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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節撕破臉皮

左宗棠發跡史 汪衍振 5322 2018-03-16
三日過後,洪秀全、楊秀清二人果然率一萬五千人分乘五十幾艘大戰船向長沙撲來。各船船頭白幡招展,船上將士也都身著重孝,氣勢頗為奪人。援軍順江直奔長沙北門而來。 張亮基親到南門督戰,又專委左宗棠督辦北門戰事。 張亮基對左宗棠道:“季高啊,長沙能否守住,就看此役了!北門最關鍵,有勞老弟了!” 面對張亮基的如此信任,左宗棠只覺胸間有萬千豪氣在湧動。他雙手接過令箭,一字一頓說道:“大人請放心!季高在,北門在!士為知己者死,有何憾哉!” 左宗棠到了北門不久,洪秀全、楊秀清二人便率艦隊蜂擁而至。 兩岸砲台不敢怠慢,齊把炮信點燃,一時間,二十條火龍呼嘯著轟向船隊,打得湘江江面一片硝煙。 左宗棠急令軍兵將滾木拋入江中,又調派了五百名弓箭好手守在岸邊,一旦太平軍船隊沖開滾木前行,即行放箭。

長沙城四門鏖戰兩晝夜,屍橫城垣內外,護城河水已變成血紅色,湖南省城仍牢牢地掌握在清軍手裡。 太平天國天王洪秀全被逼瘋了,他一會兒向攻城將士傳諭說天父上主皇上帝已經告訴他,守城的清妖即將棄城逃走,一會兒又說天父上主皇上帝馬上就要降臨長沙幫著天國取得最後的勝利。洪秀全與楊秀清幾乎施盡了全身的解數,但終不能撼動長沙一塊城牆。 這時,清廷緊急調派的一部援軍在廣西提督向榮的率領下向長沙趕來,前鋒馬隊五營離長沙只有五十餘里。欽差大臣塞尚阿、湖廣總督程矞採,也各督所部官軍,從各自營地起程趕奔長沙救援。 暗探急報洪秀全,洪秀全臉色頓變,楊秀清也不得不停止念咒。兩個人商議了一下,很快便豎起撤軍大旗。長沙經八十幾日的鏖戰,終於解圍。

向榮趕到之後,張亮基這才敢打開長沙四門,一邊著令軍兵清理護城河堆積的屍體,打掃戰場,一邊迎接援軍。 張亮基一臉憔悴,他與向榮見過禮後,便拖著哭腔說道:“不是軍門到得及時,本部院幾乎不能再見天日!” 向榮慌忙道:“大人言重了!還是聖上英明,讓大人來守長沙。若換別人,長沙早易匪手了!” 當日晚飯後,張亮基單獨把左宗棠傳進簽押房密談,動情地說道:“季高啊,這個省城解圍的折子可就要麻煩你老弟起稿了,你就辛苦辛苦吧。” 張亮基分明是要試一試左宗棠的筆下功夫如何。左宗棠沒有講話,深施一禮後便走回自己的房間,開始思慮起稿的事。 望著左宗棠的背影,張亮基手撫鬍鬚,自言自語道:“湖南'三亮',今亮最亮,果然名不虛傳哪!此人的前程,當在我之上!”

張亮基時年四十有六,江蘇銅山人,字采臣,號石卿,一榜出身。張亮基從內閣中書做起,後外放雲南,出任臨安知府,複調署永昌,至咸豐元年(公元1851年)便超擢到雲南巡撫署雲貴總督高位,成了封疆大吏,深得朝廷倚重。太平軍進入湖南,接連攻城取地,湖南巡撫駱秉章以防守不力被革職留營效力,他則得以離開貧困的雲南調補湖南巡撫與太平軍作戰。 很快,左宗棠草就的《賊踪紛竄省城解圍》一折擺到張亮基的案頭。左宗棠退下後,張亮基拿起折子看起來。 該折起頭便是:“奏為賊匪被剿竄逃省,圍已解,各路兵勇沿途截殺分追,恭祈聖鑒事。”隨後,折子便開始敘述八十幾天與太平軍激戰的大體經過,開列了督戰的江西巡撫羅繞典,開列了革撫駱秉章,又開列了及時增援的廣西提督向榮、總兵和春以及永綏協副將瞿騰龍、永綏把總鄧紹英、四川參將張協忠、沅州外委羅宏典等人如何殺敵奮勇,單單不提湖南提督鮑起豹,彷彿湖南原本就沒有鮑起豹這個人。

張亮基想了想,提筆在羅宏典的後面加了“鮑起豹”三個字,然後便在下方寫了“照繕”二字。折子很快由繕寫師爺謄寫清楚鳴炮拜發。 衙門裡的這名繕寫師爺偏偏是鮑起豹的一個表親,論輩分,是鮑起豹的一個侄子,原名叫鮑玉福,後經張亮基改名叫做鮑玉升。為身邊的使喚人起個吉祥名字是當時各衙門盛行的風氣,衙門裡的許多人都是後改的名字。 鮑玉升先為駱秉章謄寫私信及一般函件,因字跡工整、秀美,張亮基便單著他謄抄奏稿,衙門裡的幾名起稿師爺的筆跡他都認得,駱秉章和張亮基二人的筆跡他也是再熟悉不過。他拿到這個折子後,見筆跡生疏,便猜出是左宗棠的手筆,謄的時候就格外認真。謄著謄著,鮑玉升忽然有些憤怒了,像防守長沙這麼大的一個功勞,折子裡竟沒有把湖南提督鮑起豹列在首位!而列在後面的“鮑起豹”三個字,又明顯是張亮基發現有什麼不妥後補加上去的。

鮑玉升當時便把自己發現的這個情況報告給了鮑起豹。 一日早飯後,張亮基把向榮、羅繞典、鮑起豹、駱秉章等人請進衙門大廳,商計收復郴州之事;左宗棠以師爺身份也坐在張亮基的身邊,一邊喝茶,一邊聽幾位大員講話。 張亮基當先講道:“長毛轉攻漢口,此時當是收復郴州的大好時機。本部院以為,趁現在向軍門在這裡,再加上各縣的團練,一舉收復郴州,應該是勝算的事。鮑軍門,你可率提標軍七營攻打郴州的正門,駱大人隨行作監軍;羅撫台和向軍門分取郴州東西二門,後門可把各縣的團練調上去,一作接應,同時也可趁長毛出城時截殺,以逸待勞。各位以為如何?” 向榮道:“撫台容禀。漢口激戰正酣,本提督恐有旨下來轉援漢口,不能按大人的吩咐去取郴州。何況,此時天氣正熱,本提督兵勇經長途奔襲,已疲勞過甚,亦需整軍休養一下。”

張亮基見向榮說得有理有據,只好道:“向軍門所言甚是,是本部院收城心切,思慮不周。對郴州用兵的事,本部院重新計議就是。” 向榮起身道:“撫台若無其他吩咐,本提就先走一步。本提督還有一事禀告,望撫台能盡快給予答复。糧台已向本提督多次告急,稱餉糧即將不繼,不知撫台大人何時才能把糧餉交付大營?本提的五千人馬,不能餓肚皮呀!” 張亮基沉吟了一下,苦笑著說道:“向軍門莫急,本部院已打發了十幾人去各縣催餉催糧,估計這一兩日就有著落。向軍門從廣西直打到湖南,經歷無數場惡戰,本部院怎麼忍心讓將士餓肚皮呢?向軍門且先回營歇息,等催餉糧的人回來,本部院自會告知於你。向軍門,本部院就不送你了!” 向榮沖在座的各位依禮點了點頭,便大步走出去。

張亮基小聲對左宗棠說道:“季高啊,如果不行,你明日到湘鄉、湘陰二縣走一趟吧,這餉糧再拖下去,軍心就要不穩了!” 左宗棠礙於羅繞典在場,本想說句什麼,但張了幾次口都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依當時大清國發布的討賊聖諭,官軍勦賊,剿到哪個省,糧餉便由哪個省供給。江西巡撫羅繞典是被太平軍打出江西後才率麾下各營一路狂奔到湖南,向榮也是在廣西連遭重創後才提軍跑到了這裡。 羅繞典畢竟參與了防守長沙,也確在湖南和太平軍乾了幾仗,張亮基供其糧餉還心甘情願。而向榮在湖南並未與太平軍交手,儘管洪秀全撤圍攻長沙之兵轉攻漢口與他的到來有關,但卻是懼其勢而非懼其力。 張亮基來到湖南,最感頭痛的還不是與太平軍作戰,反倒是這沒完沒了的索糧要餉。

鮑起豹這時站起身來說道:“撫台大人,下官有幾句話已在心裡憋了多日,不知當不當講。” 張亮基見鮑起豹虎著臉,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忙笑道:“鮑軍門有話但講無妨。收復郴州,還要靠軍門來主持大計呢!” 鮑起豹先冷笑一聲,隨後說道:“撫台大人,下官想請大人說句公道話,守護長沙,下官是有功還是無功?” 張亮基道:“鮑軍門說的這是哪裡話?長沙能防守成功,沒被長毛攻破,靠的不全是在座的各位嗎?沒有各位大人同舟共濟,我們能坐在這裡喝茶嗎?” 鮑起豹點一下頭,卻忽然抬起右手一指正在埋頭喝茶的左宗棠道:“下官想請教左師爺一句,此次長沙報捷,左師爺替大人起的奏稿,卻為何不提我半個字呢?” 左宗棠全身一抖。張亮基聞言先是一愣,忙起身道:“鮑軍門,你這話卻是從何說起?此次防守長沙功成,本部院確是委左師爺起的奏稿,你老弟怎麼知道上面沒有開列你的大名呢?鮑軍門哪,你沒有見到奏稿,可不能妄加猜度啊。”

鮑起豹不依不饒道:“撫台容禀,下官若不知實情,豈敢在此胡言亂語?左師爺,本提沒有冤枉你吧?” 左宗棠呼地站起身來,瞪著雙眼對鮑起豹說道:“軍門大人,您老說得不錯,山人在為撫台大人起稿時,的確沒有把您老的大名列在上面。山人以為,湖南提標是主軍,防守省城是職分,沒有必要單獨開列功績。” 鮑起豹大叫道:“撫台大人,您老聽聽,這左師爺的嘴裡在說些什麼!左師爺,你為什麼這麼做?你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我就要把這官司打到兩江程製台那裡去!” 左宗棠冷笑道:“鮑軍門,我這樣做自有我的道理!您老想知道為什麼嗎?一、您老是湖南的提督,防守省城,是提督的職分。不能剿匪安民,國家設綠營幹什麼呢?要您這提督又乾什麼呢?二、不錯,此次防守省城,您麾下的幾營提標的確出了大力,但若無羅撫台的人馬相助,沒駱大人這個監軍日夜操勞,沒有全城百姓的加入,這長沙城守得住嗎?還有撫台大人派到四鄉八村籌餉籌糧的人。試問,這些人的功勞哪個比您小?山人說句您不愛聽的話,朝廷放您來做這個湖南的提督,到任以來,幹過幾件大事?立過什麼戰功?您老心裡不會不清楚吧?”

左宗棠的這後一句話,登時把鮑起豹氣得渾身亂抖起來,他到任至今,除了湖廣總督,還沒有誰敢這樣同他講話。他用手指著左宗棠,一連說出四個“你”字來。 張亮基趕忙笑道:“鮑軍門,你先下去歇一歇。左師爺是個口無遮攔的人,他並不是成心要氣你。” 鮑起豹這時說道:“撫台大人您老聽聽,本提督在左師爺的眼裡還是朝廷命官嗎?撫台大人,煩您老趕快給上頭上個折子,我這湖南提督是不能再乾了!一個文案師爺都可以不把我放在眼裡,本提督還怎麼指揮千軍萬馬!” 鮑起豹話畢,也不等張亮基講話,衝著張亮基便行一禮,又回頭對著羅繞典、駱秉章二人拱了拱手,然後大步走將出去。張亮基無可奈何地揮了揮手。羅繞典、駱秉章等人只得施禮退出。房裡轉眼只剩了張亮基、左宗棠二人。 張亮基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季高啊,你老弟這個脾氣!咳!你可能還不知道,這個鮑起豹敢在本部院面前指手畫腳,是因為他與程製軍是兒女親家呀。這件事啊,鮑起豹肯定要到程製軍那裡去搬弄你老弟的是非。這個玉升啊,他淨給本部院添亂!” 左宗棠想了想,忽然說道:“撫台大人,山人想向您老打聽一個人,不知大人是否知道。您聽說過楊昌浚嗎?” “楊昌浚?”張亮基一愣,隨後搖了搖頭,道,“本部院剛到長沙時恍惚聽人說起過,本部院沒有往心裡去。這楊昌浚又是何許人?能入你老弟法眼的可不多呀!” 左宗棠笑了笑,答道:“大人就不要謬誇山人了。說起來,這楊昌浚還真非等閒之輩。他眼下雖是湘鄉的一名附生,卻精通兵學,又擅長書法,一手蠅頭小楷,清秀無比,堪稱湖廣書界一等一的楷書大家。讓楊昌浚來為大人謄寫折稿,那真是再合適不過,不知比玉升強上多少倍。大人以為如何?” 張亮基苦笑一聲道:“季高啊,你老弟繞來繞去,卻原來是想把玉升趕走啊。這卻使不得!何也?一、這玉升乃鮑起豹所薦。鮑起豹是湖南提督,這湖南的軍事,還要靠他來維持,本部院此時不能得罪於他。二、鮑起豹與程製軍是親家,本部院可以不買他姓鮑的賬,卻不能不給程製軍面子啊。何況,你老弟剛與鮑軍門鬧了意氣,本部院這裡就把玉升趕走,不僅你左季高以後不好在衙門存身,本部院同鮑起豹也不好共事不是?季高啊,你這脾氣呀,今後也要改一改。不管怎麼說,鮑起豹也是朝廷欽命的湖南提督啊!聖人云:'小不忍則亂大謀。'又云:'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季高啊,大敵當前,長沙雖眼前解圍,長毛卻隨時都會反撲。明兒,本部院單在簽押房擺上一桌酒,單請你與鮑軍門兩個。你們兩個是本部院的左膀右臂,缺誰都不行啊!” 左宗棠正要講話,門外忽然響起“總督衙門公文到”的喊聲,隨後走進一名送公文的差官。差官施禮畢,便遞上一份密封公文。張亮基急忙接過匆匆簽了回單。差官走出去後,左宗棠也急忙離案,想回房去。 張亮基忙擺擺手,道:“季高啊,你先坐著喝茶,等本部院看過公文,還有話同你講。” 左宗棠只好再次坐下,端起茶碗品起茶來。張亮基快速剪開封袋,抽出公文看起來。 張亮基的臉色漸漸陰沉,他抬起頭,說道:“季高,武昌昨夜被長毛攻破,守城官軍死傷大半,程製軍下落不明,估計兇多吉少。咳,湖廣是徹底爛了!這個洪秀全,他怎麼就單單咬住湖廣不放呢?” 左宗棠喃喃道:“照此說來,長沙又要有大的戰事了!撫台大人,您是怎麼打算的?長毛奪了武昌,必定二次奪我長沙!” 張亮基沉思著說道:“季高,你現在就起個稿,本部院除了請求朝廷增兵外,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看看能不能把向榮留下來。向榮從廣西一路殺來,身經百戰,他若能留下來,長沙或許能逃過此次劫難。季高,你以為呢?” 左宗棠想了想道:“大人所言甚是。但山人大膽以為,若朝廷不肯讓向軍門留下來又當如何呢?” 張亮基沉吟著說道:“本部院也想到了這層,可除此以外,又能怎麼辦呢?如果武昌不破,長毛或許能退出湖廣。如今武昌已落敵手,長毛豈能放過長沙?季高,你有什麼好主意?” 左宗棠道:“大人,山人以為,眼下有三條路可同時走。第一條路,上奏朝廷請派援兵;第二條路,調各縣團練於省城加強長沙守勢,以防長毛突然襲擊;第三條路,抓緊籌糧,可以派人赴外省去購運,一定要在長沙籌備到可供官兵半年所用的糧草。” 張亮基點一下頭表示讚許,隨後又說道:“季高,你起完奏稿,順便給湘鄉楊昌浚寫封信。本部院主意已定,請他做案上謄稿師爺。” 左宗棠笑問了一句:“撫台大人,玉升可是鮑軍門所薦,而鮑軍門與程製軍可是兒女親家呀!您可要想清楚啊!” 張亮基搖頭笑道:“季高啊,你就不要拿這事打趣老哥了。武昌失守,不管程矞採是死是活,他都做不成湖廣總督了!你若不信,就等著看聖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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