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中共中央一支筆·胡喬木

第91章 關注從維熙的小說

王蒙的回憶引發了作家從維熙的回憶。 從維熙有著與王蒙相似的人生曲折,在1957年他也被錯劃為“右派分子”,他甚至因此蒙受監牢之苦。然而,他又與王蒙不同,他沒有做王蒙做那麼大的“官”,跟“頭號文化首長”胡喬木素昧平生。 2005年第4期《散文》海外版發表了從維熙的《重讀胡喬木》,他回憶了突然遭遇的一件事: 到了1984年春初,有一天我正在家中筆耕,市作協秘書王淑珍同志,給我打來一個電話,說是有一封在信口上燙著“密”字的牛皮紙口袋,是喬木同志秘書邱德新同志特意送到作協,要面交給你的。你不在單位,那封燙著“密”字的信函放在了她那兒,待我去開封。接此電話後,我著實吃了一驚,這不僅僅因為我與喬木同志素無往來,而且文化中人誰都知道那棵樹太大太高;我生平中又沒有攀龍附鳳之念,喬木有什麼事會找到我頭上呢?是不是王淑珍搞錯了人,亂點了鴛鴦譜?

她說她沒弄錯,信皮上是寫著我的名字。由於是頭號文化首長來鴻,她不敢耽擱,讓我馬上去作協,並強調這是黨委的指示。我至今也記不起當天我正給哪家刊物寫小說了,但我記得小說正好寫到了收尾,寫小說的人都知道,即將完成作品的最後幾筆,是最難以割捨的。於是我和王淑珍商量道:“我能不能明天去作協,我手頭這篇東西就剩下一哆嗦了!” 她說:“那可不太合適,你考慮一下吧!” “這麼辦吧。”我想出一個折中的方案,“你要是真沒張冠李戴,你現在就打開它,給我念念信中內容如何?” 她開始說不合適。但我說沒有什麼不合適的。是批評我虛心接受,我不怕公開亮醜。幾經磨合,她終於按我的意見辦了。她告訴我,她粗粗地翻看了一遍,不是批判你的文字;是喬木老人讀了你的小說之後,寫來的閱讀感受;但是這封信寫得太長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寫滿了五頁信紙,裡邊還有塗抹之處,因而無法讀給你聽,還是等你去作協之後,自己來解讀這封長信吧。

電話掛了。我心裡懸著的石頭落了地。之所以如此,多少年來我猶如一隻驚弓之鳥,1979年剛剛飛回京城老巢,因為中篇小說《大牆下的紅玉蘭》問世,又受了一場虛驚,出於精神觸覺的感知,我覺得胡喬木這封信,不是對我的小說進行批判的。正好,第二天是作協開會的日子,我去了作協,便與友人劉紹棠一塊恭讀了喬木同志的來鴻。 “頭號文化首長”胡喬木給從維熙寫了怎樣一封信呢?從維熙公佈了胡喬木的信: ,(這多少也是由於顧驤同志的評介),竟然一口氣讀完了。你的作品給了我關於“右派分子”勞改生活的許多知識,你對小說中兩個主角的刻畫和在他們故事中所賦予的崇高意義,都很使我受益。你很有敘事本領,你的文字也很講究。不過文中仍有些細微的疵點。由於積習,我邊看邊作了一些記號。現在依次寫給你,一來供你參考,二來也算是讀者對作者的一點報答……

從維熙說,胡喬木按頁碼順序,像老師批改學生作業那般認真,寫下了若干條文字、標點和語法上的失準。因其批改之處很多,從維熙只摘引少許幾條,以管窺一斑: 在信末,胡喬木寫道: 從維熙回憶說: 讀罷來信,我和劉紹棠都笑了起來。 無論如何我們也想像不到,喬木同志在養病時會拿出這麼多時間,為這篇小說的文字號脈。始自歷史新時期,老人擔任著理論上清理文革思想流毒的撥亂反正的工作,其工作之忙可想而知。可是老人居然能花這麼多的時間,讀一篇與他的工作沒有直接關係長達六萬多字的小說,並寫來這麼長的一封來信。我倆估算了一下,不算閱讀作品時的圈圈點點,僅僅這封匡正我小說文字的信函,怕是要花上一整天的時間,真是令我們後來人感動不已。

紹棠問我:“你覺得這位大秀才,給你開出的'藥方'怎麼樣?” 我回答說:“有的一語中的,有的我還得好好消化一下。” 紹棠率真地說:“老人可能根本沒有想到過,中國語言也不是靜止不動的湖水,而是不斷流動的大河,它也在時代變革中變化和發展。比如,你對黃河的幾句描寫,是詩化了的意象描述,老人卻把它按具象文字來要求了……不管怎麼說,老人花這麼大力氣,給你寫來這封長信,說明一個問題,小說感動了他。” 我說:“老人是在養病中寫來的,我只有感謝老人的份兒,我要盡快給喬木寫一封回信。” 接下去發生的事情,又出乎從維熙的意料: 沒有想到的是,我的複信還沒有寫出,第三天下午我又接到作協的電話,說是喬木的秘書又送來一封信,讓我及時到作協來一下。這次我沒理由耽擱,因為一篇不成樣子的中篇小說,已然讓老人花費不少的心思了,老人再次來信,我理應立刻去拆封老人的手書。記得,趕到作協時已近下班時間,作協秘書長老宋正要下班,他把信遞給我後對我開玩笑說:“看樣子,意識形態口的旗手胡喬木,是盯上你了,三天內兩封手書,算是開了文壇之先河。”我說:“老宋,萬一小說引發了什麼麻煩,你這秘書長還得替我扛著點。”他為我解疑:“你真是傻瓜,要是找麻煩的話,老人會把信直接寫給你嗎,那會自上而下地交?委宣傳部,再由宣傳部下達到北京作協來的。這個書信程序,就說明喬木老人對你的文學創作關愛有加!”信拆開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除了幾句簡短的文字之外,老人竟然用筆劃來兩幅凌亂的幾何圖形。喬木老人信的開頭是這麼寫的:

看完此信後,我頓時明白了喬木老人的用心。但老宋卻像是墜入十里迷霧之中。他說:“不是評你的小說嗎,怎麼論證開垂直線了?”我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小說中的一個人物引發的。小說中有個勞改右派名叫范漢儒,他是個屈原類型的中國知識分子。在勞改生活中,對一切都一絲不苟,因為在困境中活得依然挺拔,因而得了個“六點鐘”的綽號。因為六點鐘時,時針與分針成一條垂直線。喬木同志就是為我小說這個人物綽號,畫來的幾何圖形,似在證明六點鐘時針與分針上下垂直為“1”,並非真正意義上的垂直。 老宋哈哈大笑:“我還是第一次領略老人的認真。” 我說,“我回家得趕快給老人寫封复信,不然真的對不起人家一片心了。” 從維熙給胡喬木寫了回信。幾天之後,又給胡喬木寄去兩本書,即長篇小說《北國草》和勞改隊紀事《燃燒的記憶》。

過了兩、三個月,胡喬木托秘書邱德新回复,告知從維熙寄去的書收到了。可是,從維熙的信,胡喬木卻沒有見到。 1984年7月中旬,胡喬木又將一信送至北京市作家協會,同時還附有從維熙贈他的長篇小說《北國草》。胡喬木的信是這樣的: 從維熙說,他打開胡喬木讀過的《北國草》,許多書頁折著邊角,凡是折角的地方,必有喬木的圈圈點點,其中有些地方,還留下他改過的文字。從維熙深為胡喬木一絲不苟的嚴謹精神感動了。這是一部四十萬言的長篇,他要花多大的力氣,讀完併校訂完?何況此時胡喬木已是年近八十高齡的老人了,還能為一部小說字斟句酌地圈圈點點,真是夠難為的了。 1985年的初春三月,胡喬木再一次派秘書給從維熙送來一信,胡喬木說,他已然找到了從維熙的那封复信,是秘書將其壓在文件堆中,後來將其鎖入保險櫃中了。胡喬木還說,他剛剛結束了三個月的南方之行,回京後有一堆事情等待他處理。信尾,胡喬木特意附上了他家的地址:南長街×××號,讓從維熙直接寄信到他夫人谷羽處,以防再次發生耽擱。

直到1986年秋,中國作家協會在北京西苑賓館召開理事會的晚宴上,從維熙才第一次與喬木見面。從維熙端著酒杯去為胡喬木敬酒,說著:“您給我的五、六封信,我都很好地保留起來了。您這麼大的年紀,工作又那麼忙,還抽出時間為我不及格的小說號脈訂正文字,為我的創作加薪助燃,我感激良深。過去沒有機會見到您,今天讓我敬您一杯酒吧!” 從維熙說,胡喬木喝酒了沒有,我已無準確記憶;但我準確地記住了,他盈滿雙眼的淚水;還有我們握手時,他那隻不斷顫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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