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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六十七節送禮

左宗棠發跡史 汪衍振 3872 2018-03-16
京師早已不是三十年前的京師了。 左宗棠車駕接近京師城垣時,他印像中的城牆原本是整潔如洗的,但現在卻佈滿了槍砲轟擊後的痕跡,不用問,這肯定是鹹豐八年,英法聯軍攻占京師時留下的創傷。 左宗棠鼻子一酸,兩眼流出淚來。他想起了咸豐帝,想起了咸豐帝下給自己的幾道聖旨。 當天晚上,他被引到賢良寺住下。賢良寺在東華門的冰盞胡同,就是原來雍正年間怡親王允祥的府第,改成寺後,專供封疆大吏入覲述職時下榻之用。 吃過寺僧敬獻的素點心,又打發走了趕來請安道乏的京縣官員,左宗棠也不及歇息,便命人套車,自己隨手拿過裝有銅鼎的木製箱子,就乘上馬車,要到潘府去看望潘祖蔭。潘祖蔭已提前接到左宗棠打發人送過來的帖子,此時正備好了酒菜在府裡坐等。聞報,潘祖蔭忙命人打開中門,自己則快步迎出去。

潘祖蔭此時是四品頂戴,領大理寺少卿,年紀也不過三十九歲,加之一直在京師做官,更顯得年輕。 左宗棠時年已五十七歲,比潘祖蔭整整大了十八歲,他又一直做外官,長年累月布兵打仗,鬚髮已然全白,看上去就更加顯老。無論從年歲還是體貌上看,左宗棠都該是潘祖蔭的長輩。 但左宗棠一見潘祖蔭,還是直挺挺地跪下去,一邊磕頭,一邊用他那特有的官話,夾有極重的湘音說道:“湘陰舉子不才左宗棠,特來給京卿大人請安。” 潘祖蔭慌得急忙三步並作兩步,用雙手把左宗棠一扶,見左宗棠不起來,他便也順勢跪下道:“該行大禮的是潘伯寅,您老不起來,伯寅也只好跪下同您老講話。” 左宗棠一邊起身一邊說道:“潘京卿有恩於左季高,季高就算見大人一次就跪一次,也不為過。”

潘祖蔭也站起身來,笑道:“伯寅知道大人今天到京,特在舍下備了些粗茶淡飯和不中喝的酒,原本要與您老好好地喝他一頓,哪知您這一進門,先給伯寅來了個下馬威。這要是傳出去,您讓伯寅以後還怎麼做人?” 左宗棠卻說道:“伯寅哪,您可能不知道,左季高從咸豐十年開始,就一直想您哪。若非您仗義執言,左季高說不定已被官文這個老犢子下進大獄多時了。伯寅哪,老哥此次進京,一共要辦三件事。第一件事是要見您一面,第二件事是向兩宮太后和皇上請訓,這第三件事,就是要和官文算算總賬。我就是要問他,左季高與他素昧平生,他如何要屢屢誣陷於我?是何居心?他說不出個子午卯酉,我就摑他的大耳刮子。狗娘養的,我不信治不了他!老弟,老哥這麼做不過分吧?”

潘伯寅把左宗棠一直引到大方廳坐下,又安排下人把菜重新熱過,又沏了茶,這才說道:“季翁,您老也是讀聖人書長大的,難道忘了'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句古話了?官文從直督任上回京,一直告假在府裡養病,他大概也沒幾天好過了。他又是文華殿大學士,是西太后心目中的能員。許多漢官躲他猶恐不及,您老還要找他去鬧,您就不想想,好好的大活人,和快死的人能計較出什麼呀?” 左宗棠點了一下頭,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一拍手說道:“看看,我真是老糊塗了!一見到您光高興了,倒把送給您的一個玩意兒給落車上了。您先坐,我把它取過來。” 潘祖蔭笑道:“天下人傳聞,左爵帥性急如火,您老這毛病還沒改呀?您坐著喝茶,我讓人送進來。”

左宗棠道:“讓他們慢著點兒,我可是小心了一路。”不一刻,木箱子被人送進來。 左宗棠接過來,當著潘祖蔭的面小心地打開,把鼎拿出來,遞給潘祖蔭道:“也不知您喜歡不喜歡?” 潘祖蔭微笑著把鼎接過來,一邊看一邊說道:“您老以後可不能這樣,這麼遠的路途……” 潘祖蔭突然不再講話,舉起銅鼎細細看起來。他看了一會兒,又用手里外摸了一遍,然後便把鼎小心地放到桌上,又順手拿過放大鏡細細地看起來。 良久,他放下放大鏡,忽然對著銅鼎雙手一拍,又把手伸進鼎內抓了些什麼用舌尖舔了舔。潘祖蔭把鼎重新放進箱子裡,說道:“季翁,真謝謝您老讓我開了回眼。這只鼎,曾相國看過嗎?” 左宗棠一邊喝茶一邊笑道:“滌生在江寧督糧督餉,老哥我和少荃爵相在直、東督戰,他怎麼能看見呢?也不知他這直督什麼時候才能到任?伯寅,您從上面看出了什麼?我怎麼看您看起它來跟寫八股文似的?”

潘祖蔭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漱了漱嘴,說道:“季翁,您老先講講這只鼎的來歷吧!” 左宗棠道:“這只鼎還有來歷嗎?這是劉克庵在陝西的一座古廟裡得到的。克庵說我與您是初次會面,您又喜歡收藏一些壇壇罐罐的,所以我就把它帶進京來了。” 潘祖蔭小聲說道:“季翁啊,您老離京的時候就把它帶回去吧。您告訴劉克庵,這只盂鼎是一件真正的古物,它當是漢朝宮廷的祭祀器物。克庵如果不信,可拿給曾相國看。曾相國是這方面的大手筆。”潘祖蔭長嘆一口氣道:“這等無價之寶,伯寅怎敢擅留呢?” 左宗棠起身把木箱子往屋角一放,說道:“什麼寶不寶的,您老弟只要覺著不噁心,我就知足了。要我看哪,您潘伯寅才是真正的國寶呢!伯寅哪,我趕了一天的路,到賢良寺只吃了兩塊點心,現在有些餓了。您說備好了飯菜,如何到這時候還不擺出來呀?”

潘祖蔭忙道:“好好好,我們現在就去用些飯吧。飯後,我帶您去恭親王府先見一見恭親王,同王爺商量一下,看能不能給您請個恩典下來。還有幾位軍機大臣,您老也要去看一看,多少打點一下,以後也好說話。” 左宗棠邊起身邊道:“老弟,恩典的事就免了吧。請下來倒好,若請不下來,您讓老哥這張臉往哪兒擱?何況,我朝祖制,大臣六十五歲,才能奏請。這個釘子就不要碰了。還有去拜各位軍機的事,也得算計著來,老哥準備的銀子可有限,別花冒了,讓人笑話。” 潘祖蔭道:“恩典的事由我同王爺去說。去拜望各位軍機,恐怕總得一千兩銀子吧?少了,怎麼拿得出?” 左宗棠在心裡算了算,說道:“那就夠了。我這次進京,一共帶了四張銀票。兩張三萬兩的,兩張兩萬兩的,一共是十萬兩。”

潘祖蔭想了想道:“十萬兩怕要不夠。我們吃過飯再議。” 飯後,兩個人又喝了一杯茶,這才去拜望恭親王。恭親王沒有見過左宗棠。見了之後,自然是極其客氣,又說了幾句奉承的話,便忙著要過左宗棠請訓的折子,走出屋去傳人往宮裡遞。潘祖蔭便給左宗棠使個眼色,自己也跟著走出去。 左宗棠知道,潘祖蔭一定是去同恭親王講為他請恩典的事,一顆心就激動地怦怦亂跳。 恭親王很快又同潘祖蔭走回屋來,三個人又談了幾句話,左宗棠便告辭出來,恭親王則拉著左宗棠的手再三囑咐:“明天晚上,你哪兒都不准去,本王要在王府為你接風。”又對潘祖蔭道:“伯寅,到時候由你去賢良寺接季高。” 按著預先同潘祖蔭計議好的,左宗棠臨別時給恭親王留了兩張銀票,一張是三萬兩的,一張是兩萬兩的,一共是五萬兩。

左宗棠邊遞銀票邊道:“下官來得倉促,也沒給王爺置辦什麼,王爺買包點心吃吧。” 恭親王起先還不肯收,後見左宗棠執意要送,這才口裡說一句:“既然你有這份心,本王就不同你客氣了。” 走在路上,左宗棠苦笑著對潘祖蔭說道:“伯寅哪,一出手就是五萬兩,還有幾位王爺可怎麼辦哪?” 潘祖蔭笑道:“您聽我的錯不了。恭親王雖說現在不是議政王了,但還是拿權的人。您送少了,不入他的法眼。還有兩位王爺也需要去拜一拜,一個是惇親王,一個是醇郡王,每人兩萬兩就夠了。軍機大臣現在是四位,文祥和寶鋆每人需要一千兩,沈桂芬可以給五百兩。李鴻藻剛入軍機,給他二百兩也就行了。還有各部院尚書、侍郎,不走動一下也不好。另外就是宮裡頭,也需打點一下。像總管太監安德海,他若打發人到賢良寺去給您請安,您最少得拿出一萬兩銀子的賞賜才能過關。”

左宗棠皺著眉頭說道:“伯寅哪,已經花光了,沒銀子了!” 潘祖蔭笑道:“您老不用發愁,有沒有銀子您老都得打點。我跟您說句實話吧,您老最少還得拿十萬兩的銀子才能離開京城。沒有銀子不打緊,我們可以到錢莊去借,您回任以後,再還給他們也就是了。您老現在名頭大,每年過手的軍餉,成百萬計算,您還沒進京,有人就已經瞄上您了。您不給他們些甜頭,您還想在任上安安穩穩地辦事?” 左宗棠嘆息道:“這哪是進京請訓哪,這簡直是過鬼門關哪!” 潘祖蔭笑道:“您這話同我說說也就是了,萬不可與其他人講。” 左宗棠說道:“伯寅哪,您多慮了。我又不是孩子,哪能那麼不懂事啊。您這都是為我好啊!” 左宗棠很晚才回賢良寺,本打算一回來就歇息,好養足精神明日進宮去見太后,哪知戶部尚書羅惇衍正等在客廳裡,非要給他請安道乏。

戶部堂官是不好得罪的,左宗棠只好拖著疲憊的身軀到客廳來見他。禮畢,羅惇衍說道:“本部堂今天急著來看爵帥,是因為有一件大事要同爵帥商量。爵帥知道,去年爵帥在福州辦船局,又在陝西用兵,用餉銀一共是一百三十二萬兩,這筆賬,爵帥雖然報到戶部多時,但戶部一直還沒有落賬報給上頭。” 左宗棠一驚,忙問一句:“請大司農明言,這是為何?” 羅惇衍撫須說道:“爵帥莫急,這裡有個緣故。朝廷因累年用兵,一直是寅吃卯糧,窟窿越來越大。本部堂找恭親王商量辦法,恭親王卻讓同爵帥商量著來辦,否則本部堂也不會這麼晚,還要等著同爵帥見上一面。” 左宗棠見羅惇衍繞來繞去不說正題,不由急道:“大司農有話儘管直說,季高聽不得慢話。” 羅惇衍笑道:“爵帥莫急,是這樣的。去年戶部把各省的用餉擺到一起來看,整整和朝廷預想的數目差著二十二萬兩。這二十二萬兩如不添平,今年更不好辦。怎麼辦呢?戶部只好把這二十二萬兩分攤給各省。陝甘用餉量大,就只能多攤一些,想來爵帥也能理解。” 左宗棠問道:“多攤一些是多少呢?” 羅惇衍道:“是三萬兩。這筆銀子爵帥現在給也行,離京時給也行,如實在不湊手,就算回任後打過來亦可。” 左宗棠想了想說道:“大司農啊,這件事啊,本部堂還真不能馬上答复你,總須和陝甘兩省藩台以及沈幼丹函商一下。” 羅惇衍起身說道:“那樣也好,等爵帥離開京城時,本部堂再過來討信吧。” 羅惇衍離去後,左宗棠皺眉嘆氣道:“進京請訓,怎麼比用兵打仗還費銀子啊!照這麼下去,這大清不是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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