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馬克·吐溫自傳:戲謔人生

第18章 第三章親人離世

1896年的8月18日,在哈特福德的家裡,蘇西離開了人世,臨終時,吉恩、凱蒂·利裡、約翰和埃倫(花匠以及他的妻子)四人都守候在她的身邊。那個時候,克拉拉、她媽媽以及我都正在環球旅行當中,7月31日我們便到了英國,並且還在吉爾德斯找到了一所房子。按照我們先前的計劃,一周之後,本來應該是蘇西、凱蒂以及吉恩自美國來這兒同我們團聚的,但正當這時,我們接到了一封這樣不祥的信。 信上說蘇西得了小病——意思是沒多大關係的病。但我們卻不能安心,立刻拍去了電報,詢問了最近的情況,我記得是星期五那天拍的電報。整整一天,都沒能等到回信,而船在第二天正午便要離開索斯安普頓了。克拉拉同她媽媽已經開始整理行裝了,以防有什麼不好的消息會傳來。後來等到了那邊的一個電報,“請等明晨電。”啊,這種電報不能令人放心——令人很不放心。我們都非常不安,又去了電報,要求向索斯安普頓回電,因為那時候天已經快黑了。當天晚上,我就守在郵局裡,直到夜半時分郵局打了烊,盼著能夠來個好消息,但卻仍舊沒有。

回到家裡,我們無法入睡,都默默地守到了凌晨一點,等候著——也不清楚在等著什麼。後來我們便搭乘了最早的班車,趕往索斯安普頓時,電報已經傳了過來,說要很長時間才能恢復,但肯定能夠痊癒。於是我鬆了一口氣,但我的妻子卻不是這樣,她感到非常惶恐和害怕,她預備立刻同克拉拉登上輪船去美國,以便照看蘇西。我留了下來,以便能夠在古爾福德找一個更大一些的房子。 那是在1896年的8月15日。三天后,我妻子同克拉拉已經走了一半的海路。我站在餐室裡面,心裡並沒想什麼特別的事,有人送了一封電報給我,上面說:“今日蘇西病逝。” 這確實是人性的一個秘密:一個人沒有絲毫的心理準備,突然間遇到這樣的暴風驟雨,竟然還能夠活下來。這僅有一個合理的解釋,那時候我正常的情感已經因驚嚇而崩潰了,只是在對字句的含義進行著摸索。幸虧當時沒有能夠充分理解字面的意義,僅是模糊地感覺到了損失很大——僅此而已。

要經過多少月、多少年,才能將細節搞清,從而領會到這損失有多麼嚴重?一個人的房子被燒掉了,斷壁殘垣只能表明多年以來親愛的,生息其間、人來客往的家已經成了一堆廢墟。到了後來,一天天、一周週過去了,開始他想起了這個,之後又想起了那個,以後又是其他的什麼。他四處尋找,卻發現東西就在那間房子裡面,這往往都是不可或缺的東西——只有這樣一件是找不到替代品的。本來在那間房子裡面的,如今卻永久丟失了。東西在時倒並沒有意識到它不可缺少,如今卻發現沒有了它就什麼事都乾不成,這才發現它是不可或缺的。要等多少年之後,這種缺失的感覺才能消逝,而在這之前,是不可能真正清楚災難有多大的。 8月18日為我帶來了噩耗,而母女兩個在大西洋路途上走,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正在飛速前往著去對非同尋常的災難進行迎接。只能依靠親友之力才能對她們進行保護,使之將這晴天霹靂所帶來的痛苦減輕。他們去了碼頭上,半夜才將輪船接到,他們到了清早才露面,也僅見了克拉拉一人。她返回頭等艙時不發一言,事實上也不需要說什麼了。她媽媽望了她一下,說:“蘇西死了。”

當晚的十點半鐘,克拉拉同她媽媽到了埃爾邁拉,結束了這次環球旅行。所搭的火車,所坐的馬車正是一年零一個月又一個星期之前她們自這里西行時所坐過的。這一次,蘇西還在這裡——但不是像十三個月之前揮手告別時在晨光熹微中招手歡送那樣,而是在她出生的家中,帶著她那蒼白而又美麗的容顏躺在棺材裡面。 蘇西一生中最後的十二天是在我們位於哈特福德的家中度過的。那是她幼年時的家,她最心愛的所在。她的身邊,有些忠實可靠的朋友——她還在搖籃中便和她認識的,她的牧師特威切爾;這次特意遠道而來陪伴她的,還有她的叔叔以及姑姑西奧多·克蘭夫婦;車夫帕特里克;蘇西8歲時起就給我們幫工的凱蒂;已經跟隨我們多年的約翰和埃倫,除此之外,還有吉恩在那兒。

我妻子同克拉拉啟程返回美國時,蘇西還沒有病危。三個鐘頭之後病情突然惡化,她的腦膜炎又發作了,立刻顯出了致命的症狀。那是一個星期六,8月15日。 “這天晚上,她吃了最後的一頓晚餐。”(吉恩在信上同我說)第二天,她便發起了高燒,她忍著疼痛和昏迷在地板上走了幾步,感覺實在是虛弱,於是便回到了床上。在這之前,她見到小房間裡有一件她曾見媽媽穿過的長外衣,她把那當成了自己已經死去的媽媽。她哭著吻了這件衣服。中午前後,她的眼睛瞎了(由疾病引起的),她哭著告訴了自己的叔叔。 我將吉恩信上的這句話抄到下面,評論是多餘的: “大概在下午的一點鐘,蘇西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她最後一句話只說了一個字,表達出了自己熱切的希望。她用手摸索到了凱蒂,摸著她的臉,叫了一聲“媽媽”。

當她遭到滅頂之災的時刻,當死亡的陰影逼近的時刻,還可以被賜給美麗的幻覺——這最後的幻影,自她心底深處那蒙著雲霧的鏡子裡面照出來的是她媽媽的幻影。在她一生當中最後一次激發出來的情緒,是因為這想像中的幻影的出現而激發了喜悅和安寧。這一切應該是上蒼的多大恩惠啊! 差不多兩點鐘,她神態安詳,似乎睡著了,從此便沒有再動一下,她的知覺喪失了。接下來的兩天零五個小時裡一直都是這樣,直到星期二晚上的七點零七分,她才最終解脫了。那個時候她二十四歲零五個月。 23日,她媽媽同她的姊妹們親眼看著她入殮——她一直都是我們的寶貝,我們的心愛之人。 明天是6月5日,是我一生當中慘遭不幸的日子——我妻子去世的日子。這件悲慘的事情是在兩年前發生的,地點是意大利的佛羅倫薩。我們將她帶到那裡,本來希望她可以好好休息,希望她的病體可以恢復健康。

本來對這本自傳進行口授,是1904年年初在佛羅倫薩開始的,但後來因為失去了妻子,我日夜悵惘,愁腸百結,工作很快便被迫停了下來。一直到了1906年的1月之前,我都沒有想過要將口授恢復,這段時間裡我最為難熬,我無法將思念與哀悼停止,除此之外,我也沒有辦法進入狀態去做其他的事情。因為這個讓人感到哀痛的事件,和這段孤獨時間中的不幸遭遇,以及在這之前的二十二個月中那種折磨人的痛苦,千萬種情緒以及細節,我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訴說。現在我希望能夠勾畫出一個輪廓,對這段缺漏之處進行一下彌補,我想目前自己只能夠做到這樣。 克萊門斯夫人向來身體都不是非常結實,應該說是特別孱弱的。以她那瘦弱的身體,能否將環球旅行那十三個月的奔波勞累頂下來,本身就很難說,但結果卻出人意料的太平。

那是在1895年的7月15日,我們於埃爾邁拉搭乘火車西行的時候,正趕上夏日炎炎,熱浪炙人,後來再加上夏季熾熱的森林地帶高溫,如此情形持續有二十三天之久——而在這二十三天內,每晚我都要發表演講。即便是這麼艱苦,克萊門斯夫人抵達溫哥華時,還是能夠像啟程時一樣健康,也就是自這一天起,她的身體好了些,雖說連續五個月我們都過著夏季生活,在這中間沒有歇過一口氣。我們到達夏威夷群島時已經是夏末了。 我們在10月裡到達了位於赤道以南三十四度的澳大利亞的悉尼,那裡正是澳大利亞的夏季。我們停留期間的澳大利亞、新西蘭以及塔斯馬尼亞時全都是夏天。 1896年的1月1日,在墨爾本開船離開時,也還是夏天。 至於在錫蘭的時候,那當然也是盛夏季節,從來都是如此。一月份,我們到達孟買的時候,孟買的英籍居民說他們正處於冬季,但對於我們來說,自從7月自埃爾邁拉啟程以來,就一直都沒見過氣候有什麼變化。對於我們來說,整個印度都是夏天,直到3月17日為止。那個時候傑普爾的一個英國醫生讓我們立刻飛往加爾各答,離開印度,因為熱天隨時有可能來臨,將會對我們這些對亞熱帶氣候不習慣的人造成非常大的危害。

於是,我們在他們所謂的“冷天”裡,流著汗,自拉瓦爾品第趕到加爾各答,搭船前往南非——克萊門斯夫人的健康卻仍舊在持續地改善。在南非旅行演講的整個過程當中,她同克拉拉始終都陪著我,對我的飲食起居進行照顧,幫我排遣煩惱寂寞,除了到比勒陀利亞那天之外,她身體沒有犯過一次毛病。 最後,在1896年的7月14日,我們的旅行演講結束了,第二天我們便搭船前往英國,31日在索斯安普頓登陸。兩週之後,因為知道蘇西害病,克萊門斯夫人同克拉拉搭船回國去進行護理,結果發現她已經在外祖母家裡躺進了棺材。 不久後,家裡剩下的人便來到了英國同我碰面。我們先後在倫敦、瑞士、維也納、瑞典住過,後來又住到了倫敦,直到1900年的10月。那個時候,我們才搭輪船回國了,此時,克萊門斯夫人的健康和體力是自她十六歲時遭到前面所提到的不幸以來最好的了。

我們住到了離第五條街不遠的西第十條街的14號,在那裡住了一年。在那裡,克萊門斯夫人的身體由於過分操勞而負擔過重,那是因為我們的屋子非常大,家務操持起來是非常辛苦的——在紐約的時候她也一直是這樣——但是她又不願意請幫工。自結婚的那天起,在這種事情上,她就從來都不聽從我的勸說,非要按照她自己的意思去做不可。 社交應酬也對她的健康無益。在紐約最為繁忙的冬季社交季節,我的那些來往的書信多得令我和我的秘書都無法對付,克萊門斯夫人便分擔了我們的部分任務。一天我親自寫了三十二封短信,後來卻發現克萊門斯夫人同樣寫了這麼多,這真是令人不安啊。本來她的負擔就已經夠重了,又加上這樣的勞累,實在是令人擔憂。 她在歐洲度過了九年半的安靜生活之後,如今又過上瞭如此辛苦勞累的日子,以至於到了六月份時,由這些繁重的任務帶給她的負面影響便能夠看出來了。在阿迪隆達克斯進行休息的三個月的時光,對她來說是非常有好處的。後來我們住到了赫德森河谷街,但這又是一間大屋子,家務還是非常繁重。 1902年年初,她也一度有過神經衰弱的危險,但似乎很快這種危險便過去了。

到了6月底的時候,我們在約克港的近郊找到了一個帶家具的屋子,以便用來過夏。羅傑斯先生將他的“卡那華號”送過來了,將它停泊到我們所在的河邊。那是全美國在水面上行駛最快的蒸汽發動機快艇。吉恩、克萊門斯夫人和我上了汽艇。也就是在那時,我才發現在克萊門斯夫人的身邊並沒有傭人,這是因為她不想給羅傑斯先生增添麻煩。 這可實在是太糟了!原本人家歡迎她,她能夠對那條快艇進行全權支配,快快樂樂地玩個夠,但吉恩的身體不好,非常需要人照料。於是這個任務又落到了克萊門斯夫人肩上,因為我一直都是笨手笨腳的,不大懂得應該怎樣去照顧人,幫不上什麼忙。總之,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她早已安排好要將全部家甚以及行李用火車運往約克港。 當時的天氣非常好,我們就像一隻鳥兒掠過泛著片片金光的海面那樣,追逐著眼前的一艘艘船隻,並將它們一個個的拋到後邊。但這樣的樂趣可沒有克萊門斯夫人的份兒,她要待在下邊,照料吉恩。 到了夜晚,我們便避到了新倫敦港,以便將壞天氣躲過。為了將吉恩照顧好,克萊門斯夫人的休息、睡眠都嚴重不足。第二天早上,我們開往了費爾黑文,本來對於克萊門斯夫人來說這是個好機會,能夠在汽艇上躺兩到三個小時,而我們其餘的那些人則上岸前往羅傑斯的鄉間住處對他的一家進行看望。但她卻偏偏也要同我們上岸。她一直都是這樣的,過分地考慮別人的感受但是到頭來卻將自己搞得很累,她還需要在前往約克港的途中對吉恩進行照料,搞得累上加累。 本來她又有了個機會能夠好好休息一下,但她卻不肯也不能休息,這是因為她從來都不願意休息。她那血肉之軀具有蒸汽引擎般的精神,她一直都是用無窮的精力對自己的身體進行著折磨,勞累到了超出自己體力的承受極限,很快,她的心臟便為她敲起了警鐘。 那是在十二年前,哈特福德的兩位很有名望的醫生曾安排她去埃克斯累班洗溫泉浴,還告訴她說,如果謹慎小心一些,她還能夠活兩年。埃克斯累班的那兩位醫生則說只要足夠謹慎小心,她還能夠活得更長一些。羅馬、柏林和佛羅倫薩的名醫還是將兩年這個期限提了出來——而在德國的瑙海姆,據溫泉的官方醫生名冊上所記載的,名次最低的醫生為克萊門斯夫人進行檢查之後告訴我說,她沒有得什麼了不得的病,或許還能夠活許多年哩。 我聽了之後特別生氣,他這樣無知的學徒竟還信口開河,拿人的性命當兒戲,令我非常憤慨。我付了錢,當場便將他謝絕了,也沒給他一封推薦證明書。但在那一打的醫生當中,他是唯一一個作出了還有些價值的預言的醫生。要清楚,當我們在約克港住下來時,克萊門斯夫人所活得時間已經要比其他全部的預言多了十一年啦。 但是,正像我前面所說的,七月初,在約克港,她開始不得不為自己的心臟擔憂了,並且很快就越來越擔心。不到兩週的時間,她便開始對將汽艇開出去感到害怕,任何比較快速的動作都令她感到害怕。她害怕走下坡路,即便坡度非常小,小到在夏季的暮色當中似乎覺察不到的程度,因此她也就不得不請車夫在爬小山坡時勒著馬一步一步地走。這樣做還不止,她還要充滿恐懼地看著他才會感到放心,如果馬有片刻步子不穩,她就要邊抓住我,邊抓住車身,被嚇得非同小可。整個七月份,她就是這樣一個狀況。 如今又有一件奇異的事發生了。豪厄爾斯住在基特里角,距離我的住處只有三刻鐘的電車路程。有一天,在七月或是八月初,他第二次來看我們,那是個下午,克萊門斯夫人正在休息。她在樓上自己的臥室裡面,豪厄爾斯和我則坐在能夠對小河進行俯瞰的遊艇上聊天。他聊到了自己有一個朋友一生當中的一個悲慘的插曲的前後經過,其中最為感人的一兩點竟很快就在克萊門斯夫人的身上重現了。 那天下午,他坐在那裡對那個奇異的故事進行講說時,我們倆誰都沒有想到那竟然是個預言,但實際上的確如此。我立刻以一個故事的形式寫出來了——用化名將它寄給了《哈潑斯月刊》。 約克港為一連串散落的獨立小村落,它們分別被稱為約克、約克港、約克村、約克中心以及西約克、東約克、南約克等——我記得大約是這些名字,但卻不能肯定,反正這並不怎麼重要。我只要將其中的一點記住就行了,那便是,它們合起來便成為了這個明了的名字:約克。在八月六日左右,這堆蜂窩內開始了慶祝活動——慶祝美洲大陸實行城市自治兩百五十週年。慶祝活動展開的那兩三天內,白天在邊遠的殖民區舉行古老遊行、群眾大會、演講等,夜晚便開始放焰火。 克萊門斯夫人一直都保持著一副年輕人的性格,她對這些事情的興趣一直都是非常強烈的,對於我的演講,她比我自己還有興趣。那三天中,白天她跟在馬的後面,晚上則坐到了船上,對於正在舉行的一切,百聽不煩,百看不厭,盡情地享受。但是這樣卻很勞神,超過了她的體力所能承受的極限,病症便開始顯露了出來。我費盡口舌,終於將她勸阻住了,沒讓她去參加末晚的節目表演,但在兩三英里之外的遊廊上觀看了焰火。但是我的勸阻卻已為時過晚了,她的體力消耗已經遠遠超出了可承受的限度。 第二天下午是她一生當中最後一次參加人世間的活動,最後一次接見以及款待來訪的客人了。這次來訪,原本以為只是普普通通,很快便會忘掉的那種,但由於我天賦的某些才能,總能做出種種天真而又令人不快的蠢事來,以致這次來訪成了另外一回事。 來訪的是位夫人。她寄來一封介紹信,現在便是應我們的邀請,在下午過來作客,並且在我家吃晚飯。她是個美人兒,她說自己三十歲了,結婚已有十五年。憑她的神態和她的英語,肯定會令別人以為她的祖輩生活在外國,如果還需要證明的話,她的那個人們無法念出來的,任何一個不具備經驗的基督徒都拼不出來的外國姓名,便是最好的證明。 但她卻根本不是什麼外國人,她出生在美國,父母都是英國人。她的舌頭從來都沒有念過英語之外的語言,直到十五歲時,她在巴黎嫁給了一個名字不好念的外國人。她的英語古怪而又好聽,優美而又易懂,但卻並不是英語。 她寄過來的介紹信屬於王室所獨有的那種被大型信封套起來的文書,那封信是羅馬尼亞王后寄過來的。信上說,持信的人和她的丈夫——一個羅馬尼亞的貴族,已經在羅馬尼亞宮廷內待了十五年,她的丈夫在政府裡面擔任一個重要職務。來信熱情地提到了他的妻子,還說她是音樂家,非常有素養,能夠勝任音樂教師的職務,說她是重回故國,希望能夠靠教學來維持生計。王后陛下希望我可以為她這位流亡中的朋友找份音樂課程供她教學。 卡曼·西爾伐的這封信是用英語寫的,英語是她所精通的語言。信上將她這個十五年以來安居宮廷、久獲寵信的人突然成為流亡者,舉目無親,被迫要靠一技之長,流下汗水,才能夠生活的原因說明了。但是,正當我們想要了解什麼事引發了這場災難的時候——假如算是災難的話——正當我的妻子和我急切要將這個秘密的核心找到時,王后用法語將這個核心表述了出來。那是個短語——有兩三個字母——但合起來就成了我們過去所沒有見過,並且猜不透含意的單詞。 其後的話,實質便是——確切的詞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她的丈夫被迫辭去職務,退出了宮廷,這是因為——然後就是那惡魔般的法國話。當時我氣得寧願自己過去從來都沒有學過法語——非常明顯,那是一種在緊要關頭會誤事的語言。 下午的三四點鐘,我、克萊門斯夫人以及美麗的美籍外國人坐在遊艇裡面閒聊。我手裡拿著嶄新的《北美評論》,它的一頁頁書裡還散發出印刷廠的油墨的香味,非常惹人喜歡,令我熱切地想要將它打開看看內容。這位美人不愧受過長期的宮廷熏陶,她的觀察力異常敏銳,已經習慣於自別人的體態、煩躁的神情等外表來將別人所隱藏著的感情以及願望看出來。當然,她也看出了我的心境,她令人喜歡地懇求我將書打開並念讀一下。我真是自心底里對她萬分感謝。 我將雜誌打開了,首先引起我注意的便是一位奧地利王子所寫的《歐洲大陸各國王宮以及軍方的決鬥》,我非常感興趣,於是起勁地讀了起來。這位王子反對決鬥風氣,他提到了奧地利——我記得是著重講到了奧地利的將軍以及貴族如何採取措施,來將這個風氣消滅掉的。他在對這個風氣進行堅決譴責的時候提到,在歐洲大陸上,沒有哪個重要的官員會出於這樣那樣的原因來謝絕一次挑戰,從而令自己和全家蒙受恥辱,並且自此為社交場,甚至自己的親友們所不齒。 這時候我正好抬起了頭——只見這位可憐的婦女臉色白得就像大理石那樣。那句法語翻譯出來啦!我住了口,急忙轉換了話題。 正像我前面所說的,這是克萊門斯夫人一生當中的最後一次社交活動——她這一生,自從做小姑娘起,便一直都是活躍的,一直都是全身心地對社交活動的歡樂進行領略的。這是最後一次了——用這般尷尬的境地將這最後的篇章結束了。並且自此開始了她在世上的後一個也是末一個篇章。我想,縱使這次會客是普通而又平淡的,但因為別具特色,我也會將它永遠記住。更何況這次根本就不普通,根本就不平淡,在我的記憶裡,這次經過非常鮮明,並將永遠鮮明而又深刻。 第二天(8月11日)早上的七點鐘,我被一聲尖叫驚醒了。我突然發現克萊門斯夫人正在臥室的另外一邊站著,靠在牆上,用牆支撐著身子,喘著氣說:“我快死了。” 我將她扶回了床上,並請來了紐約的醫生倫納德博士。他說這是神經衰弱,除去絕對的休息、安靜以及細心護理之外,便沒有其他的辦法了。而這還只不過是開始,在接下來的二十二個月中,狹義上說,就只剩下醫生以及護士同她做伴了。 其後的六十天裡我們最為焦急,進入了10月,我們還能否將她送回河谷那邊成了問題,我們不敢用羅傑斯的汽艇,因為她受不了海上顛簸。後來我們便決心嘗試一個可憐的辦法,那便是搭乘送病人的專車。我之所以說這是個可憐的辦法,就是因為雖然車子很寬敞,全部的親友和必需的護士、醫生都能夠容得下,但就是有一個非常大的缺點——病人的床是被固定的,不能移動,因此它會隨著火車的跳動而上下顛簸。如果對具有彈性的繩索進行利用,按照吊床的方法,自頂上掛下來,病人就絲毫不會顛簸或是顫動。我們搭上了一列開往波士頓的專車,並繞過了波士頓,之後搭上了一班普快,將我們按時送往了紐約總站。一個火車頭在那裡等候,十五分鐘內便將我們送到了河谷那邊的家。 身體魁梧的英國廚師將克萊門斯夫人送到了樓上,放在床上,交給了經過訓練的護士去護理。當他關起臥室的房門時,也就將真實情況永久地關到了臥室的門外。莫法特醫生每天來一到兩次,每次會待幾分鐘,如果需要醫療方面的謊話的話,他是一定會忠實提供的。 當那位受過訓練的護士值班時,她也會提供必要的謊話。每天,克拉拉會值班三四個小時,做的可真是苦差事,每天,她都要將十來個危險的真實情況鎖到心頭,並用神聖的謊話對她媽媽的生命進行搶救,給她以希望和幸福。在這之前,她平生都沒有向媽媽說過一句謊話,我也能夠說,從這之後,她幾乎從來都沒有向她媽媽說過一句真話,自然,那都是最為善意的謊言。 在她媽媽的心目當中,克拉拉的誠實已經成了她牢不可破的信念,這對於我們大家來說都是幸運的事,能構成天地讓我們免於遭受到大的災難。她媽媽從來都沒有對克拉拉的話進行過懷疑,克拉拉能夠將非常多的難以相信的事同她講而不至於引起什麼懷疑,但如果我要想推銷哪怕只是其中一樁非常小的事,便會出問題。我從來都沒有克拉拉那樣的信譽。對於我來說,這本來是可以大有用處的,但現在才開始想方設法去取得這種信譽,那實在是為時太晚了。所以,在臥室裡我不願意講任何消息。但幸虧每天我只能進臥室一次,每次也只有兩分鐘,在我進去時護士會站在門口,手裡拿著表,一到時候就會將我趕出來。 克萊門斯夫人臥室邊上便是我的臥室,中間隔了很大一間浴室。我不能同她講話,但我能夠寫信同她聯繫。每個晚上,我會將一封信自浴室的門下塞進去,她的床就靠在門邊——信上沒有同當前情況相牽涉的消息,不會有任何害處。她用鉛筆寫回信,每天一到兩次——開始的時候,寫得比較長,但是,隨著時光的流逝,她的體質變得更弱了,每天,她在小紙片上顫抖地寫著字來表達自己的愛,這樣一直到她去世的那天。 在前面,我曾經提到過克拉拉所處地位的難處,事實上也正是如此。那些日子裡,我曾經幾次在給朋友的信裡將克拉拉的為難之處進行了說明,從不懂得怎樣說謊的她如今卻無時無刻都要在她媽媽的面前編造假話,籌碼便是她一貫的誠實以及媽媽對她的無比信任。在那當中有一封信是在1902年年底寫給蘇西·克蘭的,那是我們回到約克港兩個半月之後。 聖誕節的前幾天,吉恩同年輕的道奇夫婦共同在雪地裡面長時間地坐雪橇、滑雪,回來後他身上披著皮大衣,坐下的時候全身還是汗淋淋的,就這樣突然受了寒。後來立刻請來了醫生,等到聖誕節前天晚上就病得非常厲害了,醫生說是雙肺炎。從那時開始,一直到寫這封信的時候,情況一直都是特別可怕的,但在整個兒的這段時間內,她媽媽從來都沒有感覺到出了事。 每天,她都向克拉拉詢問吉恩的健康情況、精神狀況、衣著以及做些什麼事情,如何消遣,玩得開心不開心等,而克拉拉就一項一項地仔細講給她聽——自然每個字都是假的。每天她要講吉恩穿些什麼,有時她講吉恩原來的那些衣服講厭倦了,便在老一套的編造之外,再搞些新的發明來換換口味,憑著自己的想像為吉恩的衣裳增加些什麼。如果不是她媽媽對她進行提醒,說這樣憑想像添置的那些衣服已經超出了家裡的收入,也許克拉拉會將吉恩的衣服編造得超出兩倍以至於三倍。 自然吉恩需要有個專門的護士,因此我們請來了一個名叫托賓的婦女對她進行護理。吉恩的臥室在房子的另外一頭,同她媽媽的房間距離較遠,這樣,醫生以及護士便可以自由來去而她媽媽卻覺察不到。到了一月中旬或是一月底時,吉恩能夠走動了,於是醫生主張為她換個環境。他說,應該將她送到南方的老角療養院去,我們照辦了,凱蒂同托賓小姐在那邊陪伴她。在老角療養院她住了幾個星期,醫生規定她要待六個星期,但吉恩也好,凱蒂也好,任何人都受不了那個受過訓練的護士,因此沒有住滿六個星期便回到了河谷鎮。 在吉恩不在家的這段時間內,克萊門斯夫人還認為她在家呢,心里美滋滋的,還認為她身體很好,還認為她和這一帶的年輕姑娘們一樣,玩得非常快活。克拉拉負責令她媽媽每天都清楚吉恩的動向。某天,她會向媽媽報告說,吉恩正在忙於木刻;第二天她會再次報告說,吉恩正在刻苦地學習外語;過了一天,她又會報告說,吉恩正在忙著為我的作品打字。隔了一段時間,同先前厭倦了自己所說的吉恩的服飾一樣,克拉拉同樣厭倦了這些陳舊的舞台道具。 在這裡我對一封寫給蘇西·克蘭的信進行引用。 跑那麼遠的路到紐約去,實在是過意不去。 。 只要想一下,克拉拉如此機靈地做了兩個半月,並且還要繼續一年半,每天都要如此,就可以或多或少地知道,這些她所做的差事有多麼困難,多麼棘手了。我再提供一個例子。 給約瑟夫·赫·特威切爾牧師的信親愛的喬: ,脈搏跳得特別快,臉漲得通紅,全家人的臉都繃得非常緊,急得團團轉。克拉拉內心非常痛苦地坐在那裡,她的笑還表現在臉上,告訴她那非常高興的媽媽,說吉恩是如何玩得非常快活,在這個很好的冬季裡是怎樣同道奇夫婦玩雪橇,在雪地裡面向前衝的。 在老角療養院裡,吉恩玩得非常快活。克拉拉已經讓凱蒂上來,我們希望她會同意。 到了十月底,我們將克萊門斯夫人抬上船,讓出色的護士謝里小姐陪伴我們,11月9日抵達了佛羅倫薩,我們將病人送到了令人生厭的誇託別墅。自一開始克萊門斯夫人便注定劫數難逃,只不過她自己從來都沒有疑心過這一點——我們也從來都沒有疑心過這一點。她在一生當中已經害過好幾次重病了,但是因為神奇的複原能力——這一能力非常強,好幾次都安然脫險了。 我們一直都滿懷著恐懼、焦急而又擔憂的心情,但依我看來,我們從來都沒有真正喪失過信心,至少最近的兩三週前是這樣的。她也不是個輕易便喪失信心的人。我們從來都沒有想到過她喪失信心——到了後來,她神色悲愴地看著我說:“你看我還能好嗎?”這在過去是從沒有過的事情,這句話將她的真情洩露了,我看出來了,她的信心正在消逝。 五個月以來,我一直都在尋找另外一座能夠令人滿意的別墅,我認為只要是能讓克萊門斯夫人從誇託別墅中搬出來,擺脫同別墅有關的種種惡魔一般的糾纏,環境能夠稱心一些,她的身體以及精神便會好起來了。我發現非常多的別墅能夠具備各種應有的特色,但只缺一兩樣,而這一兩樣卻一直都是必不可少的——對於病人的健康來說是這樣的。但是,在6月4日,星期六那天,我終於聽說有處別墅能夠滿足全部的條件。星期天的上午,吉恩同我驅車前去察看,並且非常滿意地回到家來——不僅是滿意,而且特別高興,賣價是三萬元現款,馬上便能夠成交。 下午五點鐘我們到了家,等到七點鐘時,我去報告了消息。每天我能夠去病房兩三次,每次十五分鐘——最後一次是在晚上的七點鐘,我還能夠在晚上九點的時候進去說聲再見。晚上七點鐘,我去了床邊,對那座別墅進行了描述,將別墅的平面圖展開了。我說,如果她願意的話,我們明天便可以買下來了,只要她可以吃得消,立刻將她搬進去住。她非常高興,非常滿意,她的臉龐——這幾週一直以來都是蒼白的、大理石般的臉——如今終於又容光煥發了。 1904年的6月5日,也就是星期日晚上的11時15分,我的妻子莉薇去世了,她已經去世整整兩個小時了。對於我來說,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任何話都已失去了意義。那全部都是事實。從形式上我明白髮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但從意義上我卻還並不能夠深刻領會。我只知道,她便是我的生命,是我的財富,現在她離去了,我便成了個乞丐。 這是多麼的突然,多麼的出乎意料啊!不過是今天下午,我和克拉拉還有吉恩還在走廊中快活地談到她,克拉拉說“今天她可比三個月以來的任何一天都好!”接下來,她有些擔心害怕,於是說:“罪過啊,罪過!”我們也便急忙迷信地跟著她這樣說起來。 才只是四個小時之前,我坐在她床邊,那時候,克拉拉和吉恩正在吃晚飯,她表現得非常高興——在這不幸的幾周里面,這可實在是件難得的事——並且她非常想要講話,雖然這是不被允許的,因為講話容易將她累垮。她對於吉恩以及我出去看望人家的事情特別感興趣,那些被看望過的人都被她問到了。 這一切正同她的脾氣相符,她的性格還是同以前一樣。她還在笑哩!這正是她那無比自然的微笑啊,就像陽光透過了已經持續了好幾週的層層雲霧以及莫名的恐懼,令我的精神為之一振,就將不可能的事都當真了——我以為她在以後還能夠再次走路,會再次同我們結伴同行!她談起了鄉間的那個屋子,似乎她能夠身體強壯起來再去那裡似的,這可嚇了我一跳。一個月前,我們弄到那個房子的時候,她幾乎當時就將這樣的希望放棄了,這令我的精神再次一振,從而感覺前途光明,幸福無邊。 接下來,她便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很衰弱。她說,如果我們去不成的話,也不必放在心上,還是要安下心來住在這裡,她相信在這里天氣是不會熱得受不了的。我鼓勵她說,以後不會比今天更熱了,她的臥室還會同今天一樣涼爽的。 可憐的她,這個為疾病所累的孩子,她是多麼熱愛生命啊!在這被捆住了手腳、無比孤寂以及身體上吃盡了苦頭的二十二個月中,她是多麼熱切,多麼渴望地依戀生命啊!她那自我們的眼神裡面尋求希望的情景,是多麼的令人感到悲愴啊!在全部這些辛酸的歲月中,我們又是多麼一本正經地將謊話同她說盡了啊!說她肯定會好起來的,但心底里卻明明清楚她是永遠都不會好起來的了。所有這一切只不過是在四個鐘頭之前——而如今她卻非常蒼白地、安靜地在那裡躺著了! 見她的精神非常好,我便上了當,所以時間便待得太久了。本來只能夠說一句話,吻一下,但我卻待了整整有半個小時。當時我便責怪自己,說自己做錯了事情,但她說那沒關係,還是像三十四年以來的老樣子那樣萬般愛撫著我,除此之外,她還說:“你還會再來吧?”我說:“是,我會再來說聲晚安的。”——這是指許多個月來每天晚上九點半都來道一次的晚安。 同往常一樣,我在門口站了有一分鐘,深情地凝視著她,身子向裡面探了探,將一個飛吻給了他,她也回了我一個飛吻。她的臉上露出了最近才會出現的微笑,顯得非常光彩照人——但我做夢都沒想到,在我平生里是最後一次看著這張親愛的臉。但事實卻真的就是這樣。 有一段時間,我坐在房間裡面,細細地思量著,心裡感到非常滿足,奇怪的是在那一瞬間,我心上那份沉重的負擔便突然間消失了。在那樣艱難的歲月當中,我頭一次感覺心裡一片寧靜,接下來,精神便又為之一振,甚至都昂揚起來了。 在如此的心境下,我做出了自從失去我們的無價之寶蘇西之後的八年中從來都沒有做過的一件事。蘇西的意外之死,為她媽媽和我帶來了永遠都無法治癒的心靈創傷——八年來,我頭一次走向了鋼琴,唱起了那古老的歌曲,那黑人唱的那支古怪的聖歌。過去我在演唱的時候,除了蘇西以及她媽媽之外,沒有任何人注意,每當我唱起來時,蘇西總是跑過來聽。她死了之後,我便對唱歌喪失了興趣,沒有她在場進行鼓勵,我唱得也沒有力量和感情。 但是,現在這洋溢著的力量以及熱情又回來了。我再次精神抖擻了,似乎又回到了八年以前,當我唱到了“我主召喚我,雷鳴般地召喚我”時,吉恩便輕手輕腳地進入了我房間內,坐了下來。這倒是叫我非常詫異——也非常尷尬,我停了下來,她要求我繼續唱時,我那詫異的感覺還沒有消失,但又覺得非常高興,感覺受到了鼓舞。 我費了非常大的力氣,才一點點地將早已忘掉的那非常多支曲子的歌詞回憶了起來。吉恩一直都待在那裡聽著,直到一個傭人將她叫了出去。過了一會兒,我到自己的房間去,現在已經快到下樓說晚安的時間了,因為已經九點一刻了,我一定不能在九點半之後去。可就是這時,莉薇快要斷氣了。 我在樓梯口遇見了萊昂小姐,她是來叫我的,但在當時我卻沒有想到這層,我只是認為可能是因為我們的老凱蒂覺得莉薇累了,應該讓她安靜下來,好好睡一個晚上。下樓時,我在路上將一句話編好了:“莉薇,吉恩誇獎我所唱得自我們上次——”但是,不,我絕對不能這樣說,蘇西的名字會令她心碎,那樣她便睡不安生了。我到她房門口看望她時,她已經睡著了——這我可是沒有想到。 莉薇正坐在床上,頭向前傾——她已經有七個月都不能躺下了——凱蒂坐在床的另外一側,護士也在那一邊,她們都在扶著她。克拉拉同吉恩站在床前,茫然地看著。我繞了過去,俯下了身體,望著莉薇的臉。我想自己同她講了話,但我已經記不清了,但她並沒有同我說話,這就奇怪了,我不明白。我盯著她,心裡感覺非常奇怪——但做夢都沒有想到發生了什麼事情。這個時候,克拉拉說:“難道這是真的嗎?凱蒂,是真的嗎?不可能是真的啊!”凱蒂嗚咽著,後來我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時候是九點二十分。五分鐘之前,她還在說話呢,她聽到了我彈琴的聲音,跟護士說:“他在為我唱那支祝晚安的頌歌。”大家都沒有想到她已經逼近了死亡。那一刻,她非常快樂,還在說話呢——剎那間,她的一生便這樣結束了。我是多麼的感謝她能夠免於自己一向恐懼的那種掙扎,那種痛苦的掙扎也便是我替她感到害怕的事。過去的四個月中,她曾經先後五次,每次都持續一個多小時地掙扎著維持呼吸,她非常害怕自己會因為窒息而死。仁慈的是她能夠迅速而又平靜地死去——因為心力衰竭死去——而這些她則根本就不知道,她永遠都不會知道。 她是我所見過的人當中最為美麗、最為崇高的靈魂,但如今她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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