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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節死裡逃生

左宗棠發跡史 汪衍振 3679 2018-03-16
到衢州後,左宗棠一面令李元度駐開化休整、劉松山在沐塵休整,調楊昌浚駐常山、劉典守龍遊,一面又緊急上奏朝廷,請廣西巡撫劉長佑、貴州巡撫江忠義、湖北巡撫李續宜、署四川布政使劉蓉等故舊同鄉,酌派兵勇援浙。 左宗棠在奏摺中這樣寫道:“浙江全省決裂,時局攸關,不得不先其所急。應請旨敕下各臣,令其精選一營兩營前來。” 左宗棠為給沐塵之役出力員弁請賞,又上《官軍入浙沐塵大捷衢屬開化肅清》一折,折後附了保舉單和為陣亡將弁請卹單。在保舉單中,劉松山列第一位,霆字營提督銜統帥鮑超列第二位;在請卹單中提到瑞昌時,因瑞昌尚未見到屍身,不知是戰死還是逃逸,左宗棠只好寫了這樣一句:“杭州將軍瑞昌下落不明,一俟查清,容臣據實續奏。”

左宗棠同時讓文案向浙江內的各路官軍發札、行文,通報巡撫衙門暫駐衢州一事,以免貽誤軍情,荒廢政務。 這天晚上,左宗棠身著常服正坐在臨時的衙門裡喝茶、看書,一名親兵匆匆走進來禀告說道:“大人,有一個老頭子,穿著件血跡斑斑的武官服,頭上既沒官帽,也沒有頂子,手裡拄著根棍子,自稱是杭州將軍瑞昌,說要見您老。請大人示下,是見還是不見?” 左宗棠急忙放下茶杯,起身道:“快帶本部院去看他,瑞將軍若當真活著,那十萬石糧食可不就有著落了!”左宗棠大步跨出轅門,藉著星光看站著的那人。 只見來人官服破舊,上面滾了無數的灰塵與血跡,補服上還燒了兩個極明顯的黑洞;六十上下年紀,一蓬白鬍子掛在胸前,滿臉的憔悴和疲憊;濃眉大眼,兩耳如輪,身材高大,略微有些發胖和駝背,雙手拄著根木棍,看上去像叫花子,卻比叫花子威武,分明是軍人無疑。

左宗棠奇道:“本部院就是太常寺卿署理浙江巡撫左宗棠,你是哪個?如何這般模樣?” 來人往前挪動一步,嘶啞著嗓子問道:“您當真是署撫左大人?” 親兵這時道:“還愣什麼愣?這不就是撫台大人嗎?” 來人一聽這話,兩手猛地鬆開棍子,旋即撲通趴到地上,一邊磕頭一邊說道:“賞一品頂戴杭州將軍瑞昌給撫台大人請安!” 左宗棠料定眼前的人必是瑞昌無異,但鑑於當時的局面混亂,左宗棠不敢貿然去扶,卻追問一句:“本部院與瑞將軍素未謀面,如今長毛遍地,無孔不入,本部院怎敢貿然相信你就是瑞將軍呢?” 來人大聲說道:“本軍隨同江觀察鎮守衢州月餘,大人可傳江大人來指認。” 左宗棠沒有言語,急派一名站哨的親兵去傳江永康。江永康很快隨親兵來到轅門外。他先依禮見過左宗棠,這才跨前一步來到那人面前,彎腰只看一眼,便大叫道:“大人,真是奇蹟啊?果然是瑞將軍哪!”

左宗棠這才彎腰將瑞昌扶起來,命身邊的親兵把瑞昌扶進衙門裡坐定,又吩咐人給瑞昌淨了面,換了套乾淨的常服。 瑞昌收拾齊整,又與左宗棠、江永康重新禮過,方坐下,一邊喝茶一邊講述自己死裡逃生的經過。 沐塵一戰,瑞昌被汪海洋重兵包圍,身中五槍後便昏死過去,醒來時東方已露魚肚白。瑞昌強忍著疼痛站起身,但見周圍方圓一里左右,躺著的盡是官軍屍體和少許太平軍將士的屍體,瑞昌便知所率三千人馬已被殲滅。 瑞昌不知前方戰況如何,推測也好不到哪裡去,便不敢再在這裡停留,咬牙爬進了一處爛窪地裡。在爛窪地裡歇息片刻,又喝了幾口透著血腥味兒的髒水,便再次鼓起氣力向一處密林裡爬。在接近密林邊緣的時候,瑞昌因失血過多,支持不住,再次昏死過去。

瑞昌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已是躺在一戶莊戶人的床上。不用說,是這莊戶人救了瑞昌的一條性命。 瑞昌最後說:“得知撫台駐節衢州,本軍不敢耽擱,連日趕來。” 左宗棠嘆口氣說道:“瑞將軍,您受苦了。您所部各營已全部為國捐軀,可歌可泣!本部院要連夜上奏朝廷,為您和受難的全軍將士請功、請卹!您先暫到後房歇息,慢慢養病,等聖旨到後,我們再計議進剿事宜。瑞將軍,本部院還有一事要請教。據江道講,您撤離沐塵時,有一批糧草未及帶走,被埋在了地下。但劉總鎮進城後,並未尋找到這批糧草。瑞將軍,這批糧草您究竟埋在了何處?” 瑞昌答道:“回撫台問話,這批糧草並未在城內掩埋,而是被本軍運到城外北門五里處,那裡原是縣衙門訓練團丁的辦事房,本軍就著人把這批糧草埋在了辦事房的地下。為不被長毛髮覺後取用,本軍臨行又特意放了一把大火,將辦事房燒毀!”

左宗棠高興地用手擊桌道:“好個精細的瑞將軍,真是天佑您平安來見本部院嗎?若非您親口所言,這批糧草焉能再見天日?好,本部院即刻行文沐塵劉總鎮,糧草掘出後,本部院要狠狠保舉您!” 劉松山接到咨文後,立刻帶人趕到城北的一處廢墟,一掘果然掘出了十萬石糧草。劉松山將糧草全部運進城去,當日即函告衢州。 左宗棠馬上派江永康帶一營人馬趕到沐塵,運回八萬石糧草,另二萬石留劉松山取用。 以後的幾天裡,左宗棠一面酌調劉松山、劉典、楊昌浚、李元度等人,統軍分期分批地收復衢州周圍被太平軍佔領的州縣,一面咨文兩江總督衙門,與曾國藩商討在衢州建立水師營的事。 曾國藩此時已晉協辦大學士領兩江總督,他對左宗棠所議創辦楚軍水師營一事除讚許外,又推薦現在湖南募勇的浙江處州鎮總兵劉培元為其訓練、管帶水師營。

左宗棠接到曾國藩的來函自是滿心歡喜,當日就草折一篇,奏請准在衢州創設水師營。忙完了這些,時令已臨近新年。 這一天,左宗棠剛視察軍務回到衙門,正想坐下喝一杯茶,一道聖旨卻飛遞進來。左宗棠未及傳旨差官把聖旨宣完,已是氣得臉色煞白,鬍子根根抖動。 原來,這道聖諭竟然是根據曾國藩奏參李元度而下發的。曾國藩一共列舉了李元度大罪兩款:一、革職期間不等審訊擅自回籍,不經允許自行募勇去了浙江;二、杭州危機,卻節節逗留,並不赴援。 聖旨最後寫道:“李元度於失陷徽四郡獲咎後,不候曾國藩審訊,徑自募勇赴浙,捏報克復義寧等城;迨由江西援浙,复節節逗留,以致杭城失陷,厥咎甚重。可恨可惱!李元度著即革職,交左宗棠差委,以觀後效。該革員治軍,一味寬縱,所部勇丁,多用親族子弟。即著左宗棠會商曾國藩,嚴加甄汰,分別去留。欽此。”

送走傳旨差官,左宗棠大罵道:“這個曾滌生,他也真下得了手!想那李次青,從你出山辦團練便跟著你東征西討,沒有功勞,還沒有苦勞啊!你何至於抓著他投靠王有齡這件事不放手,窮追猛打呢?是人孰能無過?你這叫鐵面無私嗎?你這叫娶了媳婦忘了娘啊!” 左宗棠坐在房裡罵了半天,這才想起李元度尚統帶所部,隨同劉典在松陽作戰,於是傳江永康進來,讓江永康派快馬速赴松陽傳李元度回衢州議事。 江永康走後,左宗棠又拿起聖旨反复看了起來。 李元度字次青,湖南平江人,一榜出身。咸豐三年(公元1853年)入曾國藩幕辦理文案。咸豐五年(公元1855年),曾國藩移軍江西,札令李元度回籍募勇成六營三千數,屯湖口。累官知縣、知府加道員記名,後又賞加三品頂戴按察使銜,賜號色爾固楞巴圖魯。咸豐八年(公元1858年),李元度奉命率所部平江勇援浙江寧池太道守徽州,兵敗,遭曾國藩參劾革職,憤而離營。經候補道鄧輔綸牽線搭橋,投靠王有齡。王有齡隨札令李元度回籍募勇,成十六營八千人,取號“安越軍”,入浙作戰。後來義寧收復,官文和王有齡都上疏替李元度辯護,朝廷復開除其處分,並實授浙江鹽運使兼浙江按察使。後來曾國藩經過調查,發現李元度並未參戰。

李元度很快來到衢州,看過聖旨後,他先是沉默不語,繼而雙眼垂淚,終於掩面痛哭起來。 左宗棠被李元度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不由勸道:“次青,你的苦處我知道,我會上折替你說話的,你快把眼淚收回肚子裡吧。你是統兵大員,這個樣子,成何體統呢?” 李元度哽咽著說道:“季高有所不知,滌生參我,本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我兵敗徽州,被革職後擅自離營已是不該。離營之後若回籍也就罷了,我偏又聽了候補道鄧輔綸的話入浙投靠了王有齡,這更是錯上加錯。王有齡命我回籍募勇,我因為對滌生懷有私憤,當時就答應了下來。依當時的想法,是想重新開始做給滌生看。可我千不該萬不該,又聽了王有齡的蠱惑,把新募的八千勇丁取號'安越軍',這簡直就是錯上加錯了!我一錯再錯,就算滌生容我,湘軍的其他將領又豈能容我!我李次青走到今天這一步,全是我自己造成的啊!”

左宗棠沉吟著說道:“次青啊,你這麼做也不盡是錯處。你隨曾滌生辦團練,又為王有齡募勇,還不都是為了大清國嗎?你現在雖被革職,也只是暫時的。你先在我身邊辦些文案上的事,安越軍呢?我先按旨裁汰幾營;留下的呢,先讓瑞將軍統帶,歸軍標建制。你意如何?” 李元度止住哭聲說道:“季高,安越軍的去留全憑你一人處置。你是奉旨行事,無人敢有他言,你怎樣處理都好。而我,卻是已打定主意回籍了。滌生說得對,我李次青這個人,文理尚優,帶兵這不是我的長項,我還是回去好好寫些東西吧。這也算是我向滌生及所有湘軍將領贖罪之舉吧。” 左宗棠一愣,不得不百般苦勸,李元度卻決意辭歸。左宗棠無奈,只好派親兵十幾人護送李元度回籍。李元度回籍後,當真埋首著書,不再過問兵事,終寫成《先正事略》與《天嶽山館文集》二書傳世,名重一時。

李元度之事,雖使左宗棠對曾國藩心生老大的不滿,卻也無可奈何。這件事,畢竟是李元度有錯在先,曾國藩是依法辦事。但曾國藩並未因此而與李元度絕交,曾國藩不僅應邀為《先正事略》作序,兩個人後來還結了兒女親家。 左宗棠後來嘆息:“曾滌生就是有別於常人,公是公,私是私,毫不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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