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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節軒然大波

左宗棠發跡史 汪衍振 5561 2018-03-16
聖旨再次來到湖南巡撫衙門。旨曰:“湖南舉人左宗棠,前經曾國藩奏後,已經賞五品頂戴分發兵部郎中上行走;復經胡林翼奏稱,'左宗棠才學過人,於兵政機宜、山川險要尤所究心,其力能兼江西、湖北之軍,而代臣等為謀','左宗棠秉性忠良,才堪濟變,敦尚氣節,而近於矯激,面折人過,不少寬假,人多以此尤之,故亦不願居官任職,若能使其獨領一軍,必有大效'等語。又經駱秉章奏該員有志觀光,俟湖南軍務告竣,遇會試之年,再行給資送部引見。現在軍務需才,該員素有謀略,能否幫同曾國藩辦理軍務,抑或無意仕進,與人寡合,難以位置?著駱秉章據實陳奏,不得有絲毫隱瞞。欽此。” 左宗棠接旨之後也是連連叫苦不迭。左宗棠知道,胡林翼如此舉薦,不僅暴露了左宗棠的去意,而且把左宗棠推向了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如果左宗棠就此離開幕府,駱秉章會說他左宗棠不夠義氣,天下人也就從此以後對他左宗棠瞧不起。這樣一來,就算駱秉章同意左宗棠到曾國藩麾下去獨領一支湘軍,左宗棠也不會去的。何況,駱秉章也根本不會讓左宗棠走。反之,如果舉薦的人不是胡林翼,而是湘軍統帥曾國藩,情況就大不一樣了。一則,曾國藩此時的分量在咸豐帝的眼中比駱秉章重;二則,曾國藩以軍務奏請也名正言順,駱秉章就算有一千個理由也大不過軍務二字。胡林翼是好心辦了件壞事。

不過,經此二旨,左宗棠的名聲總算大了起來。各省督撫乃至各路統兵大員幾乎都知道湖南幕府有個左宗棠,是個才學過人,卻又無意仕進的能員。名聲越來越響,左宗棠的心情反倒許多天不能開朗。 一晃兒,咸豐八年(公元1858年)到了,左宗棠已四十六歲,鬚髮間已夾雜起白霜。九月,駱秉章奏保左宗棠“連年籌辦砲船,選將練勇,均能悉心謀劃”,詔賞左宗棠四品卿銜。 從咸豐三年(公元1853年)算起,左宗棠整整在幕府做師爺五年,才算熬了個四品的空頂戴,左宗棠頗有些心灰意冷了。 這一日,左宗棠剛坐進師爺辦事房,便被駱秉章傳去,駱秉章道:“季高啊,增援貴州的田興恕剛剛發來個軍糧告急的函件,你明兒就帶幾個人去辦一下吧。案上的事情,先交代給別人,這個事比較急。”

左宗棠一愣,問:“撫台大人,上個月不是剛運走一萬石嗎?田興恕不過兩千人,吃得也太快了吧?” 駱秉章嘆一口氣道:“快別提那一萬石了,還沒走到半路,就讓別的官軍偽裝成長毛給劫走了!這件事,本部院已知會了總督衙門,官制軍正在派人調查。看樣子,這押運糧草啊,不光要防著長毛,還要防著官軍呢!現在各省都在練勇,都在挖空心思弄銀子弄糧草。現在的大清國呀,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大清國了!” 左宗棠大叫道:“這也太缺德了!我湖南現在籌上一萬石糧食不知有多難!他們怎麼就不想想,幾萬湘軍的糧草,有一半出在湖南。大人,依我看,這件事您老得奏明聖上。” 駱秉章搖頭道:“本部院得知此事也是十分氣惱,可是反過來一想,也只能認了!咳,看官文怎麼說吧。季高啊,不知你發現沒有,自從官文做了湖廣總督,本部院做起事來,總覺著放不開手腳,總像有一雙眼睛在背後盯著我們看。”

左宗棠用鼻子哼一聲道:“天下人都知道,上頭把官文放到湖廣,不就是安的一根眼線嗎?塔齊布戰歿,屍首還沒起運,他官文的保舉單就已經遞上去了,奏請樊燮署理湖南提督印務! “樊燮是永州鎮總兵,永州離省城最遠。這要不是官文保舉,這提督印綬無論怎樣也輪不到樊燮護理呀!現在可好,提督府在省城,提督卻在永州統兵,這不是瞎胡鬧嗎?湖南提督出缺,提督人選總要問問湖南巡撫才合正理!他官文的手伸得也太長了!” 駱秉章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擺擺手道:“季高啊,官文想插手提標的事,就把提標交給他好了。樊燮反正要十天回省城禀見一次,等他跑累了,他自己就打退堂鼓了。我們還是先顧眼下吧。” 左宗棠低頭走出簽押房,回到辦事房只略坐了坐,便換了常服乘轎回府。他想回去早早歇著,明日好早些到下面去征糧。

到了府門,左宗棠邁步下轎,見府裡的老管家正站在門旁仰著臉向天上望。 左宗棠見管家極其專注,不由問道:“老張,你這是乾啥呢?” 管家老張一愣,回頭見是左宗棠,便笑道:“是老爺回府了,小的正在這裡琢磨西廂房的事呢。老爺,小的扶您進去。” 老張緊走兩步來扶左宗棠。左宗棠一邊進門一邊問:“西廂房不是租給一個賣肉的了嗎?是姓徐的吧?怎麼,他不想租了?” 管家說道:“老徐不是不想租了,是他租不起了,他的肉攤,今天中午讓提督府的軍兵給砸了!” 左宗棠笑道:“提督府的人砸他的肉攤幹什麼呀?等等,你說提督府的軍兵?老徐沒鬧錯吧?提督府裡有家丁,怎麼會有軍兵呢?樊軍門過幾天才該回省城,提督府留軍兵幹什麼呀?提標軍都在永州屯紮呢。這個老徐,怎麼亂講話呢?”

管家說道:“誰說不是呢?可老徐死咬定是提督府的軍兵,不是家丁,還說得有鼻子有眼。” 左宗棠駐足問道:“老徐走了沒有?” 管家答道:“老兩口子正在收拾東西,想明兒一早走。小的見他們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就沒忍心攆。” 左宗棠點頭說道:“讓他們寬住幾日也沒什麼打緊。這樣吧,你去把老徐給我叫到書房,我想問他幾句話,順便跟他說,如果沒有去處,就先住著。我們手頭再緊,也不差他那幾毫銀子。我到書房等他。” 管家忙答應一聲提起長袍向大門走去。 左宗棠推開上房的屋門,自有一班下人趕忙過來為他寬衣、淨面,大少爺孝威也走過來問安。左宗棠簡單問了一下孝威的功課,便走進書房坐等老徐。 早有家人把茶擺進來。左宗棠在長沙購得的這套宅院比較氣派,是三進三出的一個大院落。很寬敞的門樓,旁邊依例貼著“京卿府邸,不准喧嘩,如違送官”的標誌,證明著主人的地位。第一排房子自然先是門房,與門房相鄰的依次是下人的住房、轎夫的住房及轎房。挨著轎房便是一排廂房,廂房裡放著雜物,空著的那間廂房賃了出去,住著老徐。賃出去的這間廂房門衝外開。過了天井便是上房,裡面有書房、待客的方廳、飯廳,還有臥房;左宗棠和一妻一妾以及幾名丫環住在這裡。上房的後面便是第三排房子,裡面分設塾館以及大少爺孝威的書房、管家的臥房及賬房;左宗棠未出閣的幾位閨女住在第三排房子的東廂房裡,塾館的先生則住在靠近塾館的一間屋子裡。府裡的奶媽及幾名粗使丫頭住西廂房。東、西廂房直通上房,窗子上都掛著簾子,和第三排房子分成兩個世界。

這套宅院的前主人是一名布匹商人,布商故去後,家道敗落,無以為繼,加之太平軍興起,這才賣到左宗棠手裡。 左宗棠到書房落座不一刻,管家老張便領著老徐走了進來。老徐五十上下年紀,穿著不甚體面,胸前油光光一片,戴著頂破氈帽,顯得很局促。 老徐施過禮,左宗棠也不及細看他的面目,開口便問道:“老徐呀,聽老張說你的攤子讓提督府的軍兵給砸了?你有沒有看錯呀?提督府裡住著的是提督的五房太太和一班少爺、小姐,怎麼會有軍兵呢?你說的是不是樊軍門回省禀告公事期間的事啊?” 老徐答道:“回老爺話,提督府裡不是現在才派的軍兵,是一直都有軍兵住著,總共不下十幾人,有專管做飯的,還有專管置辦菜肉的,還有幾個,是專給幾房太太做跟班,這一條街的人都知道。這些軍兵好像是一個月一輪換,他們上個月當班買菜的就蠻好,我們都叫他陳老好。這個月換了個姓徐的,就不好,每回到街上買菜買肉,總是過完秤之後再捎上一些,還不容人說話。俺們背地裡都叫他徐大孬。這個徐大孬,他當班的第一天買肉,就拿了俺個豬腰子,以後就回回整這事兒。就是三天前,他一共才秤了十二斤肉,過完秤他拿了俺的腰子不算,又誣俺的秤不准,竟自己動手,又斬了一塊肉。俺實在氣不過,就說了一句:'軍爺這是想把俺的攤兒弄黃了呢!'就這一句,徐大孬就來氣了,回去後不久就帶了四個當兵的,啥話不說就把俺的肉攤兒給掀了!攤兒上還有百十斤肉和兩大盆雜碎。老爺您說,俺這生意還咋做?”

左宗棠笑道:“老徐呀,你講的這些話,我聽來聽去總覺著不太牢靠。你可能不知道,提督如果在提督府辦公事呢,這提督府就可以派軍兵充夫役。可如果提督不在省城辦公事呢,這提督府就是私宅。你想想,私宅怎麼可以派充軍兵充夫役呢?樊軍門一直在永州鎮守,永州的提督府才是真正的提督府。省城裡住著樊軍門的一家大小,算不上是提督府,只能是樊府。老爺我在撫台身邊當了好幾年的差,你說的這些事,如果是真的,我怎麼沒有聽人講起過呢?這徐大孬啊,大概是城外綠營的人,是你錯把他當成提督府的人了。” 老徐回答道:“左老爺,您講這話俺就不明白了。就算是小的一時糊塗錯把綠營的伙夫當成了提督府的人,難道一個街的人都糊塗了嗎?老爺怎麼就不到街上訪聽訪聽呢?老爺如果沒有別的話要問,小的可就回去了,小的正收拾東西呢。”

左宗棠摸著鬍子說道:“老徐呀,賣肉這生意還可以吧?利錢好不好啊?” 老徐答道:“回老爺話,小的若賣掉一頭整豬,便能剩一副頭蹄下水。若是赶巧行情好,掙的還不只這些。如果要是自己買豬殺來賣,賺的就更多。小的若不是得罪了提督府的人,還想把攤子擴大一些呢。現在不中了,徐大孬已喊出話來,俺一天不滾出省城,他就帶人砸俺攤兒一次。所幸我在鄉下還有三畝薄田,就算回去也餓不著。老爺,俺能走了嗎?” 左宗棠笑道:“老徐呀,你這也不算什麼禍事。這樣吧,你明天還到街上照常去賣肉,老爺我怎麼說也在巡撫衙門當了幾年差,我跟提督府的人言語一聲,做個中人,讓徐大孬以後不再為難你就是了。當然,我並不是非要你賃我的屋住,你如果想賃個離街面近一些的,隨你,我的屋再租給別人來住。徐大孬每天都是什麼時候去街上買肉?”

老徐高興地說:“老爺肯替小的去說情兒,俺替一家老小先謝過老爺的大恩大德。老爺請放心,俺只要不離開省城,就賃老爺的屋住。” 左宗棠急道:“老徐,你是越說越遠了。你還沒說徐大孬什麼時辰去買肉呢?” 老徐忙答道:“小的一高興,忘了回答老爺的問話了。徐大孬每天都在午後來街上買肉買菜,有時是一個人,有時是兩三個人陪著。” 左宗棠點頭道:“那我倆就說好,明天你照常去賣肉,午時一過,老爺我準時去會你。只要徐大孬一露面,老爺我就為你求個人情。去吧,老爺明天就辦你的事。” 老徐離去後,管家老張笑道:“老爺您真是個熱心腸的人,老徐他一家上下不定多感謝您呢!” 左宗棠一邊喝茶一邊道:“我這算什麼熱心腸啊?我不過是想驗證一下老徐說過的話。這話反過來說呀,你說這老徐不是犯混嗎?賣肉有這麼好的利錢,你跟他們置什麼氣呀?他這是和銀子過不去呀!老張啊,你這幾日也到街上轉轉,找個好地面,我們也支個賣肉的攤子吧。我適才在肚裡算了算,一天就算賣掉一頭豬,這一年下來,比二十畝地的收成還好呢!有好生意就得趕緊做,不能眼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往別人的腰包裡滾!”

老張雙手一拍道:“許多人都說老爺是大經濟,老爺真不愧是大經濟。您說,小的也聽老徐講了這半天,怎麼就想不到也去街面支個攤子賣肉呢?” 二人又說笑了一會兒,左宗棠這才到飯廳去用飯。飯後,左宗棠先到夫人詒端的房裡坐了坐,然後便起身去了侍妾張氏的房裡。詒端雖心生諸多不快,卻也無可奈何,不過是罵了丫環兩句,藉由發洩了一下不滿而已。 第二天一早,左宗棠乘轎來到巡撫衙門,先把徵糧的人打發下去,這才到簽押房來見駱秉章。駱秉章碰巧一早便出去了。左宗棠只好回到自己的辦事房,坐下一個人喝悶茶。 不一刻,衙門裡的謄寫師爺叫洪小二的也去簽押房找駱秉章。洪小二回來的時候,見左宗棠的房門開著,便順道進來,請個安,無非是個過場。 左宗棠正悶得發慌,一見洪小二,便一把拉住,讓他陪著自己喝杯茶。洪小二推不過,只得坐了下來,口裡無意中便說了這麼一句:“你老哥有發達的那一天,可別忘了我們這些在一個鍋裡攪過粥的弟兄。” 洪小二原本是無意中說的話,按說不該當真,但左宗棠是個直性子,有話又不願憋在心裡,他見洪小二這話說得鄭重,不由追問一句:“洪二爺,您是信口胡說還是聽到了什麼?” “什麼?”洪小二一愣,反問一句,“左爺的話我沒聽明白。” 左宗棠一聽這話,立時就把雙眼一瞪,說:“你我同是撫台身邊的人,不能一見面就說奉承話。奉承話說多了,聽著就刺耳朵。洪二爺,我對您就從來不說奉承話。” 洪小二被左宗棠的一番話說得愣了許久,不得不說道:“左爺也用不著這麼說,其實我也是聽裡頭的大少爺說的。昨兒我陪大少爺去街上聽戲,大少爺忽然問了我這樣一句話:'我說老洪,你說左宗棠都快五十歲的人了,還能帶動兵嗎?'我當時見大少爺這話講得古怪,就問:'大少爺,左爺是候補的四品卿銜,是京官,要不是撫台他老人家奏留,他早進京引見了。皇上怎麼能讓左爺去帶兵呢?'大少爺便說道:'可曾侍郎卻給爹寫了密信,讓爹上個折子奏請左宗棠募勇去江西援剿。'我忙問道:'你爹答應了?'大少爺答道:'我爹當然不能答應了。我爹說曾侍郎是在挖湖南的牆腳。我爹說,現在湖南的餉出這麼大,我爹還得靠左宗棠籌餉呢。'左爺您說,如果不是大少爺說這麼一嘴,我能信口胡謅嗎?” 左宗棠沉吟了一下,笑道:“洪二爺,是我錯怪您了,我生來說話就不會繞彎彎,您也不要怪罪。其實,撫台大人說得對,左季高這個人哪,是只會籌餉啊!” 一聽這話,洪小二馬上又開始在心裡懊惱起來。他回到自己的房里後,又是打自己嘴巴,又是掐自己的大腿,口裡罵自己道:“我他娘的這不是發傻嗎?我這不成了挑撥撫台和幕僚之間不和嗎?我他娘的是吃飽了撐的呀!” 洪小二說得不錯。洪小二的一席話,的確在左宗棠的心裡掀起了軒然大波。他知道,自己在駱秉章身邊就算幫幕一輩子,駱秉章也不會放自己出去帶兵的。駱秉章的自私,與張亮基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左宗棠非常清楚,自己要想在官場上有一番作為,是必須離開駱秉章的。可以肯定地說,他在駱秉章身邊,永遠都只是為他人作嫁衣的角色。 左宗棠進而想,與其為他人作嫁衣,還不如退隱林下經營自己的田產來得實際。他一邊喝茶,一邊嘆息,整整苦惱了一個上午。 午飯前,左宗棠又到簽押房看了一趟,見簽押房房門緊閉,也沒有侍衛守候,便知道駱秉章還沒有回來,就一個人去飯廳用了飯。飯後,也顧不得喝茶,便換上便服帶上張昇,徒步向街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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