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中國護士在美國

第33章 4、父親厚愛可見一斑

中國護士在美國 张萍 6339 2018-03-16
寫到父親,我的筆就變得笨拙起來,總有著一種不知從何處下手的徬徨。我的父親今年七十有餘,他知識淵博、見多識廣、從容幽默、思想豐富、雄才大略。如果把父親比作那浩瀚無邊的大海,我則是海裡的一滴水;如果把父親比作連綿不斷的山峰,我則是山腳邊的一粒碎石;如果把父親比作那一望無際的藍天,我則是天空中的一顆星。所以,用我的這支筆,來勾畫父親那不平凡的心靈的輪廓,我是力薄才疏的。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從父親平日的點滴小事寫起。 我父親的祖上從清朝初年起,就開始在北京定居了。父親可以稱得上是個地地道道的老北京人。從父親平日的言談舉止、舉手投足,可以清楚地看到老北京人的特徵,它是將質樸和誠懇、執著和熱情、謙虛和寬容、開朗和友善融為一體的協調的人性特徵。

父親一生很少離開北京。他的一切都是在故鄉的這片熱土上得到的。 父親自幼就是個歷史迷,特別是對中國歷史情有獨鍾。幼年時候的他,從酷愛歷史小人書起步。讀書識字後,便更加如飢似渴地讀史書。上初中三年級時,他已通讀了二十四史,從而更堅定了要走研究歷史學這條路的決心。 1950年,父親高中畢業,為了能作他最崇拜的著名歷史學家陳垣的學生,考入了輔仁大學歷史系。大學生活帶給父親最快樂的事是有一個書源豐盛的圖書館,那裡的所有的史書,父親都一一瀏覽過。他在大學求學期間,把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都花在圖書館和舊書店裡。很快,在名師的指導下,父親將自己的研究方向定在中國近代史上。 1953年,父親被調入中國革命史教研室作資料員。父親對此項安排,心滿意足。原因是資料室不僅藏書豐富且資料繁多,父親由此有了一個博覽群書的好環境。那時的父親乾脆住在資料室中,終日與史料為伍。 1954年,父親被派到北京大學哲學系進修,短短的幾年中,父親通讀了《費爾巴哈與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反杜林論》、《唯物論與經驗批判論》以及上百種歷史和哲學方面的期刊雜誌。

1956年,父親回到北京師範大學執教,迄今為止已有五十多年的歷史。在這半個多世紀的歲月裡,父親在教學和研究的兩個園地中辛勤地耕耘,付出了他全部的心血和智慧。 父親講課時,永遠是嚴謹而不失風趣,悠然而又神采飛揚。他將原本枯燥乏味的歷史,講得出神入化、深入淺出。他總能讓他的學生進入一個引頸張目、全神貫注、如沐春風的狀態,從而把中國近現代歷史的種子,播進了每個學生的心田,點燃了他們求知的慾望以及對於理想的追求。除此之外,他還指導過一百多名的碩士生、博士生、國內外訪問學者。這些弟子,現在有很多已學有所成,在學術界和其他領域裡成就非凡。 父親的第一本書《李大釗同志革命思想的發展》發表在1957年,從那時起到如今,父親的傑作層出不窮。其中著名的論著有《唯物史觀與中共黨史學》、《中國共產黨思想史》、《毛澤東思想概論》以及八十萬字的《靜如文存》等等。

父親不僅專心一意教書、搞研究,同時也十分關注中共歷史學界的發展和變遷。為此他又擔任了許多重要的職務,諸如中國中共黨史學會副會長、中國李大釗研究會副會長、北京黨史學會會長等等。父親忙,忙得心甘情願。 中國歷史的發展經歷了種種的磨難,可是父親卻不為世俗所左右。他以豁達的人生態度,持之以恆地走在他教書育人、學術研究的路上。他最終成了一名碩果累累、弟子成群的知名歷史學家。 父親的學生們在2003年出版了一本題為《張靜如學術與教育思想研究》的書,裡面記述了許許多多有關父親一生的卓越貢獻。然而,作為女兒,我想用一種極輕鬆的筆調,告訴人們一個實際生活中的父親張靜如。 父親也是一個有血肉之軀、吃五穀雜糧的人。無論他在外面是怎樣一個偉大和傑出的歷史學家,回到家裡,卻永遠是那個待人厚道、平和慈祥、幽默風趣的人。

我小的時候和父親並不親。父親對於童年時的我,僅僅是一個抽象的名詞。原因不是別的,而是因為我長年生活在外祖父母身邊,父親在我的生活中總是處於一個可有可無的地位。 我在以後的成長過程中發現父親的內心有著一塊屬於我的地方,我居然是那樣興奮可見我是渴望父親愛我的,而父親的愛是有著獨到之處的。 父親很少,或是說從來沒有給我買過玩具,他對於兒童玩具總是不屑一顧。對兒童圖書他卻看得很重,因為他的童年是在圖書伴隨下長大的。他堅持認為兒童的早期教育必須來自於書本。為我買書讀書成了父親的專職。印像中他買給我的第一本書是。那時我還不識字,只會看畫。父親每次來外祖父家看我,就是很耐心地繪聲繪色地為我讀故事,一步步地領我走進了那美妙的童話世界,讓我童年的思緒隨著父親的故事此起彼伏。其中有很多故事,我都是百聽不厭,而且能夠倒背如流。每每讀到傷心處,我便會淚水漣漣。

父親在“文革”中下放農村,閒來無事,便自學中醫中藥學和針灸學,到了後來,父親居然可以為當地的老鄉開方治病,並為農村的一位癱瘓老人針灸治療,且初見成效。父親的這一手中醫的本領,同時也歪打正著地用在了我身上。我是那種自幼就體弱多病的孩子。最讓我受苦的是過敏性哮喘的毛病。每次犯病都很嚴重,我那時就懂得了何謂窒息的恐怖。父母帶我訪遍了名醫,但效果甚微。每次犯病,必得由父親開中藥來為我醫治。說也奇怪,當時的哮喘,無論吃什麼藥都無效,只有吃父親的藥最靈。或許父親開的中藥裡,除了那根根草草以外,還加進了父親的許多愛和期望。到了我上初中時,北京協和醫院的變態反應科才剛剛成立。又是父親四處托熟人,才將我這個年僅14歲,卻有了10年哮喘病史的病人交給了醫生。在幾年的治療過程中,我一邊在醫生的指導下做脫敏治療,一邊服用父親開的中藥。在這中西醫結合的治療方案下,我的哮喘居然一點點地減輕,以至於最終達到了“斬草除根”的效果。

從小就沒離開過北京的我,真的沒聽說過什麼是複活節。我卻有幸得到過一隻巧克力兔子糖,那是父親送給我的五歲生日的禮物。栗色的兔子,做得有棱有角,活靈活現,在一張玻璃紙的背後豎著兩隻耳朵、靜靜地望著我。那神態,至今回味起來,仍是歷歷可見。 我當時口水“縱橫”,可是仍捨不得吃那一隻“兔子”。我把“兔子”放在全家我認為最安全的地方,從早到晚,我無數遍地去看看它,且嘴裡念念叨叨地告訴它我心中的秘密。天知道,我當時為什麼有那麼大的毅力! “兔子”居然就這樣平平穩穩地擺著,好像放了一個世紀那麼長。終於有一天,我發現“兔子哭了”,這才意識到它會一點點地融化。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我決定動嘴了!但那與其說是吃糖,倒不如說是舔糖更為準確。於是,可憐的“兔子”從胖到瘦,從沒了耳朵到沒了鼻子。經過我為期一周的“奮戰”,終於消失得無影無踪了。

誠然,一隻巧克力兔子是不能永久保留住的。但是父親的愛卻隨著那隻巧克力兔子,深深地、永久地融進了我的心,讓我的心永遠地被愛著,被包容著,像是裹在層層的巧克力糖漿裡,甜蜜得永遠都化不開。 真正回到父親身邊生活的那一年,我剛好14歲。從那時起,到我結婚為止,大約和父親一起朝夕相處的日子,也不過只有10個年頭。時間不長是最珍貴、最溫馨、最難忘的日子。在那屈指可數的歲月裡,父親以他特有的方式給了我無微不至的關懷和愛護。 印象最深的是父親在家做飯的日子。當年,父親為了支持母親的工作,同時又不耽誤了正在長身體的兩個小女兒,毫無怨言地一人挑起了做飯的重任,精雕一日三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父親是個樂天派。世間萬物在父親眼裡都有著它積極可取的一面。做飯燒菜,也不例外。父親做菜永遠像是在做學問,有著極強的好奇心,反复實踐,不斷進取。常常是燒得好的菜,讓全家人一掃而光,吃個底朝天。而欠味道的菜,自然無人問津,被無情地打入“冷宮”。父親不會為我們的挑肥揀瘦而生氣。他會將那道被冷落的菜,自己拿來就著飯吃了,邊吃還會邊自我作一些評定。不日,當那道菜重新上桌時,已經被父親改造成一道美味佳餚。日積月累的使父親逐漸形成了一套風味獨特、技巧嫻熟的烹調手藝。他做的菜決不會是千篇一律的,而是酸、甜、苦、辣各顯風姿。

父親燒的菜總是跟著季節走的。冬日時節我們用涮火鍋來暖身,夏令時分我們有涼麵來消暑。一年四季的節日,大到春節,小到中秋節,父親從不會忘記,而且總會做出許多花樣翻新的慶祝餐。讓我最感動的、也是最難忘的是,每年三八婦女節的那一天,父親總是忙得不亦樂乎。從買菜、做飯到刷盤洗碗,都由他一個人包了。不為別的,只為這一家四口中,他是唯一的男人。而母親、我和妹妹又是他一生的最愛。 是的,父親燒的菜裡,全是愛。他清楚地知道我們每一個人口味的輕重以及飲食的習慣。若是家中有人生了病,父親總會精心地做出一些營養豐富的、清淡可口、易於消化的病號餐。吃下去,會讓我們覺得,病已經好了一大半。 父親在做飯的事上,還經常發明創造一些由自己命名的飲食,光是將煮好的麵條,加上不同的滷汁,就可形成名目繁多、口味豐富的美食。一次,父親問我:要不要試試“光頭面”?我問什麼叫“光頭面”?父親笑笑說:顧名思義,“光頭”就是什麼都沒有,清水煮麵條。不多時,父親給我端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看上去,一碗無油的清湯裡,含著纖纖細麵,面上點綴著星星點點的幾粒綠色的蔥花。吃下去,卻味道鮮美、別具一格。原來,父親是用鮮雞湯下面,簡單、省時、省力,又可口。

父親邊做教授邊做大廚的日子,一過就是很多年。直到後來,我和妹妹都先後成家,母親退休,父親的大廚生涯才算暫告一個段落。然而昔日父親做飯所付出的辛苦、操勞和愛心,卻繪成了一幅永恆、溫馨的畫面,久久地留在了我們全家人記憶的深處。 父親在照顧好家人的同時,最多的時間就是以書為伍。借書、買書、讀書、教書、寫書。這樣一個嗜書如命的人,到了晚年才如願以償地有了間自己的書房。 小的時候,我並不知道父親的書桌在哪裡。等我14歲回到父親身邊時,時間已經飛躍到了上世紀70年代。母親那時在她的單位,為我們全家四口搞到筒子樓裡的一間居室。這間居室也就變成了多功能的房間,它集臥室、飯廳、書房、會客室於一處,是我家當時的全部。室內的佈置至今仍是歷歷在目,兩張雙人床,一張桌子,一個書架,一個五屜櫃,便將小小的房間擠得水洩不通。那張桌子,成了我家當時最有利用價值的家具。它既是餐桌,又是書桌。端上桌面的東西,也是五花八門、應接不暇。常常桌子的一邊是書報紙張,另一邊則是鍋碗瓢盆。在桌子這樣盡心盡力、繁忙非常的日子裡,父親總是等到一家大小都入睡後,才挑燈夜戰。只有那時,桌子才屬於父親自己。而父親仍舊一心一意地做他的學問。

再後來,我們全家終於有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可是仍沒有條件讓父親獨占一室為書房。於是我們在客廳的一角,面向窗戶、採光極佳的地方給父親擺了一張專用書桌。為此父親興奮了很多天。他立刻對專用書桌作了全面有條有理的“規劃”。儘管他的各類書刊雜誌,堆積如山,父親總是分門別類地將它們整齊地擺放在書桌的不同方位上,讓人一目了然。一張書桌和一間書房是無法相提並論的,父親仍是心滿意足,一有時間,便守在桌旁,讀讀寫寫,樂此不疲。 當父親擁有一間自己的書房可是90年代的事情了。那時父親執教多年的大學里為一批老教授特意建的幾座現代化的教授樓,父親很幸運地分到了四室一廳的住房,於是,父親多年希望擁有一間書房的夢想終於實現了。書房雖不大,但卻佈置得清新高雅,讓人耳目一新。書房裡有幾個頂天立地的書櫃及一張大書案。書櫃裡,整齊地擺放著父親多年的藏書,以及他自己的多部著作。 小小書房,美好,寧靜,溫馨,來之不易。學無止境的父親從此在這裡繼續跋涉在書山學海裡。他在這間書房裡給博士生們進行耐心地輔導,與來自全國各地的學者們進行學術探討,繼續夜以繼日地、嘔心瀝血地寫下他的大作;為遠在大洋彼岸的我寫下一封封情真意切的家書。 如今,隨著歲月的流逝,小小書房已默默地伴著父親走過了許許多多快樂又難忘的時光。它像一片小小的知識樂園,任由它的主人在這里辛勤地耕耘。一個跨越時空的書房是父親今生的驕傲,一個屬於自己的“圖書館”標誌著父親今生今世的執著。 在父親身邊生活的最大的感受是,永遠有著一種可以做“我自己”的輕鬆感。父親有著十足的幽默感。幽默不是人人都有的,從容自如才能幽默,平等待人才能幽默,精神超脫才能幽默,游刃有餘才能幽默,聰明透徹才能幽默。父親的幽默是與生活同在的、實實在在的智慧和知識的結晶,他常常會一語驚四座,讓人笑得前仰後合。父親的許多幽默笑話,經常會潛入我記憶的深處,成為一種典故,讓我每每想起,總有著一種難得的快樂。與父親聊天,是人生的一大享受,他不但可以縱古論今,而且有著超人的理解力和洞察力。在我成年之後,和父親之間的長談短敘,又何止千百次。而每一次都能讓我回味無窮。我喜歡和父親講我內心的苦與樂,凡是能讓我愉快的事,父親都能與我分享,並為我驕傲;而凡是讓我困擾的問題,父親又能及時地替我排憂解難,讓我豁然開朗。和父親談心,可以免去許多無謂的解釋,省掉許多拐彎抹角的麻煩,永遠是直來直去,一點即通。他真能稱得上是我一生的名副其實的心理醫生。 如果說,古往今來,人們總是把“嚴”與“父”連在一起,我家則沒有“嚴父”,有的只是“慈父”。慈父的愛是平實而厚道的。我於2005年春節時分,回京小住兩個月。不幸的是,剛下飛機的第二天,父親就因高血壓而不得不住院治療,為期整一個月,其間正好是合家團圓的一年一度的中國年。我和妹妹幾乎天天往醫院跑,父親見了我們,除了高興以外,別無要求。他是那種從不願給女兒們增加心理和身體負擔的父親。他堅持不讓我們給他送飯,說是醫院裡伙食很好的。其實,大凡住過院的人都知道,醫院的伙食十有八九難以下嚥。可是拗不過父親,也只好順其自然。我在京的第二個月,父親出院了,回到家的父親仍帶著一臉的病容和疲倦。他卻一定要自己下廚,為我燒幾個他的拿手菜。他做的紅燒肉,肥中帶瘦,油而不膩;他做的燜牛肉,既嫩又鮮,美味十足。而他最拿手的是素燒豆腐,則是外焦里嫩,且清淡可口。為了讓父親高興,我總是一改淑女的風範,狼吞虎咽地吃,心裡卻一陣陣地發酸。 兩個月的光陰只不過是急景流年一瞬間。很快就到了我告別年邁的父親返回地球那端的日子了。臨別之時,父親贈給我十條座右銘,工工整整地寫在一張極普通的紙上,我拿在手中,卻覺得有千斤重,因為那上面記錄下的全是父親對女兒一生平安的願望。 父親一生尊重他人,廣交朋友。他的朋友之多,範圍之廣,到了令我吃驚的地步,上到同行或非同行的知名教授,下到傳達室看門送報的老先生,應有盡有。這完全是因為父親不僅是一個研究理論的專家,同時更是一個生活實踐的專家。他對生活的大事小事都有著濃厚的興趣。他年輕因病長期住院時,曾對口表和腋下表的相差數值做過專門的對比研究。他在博士生的面試時,會突然問上一個問題:“市場的黃瓜賣多少錢一斤?”把只注重讀書的學生問得目瞪口呆,而這正是父親一生的真諦。他以為一個搞社會科學的人,首先必須立足於了解社會,懂得生活,不脫離實際才行。一個真正的學者,必須是一個能將理論和實際融為一體的專家。 在平日的自我生活中,父親總是以追求平實為主。他一生不穿皮鞋,原因是他的兩隻腳受不了皮鞋的“管制”,不能順其自然地舒展。所以,他無論走到哪裡,授課、講學、參加會議、出國訪問,總是一雙布鞋陪伴著他,他覺得這樣才走得平穩踏實。父親也從不穿西裝打領帶,而是家裡家外都以便裝為主。他的穿著打扮完完全全就像他的為人,來得那樣實在而毫無虛假。 父親今年七十有餘,到了這個年齡的人,大多因為吃力地活了一輩子,舉手投足之間,漸漸地蒙上了“灰塵”。然而,他卻不!他的所作所為中仍舊透著一種清新、智慧和樂觀。父親在我心目中永遠是偉大的,這種偉大是有別於母愛的一種偉大,是近乎於神聖的一種偉大,是父女之間的、你心知我心的、和著愛與理解的一種偉大。我相信女兒絕對是父親前世的情人。我愛我的父親,我為今生今世能做他的女兒而感到無限的自豪和驕傲。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