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石夫人去世之後,童年時代那種落寞孤寂之感,又常常偷襲著張之洞的心靈。看著一雙稚氣正濃的兒女沒有慈母的照顧,他在寂寞中更添一重悲傷。孰料不幸接踵而來。三年後,十三歲的仁檀又得急病死去。仁檀酷肖其母,禀性善良溫和,小小年紀便知道關心父親,疼愛弟弟,是張之洞的掌上明珠。愛女的夭折,簡直摘去了他的心肝。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心裡一直有一種厭世之感。
五年後,張之洞在湖北學政任上續娶唐氏夫人。唐夫人乃湖北按察使唐樹義之女。兩年前丈夫病逝,便帶著女兒回到娘家,住在父親的官衙內。一年前女兒又不幸死了,唐氏內心悲苦。唐樹義見學政亦是中年喪婦,與中年喪夫的女兒恰好匹配,便親自為女兒作伐。張之洞憐自己,也憐唐氏,遂答應了這門親事。唐氏夫人人品不錯,但因是再醮,心裡總忘不了前夫夭女,情緒抑鬱,對仁權缺乏疼愛之情,小公子總是對繼母怯生生的。再加上唐夫人自小嬌生慣養,懶而任性,張之洞勸她學習奏琴,她一口拒絕,張之洞心中大為不懌。這個續弦夫人並沒有給張家帶來多大的歡樂。過了兩年,唐夫人也因病長辭人世,留下半歲的兒子仁梃。
原來,王夫人近幾日里因過於勞累,引發早產,又加之難產,在床上痛苦地掙扎一日一夜之後,終於懷著無窮無盡的眷戀離開了人世,孩子也沒有保住。張之洞緊握著夫人漸漸冷下去的雙手,放聲痛哭,久久不願鬆開。
張之洞原本為此事做了很周密的安排。他知道夫人產期將近,為怕發生意外,他決定自己一人單獨赴任,而將夫人留在京師,由大根夫婦在家里料理一切,待百日產期滿後,再由大根夫婦護送去太原。王夫人對這個安排很滿意。對丈夫這次出任山西巡撫,她心中的喜悅一點也不亞於丈夫。丈夫遠行,做妻子的怎能不過問?儘管張之洞一再關照她不要多費心,王夫人還是不顧產期在即,親自操辦著各種家事。又是清理衣服,又是置辦被褥,又是打發人上街為丈夫買各色各樣好吃的食品。她一再對身邊的男女僕人嘮叨著:山西苦寒,四爺又不會照顧自己,要多為他準備些吃的用的。
她終於累倒了。接下來便是腹痛流血不止,慌得府中女僕們趕忙扶她上床,又四處去請接生婆,待到張之洞深夜回家時,王夫人已不能開口和丈夫說話了。
真好比晴天一個炸雷,給吉星高照的張府以措手不及的猛烈打擊。人們嘆惜王夫人命薄,已經到手的撫台夫人都無福消受;人們也憐恤張之洞,在就要身膺重寄的時候,失去了一位難得的賢內助。
連日來,張之洞更是以淚洗面。他日夜呆呆地坐在夫人的靈柩旁,素日里的靈氣和才華彷彿統統離他而去,就像一個低能兒似的,不知如何來打發今後的歲月。
許多人都不知道,張之洞的情感世界裡,有著常人所少有的深深的缺憾。這種缺憾,又無形地影響著他一生的性格和情緒。
張之洞四歲時,他的母親朱氏便去世了。小小的心靈裡,永遠不能淡忘母親最後的那一刻:母親緊閉著雙跟,父親坐在母親的病床邊。父親的妾魏氏一手抱著他,一手牽著六歲的胞姐。大家都在流淚。他不明白眼前發生的是什麼事情,只是一個勁地在魏氏的懷裡嚷著扭動著,要到母親的身邊去。好長一會兒,母親睜開了眼睛,向各人都望了一眼,然後吃力地抬起手來,指了指魏氏懷中的兒子。魏氏走過來,將張之洞放在朱氏的身邊。朱氏用手摸著兒子的頭,眼眶裡的淚水不停地湧出。張之洞大聲喊著:“娘,娘!”朱氏聲氣微薄地對站在床邊的魏氏說:“我的這兩個兒女就託付給你了。”
魏氏邊哭邊說:“夫人放心,我會對他們好的。”
朱氏又對丈夫說:“我的首飾和金戒指,你都替我保管好,日後鳳兒出嫁,就當我送給她的嫁妝。”
“我記住了。”張瑛點點頭,將鳳兒拉過來。
鳳兒的臉挨著母親的臉。母親的淚水與女兒的淚水流在一起。
過一會兒,朱氏又對丈夫輕聲說:“我的那張琴,在洞兒成婚的時候,你要洞兒將它送給媳婦,就算是我這個做婆婆的送給她的禮物。”
張瑛說:“好,再過幾年之後,我就把琴交給洞兒,由洞兒日後交給他的媳婦。”
朱氏交待完後,又睜大眼睛死死地看著自己的一雙兒女,強拚著力氣撫摸著兒子的臉蛋。突然,母親的手從張之洞的臉上掉了下來,接著便是闔府上下一片哭聲。
就這樣,四歲的張之洞永遠失去了無限疼愛他的母親。
朱氏去世後不久,張瑛鄭重其事地領著兒子走進母親的琴房。他親手揭開罩在琴上的布套,讓兒子好好地看看。這是一張古琴,琴面有四尺多長,八寸來寬,黑黃黑黃的,上面繃著七根粗細不等的絲弦。
張瑛對兒子說:“這是你母親娘家陪嫁之物。你母親常常以此自娛,她的琴彈得很好。”
張之洞似懂非懂地聽著。第二天,張瑛便將這張琴收藏起來了。
魏氏從此擔負起撫育張之洞姐弟的責任。朱氏生前對魏氏不錯,加之魏氏自己又沒生育,故而對小姐弟兩人很好。再好也比不上親娘的貼心,小姐弟倆常常想起自己的生母,暗自流淚。然而,不幸的事再次降臨到張之洞的頭上。與他一天到晚形影不離的胞姐,三年後又因傷寒病去世。七歲的張之洞眼看著活潑可親的姐姐離他而去,哭得死去活來。
張之洞其實兄弟姐妹不少,但一母同胞,又真正親密無間的只有這個姐姐,誰料她又過早夭折了。
從那以後,張之洞似乎與歡樂笑容絕了緣,他一門心思鑽進“四書”“五經”之中。聖人的教誨,昔賢的睿智,陪伴他孤寂的童年,啟沃他苦澀的心靈。十六歲那年他高中順天鄉試第一名。十六歲的解元是古往今來科舉史上少見的奇蹟,足以令所有讀書人艷羨,張瑛和張家的西席們莫不開懷大笑。哪怕就是在這樣的喜慶日子裡,張之洞也沒有一種發自心靈深處的舒心暢氣之感。
在張之洞的記憶裡,他生命中的第一件舒暢事,是髮妻石氏的來歸。
十八歲那年,張之洞與石夫人結了婚。石夫人那年也十八歲,她的父親石煦在貴州都勻府做知府,與張瑛是同級官員,又是直隸同鄉,關係密切。在兩位父親的撮合下,一對小兒女在興義舉行了隆重的婚禮。
書香門第出身的石夫人,不僅漂亮賢淑,更兼知書達理,對丈夫溫存體貼,關心備至。遵循母親的遺囑,張之洞將古琴親手交給石夫人。石夫人本不會奏琴,聽說是婆母心愛的遺物,又是臨終前的鄭重囑託,她含著眼淚接過這件不平常的禮物,決心學會操琴。
心靈手巧的石夫人,不到半年就能奏出動聽的樂曲。魏氏常說,少奶奶奏琴,就像當年夫人一樣:一樣的姿態,一樣的神情,一樣的好聽。每聽到這種話,張之洞便欣慰無已。其實,母親當年奏琴的情形,他的腦子裡一點印像都沒有了。或許是因為魏氏常念叨的緣故,或許是在他多年來對母親綿綿不絕的追思中無端形成的幻覺的緣故,張之洞彷彿覺得母親當年就是這樣的,在琴房裡一邊撫琴,一邊低吟,傾訴著她對丈夫,對兒女,對生命的無窮無盡的熱愛……
漸漸地,石氏在張之洞的心目中替代了逝去多年的母親,他那一顆渴望得到人間真愛的干涸的心田,終於注入了清洌的泉水,無聲無息,清涼滋潤。張之洞從心底深處真正感受到了人生的歡悅。
第二年,石夫人生了一個女兒,取名仁檀。二十四歲那年,石夫人又生下了長子仁權。兒子的降生,使張之洞有一種生命延續的快樂感。再過兩年,張之洞點探花入翰苑,步入了仕途,石夫人帶著一雙兒女也來到北京。小家庭裡有著說不盡的美滿幸福,其樂融融。誰知樂極生悲,石夫人突然撒手人寰。張之洞千呼萬喚,也不能喊回愛妻的一縷芳魂。年幼的姐弟在母親遺體邊伏地痛哭,也無法使慈母再睜開眼睛。
張之洞想起夫人的種種美德:善良、寬厚、勤勞、儉樸。有一件事,令張之洞永生不能忘記。
張之洞嗜酒,經常喝得酩酊大醉,石夫人多次規勸,他都不聽。有一天他又喝醉了,深夜才回家。石夫人在家苦等苦盼,見他這樣晚才回來,不免說了他幾句。張之洞聽得煩了,拿起書桌上的大石硯便向夫人頭上擲去。石硯擲在石夫人的頭上,頓時血流如注,暈倒過去。張之洞嚇得忙給夫人包紮,對自己剛才的魯莽悔恨不已。第二天夫人醒過來了,他懷著深深的歉疚向夫人賠不是,並發誓今後再不喝醉了。夫人沒有責備他,反而安慰他說,若從此改掉了這個壞毛病,她心甘情願受此一難。夫人的賢德令張之洞大為感動,從此以後他果然不再酗酒。清苦的日子已經過去,而今事業有成,家境日漸好轉,她卻獨自一個走了。
張之洞想起這些往事,悲從中來,和淚寫下三首悼亡詩:
再次遭到喪妻之痛的張之洞,哀嘆自己的命運多舛,他不想第二次續弦了。不久,他奉命典試四川,便將二子留在京師,託人照料,自己孤身一人前往巴蜀赴命。
鄉試剛揭榜,張之洞便遵旨留在成都任四川學政。四川號稱天府之國,物產豐阜,人物俊秀,揚雄、李白、三蘇為雄奇的巴山蜀水增添迷人的魅力。張之洞喜歡這塊土地,決心為培養今世的四川人才全力以赴。
這一年,張之洞來到龍安府主持府試。知府王祖源與他是老熟人。那年他從武昌回到北京時,與王祖源同住羊圈胡同達半年之久,因為同在翰苑供職,彼此走動較勤。去年,王祖源以編修資格外放龍安府。王祖源科場不順,五十歲才中進士,做了個老翰林。翰林院是青年才子的發祥之地,老名士在此處則前途不大,外放郡守,乃是最好的歸宿了。
老友見面,十分快樂。王祖源將學政請到家中,二人坐在書房裡,一杯清茶,海闊天空地敘舊話今,談興甚濃。張之洞指著牆壁上一幅題作《國色天香》的彩繪,笑著對主人說:“這畫定是出自閨閣之手。”
“何以見得?”
張之洞極有興致地說:“牡丹乃群芳之首,甚為閨閣所喜愛。此其一。花朵豐滿而艷麗,葉片肥大而鮮嫩,旭日紅亮而明媚,這是人世間極具圓滿之美景,向為閨閣所追求。此其二。'國色天香'四字,雖端正大方,但因力度不夠顯得有些纖弱,顯然出自閨閣手筆。此其三。有此三點,我敢斷言這幅牡丹圖是位女丹青手的傑作。”
王祖源哈哈大笑起來:“香濤好眼力,這畫正是小女懿嫻之作。”
懿嫻,張之洞的腦中立即浮出一位姑娘的形象。四年前的一天,張之洞正在王家,與王祖源的兒子王懿榮聊天。王懿榮那時是國子監的一名監生,勤勉博學,尤好古董鑑賞,與張之洞很談得來。正說話間,書房門口走過一個女子,王懿榮隨口說了句“懿嫻回來了”。張之洞抬起眼來望過去,見懿嫻面孔清秀,身材勻稱,有一種大家小姐的風範。再仔細一看,他發現王家小姐走路不太平穩,有點向左邊傾斜,像是左腿有點毛病。張之洞心想:難怪來到王家多次,都沒有見過懿嫻小姐,原來是腳有點殘疾,不願見生客。他心裡微微嘆息:多好的一個小姐,不該有這點毛病!
“懿嫻能畫這麼好的畫,過去從沒有聽說過。”張之洞離開座椅,走到《國色天香》圖面前,細細地欣賞起來。
王祖源也站立一旁,拈鬚微笑,陪著客人欣賞。
“懿嫻出嫁幾年了?丈夫在哪裡做官?”張之洞隨口問老友。
“還沒有出嫁。”
張之洞頗為吃驚。四年前見到時,估計也有二十好幾了,現在不快三十了嗎?遂脫口問:“她多大了?”
王祖源臉上的笑容不見了:“不瞞你說,今年二十九,是個老姑娘了。懿嫻什麼都好,模樣兒周正,性子也溫順,就是小時候得了場大病,病好後,左腳便不怎麼靈便了,請了不少醫生,都治不好。懿嫻心性高,等閒人她看不上,家境好本人好的,又嫌她的腳,就這樣高不成低不就地耽擱了。”
張之洞又一次在心裡嘆惜:“如此才華出眾的丹青高手,倘若一輩子困於閨門,心裡不知有多大的憂愁!”
因為張之洞十分讚賞懿嫻的畫藝,知音難得,又因為舊時的鄰居在偏遠的四川重逢,是件令人興奮的巧事,在衙門晚宴上,王祖源破例將女兒喚了出來,同在一個席上吃飯。張之洞又當面稱讚了一番。懿嫻大大方方地聽著,臉上蕩漾著甜美的笑容。這笑容,似乎頓時化開了張之洞心中兩年多來的鬱積,心情變得格外輕鬆起來。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說了很多話。他發現,王家的小姐一直在靜靜地聽。那樣的安詳,那樣的寧靜,就如同《國色天香》圖上那朵帶露低垂的白牡丹。
過了幾天,王懿榮從外地轉道來龍安看望老父老母。王祖源告訴兒子,張香濤這些日子正在龍安府,又說他很喜歡懿嫻的畫。
王懿榮忙去文廟拜訪老友,又在閒聊中得知唐氏夫人已在兩年多以前過世了。王懿榮聽了這話,心中怦然一動。他回到家裡,向父母建議把妹子許配給張香濤。人品、地位,自不必說,從年齡上看,張香濤今年才四十歲,正好相當。惟一不足的是,張香濤有過兩次婚姻,且有兩個兒子。但妹子年近三十,又有殘疾,要想再尋一個超過張香濤的人也很不容易。王祖源夫婦對兒子的建議完全贊同,但懿嫻是個有主見的人,大主意還得她自己拿。
那天見面之後,懿嫻對張學台印像極好。其實,懿嫻多年前便從父兄嘴裡知道了張香濤,來四川後也常聽人說起這位學政大人的名士風度和實幹作風。那天的晚宴上,一切傳聞都得到證實,尤其是他由衷地讚歎《國色天香》圖,更給這個獨居閨中的老姑娘以極大的心靈滿足。他居然是個鰥夫,且一人孤身在任,莫不是天賜良緣?懿嫻沒有猶豫,一口答應了。
得到全家同意之後,王懿榮才對張之洞提起這事。這樣一個處子才女肯屈已下嫁,何況彼此之間有過一段前緣,張之洞還有什麼可講的!他一點也不嫌懿嫻的跛腳,不要說有娟秀的五官可以彌補,即便相貌平平,有此等精彩的繪藝,也足以讓這位富有藝術才情的學台大人傾慕不已了。
為了表示對王家老姑娘的尊重,張之洞請尊經書院山長名宦薛煥作媒人,又請四川總督吳棠作主婚人。婚禮那天,成都各大衙門的官員、各大商號的老闆、錦江書院及尊經書院的士子代表,都來學台衙門祝賀,一時間轟動了整個錦官城。
婚後,王氏夫人里里外外照應周全,成了張之洞的得力助手。公餘,丈夫吟詩,妻子作畫,詩情畫意融為一體,成都士林官場津津樂道,傳為美談。王夫人靈慧,樣樣都行,惟獨不會奏琴。鑑於唐氏的前車之轍,張之洞不願因奏琴一事引發心中的不快;又想到王氏年近三十,再學藝也難,不忍心看她勉為其難,遂不提古琴一事。學政期滿後,張之洞攜夫人離川回京。
四川人多事繁,學政收入較他省要豐厚,張之洞將自己的大半積蓄都捐給尊經書院購置書籍。離川前夕,按慣例,藩庫將張之洞三年期間應得的各項雜費及程儀二萬兩銀子取出送給他,他堅辭不受,要藩庫將此項銀兩用於周濟貧寒士子,及補充家境困苦的舉人進京應試的途費。對於丈夫這種不近常情的清廉之舉,王夫人完全理解,全力支持。
然而臨到成行時,張之洞卻發現自己竟然回京的旅費都窘迫了,不得已將珍藏多年的書籍賣出。回到京師,親友們前來祝賀,張之洞一時連治酒席的錢都沒有。王夫人將母親送給她的狐皮馬甲拿出典當,才使得張之洞沒有在親友面前丟臉面。
王夫人胸次寬闊,視仁權兄弟如同己出,待下人也寬厚和氣,這些都令張之洞欣慰。眼看著那些才學平庸的同僚一個個遷升騰達,而自己總在中允、洗馬這類中低官職上徘徊不前,張之洞常有懷才不遇之感,有時也會無端地煩躁憤怒。這時,王夫人總會以女性的恬淡沖和來緩解他的火氣,安慰他,勸說他,讓他慢慢地化去心中的塊壘。
京官清貧,翰林院尤其是冷衙門,張府人多開支大,收入不豐,王夫人總是量入為出,精打細算,把個家政安排得井然有序。前年,十九歲的仁權結婚,王夫人將自己從娘家帶來的金手鐲偷偷變賣,為仁權籌集聘金。張之洞得知後感動不已,愈添敬重。
如此賢惠識大體的夫人,在即將身膺封疆重寄的時候,張之洞是多麼地希望她成為自己日後繁劇政務的內助,一起分擔憂愁,一起分享快樂,可是如今……
張之洞環顧素花白幔裝點的靈堂,凝望著沉重黑暗的棺木,不禁淒然淚下,從心底深處湧出永恆的悲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