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中共中央一支筆·胡喬木

第92章 解禁電影《黃河之濱》

長春作家張笑天,也是劇作家。他寫小說,也寫電影劇本。他跟胡喬木並無太多的交往,但是他創作的兩部作品,都跟“頭號文化首長”胡喬木發生關係。 2005年,張笑天在《夕陽紅》第8期發表文章,回憶難忘的經歷。張笑天從自己的小說遭到胡喬木的批評說起: 我的中篇小說《離離原上草》是1982年在《新苑》雜誌上發表的,發表之後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沒有什麼麻煩。後來“清除精神污染”的風暴起來了,《離離原上草》一下子引人注目起來。 1983年5月21日,當時的長影黨委書記紀葉找我談話,聲稱:是上面委託我與你談話,就有錯誤的小說《離離原上草》對你幫助。在我追問下,他告訴我,他說的“上面”,不是省委領導,而是胡喬木,說他點了我的名。

在這場批判中,胡喬木的名字、指令和權威力一直在左右我,但我卻與他從未謀面。 謀面的機會卻不期而至。那是1985年的7月份,胡喬木來吉林省視察,我想一定程度帶有避暑休假的性質,不然不會帶了一對七八歲的外孫女、孫女。 那天,我陪他在攝影棚裡看陳家林拍攝我寫的《末代皇后》。那時讓我陪同,不知是不是紀葉的主意。他一個人陪就夠了,非拉著我。我想,這不單因為我是作者,又已是長影厂的文學廠長了,恐怕還有不便明言的因素。 胡喬木很和藹,文質彬彬,說話語速不快,聲音不高,處處是商量的口吻,與我接待的其他領導不太一樣。 我把陳家林、潘虹介紹給胡喬木認識之後,開始看拍戲。他很投入,很好奇,問東問西。他這時與來長影參觀的普通人沒有什麼兩樣。不過,直到此時,他一直沒有與我談戲以外的事情,雖然他知道我是誰。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像回憶起什麼遙遠的事情的樣子,側過頭來,微蹙眉頭,用關切的甚至是不甚了了的口氣問我:“哎,去年……因為什麼作品批了你一下?” 這種問話方式和問話口吻、問話表情令我沒有絲毫的思想準備。我想紀葉也是。他迅速而敏感地看了我一眼,那是一種無言的提示。提示什麼呢?我想最好的應對辦法是不作答,因為胡喬木並沒有以領導者的身份問我“如今想通了沒有,吸取教訓了沒有”。他似乎已經淡忘了,或者只是道聽途說有過這件事。 於是我笑了笑。這笑的背後的含義也是相當模糊的。 胡喬木於是把右手舉起來,向斜上方輕輕一揮,嘴裡發出輕蔑的“哧”的一聲。這個表情,如今十幾年過去了,仍牢牢地釘在我腦海深處,刻骨銘心般的難忘,印象太深了。

他的手勢,不屑一顧的一聲“哧”代表什麼?你可以理解為:別管他,寫你的東西。你可以解釋為:那算什麼,改了就好。你甚至可以匪夷所思:還不是一陣風,這不都過去了嗎?我無法準確地破譯,紀葉也不能。但事後我們交流時卻有著驚人一致的看法:胡喬木此時是作為一個文人,一個寬厚的長者出現的。 張笑天在回憶了笫一次跟胡喬木見面之後,談起了電影《黃河之濱》的報審歷程,內中又涉及胡喬木。這一回,是胡喬木幫了他的忙,使電影《黃河之濱》終於解禁: 又涉及了一部作品,是我的電影作品《黃河之濱》。影片拍竣後,電影局審查後不表態,送到文化部,仍然不予通過,最後捅到中央書記處。 1984年6月16日,文化部給導演李前寬、肖桂雲來電話,稱他們“出了大風頭”,說“已把片子報送中央書記處了,擬再送胡喬木乃至胡耀邦審定”。

據說當時部、局所以不通過此片,是因為“太尖銳”,正面寫了大躍進及三年自然災害期間餓死人的事實。 1984年11月19日,省委第一書記強曉初帶著常委們來長影頒發三萬元獎金時,審看了《黃河之濱》。省委領導們好多人流了淚,反響強烈,都認為是好片子。 但是,一直拖到1985年7月,仍然沒有下文。後來李前寬急了,又展現了他的拼命三郎的本色,居然說動了當時的中顧委秘書長榮高棠,把樣片帶進了中南海。那天,薄一波、宋任窮等幾十位中顧委來看電影。也許,他們以為這是按慣例安排的觀摩片,入場時顯得輕鬆。他們當然想像不到,這是一部沒有發行令的“黑片子”。 演出成功了,中顧委們感動了。當放映結束時,他們熱淚盈眶,起立鼓掌,爭相說:“這是整黨的好教材”,“寫得太深刻了,我們的干部應當像影片裡的主人公一樣”。老革命的話是有分量的,為《黃河之濱》的開禁鋪平了道路。

胡喬木是在這之後觀看《黃河之濱》的。那是1985年的7月24日,我和兩位導演在長影第八放映室陪他看片,已調任中紀委書記的強曉初和當時任省委書記的高狄、副書記谷長春也在。 觀看之後,強曉初說:“很成功。不一定寫戀愛,也出好片子嘛。很深刻,很有生活氣息,感人。” 胡喬木則拍著我的手說:“祝賀你們拍了好片子,祝賀你們的成功。” 他當時並沒有發表具體意見,卻在當天晚上告訴我們,第二天約我們去談談。 1985年7月25日,我和紀葉、李前寬、肖桂雲趕到胡喬木下榻的南湖賓館四棟,除了我們,省委副書記谷長春和宣傳部長徐吉徵也在座。 不知為什麼,胡喬木在談話之先有個約定:隨便談談,不要記錄,不要傳達,更不能發表。

他的話為這次會見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 胡喬木是從稱讚《黃河之濱》談起的。他說《黃河之濱》是好片子,很感人。從故事背景可以看到我們走過的曲折的路,有反思,有血淚代價,很真實。但是,認真說來,也沒有脫出政治這個框子。真正感人的作品,真正能長久流傳的作品不應該是這樣的。我們這麼多年來,都是受了蘇聯模式的影響,寫作品、拍電影首先考慮政治。我腦子裡,過去茹志鵑寫的《百合花》給我的印像很深,為什麼?因為寫了人性…… 我對胡喬木刮目相看了,說真的,他讓我震驚,震撼。 我當時是相當興奮的,便找了我主管的幾個部門領導,興致勃勃地傳達了胡喬木的講話,但告訴他們絕對不可以在刊物上披露出去。 沒想到,電影晚報主編曹積三在他的報上捅了出去,我訓了他,生怕出事。果然,一個星期後,胡喬木的秘書給我打來長途電話,用指責的口吻說:“喬木同志很不高興,本來講好了的,他的這次講話不能傳達,不能發表,你們為什麼在電影晚報上發表?”對於他的興師問罪,我除了檢討,無可辯駁。十四個年頭過去了,胡喬木已經作古,我想起這件事,總是有些激動,也有所振奮;而對他的謹慎,卻只有種種揣測,也永遠無法與他本人交流了,當作歷史存疑吧。

對於胡喬木,張笑天在回憶時心境是蕪雜的:這位“頭號文化首長”,既興師問罪批判了他的小說,又一言九鼎解禁了他的電影。胡喬木解禁《黃河之濱》是正確的決定,然而他對《離離原上草》的批判,未必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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