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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節機密

左宗棠發跡史 汪衍振 5713 2018-03-16
同治三年(公元1864年)正月初,婺源巡撫衙門的官廳裡,匯集了左宗棠麾下的各路豪傑。他們奉命從各個戰場來到婺源,是要會商一下在浙的湘、楚各路人馬下一步的進止。 一封由衢州發來的軍機快報飛速地遞進來。左宗棠心頭一跳,不動聲色地將快報悄悄拆封,飛快地瀏覽一遍。各路將官都屏住呼吸,極其緊張地望著主帥。 左宗棠放下信,笑著道:“本部堂要向各位老弟通報一個好消息,我衢州水師營建成了!昨天,由劉總鎮監造的我水師營全部戰船,已經下水,由日意格、堵布益購進的洋大砲,也都分別安到了船上。劉總鎮正在衢州江面加緊操練,隨時可以出征!” 蔣興澧高興地說道:“這下可好了,克復杭州就不用愁水上這一條路了!” 劉典這時道:“撫台大人,嚴州收復,水勇練成,我們這不是雙喜臨門嗎?司裡想替各位老弟向撫台提個請求,不知撫台能否應允?”

左宗棠撫須笑道:“劉臬司有話只管講來,不要遮遮掩掩的。” 劉典道:“撫台容禀。各營斷餉已達八個月之久,如今又要圍攻湯溪,能不能補發一兩個月的餉啊?光有糧沒有餉,下面鬧意見哪!” 左宗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忽然一笑道:“你劉臬台肯定在本部院的身邊埋伏了眼線!江西的十萬兩濟餉昨兒午後才送到,你老弟今兒就張口索餉!各位老弟呀,現在我大清國的各路官軍,哪路不欠餉啊?欠幾個月餉有什麼打緊哪,你的就是你的,又不能拖黃,積攢到一塊兒來領,多好啊!罷罷罷,本部院就給你個面子。壽卿軍門所部各營先給兩個月的餉額,其他各路暫發一個月的餉額。劉孟容藩司在四川又為我部人馬籌募了八萬兩的助餉,估計下個月就能送到。劉孟容幾次為我助餉,是本部院的恩人,也是各位老弟的恩人!”

左宗棠眼圈一紅,說不下去了。 一名剛到浙江禀到的候補道員這時說道:“職道在京里就已聽說,湖南'三亮'雖未撮土為盟,插草立誓,但做起事來卻配合默契,頭上都頂著一個義字!無不感天動地!如今看來,傳言當真不虛!職道這才知道,何以湖南'三亮',個個都能聲震環宇的緣由!動問在座的各位大人一句,職道所言對也不對?” 劉典這時接話道:“老弟所言,本官以為也對也不對。” 候補道員馬上反問道:“臬台大人此話怎講?怎麼叫對,怎麼叫不對?職道可是聽糊塗了。” 劉典笑道:“老弟呀,你適才所言湖南'三亮'配合默契,頭上都頂著一個義字,這話不錯。但老弟卻忘了,湖南'三亮'能聲震環宇,還因為個個都是腹有良謀、胸懷韜略的稀世之才啊!”

劉松山這時點頭道:“劉臬台所言極是,本鎮也有同感。若非小亮孟容方伯韜略過人,匪酋石達開豈能兵敗請降?據本鎮所知,石酋是長毛王爺當中最講義氣之人,又最會用兵。他若不服孟容方伯,他就算一刀斬斷自己的脖子,也不會自縛雙臂甘願請降的。本鎮適才在想,老亮羅山方伯若非克復武昌時戰歿,功名前程說不定也是一省封疆呢!現在可好,湖南'三亮',倒成了今亮最亮了!” 左宗棠見一班文武官員越說越多,只好擺擺手道:“你們都不要說了,說一千道一萬,若非滌生節相出山練勇,我湖南'三亮',一個都不會亮的!本部院已讓人在飯廳擺了幾桌好飯菜,各位誇獎湖南'三亮'也都誇獎得有些累了,我們先吃飯,飯後才有力氣接著誇不是?”

蔣益澧邊起身邊道:“司裡可是真信了老祖宗的那句老話:'誇人總沒得虧吃。'這不是嗎?誇著誇著,好酒好肉就上來了。飯後啊,司裡也要好好地誇獎湖南'三亮'幾句,說不定把撫台誇得高興,一糊塗,能多給本部各營發兩個月的餉呢!” 左宗棠哈哈笑道:“你們這些人哪,成天算計著本部院手裡的那點銀子!本部院雖已上了些年紀,可就是不糊塗!本部院還是那句老話,這餉啊,拖幾天沒什麼打緊,可有些事啊,就不能拖著辦。本部院現在八方籌款,就是想幹幾件大事啊!” 劉典聞言一愣,不由止住腳步小聲問道:“季高,你心里莫非又有了什麼新計劃?” 左宗棠神秘地一笑,小聲道:“本部院還沒有把事情想成熟,眼下不能同你講。”

劉典低頭沉吟了一下,不由自言自語道:“洋槍洋砲已經採購回來了,水師營也建成了,還想幹什麼呢?” 各路將官又在婺源計議了兩天,方各自回營,奉命向湯溪方向開拔。此次收復湯溪,左宗棠特委蔣益澧陣前統籌,劉典為監軍,劉松山行先鋒事。 當晚,左宗棠給江蘇巡撫李鴻章遞快函一封,邀其同赴衢州去水師營看操;又給曾國藩發咨文一道,通禀水師營成師的消息,亦邀曾國藩蒞臨衢州檢閱。 李鴻章接到左宗棠的信後非常高興,當即由上海起程從水路趕往衢州。曾國藩因軍務繁忙脫不開身,只委一名候補道來向左宗棠致賀。 得知李鴻章來衢,左宗棠特意穿了身簇新的官服,紅頂戴也讓香兒擦了又擦,這才挑了身邊的五個頂子好的幕僚,帶了二百名親兵,由陸路乘轎向衢州徐徐而來。

因為提早下了滾單,沿途都有地方官接送。左宗棠到衢州的第二日,江蘇巡撫李鴻章的官船也到了。左宗棠聞報,帶上衢州大小地方官齊聚碼頭迎接。 李鴻章被人扶下船來,先撣了撣衣服,又正了正頂戴,這才衝著左宗棠大聲道出一句:“季翁!” 左宗棠哈哈笑著緊走一步,口裡不由自主地說道:“少荃!” 兩個人用平行禮見過。左宗棠拉著李鴻章的手,邊走邊道:“少荃哪,左老三想你呀!你老弟剛接署通商大臣,就辦了個廣方言館,老哥為你高興啊!” 李鴻章謙遜地說道:“季翁謬獎!季翁有所不知,廣方言館能順利辦成,全賴我恩師之力呀。他老為了廣方言館能早日開課,不知給總理衙門說了多少好話,就差趕進京師,挨著個兒給一些大老磕頭了!季翁啊,我大清想辦成一件事情,難哪!”

一句話,說得左宗棠眼圈兒陡地一紅,不由動情地接口道:“滌生是治國大才,他除了兵事上尚欠火候外,其他的,都勝過左老三哪!” 李鴻章一聽這話臉色倏地一沉,但他很快便把不快掩藏起來,笑道:“季翁啊,您老這水師營建成,可正是時候,實乃國家之幸啊!” 左宗棠一愣,不由反問一句:“少荃,此話怎講?” 李鴻章笑著說道:“季翁可是明知故問了。江寧已被我官軍團團圍住,九帥的吉字大營已紮營雨花台。但洪逆水師強悍,其中夾雜著幾艘西洋造鐵甲戰船,極其了得!我湘軍水師連連受挫,卻奈何不了長毛半步。恩師此時就算連日趕造戰船,亦不能應急呀!偏在這時,您在衢州卻建成了水師大營,設若將這些船開到江寧水面,江寧的收復,不是只在旦夕嗎?”

左宗棠聽了這話猛然一拍李鴻章的肩頭道:“少荃,多虧你提醒!朝廷連連下旨讓本軍抽調兵勇到江寧助剿,老哥正愁無兵可調!好,就依老弟所言,稍事休整,就讓劉培元率兵船去幫著曾老九克復江寧,端掉洪逆的老巢!把他狗日的腦袋砍下來當夜壺!” 當晚,左宗棠籌辦了幾桌豐盛的宴席來款待李鴻章一行。李鴻章在衢州逗留了三天才乘船趕往安慶。 李鴻章離開衢州的當日,左宗棠便遣劉培元率艦趕往江寧助剿。 左宗棠在衢州又歇了一天,處理了幾件地方上的事情,正準備起程趕回婺源,日意格卻帶著文案、通事及十幾名親兵,乘著常捷軍的西洋造火輪快船,如飛般地趕了過來。 船靠碼頭,日意格也不用人扶,叉開大步,一弓身便躍到岸上,嚇得親兵直喊“神勇”。日意格火速進城,直奔巡撫行轅,正和剛步出轅門的左宗棠走個頂頭碰。

日意格一見左宗棠,當下也顧不得施禮,咧開大嘴便叫道:“撫台大人這是要到何處去?” 左宗棠一愣,見日意格風風火火的樣子,不由問道:“日參將,你不在寧波稅務司辦差,也不隨常捷軍去同長毛作戰,跑來這裡做甚?” 日意格喘著粗氣說道:“多虧鄙人來得及時!” 左宗棠知道洋人都是目無尊長的,也不怪他,只好道:“日參將,你不要急,有事情請到裡面說吧。勒伯勒東協台可好?” 日意格邊走邊道:“跟著撫台大人打仗,自然是好!撫台是大清國赫赫有名的亮諸葛,誰敢說個不字,鄙人先就去和他拼命!”日意格總是把中國人的名和姓顛倒著說,已成習慣。 到了官廳坐定之後,日意格也不及侍衛把茶擺上來,劈頭便道:“撫台大人,水師營造的大戰船速度怎麼樣?能與我國製造的鐵甲戰船相比嗎?”

左宗棠據實答道:“日參將差矣。日參將久在我稅務司辦差,應該知道,我國眼下所造之戰船與西洋各國所造之戰船沒有可比之處。西國戰船均由汽輪牽引,行駛起來快而穩,而我國所造之戰船均係人力牽引,不划動不揚帆,便無法行駛。日參將,你怎麼平白問起了這個?” 日意格點一下頭,笑著說道:“撫台大人容禀。鄙人在寧波聽說朝廷已御准大人在浙省開辦米捐,鄙人就是為了這個來的。撫台大人,鄙人怎麼沒有見到觀察胡?他莫非已被您老差委出去勸捐了?” 左宗棠撫一把鬍鬚,緩緩說道:“日參將,有什麼話你就直接講吧。你此次匆匆趕來,究竟是為何事?” 日意格說道:“禀撫台大人,鄙人這次趕來,就是想幫著您也製造出一批同我國一樣的戰船來。大人知道,貴國眼下造出的戰船,多系木製,行速不僅緩慢,交起戰來也不靈便,一擊就沉。大人既然已經花費了銀子,為何不製造一些與西方各國一樣的戰船呢?木製戰船對付長毛尚可,如對付英、俄等國,可就不行了!” 左宗棠得知了日意格的來意,不由登時放下一顆心來,他笑著說道:“日參將所言極是,也極在情在理。但現在江寧未克,浙省大半還在長毛手裡,此時就算本部院有心想行此事,也無此財力呀。不過,本部院從心裡還是感激日參將的。” 日意格忙道:“撫台大人,朝廷不是已經御准您老倡開米捐了嗎?開了捐輸就會有銀子,有了銀子,大人不僅能造鐵甲戰船,連火槍火砲都可以造啊!大人,您聽鄙人一句話,鄙人深知造船的機密,大人從西國購進一隻船所用的銀子,可以造三隻或者四隻同樣的船啊!還有,火槍火砲,當真製造起來也極省銀子。鄙人可以把最好的造船器械為大人購回來,可以把我國造船廠最好的技師給大人挖過來! “大人,鄙人已為貴國做了許多年的事,大人可以不相信別人,難道還不相信鄙人嗎?就說上次,鄙人通過堵布益先生購進的火槍火砲,價錢是不是最低?質量是不是一流的?大人若不信,可以去問兩江總督曾大人,也可以去問江蘇李撫台呀!” 日意格說著說著便激動起來,竟忽然掄起拳頭,“砰砰砰”砸起自家的胸脯來。 左宗棠揮手示意日意格住手,沉吟著說道:“日參將啊,你說的這些道理呀,本部院都明白。其實,當真搞起一座船廠,哪像你說的那麼容易呀。鐵甲船和火槍火砲如果這麼容易就能造出來,我國干什麼還要去向別國購買呀?有些事情啊,你日參將只知其一,卻不知其二。我國的事情啊,你就更不如本部院知道得清楚了。我家曾爵相在安慶辦了個槍械修理所,也請了洋技師製造了一些槍械,可你知道每造出一條槍來,需要多少銀子嗎?整整要花掉購買兩條槍的銀子!” 日意格瞪大眼睛反問一句:“撫台大人,這怎麼可能呢?鄙人是了解製造槍砲機密的呀,造槍怎麼可能比買槍還貴呢?撫台大人是在講笑話,這不可能!” 左宗棠撫須笑道:“日參將呀,本部院跟你一算賬,你就知道其中緣由了。首先,製造槍砲的技師我國沒有,需花高薪到西國去請,還有所用之鋼鐵、煤炭,我國出產的均不合格,也須僱輪船到外國去購。別的東西本部院就不去說了,就以上這幾項,得需要多少銀子啊! “當然,本部院在這裡並不是在詆毀安慶槍械所,安慶槍械所的意義並不在於是虧是賺,而在於,這是強國所必經的一條路子。不為御侮就算為自保,靠購船購槍也非長久之計。但我大清勦賊正酣,軍餉都在拖欠,哪有此財力呀?日參將啊,你能趕來同本部院計議造船的事,本部院很是高興,本部院尋機一定向朝廷重重地保舉你。” 日意格眼珠轉了三轉,又說道:“撫台大人,鄙人已替大人料理好了,貴國現在銀子匱乏,鄙人深知內情,要想一下子建成一座船廠,確非易事。鄙人於是就和我國駐貴國的公使柏爾德密大人商量了一下。對了,鄙人沒有把話講清楚,柏爾德密公使是特意趕到寧波與鄙人商談的。柏爾德密大人經過鄙人的勸說後表示,他可以說服國內出資,與大人合作在寧波建一座船廠,所有原材料以及技師,都可以由我國負責,價格肯定比其他國家的低。鄙人得了柏爾德密大人這話,當日就在寧波為大人看了一塊地皮,離碼頭不太遠,也不算近,非常適合建船廠。大人如無異議,鄙人現在就給柏爾德密大人寫信,讓他來這里或到寧波,與大人做進一步的商談。大人,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呀!” 日意格話畢,就示意身旁的文案打開護書(公文夾),他要親自給柏爾德密寫信。 左宗棠苦笑著說道:“本部院看不出,日參將倒是個急性子的。日參將啊,你先不要忙著給公使寫信,你說的這件事,是不可行的。船廠我國肯定要建,但不是現在,也不會與別的國家合夥。日參將,你和柏爾德密公使的好意,本部院心領了,你如果再見到柏爾德密公使,請代表本部院問候他。日參將啊,你久在寧波應該知道,寧波地域狹小,不適合建造船廠。就算有一天,我國當真想建船廠,廠地也不會選在寧波的。你呀,就不要在那裡看地皮了。本部院婺源那裡還有些事情要辦,要急著趕往那裡。有什麼事,本部院會知會於你的。” 左宗棠話畢,伸手端起案上的茶碗。日意格在中國多年,知道大清官場的規矩,知道左宗棠這是在端茶送客,於是很不情願地站起身,怏怏地說道:“大人要急著趕路,鄙人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鄙人想提醒大人一句,大人若想建船廠的時候,可一定要知會鄙人哪。鄙人和我國的幾家造船廠都熟,隨便什麼人,只要大人相中了,鄙人發個信過去,他馬上就會趕過來,絕不敢討價還價!還有一件事鄙人要向大人禀報,觀察史已欠了常捷軍兩個月的軍餉。鄙人奉勒伯勒東將軍之命找他去要,他不僅不給,還說正在籌辦!觀察史對常捷軍太不友好了,勒伯勒東將軍讓鄙人轉告大人,請大人將觀察史革職吧,讓觀察胡到寧波去。觀察胡是江浙首富,他與勒伯勒東將軍和鄙人又都很熟。” 左宗棠端茶的手沒有動,口裡卻答道:“日參將,你所講的事情史道已通禀了巡撫衙門。史道是我大清國比較能幹的官員,本部院相信,用不幾日,他便會把拖欠常捷軍的餉銀籌到的。貴國為我國訓練了這支隊伍,功勞很大,我們不會長久拖欠餉銀的。日參將,你還有別的話要說嗎?” 日意格終於長嘆了一口氣,很失望地施禮退出。 望著日意格的背影,左宗棠對身邊的一位幕僚說道:“借師助剿,雖功效顯著,但糜餉太重。兩千人的常捷軍,每月要支餉銀幾是我三千楚軍的一倍!本部院這次與李少荃中丞談得很好。少荃得滌生真傳,腦子快,年輕有為,他正在著手整飭常勝軍。關於常捷軍,本部院也當尋機裁汰。將來一旦經費有出,當圖仿製汽輪戰船以及鐵甲船,方為海疆長久之計,亦乃強國、固國之根本。” 左宗棠話畢起身,率一班僚屬於當日離開衢州,從陸路趕回婺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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