只有一句話:“朝廷拿不出這多銀子,慢慢來吧!”

會辦大臣的壯志也從此消失多半。不久,海軍衙門的牌子在一片鞭炮聲裡,裹著大紅綢子高高地懸掛起來。奕譞、奕劻、李鴻章只在開辦的那天去過一趟,以後再沒有踏過衙門的門檻,三人都說太忙不能多照管,而將衙門日常事務交給兩位幫辦大臣。幫辦大臣之一的曾紀澤此時尚遠在英國倫敦做公使,於是堂堂大清帝國海軍衙門的一切權力,便落到另外一位幫辦大臣善慶的手裡。 這位滿人都統對此則是歡喜至極:獨掌海軍衙門,真乃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在眾人的眼裡,海軍衙門是朝廷的第一太衙門,這裡必定權力大無邊際,銀子多如海水,能進這裡來,是福星高照,財源滾滾。一時間善慶府門口車水馬龍,除開賀喜的巴結的之外,更多的則是投靠的薦舉的。從掛牌辦事的那一天起,手握實權的善慶便決心把這個朝廷的官署辦成他自家的作坊。他的堂兄堂弟侄外甥,一個個聯袂而進。他的拜把兄弟、酒肉朋友也後腳接前腳地跟了進來。各大衙門之所薦,三朋四友之所舉,凡他認為將會對自己有利的人員也逐個兒安插。幾個月過後,海軍衙門正事沒辦成一樁,近百號人員卻已全滿了。這些人三成有二成是善慶的沾親帶故,清一色的紈絝子弟、遊手哥兒,沒有一個人識外情懂洋務。自然有人看不慣,閒言雜語也便隨之而起,間或也有幾句傳到慈禧的耳朵裡。

“海軍衙門辦起快有半年了吧,辦了幾件事呀?” 在一次叫起將要結束的時候,慈禧問海軍事務大臣。 奕譞奏道:“回禀太后,衙門各員近日才到齊,正在商量著今年要辦的事。” “各省的海軍協濟,戶部已上了折子,今後就都由海軍衙門來安排吧。” “太后處理得極是,海軍衙門要很好地使用這筆銀子。” “衙門的事,你也要常過問過問,要是各省督撫問起來,協濟的款子都做了些什麼呀,你總得有個交代吧!” 回到王府,奕謖有點著急了,恰好打簾子軍機孫毓汶跟著他的轎子後面進來,他把慈禧的話告訴這位醇王府的常客。孫毓汶摸著尖尖的下巴,想了好長一會,終於有了個主意。 “前幾天,天津電報局的督辦盛宣懷來京辦事,在我家裡坐了一會。閒談中他說,李中堂去年跟德國訂購的三艘軍艦,已於近日從不萊梅港起航,開往大沽口交貨,估計下月中旬可到,何不就此做點文章。” “這是李少荃以北洋大臣的身分在去年買的,與海軍衙門搭不上界呀。文章怎麼做?”奕譞一時還不明白孫毓汶肚子裡的算盤。 “王爺,這事可以做大文章。”孫毓汶陰陰地笑了一下,說,“您可以率海軍衙門各位會辦、幫辦大臣一道去天津,一來驗看北洋新買來的這三艘軍艦,看合不合格。二來命令北洋所有艦隊在海面上實地操演,您和各位大臣予以檢閱。三,您帶著各位大臣巡查渤海灣沿海砲台修築情況。這三篇文章都是海軍衙門成立以來的新作,到時將它做得轟轟烈烈,必是花團錦簇的大好文章。” “行,你這個想法不錯。”孫毓汶這一段話,說得奕譞大為開心,這真是一件很風光很露臉的大好事情,虧得他指點。稍停一下,奕譞笑道,“萊山,這文章還可加一段:曾國荃去年向英國買了三艘快船,叫他命這三艘快船到時也趕到大沽口,乾脆來個北洋南洋大會操!” 奕譞畢竟也是個聰明人,孫毓汶這一提醒,他立即意識到這是個顯示海軍衙門辦了大事的好機會。但孫所說的,依然還只局限北洋的範圍,這些事,李鴻章都可以北洋大臣的身分來做;若將南洋的快船調來會操,卻就大不相同了。不是海軍衙門的命令,北洋能調得動南洋,曾老九能聽李鴻章的?誰說海軍衙門沒有做事,這不在做大事嗎? 孫毓汶聽了這話,也從心裡佩服奕謖的這個補充,忙說:“王爺,您這段文章真是絕大手筆,天底下再沒有第二人可以想得到,做得出了。今年來個北洋、南洋大會操,明年等福建水師的那幾條船修好了,再給他們配兩條洋船,我們就來個北洋、南洋、福建三支水師大會操,那可就是大清開國以來最大的軍事盛典了。到時把太后、皇上都請來檢閱,王爺,您就成為咱們大清海軍的萬世功臣了!” 孫毓汶這馬屁拍得恰到好處,一絲不偏地拍到點子上,一連幾天,奕譞一想起“大清海軍萬世功臣”這句話,心裡就美得喜洋洋、暖融融、興沖衝的。 奕譞也不再與奕勗商量,立即給李鴻章拍了一封電報,將北洋南洋會操的設想告訴他,然後要他出面以海軍會辦大臣的身分奏請太后、皇上。 李鴻章接到這封電報,一眼就看出了醇王的用意,但他欣然贊同。因為這事說到底是在看北洋水師,這齣戲的真正主角是他李鴻章,他正好藉此機會向太后、皇上,向全國乃至洋人展示北洋水師的實力。因五千萬計劃遭駁而心情鬱悶的李鴻章,頓時開朗了許多:不管如何,憑藉海軍衙門這個招牌,總能有所作為,至少可以藉這個檢閱之機大大渲染一下北洋水師,今後利用海軍衙門統一安排海軍款項的權力,再大力將它擴充。李鴻章拜發奏摺後即刻下令北洋水師各隊各艦各砲台,做好迎接朝廷檢閱和兩洋會操的準備。 這種視表面熱鬧為事業成就的心態也正是慈禧的性格。聽完李蓮英讀的這道折子後,慈禧笑著說:“這是誰給老七和李鴻章出的點子,看來海軍衙門裡還真的有幾個能干人!” 李蓮英忙恭維:“太后洪福齊天,玉皇大帝把天上文曲星武曲星都打發下來,輔佐咱們大清了。” “好,這件事就依了他們。”慈禧斜靠在鬆軟的黃緞躺椅上,兩個宮女正在輕輕地為她捶著大腿。 李蓮英忙把手中的奏章遞給慈禧。慈禧接過,右手拇指在奏章的左下角用力掐一下,綿軟宣紙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指甲痕。李蓮英又從慈禧的手中把奏章接過來,立即就有內奏事處的小太監過來,將這道奏章轉給外奏事處。外奏事處的官員以及軍機處和內閣的大臣們,都熟知慈禧的這個處置方式:凡無指甲痕的奏章都是不同意的,凡有指甲痕的都是讚同的。他們甚至還能根據指甲痕的大小深淺,印在紙上的位置等等不同的情況,來判斷慈禧對此折是欣賞、同意或是勉強同意等不同的態度。他們的判斷大抵會不錯。這一套內廷學問,也虧得這班官員能研究得出來,真正不容易。 “念下一份吧!” “嗻。” 李蓮英躬身答應一聲,打開了另一份奏章。這是內務府大臣兼頤和園工程總辦恩良的折子。折子裡說的是德和園建大戲樓的事。這德和園便是那年奕譞第一次查看清漪園時,特別看重的怡春堂。就是他親自向慈禧建議,在這裡修建一座“前代無雙本朝第一”的戲台。慈禧對這一建議大加讚賞。慈禧識字不多,也沒有讀書吟詩的興趣,她政餘的最大愛好便是聽戲,尤好皮黃。她對前代歷史的那點知識十之八九來自舞台。慈禧常召一些皮黃名角進宮來演戲,其中她特別賞識楊月樓、譚鑫培的唱工武打,特許他們入昇平署做內廷供奉,每月發給定銀,使得楊月樓、譚鑫培在京師梨園界享有崇高的聲望。慈禧對擬建戲台的怡春堂特別在意,將清漪園改名頤和園的同時,也將怡春堂改名德和園。 恩良也深知慈禧的這一愛好,故而對德和園戲台下的功夫最大。他請京師最有名的工匠首領景矮子按照“前代無雙本朝第一”的意思,設計了一座前無古人的大戲台。戲台分前後兩部分,前台在正面,有三層,後台在背面,有二層,前台有六丈多高,第一層舞台最寬,有五丈多,最上一層的舞台也有二丈多寬,上中下三層舞台用一個名日天地井的通道相連。在下層舞台的底下還有一個地下室。地下室的正中有一口小井,四周有四個方形小池。當演水漫金山寺這樣的水戲的時候,小池可以噴出水來,戲台上好像真的在打水仗。若是演鬼怪土遁的場面,藝人還可以從一層戲台鑽到地下室,讓看戲的人彷彿眼看著他忽然消失了似的。要是碰到演神仙一類的戲,便可以通過天地井裡的絞索,將藝人從一層升到三層,或從三層降到一層。真個是上天入地,均可隨心所欲。慈禧對這個戲樓的機心巧設甚是滿意,一再叮囑一定要照這個設計精心造好,不能打折扣。在大戲樓的對面還設計一個看戲的場所,正中有一個大廳寬敞明亮,太后一人獨坐,旁邊有兩廂側房,可讓后妃及王公大員家的女眷坐,以便陪伴太后,側房左右再建兩條長廊。這兩條長廊也可安置座位,讓那些奉慈禧特許一同觀賞的王公大員坐。慈禧對這一安排給予讚賞,特為賜名頤樂殿。 這兩大建築全部完工需銀六七十萬兩。慈禧特諭,別的工程或可節省,德和園的大戲樓和頤樂殿非建好不可。 恩良的折子講的就是這件事,說萬事皆備,只欠東風。這東風就是銀子,第一期工程需撥三十萬兩銀子,否則難以開工。 慈禧聽完這道折子後,面色十分不悅:“閻敬銘那倔老頭,早幾天才讓我訓得勉強拿出五十萬兩銀子。現在又叫他拿三十萬,這不又要他割肉嗎?” 慈禧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李蓮英和兩旁捶腿的宮女聽。 李蓮英聽慈禧這樣說,不敢把折子遞過去,仍舊兩手捧著,十分真誠地說:“唉,太后打長毛,平捻子,保住了祖宗江山,辛辛苦苦為國操勞二十多年,把兩位萬歲爺從小拉扯大,到頭來,連個安生居住的地方都沒有。莫說皇上、王爺過意不去,就連奴才們看了,也心里挺難受的!” 不知李蓮英說這話時是真難受還是假難受,慈禧聽了這話後,倒是真正地難受起來:李蓮英說的一點不錯,歸政後有個園子住下來,聽聽戲,散散步,這總不能算過分吧!今後九泉之下見了列祖列宗的面,也都說得過去。奕譞、閻敬銘,這些人怎麼就這麼不體貼呢?她由難受而變得惱怒起來,氣得說道:“這三十萬是非撥下去不可,哪怕從各省海防協濟款裡借也要藉出!” 李蓮英心疼地說:“太后,這大清天下哪樣東西不是您的,這協濟款裡的銀子還要藉嗎?海軍衙門若是要太后還的話,他們可真沒有天理良心啦!” 李蓮英這句真心話,倒反而使慈禧心跳了一下:借海軍款項去修園子,這話傳出去,不會說我皇太后動用軍餉來為自己謀私利嗎?這有多難聽呀,萬一被那些舞文弄墨的人再添油加醋,寫進什麼私家史乘中去,我慈禧太后豈不成了一個歷史罪人!慈禧想到這裡,馬上坐起來,神色嚴肅地對李蓮英說:“我剛才不過說句氣語,你就當真了,再沒錢修園子,也不會向海軍衙門去借款呀!” 今兒個是怎麼啦,從來說一不二的皇太后,竟會說自己的話是“氣話”?李蓮英略一思忖,立即就明白了:原來這老太婆是又想要海軍衙門的銀子,又怕別人說!他滿臉笑容地走前一步,說:“太后克己奉國,奴才是又仰慕又難受。太后當然不會藉海軍衙門的銀子啦,不過,奴才想,李中堂也是,太后這麼抬舉他和北洋水師,他也應該孝敬孝敬太后呀!若太后不同意,海軍衙門能辦嗎?南北兩洋會操能操得起來嗎?他李中堂能有這個臉面嗎?” 剛一說完,李蓮英就意識到自己今天這話說多了說過頭了。海軍衙門,兩洋會操,這是多大的國事呀,能輪得上我李蓮英來插嘴嗎?李中堂是國家的頂樑柱,我李蓮英有什麼資格說他!這些話,若是在乾嘉道咸時期,哪個太監敢稍稍言及,腦袋早就搬了家。雖說太后寵愛,有時也能偶爾談兩句國事,但從來沒有這樣放肆過呀!李蓮英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忙跪在慈禧的面前,狠狠地抽了自己兩個耳光,連連叩頭說:“奴才該死,奴才今兒個話說多了,老佛爺您處置我吧!” 慈禧太后面無表情地看著李蓮英的這一番表演,心裡想:李蓮英的這個主意還真的不錯,就讓他將這番話對李鴻章說一遍,要他為園工捐獻上一點銀子。李鴻章當了二十多年的直隸總督,辦了二十年的北洋水師,前些年又辦了電報局,據說那是個很賺錢的買賣。他隨便從哪裡挪動一下,從哪個指頭里摳一點,拿個百兒八十萬銀子是不為難的。直隸總督這樣做了,別的督撫也會學樣呀,頤和園的銀子不就有了嗎!這話朝廷不能說,還只有李蓮英去說才最合適。但李蓮英又哪有機會去跟李鴻章說呢?慈禧想了想,腦子突然開了竅。 “李蓮英,四月份檢閱北洋水師的時候,你去侍候醇王。” “奴才去侍候醇王爺?”李蓮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后不但沒有斥責,反而派出宮外侍候醇王去檢閱北洋水師,這可真是大清開國以來從沒有的事呀!我李蓮英的祖上哪輩子積了這樣的大德,讓我這個閹人來出這種光宗耀祖的風頭?李蓮英轉念又一想:興許是太后在試試我? “奴才從來沒有侍候過醇王爺,奴才不敢領命,奴才還是在宮裡侍候著老佛爺。” 慈禧沉下臉說:“你不侍候醇王,你怎麼可以去見李鴻章?” 我怎麼可以去見李鴻章?我又有什麼必要去見李鴻章?李蓮英下意識閃過這個念頭後,立即大徹大悟了:原來太后同意了我剛才說的那番話,要我借侍候醇王爺的機會去天津見李鴻章,把帶頭為頤和園捐銀子的話當面與李鴻章去說。李蓮英趕忙重重地叩了三個響頭,口齒麻利地說:“奴才領旨,奴才一定不辜負老佛爺的大恩大德,把醇王爺侍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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