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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脫胎換骨——沈醉

十大黑色特工 夏继诚 17678 2018-03-16
沈醉(1914-1996)字叔逸,湖南湘潭人。 18歲加入軍統局,官至少將,1949年12月9日隨國民黨雲南省主席盧漢參加雲南起義。 1950年被作為戰犯,進行改造。 1960年11月獲特赦。 1981年11月起,歷任第五、第六、第七、第八屆全國政協委員。 1932年初夏,一艘英國怡和公司的小火輪客船,緩緩駛進了黃浦江。隨著一聲長長的汽笛,船靠碼頭,一個土頭土腦的青年懷抱著土花布包袱,踏上了十六鋪碼頭。他就是沈醉。 沈醉出生於長沙城裡一個殷實之家。 18歲時,他在長沙文藝中學念初中,因跟著高年級的同學一起鬧學潮,被校方開除。在父親的責罵和母親的規勸下,他孑然一身,前往上海投奔姐夫餘樂醒。

餘樂醒的家在法租界一幢氣派的小洋樓裡,從華麗的擺設、講究的家具來看,比沈家大屋闊氣多了,沈醉暗暗為自己的選擇高興。但他沒想到,姐夫已完全不是北伐時期的姐夫了。此時他已是軍統局的前身、復興社特務處上海區區長。在他的指引下,沈醉誤入歧途,填了一張表,加入了戴笠的特務組織。 一次,沈醉奉命去杭州警官學校給戴笠送信。戴笠看完了信,微笑著打量眼前這個“生瓜蛋”,個子高大,眼睛裡透著機靈,精神抖擻,肌肉結實有力,是個特工材料。 沈醉機械地坐在沙發上,緊張得渾身冒汗。 “你是新來的吧?不要太拘謹。”戴笠很隨和地和他聊了起來。 沈醉沒有想到,第一次見面,老闆能和他談那麼長的時間。他被戴笠“慧眼”所識,19歲便被提拔為少校行動組長兼法租界情報組長。

沈醉平生第一次暗殺,是從自己人開始的。他的情報組有一名組員叫胡繼業,是個雙面間諜。沈醉跑去向戴笠匯報。戴笠說:“這種害群之馬必須除掉!這次你親自乾!” 沈醉雖然害怕,也只好到特務行動組去領“特別費”和殺人武器——一根削得又薄又尖的竹刀,刀尖上沾著劇毒,只要碰破一點點皮就別想活。 沈醉回滬後坐臥不寧,想到戴笠說的“這是為國鋤奸,為民除害”,終於下定了決心。 一天早上,他找到了胡繼業的家,胡還未起床,聽見門響慌忙坐起來,見是沈醉,當時就嚇得臉色發白,結結巴巴地說:“組長,我,我什麼也沒幹,我有病,腰疼得厲害!”沈醉強做鎮靜地笑著:“老胡,你別動,我學過國術,會按摩。”說著掀開被子,在他指的地方按摩了幾下。胡繼業好像有預感,正要翻身而起,沈醉心一橫,從腰里拔出竹刀,閉上眼,猛地紮下去,只聽胡繼業慘叫一聲,沈醉嚇得扭臉就往外跑。他直接去了火車站,逃到南京。戴笠卻一個勁地誇他幹得漂亮,有出息,還發給他一筆獎金。沈醉轉念一想,原來殺個人竟這樣簡單,於是膽子漸漸大了起來。

沈醉努力鑽研,苦練技術,很快便熟練掌握了駕駛汽車、摩托車、汽艇、照相等技術;在擒拿、格鬥、綁架、射擊等方面都是能手;在偵破一些疑難的刑事大案、要案方面也很有一套。 1934年,第九十二師師長梁華盛從貴州防地奉令到南京開會。在來上海的路上遭遇了女拆白黨,一醉醒來,一萬元大洋的軍餉和黨部機密文件被盜。追查任務落到了沈醉頭上。他問道:“這個女人有什麼特徵?” “年齡大約有二十四五歲,瓜子臉,很俊俏,對了,她的右耳輪上有兩顆黑痣,還帶著金耳環。” 有個妓院的老鴇子告訴沈醉:上海老北門的一個小弄堂裡有一座財神廟,專為所有在上海操皮肉生意和乾壞事的女人供奉的,香火很旺。每逢初一、十五,妓女和女拆白黨,發了橫財或虧了本的,都要去那裡燒香許願和還願。沈醉收買了一個姓王的廟祝做眼線,決定到財神廟去“守株待兔”。轉眼就到了陰曆十五,沈醉一清早就來到財神廟,王廟祝的窗子斜對著香爐和神龕,沈醉便藏在他的房裡,觀察每一個來燒香的人。

“噹啷,噹啷,噹啷!”隨著三聲響,沈醉知道有人把三塊銀圓投到神箱裡。一抬頭,只見一個穿著樸素的平常女子正在佛龕前款款下跪。 “這個女人穿得如此平常,為何出手這樣大方呢?”沈醉想著,便起身帶上門出去,從口袋裡掏出一隻金耳環,走到那女子的身後說:“大姐,這隻金耳環是你丟的嗎?”那女子聞聲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右耳垂,沈醉一看,“兩顆黑點”,正是梁華盛所說的特徵。不用說,要抓的正是此人了。此案一破,沈醉被譽為“軍統第一名探”。 戴笠知道後,鼻子裡“哼”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說:“你可別把精力都放在這些小事上,別忘了我們主要的責任是清共鋤奸,那些反對委員長的人才是我們真正的敵人,我把你放在警備司令部可不是讓你去抓幾個強盜、小偷的,你懂嗎?”

從此,沈醉一門心思思索如何抓捕共產黨員。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裡,沈醉接到報告後帶人包圍了一幢三層住宅樓,他們衝進三樓的一間房門前,一腳踢開房門,大喊:“不許動,舉起手來!” 但裡面卻無人聲,特務們用幾支手電筒對著屋裡亂照,然而房間裡根本沒人,一張單人床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當他們正準備出去時,沈醉卻不甘心,他將手伸進被窩裡一摸:“這被子還有點熱乎,人肯定還沒跑遠,給我搜!” 沈醉把手電筒對著天花板照著,突然發現有個半米見方的天窗。沈醉鑽進天窗,上了樓頂,摸索到煙筒旁時,一個身材魁梧的大個子閃出來,飛腳踢掉了他的手槍,接著撲上去拖住沈醉,要把他從樓上摔下去,沈醉也一心要活捉這個共產黨員,於是兩人拼命地扭打在一起。最後他們一起從樓頂上摔下來。醒來時,沈醉已經躺在醫院裡。那個共產黨員先落地,不幸摔死了,而沈醉僥倖被二樓的一根曬衣服的竹竿擋了一下,正好落在那人的身上,但左眼球卻被竹竿挑了出來。戴笠聞訊,特意派人請了最好的德國眼科醫生為沈醉動手術,終於把沈醉從死神手上搶救了過來。

為了報答戴笠的救命之恩,沈醉將腦袋掖在褲腰帶上,更加瘋狂地追捕共產黨員。 1935年夏天的一個傍晚,他奉命帶著十多個特務去江灣搜捕幾名正在開會的共產黨員。當他們接近目標時,被守在路口擔任放哨任務的一個地下黨員發現,他發出信號讓開會的人逃走,自己拔出槍掩護。這時,只聽見“啪”的一聲槍響,沈醉的左胸像重重地挨了一拳一樣,他低頭一看,胸脯上鮮血正往外冒,於是急忙提起外衣,不讓血染上去,並趕緊靠在牆上指揮助手衝上去,自己咬緊牙關堅持著,終於打傷了那個人的腿。 沈醉被送到德國人開的寶隆醫院動手術。醫生從他的左胸的兩條肋骨中間,取出了一粒小號白朗寧手槍子彈。 戴笠問他:“你受傷時為何還堅持?”

沈醉說:“我如果倒下了,後面的人肯定來救我,那共黨就會乘機跑掉!” 戴笠聽後感慨地說:“我們的兄弟都要像你,共黨何愁不滅?” 其實沈醉不害怕是瞎話。他的豪言壯語是講給戴笠聽的,面對死亡,他還是十分恐懼的。一次,他帶著兩個特務去曹家渡逮捕一名文藝界的共產黨員。沈醉認為他是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沒把他放在眼裡。事先他們買通了二房東,按約好的時間,在天亮前,沈醉輕輕撬開大門,一直悄悄摸到那個共產黨員住的三樓門前,大聲喊:“開門!”那個人披衣開房門,特務們衝進來。 “請吧!先生,要識相一點,別讓我們動手啦!”沈醉一副得意的樣子。 “請坐,讓我穿好衣服再走。” 特務上前,搜過他的衣服後,才讓他穿上。他從容不迫地在房門後的衣鉤上取下禮帽,突然從裡面掏出一個手榴彈,並很快打開保險,舉起胳膊,大吼一聲:

“動一動,大家同歸於盡!” 這一聲如同霹靂一般,把沈醉等人嚇呆了。他們知道這種炸彈的威力,在這麼大的一間房間裡爆炸,四個人不死也得重傷。 “別,別,先生,千萬別衝動,有事好商量!”沈醉臉上堆著笑,結結巴巴地說。 “都呆著別動!”那個人舉著手榴彈,慢慢退到門邊,突然“喀噠”一聲拉滅了電燈,又聽見“砰”的一聲響,沈醉等人以為他扔了炸彈,都慌忙找地方趴下,誰知等了半晌,沒有動靜。原來,那人反手鎖上房門,揚長而去了。 沈醉氣得摔頭找不著硬地方,對手下說:“今天的事誰也不准回去亂說。讓老闆知道了我要你們好看!” 抗戰初期,沈醉被戴笠派去當重慶警察局偵緝大隊長。 警察局長唐毅因對戴笠插手警察局很惱火,又見來了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當偵緝大隊長,心裡極為反感。他半躺在藤椅上,瞇著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沈醉,嘴上還叼了支香煙,一副不屑的樣子。沈醉少年得志,平時除了對戴笠外,其他人都不太買賬,看到新上司這種態度,他心裡窩火極了。

晚上,沈醉失眠了,他一個勁地翻來覆去,心想,這裡不是上海,自己的拿手好戲施展不開,可拿不出真傢伙是鎮不住這些地頭蛇的。警察局給沈醉安排的這間辦公室陰暗潮濕,長期沒有人住,老鼠成群,“吱吱”亂竄,更平添了他的煩惱。於是,他靈機一動,摸出手槍,左手猛地拉開電燈,對著滿地四散而逃的老鼠,“啪!啪!啪!”就是三槍,三隻半尺長的老鼠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 隊部值班的隊員聽到槍響,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紛紛操起槍奔向沈醉的辦公室:“大隊長,大隊長,出了啥子事情?” 沈醉若無其事地說:“這裡的老鼠都成了精,我教訓教訓它們。” 一個隊員提起一隻老鼠,大驚小怪地說:“大隊長,這一槍正打在老鼠的腦殼上,年紀輕輕,本事大得很啊!”

第二天,沈醉神槍滅鼠的事傳遍警察局,再無人敢與他齜牙。不久,沈醉提議稽查大隊成立直屬隊,專門負責搞共產黨的情報,戴笠高興地拍著他的肩頭:“不愧是我的學生。” 沈醉越發目空一切。就在這時,警察局局長唐毅家被盜,他借題發揮,指責沈醉不務正業。沈醉一肚子氣,立即親自破了此案,得意洋洋地派人通知局長家裡來領贓。唐毅的干兒子不舒服了,他跑到偵緝大隊興師問罪:“為什麼不親自把東西送上門去?” 沈醉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那傢伙惱羞成怒,伸胳膊捋袖子要動手。沈醉也是個惹事的大王,就借他動手之機,“砰”的一拳,打得他滿臉開花,幾個跟頭滾到門外。 待冷靜下來,沈醉匆匆忙忙跑去找戴笠。戴笠笑著罵道:“還不馬上提出辭職,等著人家收拾你啊?” 那唐毅也不是個好包的粽子,“想跑?沒那麼容易!屁股擦乾淨再走。”於是派他的干兒子帶著幾個人去查偵緝大隊的賬目,因為歷任大隊長都是在財務上出問題。 查了三天,賬面上一清二楚。 戴笠得意地對他說:“好!你可給我爭了口氣。我提拔你為軍統局總務處長,這幾萬人的家都交給你了,光局本部就有一千多人,吃喝拉撒都歸你管,可要管好這個家啊!” 沈醉做了軍統局的少將總務處長後,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把精力都放在戴笠身上。讓老闆滿意,是他的最高目標。 當時,戴笠正與電影皇后胡蝶打得火熱。老闆要金屋藏嬌,沈醉特意撥款為戴笠在重慶楊家山蓋了一幢別墅,還打發手下到各地去蒐集名貴樹木和奇花異草。特務們坑蒙拐騙,明搶暗偷,竟把四川大軍閥、陸軍上將王陵基母親墳上的一株古柏樹也挖跑了。王陵基時為第九戰區副司令長官兼第三十集團軍總司令,率領第七十二軍在江西前線抗日,聽說母親墳上的古樹被挖,親自給戴笠打電報曰:“家母墳上的柏樹,務必請歸還,生死同感,以利對敵。”戴笠看了電報後,把沈醉大罵一頓。 花園造好後,戴笠陪胡蝶來參觀,胡蝶像一個小女孩得到一個新奇的洋娃娃一樣開心;戴笠又對沈醉大加讚賞。 當時重慶的物資供應非常緊張,沈醉知道老闆愛請客,喜歡講排場,於是電告各地特務,千方百計地將各地土特產空運到重慶。什麼新疆的哈密瓜、蘭州的大辣椒、廣東的荔枝、福建的香菇、陽澄湖的大閘蟹、揚子江的鰻魚等,應有盡有。一次,戴笠要在楊家山公館請宋子文等人吃飯。沈醉知道宋子文喜歡吃鰻魚,特意叫人在軍統局的消防池中養了一大群。 到請客的那一天,宋子文看著滿桌稀有的美味佳餚,驚奇不已,對戴笠說:“你真是手眼通天,連淪陷區的螃蟹和鰻魚都能搞來!我想買一條鰻魚都很費勁。” 戴笠指著沈醉道:“這是我的大管家,您想吃什麼就跟他說!” 成都金河街的戴公館,在抗戰前是日本駐四川領事館,是一座鋼筋水泥結構的二層小樓,室內寬敞,家具豪華,只是佈置得很零亂。沈醉親自帶著公館裡的副官、衛士把客廳裡的擺設、家具重新佈置一番,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沈醉知道戴笠特別愛洗澡,衛生間很講究,四周牆壁和地面都鋪著潔白的釉面地磚,但釉面地磚沾水後特別滑。於是他找木工做了個踏板,並在踏板上鋪了條浴巾,放在浴缸旁邊,又防滑,又舒服。公館里大大小小有十多間房間,但是只有戴笠的臥室和樓下客廳有電話,很不方便。沈醉又叫人裝了總機,各個房間包括衛生間都安上分機。 戴笠回到成都的公館,一進門就發現家里大變樣了。他驚訝地上下打量著沈醉,誇道:“沒想到你小子還有這兩把刷子。”接著他到各個房間和衛生間巡視一圈,邊看便點頭,“好!這下我就更放心啦!” “放心?有什麼不放心的?” “是這麼回事,蔣夫人要去美國,委座要我找一個可靠的將級特工去保衛夫人的安全。我看你挺合適,忠實可靠,辦事認真,膽大心細,槍法一流;再加上你還會安排內務,我相信你一定會照顧、保護好蔣夫人的。” 沈醉高興極了,如果能給宋美齡當侍衛長,將來還愁自己的地位和前途嗎?他激動地給戴笠敬了個禮,大聲說:“我一定不辜負戴先生的栽培!” 幾天后的一個下午,戴笠親自帶著沈醉,去重慶上清寺蔣介石的公館。蔣介石與夫人宋美齡正在喝下午茶。他們進去時,蔣介石正用西餐叉子叉著一塊寧波小點心往嘴里送,戴笠和沈醉向他立正敬禮時,他連眼皮也沒抬一下,依舊吃他的點心。宋美齡用雪白的餐巾擦了擦嘴角,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戴笠小心翼翼地報告說:“校長讓我挑選隨夫人去美國的人來了,請校長和夫人審定。” 蔣介石抬頭看了沈醉一眼,微微笑了一下。戴笠又說:“他十幾歲就跟著我,絕對忠實可靠。過去校長去上海、上廬山時,都是他帶著人擔任外圍警衛。他辦事認真、能幹,而且雙手都能打槍。” “多大啦?現在是什麼職務?”蔣介石邊吃東西,邊慢條斯理地拉著長音問道。 “28歲!現在是少將處長!”沈醉畢恭畢敬地回答。話音未落,戴笠就在一旁搶著說:“年紀雖不大,但很老成。” “除了會打槍,還會什麼?”坐在一旁的宋美齡摘下圍在脖子上的餐巾,插話問道。 戴笠早有準備,立即接上說:“還會駕駛汽車、摩托車、汽艇;還會游泳、會武術、會照相……” 沈醉擔心地補充:“我的英語講不好,只懂上海'洋涇浜'。” 宋美齡笑笑,說:“懂這些就行了,我並不要帶翻譯。” 有了宋美齡這句話,沈醉明白,已經通過目測了。他抑制住內心的喜悅,大膽地問道:“訪問什麼時候動身?” 蔣介石說:“你們過兩天就去成都等我們,到時自然會通知你們。” 出來後,沈醉心裡一直為能去給宋美齡當侍衛長而高興萬分。他和戴笠到成都後,調動了幾十名便衣警衛去警戒新津機場;自己還去趕做了兩套漂亮的西服。到了上飛機時,宋美齡好像搬家一樣帶了許多東西,此外還有照顧起居的佣人一大群,飛機已經超重。蔣介石對戴笠說:“你派的那個人就不要去了。” 沈醉只得眼巴巴望著那架“空中霸王”號飛機消失在天邊。戴笠看出沈醉心裡的失落感,於是讓他在成都好好玩幾天,散散心。 當沈醉回到重慶之後,立即去曾家岩戴公館。衛士要他等一下,說要通報,沈醉自以為是戴笠的心腹,便制止了衛士,直接上了樓,進了戴笠的臥室,只見他正用褲帶上掛著的鑰匙開一個小保險櫃找東西。戴笠聽見腳步聲,回頭一看是沈醉,立即板起面孔,嚴厲地質問:“你為什麼不通報一聲?” “我認為不用了。”沈醉並未介意,仍往裡走。 “出去!在外邊等我!” 沈醉委屈地退了出來,去樓下的客廳等候。一會兒,戴笠下樓,又換了一副笑臉,他見沈醉還在賭氣,於是說:“你知道我在幹什麼嗎?”他“嗨”了一聲,“難啊。” “你還會有什麼為難的事情?” “我將來如果不死在共產黨手裡,也早晚會死在委員長手裡。” “何出此言?” “我知道委員長的秘密太多了,遲早他會找個藉口殺掉我的。” 沈醉心裡一驚,認為自己也不能太了解戴笠的秘密,否則早晚也會被他害死的,於是反而有些慶幸自己不知道保險櫃裡的機密。 戴笠失踪,軍統局無人敢去營救,只有沈醉挺身而出,願意冒險跳傘去尋找。毛人鳳淚汪汪地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雙手,激動地說:“戴先生不枉培養你一場。” 1946年3月17日上午,軍統局局長戴笠乘機由天津經青島飛上海。由於上海大雨滂沱,飛機轉往南京,在雲雨中突然中斷了聯絡。 18日清晨,軍統局代理主任秘書毛人鳳向蔣介石報告了戴笠失踪的消息。蔣介石大為著急,因為戴笠掌握了許多重要的機密和情報,如果飛機因汽油用盡降落到解放區,將會給黨國的利益造成極大的損失。他親自打電話命令空軍司令周至柔:“你馬上派幾架飛機沿途尋找!一定要找到這架飛機迫降的地方!”放下電話,又對毛人鳳說:“你馬上選派一個將官級負責人,帶一部電台、一個報務員和一個外科醫生,乘飛機沿途尋找,如發現戴的飛機,便跳傘下去,無論如何要找到戴笠!” 毛人鳳在重慶軍統局本部,立即召集了二十餘名將官級特務,宣布了任務,他用眼光搜尋著。會議室煙霧騰騰,在場的人頭上都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們都明白:如果戴笠降落在共區,誰去就等於送死,這個差事千萬別落到自己的頭上,沒一個人吭氣。 毛人鳳聲淚俱下:“戴局長平時對諸位可不薄啊,在這個節骨眼上,你們怎麼都抱著葫蘆不開瓢呢?” 這時,一位瘦高個子的光頭少將猛地站了起來,把手中的煙頭往地上狠狠地一摔,大聲說:“我去!” 毛人鳳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雙手,激動地說:“養兵千日,用在一朝,戴先生不枉培養你一場。” 這時,軍統局唯一的女少將薑毅英站了起來,氣憤地說:“士為知己者死。今天才是真正考驗了諸位一下;如果我不是女的,我也會和沈處長一樣站起來。即使死了,也有臉去見戴先生。這比活著去裝假哭,要體面得多!”在場的人聞言,個個面紅耳赤。 蔣介石親自接見了沈醉,他握著沈醉的手,誇獎道:“很好!你一定要把雨農找回來!我已通知空軍準備好了飛機,你下午就出發吧。” “是!”沈醉敬了個禮,轉身就走。 “回來,你過去跳過傘嗎?” “報告委座,沒有!” 蔣介石顯然被感動了,走到辦公桌前,從抽屜裡取出一張信紙:“你先帶著醫生和報務員一起練習一下跳傘,明天一早動身,我給你寫個手令帶著。”說著用毛筆寫道:“無論何人,不許傷害戴笠,應負責妥為護送出境,此令。蔣中正。”他讓秘書蓋上國民政府的公章後交給沈醉,叮囑道:“你跳傘後,不管遇到什麼單位的負責人,先出示我的手令,找到戴笠,立即用無線電告訴我!”他不放心地強調,“不管落到什麼地方,一定要跳下去!” 一旁的毛人鳳忙回答:“他不會害怕的!剛才只有他主動表示願去的,請委座放心!” 蔣介石臉上露出讚賞的笑容:“你有什麼要求嗎?” “沒有!為了黨國的利益,個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為了報答戴先生的知遇之恩,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好!我們需要的就是這種忠於黨國的好同志!”蔣介石破例把他們送到門口。 當天下午,沈醉就去練習跳傘,一連跳了二次,又去九龍坡機場乘飛機練習。當飛機到達指定高度時,沈醉拉開艙門,往下一看,只覺頭暈目眩,小腿哆嗦。但是想起戴笠的面容和蔣介石的目光,心一橫、眼一閉便一頭栽了出來,人像鉛球似的急速下墜,耳邊只聽見呼呼的風聲。他急忙將胸前的繩子一拉,只覺得身體猛地向上一提,然後穩穩噹噹地吊在空中,晃晃悠悠往下降落,不一會兒就順利著地了,沈醉這才舒了一口氣。接著又連跳了兩次,累得筋疲力盡。 回到局本部時,天已經黑了,剛進大樓,毛人鳳就紅著眼圈迎上來:“戴先生可能已遭到不幸,剛才南京來了長途說,17日中午有一架軍用飛機墜毀在南京附近,估計就是戴先生的專機,你的任務取消了。”沈醉一下子愣住了,淚水模糊了雙眼。 戴笠死後,蔣介石準備在鄭介民和唐縱兩個人中選出一個來接班。 唐縱是軍統局代辦,為蔣介石所信任,但為人謹慎,性格倔強且吝嗇,一旦掌權,對下面人很不利。鄭介民是軍統局主任秘書,時任北平軍調部和談代表,無暇分身。毛人鳳是代理主任秘書,和藹可親,從不擺架子,但也野心勃勃,覬覦著局長的寶座。 沈醉決定:明推鄭介民出山,暗捧毛人鳳上台。於是,在毛人鳳主持的決議會上,他站起來放了第一炮:“我看還是鄭介民好,如果他接替戴先生的工作,局里工作就不會有多大變動,大家也好安心工作!”他的意思等於是讓毛人鳳繼續主持工作。毛人鳳聽了自然高興,鄭介民的親信也很贊成。 沈醉又去了鄭介民家,走“夫人路線”,一進門用開玩笑的口氣說:“我是來聽老闆娘吩咐的。” 鄭介民的老婆不是個省油的燈,一撥就亮:“還是沈處長明白事理。戴先生那些房子能不能分給我們一些?” “那還用說?!你要哪裡的?南京的?上海的?我挑最好的給你。” “我上海要一幢,南京要一幢,武漢我娘家還要一幢,行不行?” “沒問題!我馬上給你安排!”既然拍馬屁,乾脆拍到底,“如果沒人手,我派人給你佈置!” 沈醉的努力還是有成效的。鄭介民從北平趕回軍統局後,親切地對沈醉表示:“你就好好地把我這份家當管起來吧。” 1946年10月,軍統局正式改組成國防部保密局,鄭介民為局長、毛人鳳為副局長。原來的八個處長被撤換掉七個,只有沈醉一人保留了原位。鄭介民交給他一項重要的任務,負責將軍統所有的物資、器材及珍寶、文物,從重慶運送回南京。 沈醉調動了一千輛美國十輪卡車,還不夠。他決定改走水運,用低價購買幾十條大木船,裝運物資,可以節省昂貴的汽油費;到南京後又可以高價將木船賣掉。鄭介民贊不絕口。他的夫人乘機說:“沈處長,我母親的棺材正愁沒法運回南京呢,你就幫個忙吧!” 鄭介民也一再關照:“千萬要把這口棺材平安送到南京啊!” 鄭家的楠木黑漆大棺材,死沉死沉的。沈醉親自指揮十六個民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上船。他親自將裝運棺材的大木船送走後,才坐汽車返回南京。經過幾天的顛簸,剛到長沙,就接到鄭介民的急電:“速返重慶。棺材失踪。” 鄭介民老婆也來電話哭鬧:“一定要把棺材找回來,否則,你的總務處長別想乾了!” 沈醉立即下令沿岸的水上警察局,對外懸賞五百大洋尋找棺材。第二天就有了消息。他向鄭太太報告棺材已經找到。鄭太太卻說:“沈處長,只要找到就好了。不管進沒進水,你可千萬別打開!” 沈醉乘船趕到重慶下游,一眼便認出沙灘上停著的正是那口漂亮的黑漆楠木棺材。由於是上好的楠木,加上工藝精良,又漆了幾十道大漆,密封性很好,估計不會進水。但沈醉還是決定將棺材打開。他指揮人將棺材抬到附近的一個破廟裡,用撬槓撬開了棺材蓋,親自掀開蓋在上面的絲綢被子,閉住氣,然後往裡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裡面哪有什麼“老夫人”,全是用油紙包好的一方一方的大煙土。當時在四川買上一百元的大煙土,運到上海、南京就可以賣到兩三千元吶。 沈醉本想藉此機會告鄭介民一狀,出口惡氣。轉念一想:蔣介石目前正依靠鄭介民在軍調部與周恩來周旋,暗地準備發動內戰。別說是一棺材鴉片,就是走私一船鴉片,也沒有與共產黨鬥爭重要。想來想去,沈醉又將棺材原封不動地釘好,重新買船開往南京。 毛人鳳當了保密局副局長後,一心想趕走鄭介民;鄭介民為防止大權旁落,也處處安插親信。兩人明爭暗鬥,勢同水火。沈醉到底年輕,認為毛人鳳的地位、資歷較鄭介民低微,而且待自己不錯,如果毛人鳳上台,對自己肯定有利,便暗中幫毛人鳳對付鄭介民。 一天,鄭介民的副官拿著一大堆發票要沈醉簽字報銷。沈醉一看,這些發票中除了鄭家日常開支以外,還有小孩的玩具和鄭太太吃的珍珠粉之類。他不滿地簽完字,徑直去了毛人鳳家,一進門就大發牢騷:“鄭太太也太不像話了,連小孩子的玩具和她自己吃的珍珠粉也要局里報銷。” 毛人鳳只是笑笑,親熱地讓他坐下。兩人天南海北地閒聊,毛人鳳隻字不提鄭介民的事。沈醉告辭時,毛人鳳用開玩笑的口吻說:“老弟,你是我們中最年輕的,是未來局長的最佳人選。不過,你的對頭不少哇。特別是卡在你頭上的人,更要注意!” 對沈醉響鼓不用重錘。他開始暗中蒐集鄭介民的黑材料:私佔房產,走私毒品,私自將槍支轉贈其弟,包庇原北平軍統站負責人馬漢三,貪污沒收的漢奸財產,一條條都記了下來。還在鄭介民五十大壽時大作了一通文章。 他讓總務處管理科科長鄧毅夫暗地里通知各機關和特務們準備厚禮。沈醉帶人送上重禮,見錢眼開的鄭太太眼都笑細了。鄭介民本不想鋪張聲勢,但又搞不過他老婆,一氣之下,躲到上海去了。 生日這天,沈醉一清早就趕到鄭家,他打量著四周,問:“老闆娘,各單位的壽禮都送來了嗎?” “送來了,都放在另一間屋裡了。” “都擺在壽堂上嘛,待會兒客人來了,見到自己的禮品也高興嘛;再說,讓大家開開眼。”沈醉指著一個碗口大的純金壽桃說,“這麼大的金壽桃我可沒見過。老闆娘,你發啦!” 女人樂壞了,忙叫人把禮品都擺出來,沈醉悄悄地用美國的微型照相機全拍了下來。 中午時分,賀客盈門,觥籌交錯,百十口人正吃得油光滿面。沈醉悄悄離席,對一個特務說:“你去雞鵝巷,就說鄭局長五十大壽,讓大家都來喝喜酒!” 原來,雞鵝巷招待所住著一幫軍統局的遺屬,戴笠生前,每月按時發給他們生活費。鄭介民上台後,一次性發了一筆撫卹金後,就不再管他們了。這些人錢花完後,就來鬧事,毛人鳳就把他們安排在招待所。 不一會兒,遺屬們像蝗蟲一樣,扶老攜幼,黑壓壓來了一大片。鄭太太驚惶失措,看到沈醉,就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樣。 沈醉心中暗笑,安慰了她一下,轉身走出大門。他掏出相機,對著門外張牙舞爪的人群拍了幾張照片,然後拍著胸口向他們擔保:“大家請回,你們的要求我一定轉告局座,問題一定會得到解決。今晚我一定好好招待諸位!”終於打發走這些人。沈醉得意之極。 沈醉一手導演的這場鬧劇,並沒有因為鄭介民壽誕的結束而畫上句號。特務遺屬因為拿不到錢,吵鬧不休。毛人鳳藉機向蔣介石參了一本,他又買通了蔣介石的軍務局長俞濟時,讓沈醉把材料和照片一起托俞轉呈給蔣介石。蔣介石大為光火,免去了鄭介民保密局局長之職,毛人鳳升任局長。 沈醉彈冠相慶。卻沒料到毛人鳳一上台,竟來查總務處的賬。沒有查出沈醉的問題,倒把沈醉一手提拔的學生鄧毅夫貪污幾兩黃金的事兒給查出來,並在沈醉不知情的情況下將其槍斃了。為了不蹈兔死狗烹的覆轍,沈醉學春秋時期晉國公子重耳外出避禍之策,主動提出到外省去當站長。毛人鳳順水推舟,將其外放到雲南。 沈醉黯然離開南京,行前,他專程去了東郊靈谷寺旁的戴笠墳上告別,撫今追昔,愴然涕下。就在他轉身要上車離去之際,一輛美國道奇牌小車飛馳而來。一個身著將軍服的女人從剛停穩的車上跳下來。她甩了甩頭,像是有滿腔的氣憤和同情。是姜毅英。她緊緊地握著沈醉的手說:“心放寬些,路上保重。”沈醉在這個無情無義的環境裡第一次感到了友情的溫暖。他無言地握了一下姜毅英的手,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上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1948年11月間的一天,沈醉在昆明突然接到毛人鳳發來的急電,讓他速去南京。次日下午沈醉便乘飛機前往,剛剛在保密局的高級招待所住下,毛人鳳便親自登門,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樣。 毛人鳳神秘而興奮地悄聲說:“蔣總統特地指名調你,來負責一項重要的暗殺任務。” “蔣總統指名我?” “你忘啦?戴老闆出事時,你表現不俗,總統對你留下了特別深刻的印象。” 沈醉恍然大悟。 毛人鳳說完後,便與沈醉乘車前往黃埔路中央軍校內的蔣介石官邸。蔣介石在辦公室親切和藹地接見了他們。 “沈同志,你好嗎?”他關心地問,“聽說你在雲南昆明,家在那裡嗎?家裡有什麼人?都好嗎?” 沈醉受寵若驚,急忙敬禮,回答道:“總統好!感謝總統對我家人的關懷。我家裡還有老母親、太太和兒女,她們在昆明都很好。” 蔣介石點點頭,話題一轉:“請坐,毛局長告訴你我要你到南京的任務沒有?” “告訴過了。” “目前局勢不穩定。但是共產黨並不可怕,而我們的內部有些人卻在危害國家的利益,離心離德,甚至從中破壞、搗亂,暗通'共匪',勾勾搭搭,陰謀推翻政府。”蔣介石雙眼露出凶光,“對這些壞人宵小,應該予以無情打擊與堅決懲罰。” 他停頓一下,口氣緩和一些又接著說道:“這次行動是關係到黨國安危的大事,你絕對不能洩漏出去,一定要從速佈置,做好準備。等我做出最後的決定,便要絕對完成使命。要學學中國歷史上一些著名的刺客,如刺王僚的專諸、刺秦王的荊軻、高漸離等等,學習他們為國家利益而犧牲個人生命的精神。” 沈醉的胸脯一挺,大聲表示:“沈醉不才,一定堅決完成領袖交給的任務,決不辜負領袖的殷切希望。只要領袖需要,我個人做出任何犧牲都在所不惜!” 蔣介石握著沈醉的手,轉過臉對毛人鳳說:“這是我們最忠實勇敢的好同志,他在工作和生活上如有困難,你要盡力幫助解決。” 在半個小時的接見中,蔣介石始終沒有挑明要暗殺何人,沈醉也不敢問,回到招待所後,沈醉忍不住問毛人鳳。 毛人鳳慢騰騰地掏出煙盒,打開後取出一支煙,又拿出打火機點上火,抽了一口,徐徐噴出一縷縷煙霧,半晌才吐出三個字:“李宗仁!” “副總統?”沈醉愣住了。 桂系李宗仁在國民黨內一直和蔣介石明爭暗鬥。抗戰勝利以後,他在北平任行轅主任。 1948年2月,他突然宣布要競選中華民國副總統。蔣介石雖然表面答應支持李宗仁競選副總統,當李宗仁真的要競選時,蔣介石非但不支持,而且要李宗仁退出,原來他意屬孫中山的哲嗣孫科。 李宗仁的牛勁上來了,他說:“你一開始便不讓我參加競選也就算了,現在開台鑼鼓已打響,演員都扮上了,觀眾也都來了,你卻不讓我登台,那是萬萬不行的。” 於是,蔣介石、李宗仁各自祭起手中的法寶,一個用權,一個用錢,收買選票。蔣介石偏袒孫科的做法,引起黨內其他反對派的不滿,在關鍵時刻,李宗仁罷選,引起一片大嘩,最後,李宗仁終於以微弱多數,當選副總統。蔣介石只得嚥下這杯苦酒,暗生殺機。同年11月,白崇禧通電要求蔣介石下台,由李宗仁出面與共產黨進行和談。 “娘希皮!桂係向我逼宮!”蔣介石認定白崇禧是由李宗仁指使,因此制定暗殺李宗仁的計劃。 在沈醉房間的辦公桌上,放著李宗仁官邸的房屋圖和周圍的地形圖。毛人鳳、沈醉與葉翔之“三巨頭”在研究行動方案。 毛人鳳問:“行動方案製定出來沒有?” 沈醉胸有成竹:“昨晚我幾乎一宿都沒合眼,反复思考總統交給我們的重大任務,我認為行動可分兩部分:一部分人負責暗殺;一部分人監視李宗仁,防止他離開南京。暗殺任務工作重大,我來主持,但需要派兩名老練的、槍法好的助手來完成此項工作。” 毛人鳳點頭說:“人選我已替你物色好了,一個是秦景川,一個是王某。秦景川你是了解的,過去在軍統局擔任暗殺工作,槍法準確,也機警沉著。” 沈醉覺得較滿意,又問:“另一名的情況如何?” 毛人鳳略帶幾分詭秘:“此人加入組織不久,原來是東北的慣匪,從小殺人越貨,能以手槍射落空中飛鳥,是一名職業殺手。名字你不必知道,只叫他'老王'就行了。” 沈醉略有不滿:什麼人物這麼神秘,不就是個槍手嗎?局座,我在軍統中也是有名的神槍手,我要殺的人沒有能逃過我的槍口的吧? 沈醉提議:“我們在他家周圍是否設個小書攤?書攤的好處是可以狙擊。除可以偵察外,還可以在那裡多留幾個人,借看書的機會能夠多呆一些時候,不易被人發現。” “好!想得周全。”毛人鳳稱讚著,他指著地圖說,“馬路拐角處設書攤最好,汽車到這裡速度最慢,我們可看清裡面有幾個人,以便一舉成功。” 葉翔之皺起眉:“萬一老頭子限令時間,而'十八子'不出門怎麼辦?” 沈醉“哼”了一聲:“有的是辦法!如果李不出門,我們找兩個在南京電燈公司的同志協助進行,先停他家的電,然後藉口檢修變壓器,站在變壓器上,用手提機槍從圍牆外面向李的寢室、餐廳等處射擊,乘警衛人員慌亂之際,我們再潛進室內進行暗殺。” “好!好!還是老沈的主意好。”毛人鳳由衷佩服,搖著腦袋,“難怪老頭子指定非你莫屬。我們論實幹可不如你,王牌就是王牌!” 葉翔之從口袋裡拿出兩顆鋥亮的黃銅子彈遞給沈醉:“這是美國最新研製的,乍一看與普通的子彈沒兩樣,但是子彈彈頭內裝有最猛烈的毒藥,射中人體任何地方,都可以引起血液中毒,無法救治而死亡。” 毛人鳳拍著胸脯說:“老沈,這次我們專門成立一個'特別行動組'。我已給經理處和人事處下了命令,凡是'特別行動組'要錢要人,都應盡量滿足。” 沈醉接著又展示他的第二套方案:“為了防止老頭子未下令,而'十八子'可能突然離開南京,我們要在機場、火車站、京杭國道各處設立一些聯絡點。” 天羅地網,四面撒開,一切準備就緒,沈醉處於高度緊張的隨時待命的狀態之中,像一隻隨時等候主人命令的獵狗,只待蔣介石一聲令下便可直撲目標。然而,左等右等,一個多月過去了,最後毛人鳳下令“冷凍”了暗殺李宗仁的計劃。原來蔣介石得知美國方面有“換馬”的意思,而他派宋美齡赴美求援又遭拒絕,遂決定推李宗仁代理總統以度過危機。於是李宗仁在不知不覺中躲過了一場殺身大禍。 1949年元月,蔣介石下野。 4月23日,人民解放軍佔領南京,國民黨一潰千里。同年8月,蔣介石製定了保衛大西南的計劃,即以四川為軸心,以雲南、貴州、西康為反共根據地。雲南省主席盧漢為了穩住人心,緩和民憤,向蔣介石提出撤銷國民黨中央政府派駐雲南的一切機關的要求。為保住雲南,蔣介石對盧漢作出了一些讓步,撤銷了雲南警備司令部和保密局雲南站。毛人鳳指示沈醉繼續留在雲南,並命他除掉原中央陸軍大學校長楊杰。 楊杰是沈醉的鄰居,每天路過沈家,總會逗一逗沈醉的小女兒。按說很容易得手。但是,沈醉在佈置暗殺楊杰的任務時,被吃齋念佛的老母親聽到,老人家對兒子的所作所為異常憤慨。沈醉最終聽了母親的話,沒有暗殺楊杰。 他打定主意,將老母妻兒送到香港,準備接受毛人鳳的製裁。 9月12日上午,毛人鳳從重慶飛抵昆明,在機場上對沈醉說:“楊杰跑了,老頭子很生氣。'九九整肅'事先也沒準備好。老沈,這樣可不行啊!” 沈醉望著他那副居高臨下的神情,想起他對自己的排擠,仇恨湧上了心頭,不由暗動殺機。他表面上一臉馴服的模樣:“是,雲南工作沒做好,局座來了就好啦!” 毛人鳳哈哈一笑:“哪裡,我只能在這里呆四五天,主要工作還要靠你老弟幹啊!” 毛人鳳住進了沈醉家的二樓。當晚,他正在批閱台灣來的文件,突然全市停電,燈一黑,毛人鳳吃了一驚,將辦公桌上的水杯碰翻,於是惱怒地大喊副官。沈醉急忙打著手電奔過去,見自己的副官正在手忙腳亂地找蠟燭,當他點上蠟燭後,毛人鳳發現水全倒在文件上,沈醉慌忙幫著收拾,不料毛人鳳勃然大怒,猛地把桌子一拍,破口大罵:“混蛋!怎麼搞的?為什麼不事先準備好蠟燭?你不知道我在批閱重要文件?!” 副官嚇得臉都白了,沈醉也冷不防被他嚇了一跳,頓時火冒三丈,但他強壓住怒火,對副官說:“沒眼色,還不快下去!守在樓梯口,不許任何人上來,我們要絕對保證局長的安全。” 俗話說,打狗還須看主人。毛人鳳在沈醉家裡的惡劣態度,讓沈醉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裡縈繞著一件事,即如何干掉毛人鳳,以報一箭之仇,終於一個方案逐漸清晰起來。他翻身下床,在牆角的小保險櫃裡取出了兩個小紙包。這是兩包劇毒的毒藥,一包是美國進口的,無嗅無味,對心臟有一種慢性破壞作用,只要每天在茶水或飯菜裡放一耳勺,連放二天,半個月後,吃者就必死無疑。另一包是雲南少數民族配製的一種土藥,無氣味,但呈褐色,只要拌到菜和麵條裡,就看不出來,吃了後,要等半年以後才發作。屆時食者渾身痙攣,一直抽搐而亡。 沈醉想,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等天亮以後,在毛人鳳的茶和早餐裡同時放進兩種毒藥。於是便把兩包毒藥都放進口袋裡。 第二天清早,沈醉去毛人鳳的臥室,發現他的眼睛紅紅的,也是一夜沒睡好的樣子。原來毛人鳳大發雷霆以後,尤其是聽到沈醉說的“要絕對保證局長的安全”的話,才意識到自己處在沈醉的控制之中。想想過去沈醉是如何鼎力支持自己上台,及自己怎樣排擠沈醉的一幕一幕,越想越後怕,於是決定用懷柔手段來籠絡沈醉。 “老沈,昨晚我不該發火,很後悔啊。這些年如果沒有你……咳,你待我始終如一,我對不起你啊。”毛人鳳的眼眶裡濕潤了,用手不斷拍著沈醉的肩頭。顯然,他很激動,話語中充滿了內疚。 “局長……”剎那間,沈醉也很激動,竟無語凝噎,伸在口袋裡緊握著毒藥的手放開了,上前握著毛人鳳的手。 毛的“作秀”,竟感動了沈醉,一念之差,使他心慈手軟,為斷絕這個念頭,還把兩包毒藥扔進了抽水馬桶。沈醉心存幻想,以為毛人鳳已經悔悟,會將他調回台灣保密局機關。他送毛人鳳上飛機時,以一種試探的口吻問:“情況萬一發生突變,我怎麼辦?” “老沈,我祝賀你,你現在是國防部雲南游擊中將總司令。只要昆明失守,這道命令立即公佈。你就釘在雲南,憑藉險山峻嶺,與共產黨周旋,以待第三次世界大戰的爆發。到那時你可就是有功之臣啦!實在不行,你還可以學學王佐,詐降嘛!不過可以不斷臂,留著它還有大用場呢。哈哈!”毛人鳳說著揮著手走了。 沈醉的心一下子涼透了,原來毛人鳳是要置他於死地啊!但是,他還不甘心,還想憑藉國民黨在雲南的殘部和特務武裝與共產黨大干一場。於是,他積極佈置在昆明的大破壞計劃,並且多次去找盧漢商量此事,但盧漢總是拒不接見。 1949年12月9日中午,守在電話機旁的沈醉已得到消息,盧漢的保安團已向昆明外圍的險要地帶增防。 “難道盧漢要起義?”就在這時,負責監視機場方面的特務打電話報告:“盧漢已下令封鎖了機場,西南軍政長官公署長官張群剛下飛機,就被盧漢接到盧公館去了。” 沈醉心裡“咯噔”一下,憑藉多年的特工經驗,預感到在昆明要出大事,要不要通知監視盧公館的特工立即採取行動,刺殺盧漢?採取非常手段會不會危及張長官的人身安全? 原來,蔣介石要盧漢下令槍斃在“九九整肅”中逮捕的人員,而代總統李宗仁卻對盧漢下了“從輕處理”的命令。盧漢立即釋放被捕人員,公開與蔣介石唱起了對台戲。蔣介石怒不可遏,對張群命令:“馬上撤銷盧漢的雲南省主席和綏靖公署主任的職務!” 張群卻認為:“如果現在撤了盧漢,勢必使雲南局勢更加混亂,將影響'應變計劃'的實施啊!” 所謂的“應變計劃”,就是蔣介石製定的將雲南省政府遷往靠近滇緬邊界的保山縣,建立反共根據地的計劃。 蔣介石聽了張群的話後,稍微平靜了一些,反問:“依你的意思呢?” “我看還是不要撤換盧漢。我去昆明一趟,說服他盡快西遷。等胡宗南的隊伍趕到雲南之後,再另做安排!目前還是先穩住盧漢,讓他與我們一同實行'應變計劃',方為上策。” 蔣介石想了想:“目前共軍距昆明還很遠,而且云南還有李彌的第八軍和余程萬的第二十六軍,諒他盧漢也不敢怎樣,那就按你的意思辦吧。” 當天下午,心存狐疑的沈醉接到張群邀其晚10時去盧漢公館開會的通知。沈醉擔心張群被盧漢扣押,親自往盧公館打電話找張群以藉問開會內容為由,想摸清虛實。接電話的人回答:“張長官正有事,不能來接電話,你有什麼事等10時來開會時再說。”沈醉還不放心,又給盧公館對面的據點打電話,詢問有無異常情況,負責監視的特務回答:“盧公館正在舉行盛大宴會,宴請各國駐滇領事,賓客如雲,情況正常。”儘管如此,他還是召集部下舉行緊急會議,研究形勢,囑咐副處長胥光輔:“如果我11時以後還回不來,又無電話,你立即攜全處人員、電台及武器彈藥前往二十六軍軍部。” 沈醉從來沒有如此忐忑不安,他看看夜光錶,已經8時一刻了,他把手槍、證件、鋼筆等物件都交給胥光輔,只帶了十兩黃金在身上,然後與部下一一握手而別。他發動了汽車,突然又熄了火,他打開車門出來,對胥光輔說:“我這輛新車留給你,一旦有變故,還可以跑快一些,我開你的吉普車去。” 沈醉把車開得很慢,他抽著煙,終於來到了燈火輝煌的盧公館,他仔細觀察周圍的動靜,一切正常,於是便把車開了進去,剛熄了火,正要下車時,發現黑暗中有兩個持槍的衛士,心裡一驚,立即又發動汽車想倒出去,就在這一瞬間,大門已經關閉了,沈醉只好硬著頭皮下了車往客廳走。才到門口,就看見張群垂頭坐在沙發里,還未來得及打招呼,就被門前的一個衛士攔住,客氣地說:“請到裡面會客室休息。” 張群聞聲抬起頭,衝著沈醉滑稽地兩手一攤,伸出舌頭,還聳了聳肩。沈醉知道有變,迅速向走廊上的一部電話奔過去,抓起話筒,那個衛士過來:“對不起,電話線斷了。” 沈醉不情願地進了小客廳,見李彌、餘程萬和二十六軍師長石補天等都在這裡,正想告訴他們:這是盧漢的陷阱。話未出口,十幾名持槍的士兵一擁而入,大喊:“不許動,舉起手來!”於是,沈醉和客廳裡的人都乖乖地舉起了雙手。 盧漢起義了。 這一夜,沈醉徹底失眠了,擺在面前的只有三條路:第一條是頑抗到底,憑自己一身功夫,伺機奪一把槍,拼個魚死網破。如果這樣,將永遠見不到自己的親人;第二條,是按毛人鳳所說的學王佐,假投降,真反共,混進革命隊伍做一顆定時炸彈,等待蔣介石捲土重來,再大干一場。但一想到這一切都是毛人鳳一手造成的,再為毛人鳳送死是萬萬不甘心的;第三條路,是真起義、真投降,號召雲南的特務及其武裝放下武器,交出電台和文件,爭取寬大處理。想來想去,終於決定走第三條路。 東方發白,沈醉的心情平靜下來。他在盧漢宣布起義的通電上簽了字,又以個人名義專門擬就致雲南區所有特務人員的通電,要求:“自即日起停止一切活動,所有武器立即繳出,所有通訊器材不得破壞,遵照呈繳並自動出面辦理登記手續,聽候另派工作,切勿藏匿逃逸,故違自誤,而放棄此唯一自新良機。” 與此同時,沈醉還供出了與張群同機抵達昆明,準備轉機赴台灣的徐遠舉等西南大特務頭子的下榻之處,盧漢派人將他們一網打盡。 他原以為自己很快會恢復自由,與家人團聚,但是事態的發展出乎意料。就在盧漢宣布雲南起義的第三天,李彌的第八軍和余程萬的第二十六軍,並未按起義通電的要求服從盧漢的指揮,反而開始進攻昆明。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盧漢釋放了李彌和余程萬、石補天,希望他們去約束部隊。但這些傢伙回到部隊後,變本加厲地進行反攻;台灣派來的飛機也轟炸市區,配合行動。盧漢擔心釋放了沈醉等人,萬一與李彌等人一樣翻臉不認賬,將會造成更被動的局面,於是將沈醉等關押在陸軍監獄之中。 1950年3月,人民解放軍進駐昆明,實行軍管。盧漢在辦理移交手續時,將沈醉等人當成要犯,交給了軍管會。同年12月底,沈醉被押解到重慶白公館。 沈醉住進了曾關押過葉挺將軍的牢房。所長派人去給他打開腳鐐手銬,押送人員因把鑰匙丟了,急得滿頭大汗。居然要用鋸來鋸。沈醉笑著問:“真的要解掉我的手銬嗎?” 所長說:“當然,之所以給你帶上,是怕你在路上跑掉嘛。” 沈醉走到床邊,從席上折下一根竹篾,輕輕地往鎖孔裡一捅,只聽見“啪嗒”一聲,手銬竟然開了。所長和押送人員都大吃一驚。 沈醉笑了笑:“要跑,還等到今天。” 1960年11月28日,沈醉被最高人民法院宣布特赦。 不久,在北京中南海西花廳,周恩來、陳毅、羅瑞卿分別接見了特赦的國民黨戰犯。 “你們搞的那一套,從來沒有起過作用。反倒給我當了義務隨從。”週總理風趣地對沈醉說道。在上海、重慶、南京解放之前,沈醉曾親自帶領特務對周總理搞過偵察、跟踪、監視活動。 沈醉向總理請罪。週總理卻道:“共產黨只有階級仇恨和民族仇恨,從來不計較個人得失。特赦你們,是希望你們今後能好好做人,做一些對人民有益的事情。” 沈醉又問:“我怎麼才能做出對人民有益的事來呢?” 週總理說:“你在軍統那麼多年,跟在戴笠身邊那麼久,你把軍統的種種內幕如實寫出來,不論是你自己幹過的,或是你看到聽到的那些阻礙革命、屠殺革命人士等等見不得人的東西,都寫出來。讓後人知道革命的艱難和反革命的殘暴,使大家懂得革命勝利來之不易……” 於是,沈醉所著的《我所知道的戴笠》、《楊虎城將軍被害經過》、《保密局內幕》等十幾部書稿,先後在《文史資料選輯》上刊登,後來香港幾家報紙相繼轉載,一下子激起了台灣國民黨的惱怒。 起先,毛人鳳以為沈醉在雲南“捨身殉國”了,便對蔣介石說:“我的手下個個對黨國忠心耿耿。”可這些文章如箭似刀般扎在了蔣介石的心窩,他大為光火,對毛人鳳怒罵:“這就是黨國培養出來的忠實的干部!連他都被共黨挖了過去,你們真是飯桶!” 1979年,沈醉被迫參加雲南起義的檔案材料被送到北京,經中央有關部門審定,立即宣布沈醉由特赦戰犯改為起義將領。 1981年11月四日,全國政協第五次常務委員會第六次會議上,沈醉被特邀為全國政協委員。同年,他來到香港,與闊別多年的妻女團聚。過去的老友拿著一篇《香港時報》刊載的《戳穿沈某可恥目的》的文章來給他看,上面罵他“叛黨叛國,投降敵人”。沈醉一笑,將報紙放在一邊,他說:“我想,台灣省的人民不會罵我,全中國十幾億的人民更不會罵我。我要藉此機會說明一下,全國十億人民唾棄了的國民黨和全世界都不承認的中華民國,我該不該叛?全國人民熱愛的共產黨,全世界都承認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我應不應該投降?……” 1996年3月18日,沈醉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82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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