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馬克·吐溫自傳:戲謔人生

第7章 第七章獲得工作的“高招”和決鬥

我在今天早上收到了老伙計卡爾文·赫·希格比的一封信,在那些古老的日子裡,我們曾經一起找過銀礦。已經有四十四年了,我和這個人既沒有見過面也沒有通過信。希格比曾經出現在我的《艱苦生涯》的一章裡。那一章裡,記敘了我們是如何在奧羅拉——或者是當時我們給那個地區起的叫做埃斯梅拉爾達的名字——西部礦區發現了一座蘊藏量十分豐富的鉛礦;還記敘了我們是如何沒有按照開礦法的規定,在那裡違規操作了十天,從而獲取了對巨額財富的永久擁有權;後來,他離開了那裡,開始了他那徒勞無益的尋找神秘水泥礦的行程。我也離開了那裡,前往九英里路外的沃爾克河照看約翰·奈船長,因為他患上了嚴重的風濕症,也許是暈倒症,或是什麼類似的病;也描寫了我們兩個是如何在一個晚上游盪歸來遲了一步回到埃斯梅拉爾達,而沒有能夠及時對那些非法侵占我們採礦權的傢伙進行阻止。

我將那封信附在這裡。既然這封信在我和希格比進入墳墓以前不會見到天日,那就讓我將他的標點符號以及拼寫複製,因為在我看來,這些部分都屬於他的為人特點。他為人誠實,這點就如同日昇月落,人人皆知。他極端單純、直爽,他的那些標點符號和拼寫也同他本人一樣單純與誠實。他沒有也無須為此而道歉。他沒受過教育,這些很清楚地說明了;他也沒有裝作受過教育,這些也很清楚地說明了。 為了讓希格比放手允許我來為他經辦這個文藝買賣,我給他寫了信。在鏟沙方面,他強於我,不過在刮出版商皮的方面,我的本領要比他高出好多倍。 我讓希格比幫忙將《先驅報》的人的拼寫搞得同他自己的拼寫一致起來。他很好地完成了這項任務,沒有帶什麼偏見,很大方。在我看來,他的修改提高了原稿的水平,因為六十多年來,我向來都對那種對強調要正確拼寫的觀點反感。原因是我小時候除了按照書本拼寫之外其他什麼事情都做不好。那種榮譽真是可憐而又無聊,我從小就不以此為榮。在我看來,能夠正確拼寫只是一種天賦,這種天賦不是後天可以獲得的。如果是後天獲得的才能才會有點兒威風,因為那是靠你自己辛勤勞動得來的,那是掙來的工資,而如果只靠上帝恩賜,而不是靠自己努力就能做好的事情,就只能將榮譽歸於上天——也許這是值得驕傲並且令人滿意的,但你自己,卻只能什麼都沒有,赤條條的。

希格比是我那個為失業者謀求職業的偉大而又不會落空的計劃的首個受益者。四十四年來,不時地我在將這個計劃付諸實施。據我所知,這個計劃總是非常成功的。我能夠將這個計劃創造出來,並且將它建立在我心目中的人格之上,藉此準確地對人格做出了估價,這些都足以令我感到自豪。 當時,希格比和我共同住在山腳下植棉傭人所住的一間屋裡。那個住處很糟糕,屋子裡只有我們兩人和一個爐子——實在是非常糟糕,因為有的時候,溫度表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會相差五十度。我們在半英里外的一個小山邊上,有一處銀礦申請地,這是我和鮑勃·豪蘭以及霍雷肖·菲利普斯共同經營的。我們經常帶著午飯在早上到那裡去,在那兒的礦井裡又是挖掘,又是爆破。經歷了絕望與希望,我們慢慢地並且也是確定無疑地將資金全部花光了。直到腰包都空了,也還是沒有找到任何東西。我們意識到,必須要找到另外一條謀生的路子不可。在附近的一家石英廠,我找到了用長把子鐵鏟篩礦砂的工作。我恨那個長把子鐵鏟,因為無論如何我都學不會怎樣篩才得法。往往礦砂根本到不了篩子上,而是弄得我滿頭都是,有些還撒到我的背上,掉進我的衣服裡。這個活兒是我所做過的活計中最令人討厭的了,不過每週能有十塊錢收入,還供膳食——並且伙食還不差,因為不僅有熏肉、豆子、麵包、咖啡以及糖蜜,每天還都有燉蘋果乾,似乎天天都在過星期天。不過這等身在王宮中似的生活,這種粗俗但卻奢侈的生活,還必須結束不可。這有兩條特別充分的理由。對於我來說,自己實在受不了這樣辛苦的勞動;對於公司來說,他們認為,為了將礦砂篩到我的脊背上而支付給我工資,有點沒有必要。就這樣,正當我準備辭職的時候,我也被解雇了。

假如希格比干這個活的話,那一切便都會順順噹噹的,因為他那魁偉的體格一定能夠擔當重任。他肌肉非常發達,看起來像個巨人,他拿著那長把子的鐵鏟就像皇帝握著玉璽那樣輕而易舉。他幹活的時候很有耐力,可以一班連續幹上十二個鐘頭,並且幹得穩穩噹噹,氣不喘,心不跳,自己還心滿意足。當時他還沒有工作,有點心灰意冷。他悲愴地嘆了口氣說:“要是能去先鋒礦找個工作該多好!” 我問:“你要在先鋒礦找什麼樣的工作?” 他說:“工人就很不錯。人家一天能掙五塊錢呢。” 我說:“如果你就是盼望這個,那我能夠幫你安排。” 希格比非常吃驚。他說:“你的意思是說,你認識那邊的工頭,能夠幫我找個工作?可是從來都沒有聽你說起過嘛。”

“不,”我說,“我並不認識工頭。” “喔。”他說,“那你認識誰?你為什麼能幫我找工作呢?” “唔。”我說,“這非常簡單。只要你不自作主張,按照我的說法去做,那麼,在天黑前,你就可以找到一份工作。” 他急忙說:“我聽你的,你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那好啊。”我說,“你自己去那兒,就說你想要做個工人。說你不習慣過閒散生活,閒得發慌。說你只幹幹工作來振作一下精神,不要任何報酬。” 他說:“不要任何報酬?” 我說:“是的,不要任何報酬。” “連工資都不要?” “是的,連工資都不要。” “連飯都不要吃?” “不要。甚至連飯都不要吃,你是去白乾活兒。要讓人家明白這一點——明白你特別願意白乾。只要他們見到你這樣的體型,工頭便會明白,他中了頭獎了。你就會得到工作了。”

希格非常生氣地說:“是啊,一分錢都得不到,工作有個鬼用。” 我說:“剛才你還說要去幹活兒,可是現在你卻已經批評開了。你說過聽我的話。你可是向來說話算數的。現在立刻就去,肯定能夠找到工作。” 他說按照我說的去做。 我非常急切地想知道結果是怎樣的——比我勸他去嘗試的時候還要心急。我希望自己能夠做出一副對我那套辦法胸有成竹的樣子,並且裝得很成功。但在骨子裡,我卻很焦急。可是我又確定自己深諳人性,擁有希格比這樣一副好筋骨的人心甘情願豁出來白乾,人家是一定不會隨便攆走他的。時間終於慢吞吞地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了,可他還是沒有回來。我越來越放心並且越來越有信心了。他在日落的時候終於回來了,我非常喜悅地了解到,自己的那套發明簡直是妙不可言,馬到成功的。

他說,開始的時候,工頭大為詫異,不明白他那個要求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是很快便清醒過來了,能收容希格比這樣一個人,能夠給他一個一直都渴望的振作精神的機會他顯然很高興。 希格比說:“目前這種狀況要持續多久?” 我說:“你不要擔心,但是你必須要待在那裡做自己的活,就像你掙到了應得的工錢那樣。你千萬不要說任何抱怨的話,也不要說你想要得到工錢或是伙食。就這樣幹它一到六天,具體幾天要看那個工頭的脾性。有些工頭兩三天就會沉不住氣了。而有些則能頂一個星期。很少有人能夠堅持滿兩週還不感到難為情,繼續不發給你工資。就算工頭能堅持兩週,那種情況下,你在那邊也待不滿兩週。因為人們會四處宣揚,說這個礦場裡有一個非常能幹的工人,他特別熱愛幹活,並且寧願白乾而不要錢。你會被看做是新出現的怪人,別的工廠的人們會湧過來看你。你可以賣門票收入一筆錢,不過你千萬不要這麼做,你要保持自己的本色。其他工廠的工頭見到你這魁偉的身軀,見到你一人能夠抵得上兩個一般的工人時,他們會建議給你半份工錢。你別答應,而是將這件事情報告給你的工頭。這是給他一個機會,讓他也提出同樣的建議。假如他不開口,那你就听憑自己高興,去接受別人的建議。不出三個星期,希格比,你就會成為一個礦場或是工廠的工頭,掙如今市面上最高的工錢。”

結果正如我所料——在這以後,我的生活非常舒坦,幾乎沒什麼事幹,因為我沒有必要按照自己開的藥方去做。希格比有工作,我就不需要幹活兒。如此小的一個家庭,一個人幹活兒就足夠了——這樣,接下來的許多個星期裡,我變成了悠閒的紳士,每天過的都像星期天,只是讀讀書報,燉燉蘋果乾當做飯菜,這一輩子我也不想要什麼更好的前途了。希格比從來都沒有怨言並且大力支持我,也從來都沒有要求我出去嘗試著找個不拿工資,能夠維持自己生活就可以的工作。 在1862年的年底——也有可能是1863年的年初——我同希格比分手了。我被請到了弗吉尼亞市,接替威廉·赫·賴特的工作,擔任州《企業報》的唯一一名記者,共做了三個月。這是因為賴特將要橫跨大平原到衣阿華州探望親戚。不過,這些我都在《艱難生涯》中寫過了。

在這之後的四十四年中,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希格比。 先前的時候,不知道跟了哪裡的風,突然間,決鬥便在內華達新州流行起來了。到了1864年,每個人都很急切地盼望著能有個機會在這種新遊戲中露一手。因為那時大家都認為,除非他能在一場決鬥中將什麼人搞死或搞傷,或者在決鬥中他自己被搞死或搞傷,否則,他就不是真正的男人,完全不尊重自己。 那時,我是喬·古德曼先生所有的弗吉尼亞市《企業報》的本市欄編輯,前後共乾了兩年。那個時候我二十九歲,在很多方面我還有點抱負的,不過,我一點都沒有受到過這個特殊愛好的誘惑。我既無意決鬥,也不想去挑起決鬥。我不去思考自己應該如何去贏得別人的尊敬,但是,對於自己的平安無事,卻感到非常滿意。不光我自己,連同事們也都為我羞愧——不過這一切我都應付過來了。我向來都習慣於為了這件事或是那件事而讓自己羞愧。這種情況,對於我來說也沒有什麼好新鮮的。很容易的,我便對付過去了。

我的同事中有兩個,分別叫普龍克特和勒·姆·達格特。這兩個人想要進行決鬥,不過暫時還沒有成功,還在等機會。我們之中,只有古德曼為報紙增加了信譽。弗吉尼亞的《工會報》是我們報紙的競爭對手。被稱做威斯康星州的雄辯演說家湯姆·菲奇曾一度是該報的編輯——他正是威斯康星人。在《工會報》的社論中,他發揮了自己的雄辯才能。古德曼先生將他邀請出去,並賞給了他一顆子彈。我還記得在菲奇接受古德曼挑戰的時候,所有的編輯人員是多麼的快活。那一晚,我們很晚才離開,對喬·古德曼進行大事吹捧。當時他只有二十四歲。並沒有二十九歲的人才具有的那種智慧。對於自己能夠進行決鬥他感到很高興,正像我因為自己不進行決鬥而感到高興一樣。

他選定格雷夫斯少校為決鬥的副手(這樣說這個名字似乎不准,但也差不太多,少校的名字我不記得了)。格雷夫斯走過來向喬交代決鬥的技巧。曾經,他在那個有著“灰色眼睛的天之驕子”之稱的沃爾克手底下當過少校,並在這個不平凡的人所領導的中美洲海盜式戰役中受到過考驗。這本身就是對少校進行衡量的一把尺子。一個曾經在沃爾克手下當過少校,還在戰鬥中勝利歸來,並且得到過沃爾克的誇獎的人,就不僅是個勇敢的人,並且還是一個絕頂勇敢的人。沃爾克的部下全都是這樣的。 我非常了解吉利斯一家。他的父親是沃爾克的部下,並且參加了戰鬥,他的一個兒子同他在一起。他們共同參加了非常有紀念意義的普拉查戰役,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勝利歸來。沃爾克的部下都是這樣的。他的兒子卻犧牲在了父親身旁。父親的一隻眼睛中彈了。那老頭子——當時他已是個老頭子——是戴眼鏡的,子彈連同一塊眼鏡的碎片打進了他的頭蓋骨,子彈沒能被取出來。老頭子還有其他的幾個兒子——他們是史蒂夫、喬治和吉姆,都是些年輕小伙子——純純粹粹的小傢伙——都想加入沃爾克的遠征,因為他們都同他們的父親一樣英勇無畏。但沃爾克卻不肯收留他們,他說這次遠征是鄭重其事的,不是小孩子們可以乾的。 少校長得非常魁偉,顯得特別威武,一副軍人的氣派。由於天賦以及後天的教養,他總是顯得文質彬彬,並且很講禮貌,舉止優雅而又迷人。他還有一種素質,我僅在另外的一個人——鮑勃·豪蘭——身上見到過,那就是那種眼睛裡流露出的神秘的素質。他只需要向某個人或是某個班看一下,表示一下警告的意思,就足夠了。長著這種眼睛的人不用帶什麼武器。他用不著說一句話,就能將一個武裝暴徒制伏,並將他俘虜過來。曾經,我親眼看到鮑勃·豪蘭這樣做過一次——這人很清瘦,待人和氣,他文雅、厚道,長著一副小骨架。他那甜蜜的藍眼睛,含笑朝你一瞥,就會將你的心征服,而他的面色一冷,你的心立刻就會冰凍起來,總而言之視情況而定。 少校告訴喬站直,又讓史蒂夫·吉利斯站到十五步開外,然後命令喬向右轉,朝向史蒂夫,舉起了他那支海軍六子槍——那是不容小覷的武器——用槍托把腿頂住,將槍拿直。對他說,這才是正確的拿槍的姿勢,說一般的在弗吉尼亞市所流行的姿勢是不對的(也就是說,先拿直槍,讓槍口朝天,然後再慢慢放下來瞄准你的對手)。聽到說“一”,就一定要將槍慢慢地舉起,然後穩穩地對準對方身體的那個部位。然後停頓一下,喊“二、三……放……停!”當聽到“停”時,便可以放槍——不過不能提前放。當聽到這個字後,隨便你停多久放都可以。放槍的時候,你可以向前走,只要你高興並且有時間,你可以接連放槍。與此同時,另外的那個人,如果被指導得得法,自己也靈活,就會朝你逼近,然後開槍——結果總是會或多或少地出點事情。 喬舉起槍的時候,肯定是對準了史蒂夫胸口的。但是少校說:“不,這樣做不明智。寧願冒著自己被殺死的危險,也不能去冒殺死別人的危險。如果你經過了一場決鬥還能活下來的話,那就必須要在一生中都做到不因為想起這段往事而不能安睡。要對准人家的腿,而不是膝蓋,要對準膝蓋以下,而不是上面的部位,因為那些部位很危險。膝蓋以下,會叫他殘廢,至於他以後的事還是留給他的媽媽去管吧。” 正是因為有了這些的確高明的教導,喬一槍便將對方的下肢打穿了,將他打倒在地上,令他的腿終身瘸了。但喬卻沒有什麼損傷,只是傷到了一綹頭髮。對此,他在當時要比在如今更加的不在乎。因為一年以前,我在紐約見到他時,他的短髮已經不見了,頭上光禿禿的,除了一道邊之外只能看見圓頂高高聳起。 差不多一年後,我也擁有了一個機會。不過我是被動地接受了這個機會而不是自找的。古德曼準備到舊金山去休假一個星期,在這期間由我來代為行使總編輯的職務。我本以為這件事很容易對付,除了每天寫一篇社論之外,就再沒有什麼其他事了。不過我的這種一相情願的想法是錯誤的。第一天,我寫社論的時候就找不到任何資料。我記得當時是1864年的4月22日,第二天便是莎士比亞誕辰三百週年紀念日——這個題目難道不是再好不過嗎?我找來百科全書,仔細進行了一下查閱,看莎士比亞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做過什麼事。我將這些都藉來,並向當地社會進行介紹,就像對藝術的知識那樣,這個社會對於莎士比亞的知識很少。有關莎士比亞做過什麼的材料不多,還不夠用來寫一篇社論。我便補充了所有他所沒做過的事——在很多方面,這些事都比他真正做過的事要更主要、更突出、更吸引人。 不過,到了第二天,我又開始發愁了。再也沒有能湊合的關於莎士比亞的材料了。不論是過去的歷史,抑或是世界未來的前途,我都找不出什麼材料用來寫一篇對於當地社會來說很適合的社論。這樣,就只剩下了一個主題,這便是弗吉尼亞《工會報》目前的主人萊爾德先生。由於他的主編也去了舊金山,編輯方面由萊爾德來負責。我向萊爾德先生進行了一些流行在那個地區報紙編輯們中間的禮貌表示,似乎是對他有所觸犯。第二天,他便回敬了我,很是尖酸刻薄。這樣,我們便盼望著萊爾德先生向我們挑戰,因為按照規矩——按照那個地區被決鬥者們加工改進過的決鬥禮節——如果你講到了別人所不喜歡的一件事,他僅以相同的衝勁在口頭上對人家進行回敬是不夠的,按照禮節,他應該發出挑戰書。所以,我們就等著他來向我們挑戰——不過等了整整一天都沒有等到。這一天中,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了,可挑戰書還沒有來,伙計們感覺越來越沒勁,他們的興致已經喪失殆盡了。但是我卻很高興,我自始至終都是越來越高興的。對此,他們感到無法理解,但是我能理解。我的性格就是這樣,人們懊喪時,我卻很高興。 因此,我們不得不將禮節拋開,由我們來向萊爾德先生挑戰。當這個決定被我們作出時,他們開始變得開心,但我卻喪失了一些生氣。不過碰到這類事,你總是掌握在朋友們的手中的。你沒有別的路可走,只能聽從朋友的擺佈。達格特幫我寫了一份挑戰書,因為達格特會使用那個語言——恰當的語言——有說服力的語言——但我卻寫不出。達格特向萊爾德先生的頭上倒了一連串發臭的綽號,這些綽號飽含著毒汁,具有很強的激將效力。我的助手史蒂夫·吉利斯送出了挑戰書,然後回來等著回音。但是回音沒有來。伙計們的情緒都很激憤,但我卻不動聲色。史蒂夫又代表我們送出了一份挑戰書,措辭更加激烈。我們便又開始等,可還是毫無消息。我感覺很舒坦,自己開始對挑戰書產生了興趣。這種興趣在過去是沒有過的。不過對於我來說,挑戰一次又一次地遭到謝絕,我的榮譽也就不費力氣地持續增長,興趣也便越來越高。到了半夜的時候,我似乎覺得,世界上沒有任何事物比來一次決鬥更加有趣了。我便開始催促達格特,讓他將挑戰書一個一個地發了出去。哦,顯然我的做法有些過頭啦。萊爾德接受了。我早該猜到會這樣的——萊爾德這個人靠不住。 伙計們有難以說出的高興。他們幫我將遺囑立好,而這件事情又很叫人不快——我早就受夠了。他們將我送回家。我絲毫都沒有睡著——也沒有睡意。我有太多的事情要想,但時間卻只有不到四小時——因為按照規定,悲劇的時間是五點鐘,而我卻要勻出一個鐘頭來,從四點開始——練習槍法,看應該怎樣向對方瞄準。四點鐘,我們到了距離鎮子一英里的小峽谷,借了一扇倉庫的門板來做靶子——它的主人是一個去加利福尼亞州做客的人——我們豎起了門板,在門板中央弄了一個圍欄代表萊爾德先生。不過用圍欄來代表他還有些不足,因為和圍欄相比,他要長些,身子要瘦些。要將他打中是很難的,除非是橫向射擊,而按照這樣的打法,他會被漏過去——可以想像,這種辦法在決鬥中是最糟的了。我先瞄準圍欄的橫木打,但卻打不中。接下來,我對準門板打,也沒有打中。除了那些偶然經過靶子邊上的人,誰都不會有被打中的危險。我真是心灰意冷。當我們聽到旁邊的一個山谷中傳來手槍射擊的聲音時,我卻絲毫鼓不起勁來。我知道那邊的響聲是怎麼回事——那是萊爾德那一幫人在對他進行訓練。他們能夠聽到我的槍聲,自然也會翻過山梁來查看我的紀錄——看看他們對付我的把握有幾成。哎呀,我還從沒有命中過哩。我知道,如果萊爾德從山的那邊過來,看到門板沒有任何變化,他一定會像我一樣著急去打——也可以說,就像我的挑戰不幸地被接受之前,我在半夜時候的心情那樣。 正在這時,一隻像麻雀那麼大的小鳥飛了過來,並且停在了三十碼外的一棵山艾樹上。猛然間,史蒂夫抽出了手槍,打掉了小鳥的腦袋。啊!他才是真正的神槍手,比我強很多。我們奔向前去撿起了小鳥。而恰恰在這時,真是太巧了,萊爾德先生帶著他們那一夥人朝著我們這裡走過來了。萊爾德的助手一見小鳥的腦袋被打掉了,馬上就變得垂頭喪氣了,你一看就會清楚對此他很感興趣。 他說:“這是誰打的?” 還沒等我來得及回答,史蒂夫便開了腔,還將話說得很坦然,似乎是理所當然似的,“克萊門斯打的。” 助手說:“啊,真了不起!當時小鳥距他有多遠?” 史蒂夫說:“啊,不怎麼遠——大概有三十碼。” 助手說:“啊,這槍法太了不起了。命中率如何?” 史蒂夫不屑地說:“哦,大致五發四中吧。” 我清楚這個小流氓是在撒謊,不過我沒出聲。 副手說:“啊,他的槍法太驚人了!我本以為他連個教堂都打不到哩!” 他的猜測很準確,但我卻什麼都沒說。就這樣,他們說了聲再會,助手帶著萊爾德回家了,萊爾德的兩條腿在發抖。隨後他便親自寫了一封信過來,不管條件怎樣,他都不會和我決鬥。 好,這樣的話我這條命就算保住了——由於這樣一個偶然的機會才保住的。我不知道關於上蒼的干預,小鳥是如何想的,不過對於這件事,我感到特別、特別、特別的舒服——簡直是心滿意足。後來我們發現,曾經,萊爾德先生有過六發四中的記錄。假如那次決鬥進行了的話,他肯定會讓我身上佈滿了子彈窟窿,這肯定就和我的原則相悖了。 吃早飯的時候,一個新聞開始在全鎮傳遍了,說是我下了挑戰書,由史蒂夫帶去。這樣的話,根據最新出台的法律,我們每個人都要蹲兩年監牢。諾思州長自己並沒有傳什麼口信給我們,只不過他的一個密友倒是提供給了我們一個信息。他說,最好我們還是搭首班公共馬車離開這個州。第二天清早四點鐘就會有車出發。與此同時,也會有人馬出動對我們進行搜尋,不過不會那麼認真就是了。如果那班公共馬車出發之後,我們還在本州境內的話,我們就會變成新法律的首批犧牲品。諾思法官急於為新法律找到犧牲品,所以他肯定會將我們整整關上兩年。他是決不會為了向什麼人討好而寬大我們的。 這樣,內華達這個地方對我來說就不再理想了。所以,我們便待在住處不出去,整天提心吊膽的——除了有一次史蒂夫去旅館對我的另一個主顧進行了一下照料。那個主顧就是卡特勒先生。看,在我代理主編執行職務期間,萊爾德先生並不是我企圖進行改造的唯一的人。我看了看四周,還選中了另外幾個人,並且通過熱切的批評與非難,將他們新生活的情趣都激發起來了——所以,當我將主編這支筆放下的時候,他們欠我的債務包括:該用馬鞭進行抽打的四次,該同我進行決鬥的兩次。對於用馬鞭進行的抽打,我不怎麼在意。這不怎麼光彩,這個債也不值得讓人家還。不過為了榮譽,我應該去認真對待另一次決鬥。卡特勒先生是卡森城人,他自旅館派人送來了挑戰書。史蒂夫前去對他進行了一番安慰。史蒂夫的體重只有九十五磅,但是在全州他都很聞名,都知道不管體重以及拳法如何,總之,只要是兩條腿走路的就都不是他的對手。史蒂夫屬於吉利斯家,而且吉利斯家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是好惹的。一見由史蒂夫擔任我的副手,卡特勒的心立刻就涼了半截。他慢慢地平靜了下來,開始變得講道理又能聽得進別人的話了。史蒂夫限他在十五分鐘內離開旅館,半個鐘頭內離開本鎮,否則的話,後果自負。所以,這一場決鬥順利結束了,因為卡特勒先生立刻離開了本鎮,去了卡森城,改邪歸正後成了一個好人。 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同決鬥打過任何交道了。我堅決地對決鬥表示反對。我認為那非常愚蠢,也很危險,並且還是作孽的。如果今天有人來向我挑戰,我會去找那個人,和氣地將他引到僻靜的地方,然後殺掉他。不過,對於別人的決鬥,我一直是抱有很大興趣的。人們一直都對自己所經歷過的英勇事蹟抱有經久不衰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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