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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節收復浙江

左宗棠發跡史 汪衍振 5559 2018-03-16
左宗棠被革職的第二十天,太平天國忠王李秀成,趁各路官軍休整的時候,派兵再次攻占了富陽,使剛剛好轉的局面,明顯有些惡化。 左宗棠聞報,不得不帶兵趕到富陽大營,親自指揮劉松山、劉培元兩路人馬攻城。為防李秀成從杭州來援,攻城前,左宗棠將蔣益澧所部調至餘杭,監視杭州城動靜。 官軍激戰兩晝夜,終將富陽城拿下。富陽離杭州最近,左宗棠為就近指揮官軍攻取杭州,遂決定將巡撫衙門移富陽駐節。 不久,左宗棠調在浙各路官軍齊聚杭州,按遠近疏密,將杭州城團團圍住,志在必得。 這一天,左宗棠帶著一應文武官員,趕到餘杭一帶察看形勢,尋找李秀成的破綻,但衙門的報事快馬卻飛至餘杭大營,請左宗棠急速回衙,言稱有旨遞到。左宗棠不敢怠慢,稍事佈置即返回富陽接旨。

旨曰:“內閣奉上諭:照耆齡所奏,浙江巡撫著曾國荃補授,左宗棠毋庸留任。欽此。” 左宗棠心頭一動,他萬沒想到,朝廷將他撤任的聖諭來得這般快,他未及多想,急忙接旨面北謝恩,正要起身,不期二旨又到。 旨曰:“內閣奉上諭:福州將軍著耆齡暫行署理。賞左宗棠頭品頂戴兵部尚書銜、都察院右都御史實授閩浙總督。前已有旨浙江巡撫著曾國荃補授,曾國荃著仍統前敵之軍駐紮雨花台,一意相機進取以圖江寧,毋庸以浙事為念,浙江巡撫著左宗棠兼署。左宗棠身任閩浙總督,浙省系總督轄地,既兼署巡撫,尤責無旁貸,閩事防剿亦須左宗棠從速佈置,莫負聖恩也。欽此。” 左宗棠未及傳旨差官將聖旨讀完,已是淚流滿面,哽咽出聲,感恩之情無法控制。

他接旨在手,面北連連叩頭謝恩不止,口裡哽咽著說道:“臣有何德何能,受朝廷如此倚重!” 當晚,左宗棠浮想聯翩,夜不成寐,一個人坐在書房裡,一邊流淚,一邊草擬謝恩折,無非是向朝廷表示一下自己的忠心。 折子拜發不多幾日,耆齡委派護送總督關防的官員便到了:計送到閩浙總督關防一顆,福建鹽政印綬一顆。左宗棠於是恭設香案,望闕叩頭,接收印綬。 消息很快傳開,各路將領由四面八方各防地騎馬趕回,為左宗棠賀升遷之喜。 左宗棠一時高興,便把剛到任的富陽知縣傳來,吩咐道:“連日攻城,各路將官都疲勞過甚。你帶人籌辦一下,擺幾桌酒席吧,大家都樂一樂。” 富陽知縣諾諾連聲,退出去後,就讓人分頭去張羅,卻哪裡張羅得來?當時富陽新克,十室九空,百姓十去七八,雞、鴨、豬等一應牲畜,都被太平軍宰殺果腹,不要說一下子要籌辦十幾桌酒席,就是一桌,也辦不來。

富陽知縣派人東尋西找,整整忙亂了半日,眼看天將過午,才好歹在一條水溝裡尋到了一條死狗。 富陽縣忙命人將死狗打撈上來,幸未腐爛,馬上便傳仵作就地剝皮破肚,又忙著領人出城去尋找蔬菜,倒真真難為了他。 正在這時,軍兵簇擁著一頂花轎進得城來,卻是胡雪巖背著左宗棠,派人把香姑娘接來了。 胡雪巖預料到富陽新克,一應吃食必奇缺,所以又特從嚴州拉了一車蔬菜和十幾頭豬過來。 富陽知縣聞報,當時把他喜得涕淚橫流,拉著胡雪巖就喊菩薩,當即命人宰豬洗菜,忙將起來。巡撫衙門的這頓喜酒,從午後未時開始喝起,直鬧到夜半子時才休。左宗棠被人扶進上房,香姑娘慌忙把他安頓到床上躺下,又忙著為他更衣、擦臉、濯足。 香姑娘嗔怪道:“老爺,您讓賤妾怎麼說呢?您已年過半百,又補授了總督大員,不比從前,還由著性子做事。傳出去,讓人笑話呢!”

左宗棠噴著酒氣說道:“香兒啊,你們女兒家,哪裡懂得男人的心事啊!沒有破格的天恩,一榜出身的人,是很難被拔擢到總督高位的呀!想那張石卿張大人,在雲南立了多少功勞,才有幸署理了雲貴總督。他老調授湖南巡撫後,正逢長毛攻到湖廣,他老在長沙一年,何曾睡過一個囫圇覺啊,這才又升署了湖廣總督。他老到湖廣還沒把關防捂熱,就轉補山東巡撫了。張大人兩次署理總督都沒得實授,何也?還不就是緣於他老是一榜出身嗎!香兒你說,我左季高有何德何能,敢同張大人比呀!朝廷卻把我從浙江巡撫,直接拔擢成總督,連署理這個環節都省了。這是真正的皇恩高厚啊!我出山這麼多年來,從未這麼高興過,我能不高興嗎?” 香姑娘小聲說道:“老爺高興歸高興,可也不能喝這麼多酒啊。朝廷升授您老做總督,是讓您老去辦大事,可不是讓您老盡著性子喝酒啊!您老口裡常說曾滌生曾大人,他老不僅是兩江總督,還是協辦大學士呢。他就這樣拼命地喝酒嗎?”

左宗棠閉著兩眼,搖頭說道:“香兒此言差矣!左季高無論有多大的能耐,也比不過曾滌生啊!曾滌生是兩榜出身,又是天子門生,不僅可做我大清國的總督,還能入閣拜相。我左老三就不一樣了,我是一榜,按我大清體制,一榜是不准入閣拜相的,滿漢皆然。香兒,我這麼說你還不明白嗎?我率勇援浙不久即署理巡撫,旋又實授,這已是破格;在巡撫任上未及兩年,又升授總督,成了一品大員,這又是破格。要知道,一榜出身得授總督,便已是官至極致,我多喝幾杯不可以嗎?” 香兒無奈地嘆息道:“老爺說的是,老爺多喝幾杯是該的,是香兒多嘴多慮了!”左宗棠滿意地一笑,竟很快睡去。 香姑娘卻小聲嘟囔了一句:“將相本無種,還要看出身!想不到這一榜、兩榜,竟有這麼大的差別!”不久,左宗棠收到軍機處章京潘祖蔭的密函,這才得知他得授總督的實情。

左宗棠看罷潘祖蔭的信,忽然冷笑一聲道:“伯寅倒很會為滌生做人情,朝廷若聽他的話,也就不讓恭親王在軍機處領班了!滌生一心想讓老九補授浙撫才是真的!” 左宗棠馬上含毫命簡,給軍機大臣李棠階書函一封,探問實情。 李棠階很快复函。左宗棠看畢,這才知道潘祖蔭果然所言不虛,他能被朝廷破格拔擢至總督高位,的確是曾國藩上的一篇折子起了作用;而將曾國荃實授浙江巡撫,卻恰恰與曾國藩無關,反倒是耆齡舉薦的結果。 左宗棠握信的手有些發抖,苦苦思索,卻無論如何都想不出其中的奧妙。 當晚,他給曾國荃寫信這樣說道:“麾下所承恩命,撫治是邦,諭旨仍以江寧大端見屬,暫可無須兼顧。具仰聖慮淵深,於緩急輕重之衡,曲盡其理。異時移平吳節,南渡錢江,或者此邦其終有望乎。弟則殫慮竭忠,亦終靡補。”左宗棠在信末接著寫道:“時局方艱,官職愈高,責任愈重。總制之命不敢辭,而亦未敢任,且盡吾心力所能到者赴之。”

左宗棠也想給曾國藩寫一函過去,但思慮許久,卻無從下筆,不知該怎樣寫才好。良久,左宗棠擲筆於案,只將給曾國荃的信封緘,傳人交快馬送走。 左宗棠已經切實感受到,曾國藩不僅是大清國的護身,還是他左宗棠的護身。 同治三年(公元1864年)二月十二日,左宗棠將中軍大帳移至餘杭橫溪頭駐紮,並下令圍城各軍,實施近距離攻城,同時著打援人馬綁紮雲梯,對杭州實行強攻。 左宗棠用兵,愛打巧仗,不喜硬拼,但杭州城守城太平軍防守嚴密,無論如何引誘,堅不開城,左宗棠無奈之下,只好行此下策。 其實,此時守杭州城的太平軍只有兩萬餘人,早在三個月前,李秀成便將在浙的大部太平軍調去解江寧之圍;李秀成、李世賢、汪海洋等首領,也已經離開浙江多時。

杭州城裡的兩萬餘太平軍,其實就是在浙太平軍的全部。 左宗棠一直以為守杭州城的太平軍不少於十萬眾,所以不敢強取,只能圍困,想通過消耗彼軍糧食的方法取勝。後來左宗棠駐節餘杭後,經反復觀察,終於發現,守衛杭州城的太平軍,並不像傳聞的那樣多,這才下定決心硬取。 太平軍此時已糧草殆盡,目前正在城裡靠宰馬殺牛賴以生存。儘管這樣,當各路官軍強取城池時,太平軍仍拼死抵抗,城頭倒下一批,很快又補充一批,整整激戰了三天兩夜,不僅護城河裡落滿了屍體,連城牆都被染成了紅色,這才啟北門撤退,卻又遭到劉培元所部炮轟、截殺,幾乎無一存活。 劉松山統軍由正門進城,在城內搜剿太平軍餘部;左宗棠則委員隨軍入城,張貼安民告示,穩定杭州局面。

杭州,原本是浙江省省城,住有人口八十餘萬,是閩浙乃至江西一帶最繁華的商埠。此役過後,居民僅存八萬,牛馬亦被宰殺殆盡,不抵湖南一縣城矣。 原浙江巡撫衙門已被太平軍改作侍王府,面積不僅比原來擴大了一倍,各屋的牆上還都被畫上了猴子,極其不倫不類。劉松山命兵勇先將各房屋牆上的猴子圖像全部剷除,又一一粉刷乾淨,重新掛上巡撫衙門的金匾,這才請左宗棠入城視事。 當晚,左宗棠在巡撫衙門大擺酒宴,慶賀浙江全省收復;由左宗棠親筆草擬的收復杭州的紅旗捷報,也於當日拜往京城。隨紅旗捷報同行的,自然是長長的一串保單,和陣亡將弁請卹名錄。 同治三年(公元1864年)三月二十八日,聖旨由快馬遞進巡撫衙門。左宗棠率一應在侍文武官員跪於官廳之上聽宣。

聖旨先依左宗棠所奏將攻克杭州情形複述一遍,然後才道:“閩浙總督左宗棠,自督辦浙省軍務以來,連克各府州縣城池,茲復將杭州省城餘杭縣城攻拔,實屬調度有方,加恩賞加太子少保銜,並賞穿黃馬褂。浙江布政使蔣益澧,提督銜湘軍統領劉松山,自調任浙江以來,戰功卓著,茲复親督各軍克復杭州省城,實屬奮勇異常,著賞穿黃馬褂。” 聖旨隨後又對劉培元等出力員弁給予一一獎賞,可謂皇恩浩蕩,無一疏漏。 各軍稍事休整,又分別補充了兵員,左宗棠這才遣劉松山所部先期入閩征剿閩省太平軍各部。左宗棠則會同蔣益澧、胡雪巖等人,督飭各州縣整修書院,並在杭州、寧波兩地設立印書局,大量刊刻“四書五經”,搶救被太平軍破壞、摧毀的中華傳統文化。 考慮到春耕在即,歷經戰火洗劫的浙江,土地荒蕪,人口流失過大,耕牛、籽種均無從籌措,左宗棠不久又奏上《瀝陳浙省殘黎困敝情形》一折,希望朝廷能幫著想些辦法。 折曰:“浙江此次之變,人物凋耗,田土荒蕪,彌望白骨黃茅,炊煙斷絕。現屆春耕之期,民間農器毀棄殆盡,耕牛百無一存。谷豆、雜糧、種子無從購覓。殘黎喘息僅屬者,晝則緣伏荒畦廢圃之間,擷野菜為食;夜則偎枕頹垣破壁之下,就土塊以眠。昔時溫飽之家,大半均成餓莩。憂愁至極,併其樂生哀死之念而亦無之,有骨肉死亡在側,相視而漠然不動其心者。哀我人斯,竟至於此!臣於去冬曾籌補救十二條,刊發各屬。現复籌採買豆穀種子,購辦耕牛,招集鄰省農民來浙耕墾,冀將來或有生聚之望。唯浙省被難地方極廣,巨富紳民早已避地遠徙,捐無可捐。臣軍之餉,積欠太久,日食尚艱;雖所過地方,每與各統領、營官、哨官共圖分食煮粥,俵散錢米,所獲賊中穀米,亦酌量賑糶煮粥,暫救目前。然涓滴之施,無裨大局。且距新熟之期太遠,災民朝不保暮,難冀生全。” 此折拜發不多幾日,左宗棠又派胡雪巖赴各省籌措銀兩,廣購穀米種子。 胡雪巖知道左宗棠此時最是用銀之際,當下一口便答應下來,轉日就帶上隨員,踏上了籌餉、購種之路。 胡雪巖離開後,左宗棠又札飭各府、州、廳、縣衙門,密訪當地富紳,或浙籍外地官員,號召他們捐銀捐物、捐糧捐種,以期盡快恢復元氣。 此札發出不久,左宗棠還當真摸到一條大魚。 此人姓楊名坊,字啟堂,一字憩棠。楊坊籍隸浙江鄞縣。初在上海為外國洋行當買辦,發財後,便在洋涇浜開設泰記商行,專幹販賣鴉片的勾當,愈發富不可當,選為四明公所董事。上海小刀會起義期間,他捐官以同知銜為江蘇巡撫吉爾杭阿管理軍需,又奉命與英、美、法侵略者勾結,築圍牆斷絕起義軍接濟。因功由同知升為道員,咸豐六年(公元1856年)又加鹽運使銜。咸豐十年(公元1860年),太平軍進攻上海時,與蘇松太道吳煦聯合,又勾結美國人華爾組織洋槍隊,受命出任洋槍隊管帶,抗擊太平軍。 楊坊出任洋槍隊管帶後,又將其女嫁華爾為妻(實為妾),受華爾百般躪蹂致死。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署理江蘇按察使,後實授常鎮通海道,未赴任,託病歸籍。楊坊回籍後,運回大批的銀兩及珠寶,二十幾間閑房子裡,亦囤積了大量的糧食等物,真正叫富可敵省。 很顯然,坐擁巨資的楊坊,要在原籍安享自己的風燭殘年。 楊坊回籍初,鄞縣知縣為安撫難民,曾三次登門懇請楊坊,或設粥棚,或拿出幾石糧食,接濟難民。 楊坊自恃自己做過朝廷大員,保護上海又立有大功(他所謂的大功就是組建洋槍隊),頂子又已見紅,根本沒把小小的知縣放在眼裡。 知縣勸他設粥棚救濟難民,他則撫須說道:“拿些銀子造座橋樑,上面能刻老夫的名字。設個粥棚讓大家來吃,總不能把老夫的名字硬刻到人家的臉上。安撫百姓是你地方父母的事,卻不干老夫的事。你若餓得緊,老夫就讓管家給你送上一袋米救急。出力不討好的事,老夫可從來都不干。” 一番話,直把知縣氣得三魂出竅,七孔生煙,卻又不敢奈他分毫,只能一個人走出去想辦法。 知縣見到巡撫衙門發來的札文,自然要把楊坊報將上去,連楊坊說過的幾句話,也一字不落地寫在上面。 左宗棠收到鄞縣知縣的回文,當時就氣得鬚髮皆張,拍案罵道:“這楊啟堂還算個人嗎?你不捐糧捐銀也就罷了,如何還說這麼多不中聽的話呢?你不是坐擁巨資嗎?本部堂偏要查一查你這些銀子是哪裡來的!” 左宗棠連夜把楊坊的情況禀告給朝廷,狠狠告了楊坊一狀,說他為富不仁。左宗棠又傳文案給衢州府知府衙門行文,調衢州府新授知府林聰彝來巡撫衙門聽命。 林聰彝字聽孫,福建候官人,乃前云貴總督林則徐的次子。林聰彝時年四十一歲,是鹹豐年間進士,官至五品郎中。到浙江後,做過一任知縣,一任州同,因收復杭州有功,得賞四品頂戴實授衢州府知府。林聰彝為人率直,為官剛正,極具乃父之風,浙江官場無人能道半個不字。左宗棠調他過來,是想讓他出面來辦理楊坊的事。 左宗棠私下對香姑娘說道:“這個楊坊,不辦他一辦,他是要忘掉祖宗的。他不是想把名字刻在橋上被人千古傳頌嗎?本部堂就成全於他!他還敢自稱什麼老夫,真是太狂妄了!我大清開國至今,老夫是什麼人都敢稱的嗎?” 香姑娘再次被左宗棠說進云裡霧裡,她小聲問道:“老爺,老夫老夫,不是人到了一定的年紀,便可稱的嗎?原來不是這樣的?” 左宗棠撫須笑道:“說起來呢,朝廷倒也沒有明文規定過,但官場上呢,卻就有條不成文但大家都知道的規矩。我大清的官哪,不管鬍子多長,也不管年紀幾何,只要沒有拜相,就不准以老字自居。滌生比我長一歲,他可以稱老,我卻不敢稱老。他楊啟堂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捐了個頂戴,他也配稱老嗎?就憑他的出身,他就算活到三百歲,也只配做晚生!” 香姑娘被左宗棠的一番話說得再次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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